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錚考上實驗中學(xué)第一名的消息成了棚戶區(qū)的爆炸性新聞，比李曉言、劉家豪當初拿到一二名時還要震撼，畢竟他們是看著小錚長大的，畢竟在他們心里，雖然小錚有長進，開始說話了，但還是當初那個傻子。

    一個傻子，怎么能在全市最好的初中入學(xué)考試中拿到全額獎學(xué)金呢？

    一夜之間，棚戶區(qū)里多少人家的孩子遭受到來自父母的嫌棄，畢竟連個傻子都能做到的事，自己家那個活獸居然做不到。

    李曉言陪著小錚來領(lǐng)獎學(xué)金的時候，心里真的是感慨萬千，這個學(xué)校是她過去最灰暗的記憶之一，雖然她的記憶就沒有多少是明亮的，但是當初那個校長對她說的那些話，對一個少女來說，是扎進心里的一把刀，第一把來自社會的歧視之刀。

    人什么時候開始有貧富貴賤、三六九等的概念的，大約很多都是從學(xué)校開始的吧。

    李曉言并不想把許錚送到這個學(xué)校讀書，可是小城市的教育資源太過于集中于頭部學(xué)校，在這里沒有第一和第二之分，第一之后，其他學(xué)校幾乎都被碾壓成了炮灰。如果只是教育水平的差距，李曉言倒是可以在家里給小錚補上來，可是除了教育水平外，最重要的還有學(xué)生素質(zhì)的差距，實驗中學(xué)把好學(xué)生都給選走了，其他學(xué)校里充斥著各種打架斗毆的混混學(xué)生，李曉言不敢把小錚送到其他學(xué)校去。

    領(lǐng)取獎學(xué)金是在一個專門的教室里，不過因為小錚是第一名，所以要單獨去校長辦公室領(lǐng)取，除此之外，還要跟校長合照一張。

    校長看見李曉言帶著小錚進門的瞬間，都有些不敢相信，震驚的看著李曉言。

    李曉言以為這么幾年過去了，可能校長已經(jīng)換人了，沒想到還是他。

    “李曉言？”

    “嗯，校長，好久不見，我是小錚的jiejie，陪他來領(lǐng)獎學(xué)金。”

    校長的嘴半張半閉，倒是李曉言先笑了：“沒想到過了這么久，你還認得我。”

    “怎么可能忘記你?！毙ｉL嘆嘆氣，“聽說你上了高中退學(xué)了，我還感嘆過好一陣，現(xiàn)在在做什么？”

    “哦，擺攤，掙口飯錢?！?/br>
    校長聽了這話，眼中又浮現(xiàn)出鄙夷的神色，還頗有些自傲?？墒抢顣匝圆皇撬@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了，算是個社會人了，所以他不能像當初那樣諷刺挖苦她。

    “哦，只要好好努力，什么工作都不丟人?！?/br>
    李曉言干笑一下：“是?！?/br>
    小錚雖然不說話，但是已經(jīng)完完全全聽明白了，他隨即插嘴道：“我姐可厲害了，賺錢給我們一家人買了房，馬上還要買鋪子，我姐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校長聽完這句話，又詫異的看看李曉言，一時間有點下不了臺。

    買房買鋪子，這對于學(xué)校這些老師校長來說，都不算容易的事，她曾經(jīng)鄙視的丫頭居然做到了。

    “那個校長，可以領(lǐng)獎學(xué)金了嗎，我還要回去擺攤?！?/br>
    “哦，等下，我去叫老師進來拍照。”

    “嗯，好的?！?/br>
    ……

    領(lǐng)了獎學(xué)金照完照片后，那些錢又原物奉還回去，剛好抵消小錚的入學(xué)建校費。

    李曉言帶著小錚往家走，她想起校園里的教室、cao場、辦公室，當年的記憶一層層噴涌而來，李曉言心里有些難以描述。

    當年那個每天辛苦學(xué)習(xí)做學(xué)霸的她，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學(xué)校，在社會里掙扎求存。

