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言爸喝了半瓶酒后裹著衣服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洗把臉走出門，雖然心里一萬個不情愿，還是耷拉著臉去三岔路口瞅瞅情況。畢竟他要吸煙、要喝酒、要時不時吃頓好的，這些錢都得從李曉言媽那里來，他是個直男癌，卻直不利索，心里面覺得女的就該洗衣做飯養(yǎng)娃掙錢，一切以男的為上，要把男的伺候的好好的，但遇到李曉言媽那樣的悍婦，他也沒辦法翹著腿做天王老子。

    李曉言媽一直睡到早上五點(diǎn)才起來，渾身發(fā)酸，雙腿都麻了。她睜眼就看見李曉言在那里整理著箱子，街面上連個鬼影都沒有，空蕩蕩蕭條的厲害。

    火堆已經(jīng)熄滅了，小錚蒙著頭縮在被子里睡覺，李曉言把他裹得很嚴(yán)實(shí)，只在頭頂留點(diǎn)空隙讓這孩子呼吸。

    李曉言媽忽然就鼻子發(fā)酸，她一個女人大晚上卻要睡在大街上，家不像家，她很委屈。

    她沒嫁之前也是個愛笑愛鬧的姑娘，性格溫和，但嫁給李曉言爸之后，卻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頂不住頭上的那片穹頂，所以只能換她自己來頂，全家就這么一片天，不頂不行，她就在日復(fù)一日的頂天立地中，漸漸從小女人變成了一個悍婦，脊梁骨都加了一層鋼筋鐵鑄。

    絕望的枝條偶爾會瘋狂蔓延，從心臟瞬間延伸至四肢百骸，她此時此刻就是這般心境。

    李曉言爸冷著臉走到三輪貨車前面，看見那些貨沒少多少，便冷哼一聲：“我還以為你守個夜能賣多少，還不是只賣一點(diǎn)，還敢跟老子頂嘴。”

    如果這個人不是她爸，李曉言真想掄著拳頭往她臉上招呼，她一聲不吭，去被窩里推了推許錚，許錚睡得正熟，沒有被她推醒，李曉言便將她連被子一起拉扯了起來，另一只手卷起席子抓在手里，朝出租屋走回去。

    李曉言媽也起來收拾，李曉言爸點(diǎn)了支煙走到她面前：“你再給我點(diǎn)錢，我去買點(diǎn)貨把另一個三輪車裝滿。”

    “買什么買，”李曉言媽瞪了他一眼，“這車貨都沒賣完?！?/br>
    李曉言爸加大了聲量：“別他媽一大早就跟我甩臉子，見到你這張臉就想吐，什么運(yùn)氣都被你弄沒了，我裝滿貨自己上街上去賣，你就在這里賣你的，別他娘的一天天怨這個怨那個，一張怨婦臉?！?/br>
    李曉言媽眼眶發(fā)紅，淚珠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她胡亂抹了一下，猙獰著說道：“你這是要分家的意思啊，好，我就給你錢，我就看你能賣多少，媽的批見到我想吐，老娘見到你更想吐，逑本事沒有，人家男人當(dāng)老師做公務(wù)員，要技術(shù)有技術(shù)，你呢，啥都不會，就知道管你那張嘴，嫁給你都是倒八輩子大霉?！?/br>
    “罵，你繼續(xù)罵，”李曉言爸握緊了拳頭，快速走到三輪貨車邊，一拳頭就把兩大箱蘋果打飛在地，“老子讓你罵個夠，信不信老子把一車貨全都掀翻?！?/br>
    “掀！掀不翻老娘跟著你姓！”李曉言媽也尖身吼起來，李曉言剛走到歪脖子樹那里，就被這尖吼聲震的停住了腳步，她轉(zhuǎn)過身看向三岔路口時，她爸兩只手掄起了三輪貨車，整車貨都一并散落在地，三輪車倒向地面的猛烈撞擊聲重重敲打在她的心上，把她嚇得踉蹌了一下。

    熟悉的感覺再一次回來了，小學(xué)時那個只能躲在被子里哭的李曉言又一次回來了，那段關(guān)于暴力的回憶，那段關(guān)于風(fēng)雨飄搖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她爸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她媽撲上去就開始扯打，李曉言看見她爸從地上撿起了飯盒里的筷子，眨眼間就朝她媽的大腿上扎了進(jìn)去。

    李曉言把還沒睡醒的許錚放下，轉(zhuǎn)身就朝三岔路口沖回去，她飛速拿起她媽睡的那個躺椅就朝她爸砸過去，她爸趕緊用手臂擋住，但李曉言的手勁和沖力都不算小，她爸還是被這一下給砸到了地上，他身后的橘子被壓的稀爛，汁水糊了他一身。

