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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既為正妻在線閱讀 - 第13節(jié)

第13節(jié)

    尚月蓉顯然是嚇住了,瞥開臉,伸手就要推拒。

    “篤篤——”

    小心翼翼的叩門聲飄了進來——

    齊靳皺眉,轉(zhuǎn)頭沉聲,“何事?”

    一聽是外頭跟班丁祥的聲音,“內(nèi)府里頭叫人傳話,有要緊事告訴?!?/br>
    門“吱呀”一聲從里頭打開,齊靳才剛剛跨出去,那守著的丫頭已經(jīng)一溜煙地鉆了進屋。

    他和丁祥跨到院里,他不知內(nèi)府里頭情況,于是先就詢問,“快說何事?”

    “回老爺,二老爺?shù)钤囄礆w,這一榜搜得嚴(yán),里頭的消息百余人竟有幾十個懷挾,因要定罪送往刑部,現(xiàn)如今應(yīng)試的全留住,一個也未放出來,老夫人是急得不得了,讓老爺立馬去打探消息?!?/br>
    “懷挾?二弟?”齊靳搖了搖頭,“他是不會做這等事的,必不相干?!?/br>
    丁祥想了想,“老爺是知道二老爺?shù)钠⑿缘?,可老夫人卻是做長輩的心思,剛才內(nèi)府里頭又著人傳來了消息,說老夫人急得犯了喘,要不老爺先回府看看……”

    齊靳一擺手,示意丁祥不要再說,“我現(xiàn)下回去,母親只當(dāng)我不愿料理,于事無補,這樣,”齊靳想了想,“你回一趟府,說我這里得到些消息,同二弟是無礙的,先讓母親放心,并告訴她我親自去賢良門外料理。讓秦業(yè)備車,我自有道理。”

    丁祥一聽,覺得自己這個聽差欠了周詳,一疊斂聲地稱了是,忙趕去回稟。

    尚月蓉的小丫頭從門縫里頭偷偷往外瞧,見丁祥和齊靳都離了院子,悻悻然將門合嚴(yán)實了,回里屋去瞧她家小姐。

    尚月蓉坐在榻上,低頭正擺弄一把剪子,兩頭帶鉤的鶴頭小剪,剪軸是閨閣的樣式,刃口在燈下發(fā)亮,手邊沒有針線,只是靜靜地握著剪柄。

    “小姐,拿著這個做什么?”快步趕上來,一把就將剪子奪了,往身后掩了起來。

    “你這是當(dāng)我要尋短?”

    丫頭晃了晃頭,又突然點了點頭,拿過放針線布包的扁竹篾,將那剪子放在底下,“小姐,奴婢說句不該說的,你好歹對齊大人敷衍著些,便是那戲文里頭常說的‘虛與委蛇’也好,總不能太違著,我近日一直提心吊膽的,生怕你得罪了他,他惱了做出什么事來……”

    尚月蓉低頭不聲響,神色冷然。

    察覺主子不對勁,“可是齊大人不規(guī)矩?”

    “不規(guī)矩?呵……”尚月蓉冷笑一聲,“你說得對,想想去歲應(yīng)局,身上哪一處讓人放過了,如今倒要做這些姿態(tài),當(dāng)真矯情?!?/br>
    那丫頭兩眼發(fā)紅,先就哭了起來,“小姐,你別說這樣的話,鶯如聽了難受……快別說了……”

    這等自輕自賤的話,親近者聽聞自然傷心,尚月蓉看見鶯如這副樣子,起身抬手輕握了她的肩膀,于是笑笑不再言語。

    主仆到了這樣相依為命的情形,自然無需贅言。

    三更的梆子敲過,高墻外頭仍舊是圍得水泄不通,這個時辰即便是有官位的都只能在賢良門南面的大宮門外頭等消息,只可惜高墻里頭卻是密不透風(fēng),各府的轎子人馬,來來回回火急火燎的,真如同那熱鍋上的螞蟻,車多道擁,那些跟班聽差的只能斜著身子來回穿梭。過了賢良門的高墻,繞了個彎兒,卻好似隔了一番天地,鬧哄哄的聲漸漸低下來,平時茶膳房太監(jiān)出入的西罩門里頭出來一輛宮內(nèi)的藍(lán)呢馬車。