    如果那個女孩能預(yù)料到以后的日子，還會不會每天傻乎乎的學(xué)習(xí)用功？

    “姐，上了初中，可不可以跳級？”小錚突然問道。

    “嗯？你怎么會問這個？”李曉言有些好奇。

    “我剛看了一眼那個報名表，其他學(xué)生都比我小一歲左右，我想跳級，趕緊上完初中?！?/br>
    李曉言想了想，看著小錚說道：“小錚，咱不用這么著急，人活在世上，拼的是誰命長，不是誰更快，咱慢慢來，等你活到□□十歲的時候，誰大一歲，誰小一歲，都可以忽略不計了?！?/br>
    小錚瞥了一眼他這位“很有出息”的jiejie，嘴上不再辯解，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就把李曉言糊弄過去了。

    之后的半年，許錚很快變成了實驗中學(xué)的風(fēng)云人物，單是成績好

    成不了風(fēng)云人物，但是成績好加上長得帥，再加上畫畫得了省級獎項，就足夠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小錚雖然還是不喜歡理人，但擋不住全校女生瘋狂的熱情，每天一下課從教室走到校門這段路，他都記不得有多少人跟他打招呼，哪怕絕大多數(shù)他都不認識。

    李曉言害怕小錚受不了實驗中學(xué)豬狗不如的生活，還時不時給他做做心理輔導(dǎo)，讓他疏解疏解壓力，可是她壓根不知道，小錚在這個學(xué)校簡直是如魚得水。

    他不像李曉言那樣對學(xué)校的氛圍感到壓抑和敏感，相反，他的屏蔽功能在這個地方相當好用，除了上課學(xué)和畫畫，他把別的事都當作空氣。

    這里的老師最喜歡許錚這樣專注于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而且他表現(xiàn)的非常乖巧聽話，一點叛逆的影子的都沒有。李曉言給小錚買了幾件看得過去的衣服，所以小錚不像她當年那樣穿的破破爛爛的，在學(xué)校也沒有被視作異類。

    在這半年時間，李曉言也沒閑著，她的生意越做越活，從租下一間店鋪到兩間店鋪，這兩件店鋪是挨著的，所以整個鋪子的排面頓時拓寬了許多，再加上小錚的設(shè)計和搭配，她這個店顯得異常扎眼，路過這里的客人首先注意的，都是她家的鋪子。

    李曉言在這半年的苦心經(jīng)營里，終于湊夠了買下一間鋪面的資金。正當一切都眼看著要進入正軌之時，生活卻再一次向她露出獠牙。

    這年冬天，吳貴芬毫無征兆的進入了發(fā)病期。

    從起初的低燒不退到腹瀉嘔吐，李曉言帶著吳貴芬去了省城醫(yī)院，可是省城醫(yī)院也無能為力，劉家豪在北京幫李曉言預(yù)約了專家號，所以李曉言又連夜帶著吳貴芬去了北京。

    吳貴芬治療期間，李曉言為了省錢，一天只吃一頓饅頭咸菜，睡在醫(yī)院的過道和長凳上，好在這時候全國大多數(shù)都是窮人，來北京治病的大多數(shù)病患家屬都和李曉言一樣，睡在過道上、角落里、花壇邊沿……李曉言便沒有被趕出去。

    小錚在老家看著鋪子，他給學(xué)校請了假，學(xué)校了解情況后特許了他一個月的假，小錚每天除了看鋪子、自學(xué)教材外，就是守著電話等鈴聲，李曉言每天會給他打個電話報平安，雖然話不多，為了省電話費總是兩三句話就說完了，但是小錚也只能靠這兩三句話來讓自己安心。