    “你他媽吃撐了，敢打你老子，”李曉言爸一抬腳就踹進(jìn)了李曉言的心窩子里，李曉言往后退幾步穩(wěn)住了，她媽尖叫哭嚎起來，李曉言爸一把彈起來，撲上前扯住了李曉言的衣領(lǐng)，一巴掌就扇在了李曉言的臉頰上。

    “啊——”李曉言媽尖銳的叫聲幾乎要貫穿整條街道。

    李曉言想掙脫她爸的手掌，卻發(fā)現(xiàn)她爸的手勁一如既往的強(qiáng)勁，幾年前她曾經(jīng)看她爸一巴掌就把一個男人打在地上起不來，這幾年李曉言爸動手少了，整天抽煙喝酒，連李曉言都懷疑他干不動架了，沒想到自己還是反抗不過他。

    “你這幾招都是老子教給你的，好的很啊，教會兒子打老子，”李曉言爸往李曉言臉上拍了幾巴掌，“繼續(xù)來，一會兒讓所有人看看你這個混賬該不該天打雷劈，??！”

    李曉言媽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辦，她一方面很想拉開李曉言爸，但另一方面她又被李曉言給嚇住了，這是李曉言第一次朝她爸動手，這個女人無論多恨她男人，遇到事卻還是要站在她男人那一邊，所以她也覺得李曉言應(yīng)該長長教訓(xùn)。

    她還在猶豫之時，卻瞥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刮了過去，許錚像個發(fā)瘋的小老虎一樣撲上去抓住了李長青的大腿，然后張大嘴沖著李長青的大腿狠狠咬了下去，仿佛非撕下一塊rou不可。

    李長青叫喊一聲，還沒看清楚是誰，就沖許錚頭頂砸下一拳頭，許錚完全沒理會那一拳頭，依舊死命咬著那條大腿，李長青沒有穿棉褲，所以痛感很強(qiáng)烈，他轉(zhuǎn)身就一巴掌拍到許錚的腦袋上，把許錚拍倒在地上。

    許錚爬起來時，鼻孔里流下兩行血，他雙眼鼓得老大，目眥欲裂，目光的焦點(diǎn)全在李曉言爸的大腿上，他剛站好就要撲上去，李曉言爸正要給他一腳，卻被李曉言從后面抱住了。

    “你他媽給老子放手，”李長青拼命掙扎著，胳膊拐子撞了李曉言三四下，“老子今天不打醒你們，你們就他媽不知道這個家誰說了算?！?/br>
    李曉言被她爸暴力撞擊了好幾下，周圍漸漸有人圍了過來，不過大多都是看熱鬧的，沒人打算上前幫手，李曉言媽覺得不好看，趕緊把許錚抱起來，又順勢拍了他腦袋兩下：“你這個龜兒子，吃我家的米還居然敢咬人，長大了也是個狼心狗肺的?！?/br>
    “你別碰他！”李曉言暴吼一聲，把她媽嚇住了，李曉言把她爸放開，朝其他人揮揮手，“快滾，看什么看，看你媽逼看！”

    周圍看熱鬧的一哄而散，嘴里嘖嘖嘖，腦袋搖的好像李曉言是這個世界上最惡臭的女孩，一副居高臨下的道德家模樣，李曉言真想把這些人都給宰了，她憎惡這個世界的原因，一半起源于她父母，另一半就起源于這些哪怕是兇殺現(xiàn)場，也要笑嘻嘻觀摩品評，順便嘖嘖感嘆，居高臨下踩別人一腳的路人。

    “哇——啊——”小孩的哭聲傳到了她耳朵里，李曉言回過頭，看見許錚在她媽懷里汪汪大哭起來，他哭的很傷心，兩行淚就跟趵突泉似的止不住往外噴涌，李曉言愣住了，李曉言父母也愣了一下，他們都轉(zhuǎn)頭看著許錚，一時間像被人點(diǎn)了xue一樣一動不動。

    李曉言方才還想掄起刀宰了所有人的罪惡沖動也被許錚這一聲哭給徹底融化了。

    她走到她媽面前，從她手里抱過許錚，李曉言媽也有點(diǎn)懵，輕聲說：“我聽說他以前從來沒哭過?！?/br>
    “嗯?！崩顣匝缘瓚?yīng)一聲，她想伸手擦掉許錚的眼淚，但又覺得這孩子終于哭了一回，不如就讓他痛痛快快哭個盡興，她方才心里的苦和恨，好像都被許錚給感應(yīng)到了，李曉言想哭卻沒法哭，生活不允許她哭，她有些恍惚，好像許錚是替她哭出來一樣。