    馬車出了宮門便停住,上頭下來兩個人,前頭一個貓著身子,提著蟒袍邊兒,后頭跟著一個清秀后生。

    道牙子折口的槐樹邊上停著一輛蓋簾方頂?shù)拇筌?,車簾欻地一撩,跨下的正是齊靳。

    穿著蟒袍的人上來就先行禮,“大人何必親自勞動?今兒還有幾家公子都是小的派人去送,厚此薄彼,大人當(dāng)真是為難小的了?!?/br>
    內(nèi)監(jiān)四通八達(dá),應(yīng)酬的話要拐好幾個彎兒,齊靳拱拱手,“公公哪里的話?承情之至?!?/br>
    “哪里,哪里,”那太監(jiān)引了身后的齊斯向前,“齊二爺慢走,小的只等二爺?shù)陌裥艃?。?/br>
    “等有了榜信,讓他親自給公公道謝?!?/br>
    “哦呦呦,大人當(dāng)真抬舉小的,大人趕緊的帶回去,老夫人在府上定是等急了,小的內(nèi)里還有些事,就不耽誤大人?!?/br>
    “公公請。”

    上了車,齊斯先就歪在座上,一日下來已是相當(dāng)疲累,他對著齊靳笑言,“大哥如今著實不同往日,連季公公都對大哥如此恭敬,愚弟所知,除了穆大人、戴大人的族親,還有兩廣總督保薦的余青山,剩下的就是愚弟了,當(dāng)真佩服?!闭f完拱了拱手。

    齊靳瞥他一眼,不同他玩笑,“速回府上給母親請安?!?/br>
    第22章 榜信

    一條御河往西面走,繞過一座三洞蝶翼石拱,再往北一條道直通宣武門,夜里有禁,但官道上的人從邊門出入自無障礙,再往東靠過去,門房拉長了調(diào)子喊一聲:“老爺回府!”

    丁祥已是在外頭恭候了,兩人才跨下車就快步走上報:“秦小爺派的人一過來,小的就讓家兄往里頭稟過老太太,她老人家不肯安歇,說務(wù)必要讓二爺?shù)胶笤豪镱^見一見?!?/br>
    “這我自然是曉得的,話不必多說,先去瞧母親要緊?!?/br>
    丁祥連連稱是,左右一招手,兩個小廝提了盞就往府里頭去。

    齊母屋里是母女兩個,一張花卉紋的四角方桌,齊母是有年紀(jì)的人,這等時辰是怎樣也坐不住的,斜倚在一張?zhí)倏可习氩[著神,齊敏則拿了一張束腰委角的杌凳擠在藤靠和方桌中間,一邊陪她母親閑話,一邊翻弄著幾頁未寓目的詩草。

    丫頭才進來回消息,齊母費力地挺直腰,秦業(yè)他娘趕緊就來搭手。

    他兄弟兩個一前一后從那插屏后頭走出,見齊母迎了過來,齊斯先就上前攙住,扶著她挪回了藤靠上,他笑嘻嘻地說:“母親盡管歪著,兒子勞母親等候,心中歉仄。”

    仔細(xì)瞧了瞧兒子的臉,竟不像是折騰了大半日,精氣神還是老樣子,齊母心中安慰,又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納悶之際暼見齊敏縮在一旁,面上神情很是不自在,她用略帶責(zé)備的口氣說,“兩個哥哥回來,你也不招呼一聲?”

    自從鬧了一場之后,齊敏尚未同她這大哥哥照過面,兄妹兩個相視而立,齊敏自覺有愧垂下頭去,她此時氣焰全無,發(fā)出的音調(diào)還有些顫:“二哥哥……”又瞄了一眼齊靳,她顯得很是忐忑,“大哥哥。”

    三足香幾旁立著的齊靳還沒有應(yīng)上,她二兄先就取笑起來:“呦,這倒是難得,接下來這可是要唱一出《將相和》,為兄的可要先回避?”