    好在高凡時不時過來幫忙，做做飯、賣賣貨、逗逗樂，小錚才不至于整日愁容滿面的。

    一個月后，李曉言帶著吳貴芬回來了，吳貴芬的命算是保住了，可是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幾乎成了皮包骨，兩只眼睛凹陷的很深，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需要李曉言扶著。

    李曉言的黑眼圈很重，她也瘦了許多，頭發(fā)rou眼可見的干枯了，她把吳貴芬扶回家安頓好后，自己也倒頭昏睡了過去，一直睡到晚上十點，她才醒過來。

    高凡還沒走，做好了一桌菜，李曉言沒有胃口吃，讓高凡跟自己出去，聊聊天。

    小錚知道李曉言可能不想讓自己跟著，便沒有跟去，乖乖在家看著吳貴芬。

    還是那個斷墻上，李曉言坐著，點了兩根煙，她和高凡一人一根，默默抽著。

    直到一根煙見了底，李曉言才開口說道：“這段時間謝謝你了。”

    高凡：“打?。∧愫臀抑g，還有啥謝不謝的。阿姨現(xiàn)在什么個情況？”

    李曉言喉嚨一啞:“醫(yī)生說進入發(fā)病期，隨時可能走，要我有個心理準備，目前可以吃國外進口藥，不過那玩意兒很貴，最好是可以去國外治病，不過那費用就是天文數(shù)字了?！?/br>
    高凡沉默了，在這個小城市，就算他和李曉言炸鍋賣鐵，估計也湊不夠去國外的費用。這個時候大家都不富裕，誰又能幫誰什么，這件事，似乎真的到了聽天由命的地步。

    李曉言看了看前方，眼光森冷，似乎當年李長青跳河自殺后，她被迫擔起全家的那股狠勁又回來了。

    “要在短時間內(nèi)賺一筆塊錢，方法不是沒有?！?/br>
    “喂，你在想什么呢？”高凡有些膽怯的看著她，“可別走什么歪路子，不然我第一個不同意?！?/br>
    “走歪路？”李曉言諷刺的笑一下，“你以為歪路是想走就能走的，你也小看那些走歪路的人了?！?/br>
    “……”

    “我以前也想過這件事，但這次是逼不得已必須去試一試，凡子，你那里還有多少錢，先借給我，我的存款幾乎花完了，沒有本錢。”

    “你要做什么，說清楚我才給你?！备叻哺芋@恐的看著她。

    “哼！”李曉言撇嘴一笑，“放心吧，不是坑蒙拐騙搶/銀行，我準備自己去那些水果生產(chǎn)地買貨，我們這行，賺得最多的是中間這些做采購的，而不是我們這些零售商販，我早就打算去試試看了，只是一直沒有什么理由非行動不可，現(xiàn)在好了，理由來了?！?/br>
    “可是曉言，”高凡瞪大眼睛看她，“雖然我不做你們這一行，但我聽有些做采購的商人說過，出去買貨很危險，常常遇到打劫的，一般出去的都是男的，而且是疏通了關(guān)系的，你一個女孩出去，又沒有路子，還不是送羊入虎口，我怕你有命去沒命回?！?/br>
    “我要不出去，怎么知道深淺，怎么疏通關(guān)系，就算遇到打劫的，誰是羊誰是虎還說不定呢。”

    “你……”

    “那你告訴我，還有沒有第二條路走，只要有更好的路，我保證按你說的做。”

    高凡看著李曉言凌厲的雙眼，喉嚨發(fā)緊。確實，第二條路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看著吳貴芬死，高凡知道李曉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棄最后一絲希望，只能緊抿嘴唇，握著拳頭拍打了一下大腿。

    “好，我借錢給你，不過你要保證有危險就立馬回來，還有，你這模樣也要改改，最好把頭發(fā)剪短，還有那什么，把這里包裹緊一點……”高凡不好意思的望著天，指著自己的胸。

    李曉言眼中一道亮光閃過，輕輕拍了拍高凡的肩膀：“嗯，明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