    “我要去學(xué)校，”李曉言瞅了她媽一眼，“你們要怎么鬧就隨便吧，我不想管了，如果你們活不下去了，那我就不讀書了，我出來打工養(yǎng)活我自己，就這樣?！?/br>
    李曉言冷著臉抱著許錚走回去，她聽著許錚在她耳朵邊喘/息哭泣，心里既難過又欣慰，不知道怎的，這孩子好像成了她的鎮(zhèn)定劑，讓她在面對這個隨時讓她想要瘋狂嘶吼自我毀滅的世界時，能稍微回過點(diǎn)神來。

    許錚好像給了她一片軟綿綿的草地，讓她可以暫時躺在上面呼吸一下。

    李曉言回出租屋后，燒好熱水洗了臉，也把熱帕子放在許錚臉上搓揉著，要把他臉上的泥都給搓下來。許錚還不會刷牙，李曉言就讓許錚拿著牙刷等她刷完，然后手把手帶著許錚刷，昨晚許錚想撒尿時，李曉言又把他逮住教了一回，所以褲子到今天早上還是干的。

    做完這一切，李曉言帶小錚去附近的油條攤吃了早飯，一人一大碗豆?jié){，還有油條，李曉言喜歡把油條泡在豆?jié){里，等油條軟一些再吃，小錚看著李曉言的動作，十分生澀的轉(zhuǎn)動著手里的筷子，然后去夾李曉言泡在他碗里的油條。

    李曉言看著他一身不吭的轉(zhuǎn)動著筷子，忽然有點(diǎn)羨慕，許錚的思維方式很特別，具體怎么特別她也不知道，但這孩子好像能專注于一件事很長很長時間，對于外界不怎么關(guān)注，哪怕他剛才哭得肝腸寸斷，現(xiàn)在一關(guān)注到油條上，那這個世界就只剩下油條。

    李曉言用手蘸了一點(diǎn)豆?jié){，在桌上寫了個“火”字，許錚沒有關(guān)注她，還是糾結(jié)著自己的筷子。

    李曉言把他的頭抬了一下，讓他把視線轉(zhuǎn)向那個“火”字，許錚一看見圖形，就雙眼放光，然后拍了桌子一下，高興的喊了出來。

    “哈——”

    李曉言忍不住笑了，她故意張大嘴，對著許錚說：“火！火！火！火！火！火！”

    周圍人都扭頭看向她，許錚愣了好一會兒，才弱弱的回了一句：“呵——”

    李曉言：“……”

    “再來一遍，火！”李曉言就跟第一次聽到兒子喊媽的大姑娘一樣激動，“小錚，火！”

    許錚的腦子終于接通了：“哈！火……”

    李曉言拍了他腦袋一樣：“我他媽都快落淚了?？斐园桑?jié){該涼了?！?/br>
    許錚不明白，李曉言便坐到他那邊，帶著他一塊兒吃那泡軟了的油條。

    她心里突然有了個懷疑，也許許錚記東西是從圖形上去記的，這個訊息她必須要跟劉家豪說，也許劉家豪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教許錚。

    她看著許錚的腦袋，想起他剛才撲過來咬她爸的時候，雖然這么說有點(diǎn)大逆不道，但她還是覺得暖暖的，在當(dāng)下這一刻她只覺得，她父母都從來沒給過她的溫暖和安心，卻讓這個小崽子給了她一回。

    那顆全世界和你為敵，我也要站在你這一邊的心，她活了這么大，終于在一個“傻子”身上體會到了。

    也或許，只有傻子才會這樣一往無前，全心全意吧。

    “你這孩子，”李曉言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露出了老母親般的笑容，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揉了揉許錚的頭發(fā)，“還知道胳膊肘往內(nèi)拐了，沒白疼你?！?/br>
    臨出門時，李曉言把小黑桶刷洗干凈，一并交給了山東大娘，請她幫忙看著許錚什么時候尿褲子，教教他怎么撒尿。

    山東大娘雖然頭疼，但還是欣然接受了，一來她孫兒喜歡李曉言，她要幫襯一下；二來她自己也閑的沒事干，她老伴去的早，她兒子兒媳都在藏區(qū)做生意，低價收購這邊的淘汰家具，然后運(yùn)到藏區(qū)高價賣，一來一去能賺不少錢，但也得常年忍受高海拔的壓力，他家有一兒一女，在家里賺不了多少錢，只能跟著一幫人去藏區(qū)找機(jī)會。

    山東大娘在家照顧兩孫兒，算的上是棚戶區(qū)里時間最多的人，所以她也圖個樂，給自己找個伴。

    而且小錚還長得乖巧清秀，這對老一代顏值黨黨代表山東大娘來說，簡直不給她任何拒絕的理由。

    小錚今天倒是沒有太焦慮，好像已經(jīng)有點(diǎn)習(xí)慣這個模式了，李曉言慢悠悠晃去學(xué)校，她一夜沒睡，但精神卻不錯，可能是連續(xù)打了兩架把她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都給激活了，總之她還是神清氣爽的聽了一天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