    一語道破心事,齊敏先是錯愕,之后更覺局促,正當(dāng)為難之際,齊靳頜首示意,“夜色已深,姑娘家當(dāng)早歇。”

    話音落下,齊敏面上的愁色立馬散去,她笑了,笑得異常愉悅,再加上兩彎月牙拱了起來,益發(fā)讓人覺得舒快,她是小孩子心性,如今既不論親,這一搭理她,前塵往事都拋卻腦后了,一個人頓時松泛,笑盈盈地答道,“我陪母親說說話,如此也不會太累?!闭f完喜滋滋地去揉齊母的肩膀。

    老夫人見她兄妹芥蒂稍疏,也很高興,從肩頭拉過女兒的手,仍舊仰頭瞧著兒子。

    齊斯見母親情狀,體貼地將一旁的小凳拉近,坐在下首相陪。

    齊敏愁懷散去,往日的活潑勁兒又上來,撲在齊母背上,她向來好奇,就催促著問:“快說,今日殿試如何?筆下可還來得?”

    “你二哥筆下可有不來得的?”

    “成日里頭也不見你用功的,虧你還住了‘適謙’,竟不知謙遜?!?/br>
    “待你兄長入了一等,點了翰林,你便知我本事?!?/br>
    這里背著齊母做了個鬼臉,“你就胡吹罷……”

    齊母聽他兒子這樣說,心中懸著的心稍稍定了定,不自覺地也跟著笑出聲來。

    “得的是什么題?”

    “息夫人不言賦?!?/br>
    “咦?這倒怪了,竟也是一個‘溪夫人’!”齊母雖也讀書識字,卻不知此處賦的是春秋陳莊公之女,有言“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她原是息國國君的夫人,后被楚文王霸占,成了楚國夫人,因自愧侍二夫,故而不同楚國國君相言,此賦便是由此而來。

    坐中其他人是曉得的,但齊斯向來會聽話也會說話,并沒有直言其中謬誤,反而是順著他母親的意思,“對了,正因著如此覺得此題特為親切,未正寫起,酉正罷筆,一蹴而就,閑來無事,觀場中諸人之趣。”

    這話討巧,齊母一聽更是歡喜,呵呵笑得不住。正在這時外面丫頭笑著走進屋,“夫人屋里的映月來送香粳米粥?!?/br>
    說完轉(zhuǎn)身出去,跟著映月就端了托盤進來,四個碟子,一小瓦罐熱粥。

    “喲,正巧呢,剛說到你媳婦,這就來了?!?/br>
    原本還不覺得餓,如今瞧見了這粥真是饑火上焚,映月將四個碟子擺上來,是一小碟咸rou,一小碟香酥鴨,一小碟香油蕨菜,還有一小碟拌茄子,正是葷素相濟,雖不豐盛,卻是相當(dāng)精致。

    瓦罐蓋子一揭開,里頭的粥香溢出來,不同那些濃油醋醬,是淡淡的米味里頭沁著些甜酥。

    拿小碗盛了端正好,映月垂手扣著托,對著齊母回道,“夫人說了,二老爺一日辛苦,此時定然餓了,但馬上就要歇息,吃多了反倒不好,這粥擺了些姜棗,最和胃的。”

    回話間,齊斯就著幾碟小菜,已欣然享用起來。

    一日勞累,齊靳此時也覺得腹內(nèi)空空,但瞧那瓦罐里頭的粥還有勺具,顯然是專為一人而備,在這上頭他自然是不好開口的,于是只能干陪在一旁。

    此時齊斯坐著喝粥,齊敏圍在他身邊說話,老夫人笑看兒子,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齊靳高興之余,卻有些說不出的空落,看著那四碟小菜,他心里突然極惦念一個人。

    這股子驟出不意的念想,忽然催使起來,齊靳有些站不住了,告辭就往西院里頭走。

    這西院里頭的燈是剔過幾回了,菖蒲掩了門進來,她瞧了王溪一眼,思慮了半晌還是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廚房里頭還有人備著,要不將那煨著的一罐拿到這兒來,兩位老爺是一道回來的,這瞧著的滋味不好受?!?/br>
    一提簪股,簪首一出,束著的發(fā)落下肩來,王溪轉(zhuǎn)頭看了菖蒲一眼,緘默不答。

    菖蒲一低頭,不再贅言,移步上前替主子梳發(fā)。

    待換上松江織的蔥根綠素錦寢衣,王溪自提著擺,將靠北的燭火次第吹熄,只留那窗邊的幾盞亮著。

    “夫人可是就歇下了?”

    “這個時辰,再不歇天都要發(fā)白了?!蓖跸脑捓锫牪怀銮榫w,菖蒲也琢磨不出個道理來。

    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不等老爺了?”

    “今日都累了,你也回屋吧,外頭兩個小丫頭服侍著呢?!?/br>
    掩上門,菖蒲對留著的兩個囑咐了一遍,她有些想不透,又有些不放心,就這么發(fā)著愣回到屋子里。

    齊靳回屋很快,他直覺屋里的人還在等他,踏入院內(nèi),更深的草汁子味浮上來,矮垛里發(fā)出唧唧的微聲,窗戶里的燈有些單薄,夜入得深,屋內(nèi)也是悄悄的。

    今日不同往常,連平常殷勤的菖蒲也不見人影,兩個小丫頭似乎有些怕他,就這么戰(zhàn)兢兢地服侍了盥洗。

    回到里屋,黃花梨的麒麟送子只瞧得見攏成的雙簇圍邊,幔帳抖落下來,云紋錦面兒掖實了,不知里面動靜。

    掀開幔帳躺下,皂墨的發(fā)遮著枕匣,露出一段細(xì)膩的脖頸,卻是背朝著他,仿佛睡得很沉。

    靠著臂歇下,一時不再動靜。

    王溪從他進屋到躺下,哪一步都沒有漏了耳朵,她著實很累,卻毫無睡意,更不愿轉(zhuǎn)過身去,哪怕她心里明白,“噓寒問暖”才是她王溪王夫人應(yīng)該做的表示。

    眼閉得累了,她半睜著,半邊身子有些木,卻仍舊僵著。

    床面子突然一動,邊上的人翻了一個身,連著雙眼一道合上。

    看著近在咫尺的人,齊靳想去觸那枕上的發(fā),卻不愿意擾了她,即便是明白她根本未曾入睡。

    他今日頗有感觸,八年前也是這樣的日子,他回江蘇應(yīng)試,那時他歷練少,也不夠老成,當(dāng)夜思得一大謬誤,不得安寐,煩躁不堪地直起身,那時身邊的王溪立就坐起相問,兩人雖新婚燕爾,因著都是寡言的脾氣,平日里頭相談甚少,但那一夜患得患失,牢sao頗多,他記得當(dāng)時情景,王溪同他對坐在床圍子里,也是這樣蔥綠的寢衣,就這樣笑著聽他言語,即便知道自己有些不知所云,她依舊認(rèn)真地聽著,還不時安慰一二,兩人就這么相對著一直談到天亮。

    這一晃已是多年,因他岳丈王藩臺的關(guān)系,這心內(nèi)耿耿無法紓解,但于她,總是不一樣的。

    想到這里,他靠了過去,伸手想將那人摟過來。

    床面子又動了一下,里頭的人稍稍蜷了身子,往那床圍子挨了些。

    抬起的手持著那個姿態(tài),顯得有些狼狽。

    透過帷幔的燭火尚存了一些氣息,微微泛著橘色,風(fēng)略略進來,燭火閃閃折折跳動一番,外面已是將明未明的光景。

    十三日得信,齊斯列二等第六,翰林院以編修升贊善。除了齊斯本人略有失望之外,從京城到浙江齊府,齊門甚得光輝。因憑著尤嗣承的關(guān)系,海運一途派了一艘火輪走天津直接回浙江報這一門喜,一時訪友,見師,寫謝折,領(lǐng)禮帖,零星料理應(yīng)酬不迭,十四日排班引見之時,圣上親自垂詢,見齊斯一表人才,又聞得是齊靳之弟,越發(fā)眷顧,朱筆批示,多所獎許,齊靳這個順天府尹就這么定下了。

    齊門這交運托運,正如噴油烈火,府上連門檻都要踏破。

    第23章 番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