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一模一樣的面容,只是他從不會用這樣沒有溫度的目光看她。 店小二這邊剛要把謝汝送出去,轉(zhuǎn)身看到男人就快要走到近前,連忙扔下謝汝,直奔男人走去。 “貴人今日可還要住下?午膳需不需要小的備下?” “不必。”男人的視線只淡淡掃過店小二,言簡意賅地說道。 他像是一陣風(fēng)一樣,從謝汝的身旁掠過,步伐從未停頓,除了方才“不小心”和她對視了一次外,很快便移走了目光,大步走出了客棧,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留下。 謝汝高高懸起的心重重地落下,她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么,可惜事與愿違,老天似乎在跟她開玩笑。 眼前的男子的的確確不是她曾認(rèn)識的那個,他不是前世與她家世相配、溫文爾雅的男人,更不是那個對她一見傾心、許諾終生的男人。 他的眼神很陌生,給她的感覺也不似從前,謝汝想,此刻蠢蠢欲動的悸動一定是她的妄想與錯覺。 平瑢領(lǐng)著一眾玄麟衛(wèi)跟在后面,到大堂時先看了一眼帶著帷帽的謝汝,并未打招呼,轉(zhuǎn)身對著店小二道:“今日便回京,不再住下,莫要將我們來過的消息透露出去?!?/br> 店小二忙應(yīng)下,他懼怕這些人,也不敢再往上湊,只能目送著人出門。 謝汝閉了會眼,玖兒小聲地叫了她一聲,她方才睜眼,看向小二,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多謝早膳時送來的五香糕,很好吃,很喜歡,謝謝。” 她話音剛落,門外飄來平瑢的聲音,“大人,邊關(guān)傳來急報,已送入府中。另外刑部袁大人送上拜帖,約您未時府上一敘?!?/br> 屋內(nèi)人聞聲朝外看,只見高大的男人騎在馬上,豐神俊朗,氣宇軒昂。明明有那么多人隨行,可還是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低著頭,看著馬蹄上沾染的泥污,半晌才低聲道:“嗯?!?/br> 低沉的一聲像是春日的柳絮,從謝汝心上掃過,癢癢的。 她抿著唇,笑了一下。就當(dāng),他在應(yīng)她的謝吧。 自欺欺人,最后一回了。萍水相逢,往事就留在她的夢里吧。 鬼使神差般,男人忽而朝她看來。 “路上小心。”他低著聲音,好像說了這么一句。 謝汝愣愣地望著他,隔著帷帽,與他四目相對。還是那雙冷漠的眼,陌生至極。 她方才落回谷底的心一下又飄忽起來,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遏制住的妄想又爭先冒了頭。 下一刻,男人挪開視線,從客棧門口打馬而過,目不斜視,雙腿一夾馬肚,策馬疾馳而去。 方才還吵吵鬧鬧的客棧一下子空了起來,店小二將“打烊”的牌子摘下,店里很快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忙碌。謝汝帶著人離開,繼續(xù)踏上歸京的路。 ** 午時剛過,三輛馬車由南城門而入,沿著酈安大街一路向北。 謝汝有七年未曾踏入酈京城了,她幼時離開時走得匆忙,臨走時未能好好看一眼這都城,這次回來,她撩起身側(cè)窗口的轎簾,趴在窗邊往外瞧。 再過幾日便是大暑時節(jié),蟬鳴漸起,風(fēng)中的熱氣密不透風(fēng)地將整個京城裹挾其中,悶熱的潮氣叫人窒息。 入了城后,車馬慢行,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車朝東拐進(jìn)了酈水東街。 正是午時最炎熱的時候,烈日灑在酈水河面上,微風(fēng)一動,沉碧如天的涓涓細(xì)流漾起漣漪,在陽光下泛起粼粼金色。 倚著酈水河修建的酈水東街市井喧囂,都城繁華,早已與她記憶中的模樣相去甚遠(yuǎn)。 謝汝四處打量著,不經(jīng)意就看到了“桂花齋”的牌匾。 即便已時至正午,店鋪門前依舊商客不絕,隊伍的長龍已快排到東街上,又在某一處急轉(zhuǎn)直下,拐了個彎兒,向別的方向甩去。 店門口一小男童正踩在板凳上,費力地將碩大的遮陽傘支好,巨大的傘面遮天蔽日,無路可走的炎陽轉(zhuǎn)頭盯上了高處的瓦片,碧色琉璃瓦在酷日里熠熠生輝。 謝汝放下了轎簾,倚靠著車壁閉上了眼睛。 “姑娘?”玖兒瞧她面有異色,不安問道。 謝汝卻倏爾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對著蓮月道:“你提到的‘桂花齋’,可是開在這條街上?” 蓮月撩開轎簾往外看了一眼,“是?!?/br> 謝汝默不作聲,袖子里的手伸了出來,又撫上胸口玉石吊墜。 桂花齋,的確是很遠(yuǎn)啊…… 第4章 謝家。 車馬走走停停,不多時停在廣寧侯府的西北側(cè)門。 馬車才停下,便有丫鬟婆子迎了上來。 謝汝踩著馬凳下了馬車,站在府門前,攏著斗篷,抬頭望了望天。 碧空如洗,萬里無云。 不知他此時在哪里,是不是也回京了。 謝汝覺得自己仿佛魔怔了一般。她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夫人念了多日,終于把姑娘盼回來了,這晌午日頭毒,待會兒回了屋,我叫人送來些消暑的吃食來?!?/br> 說話人是劉mama,伺候在謝母身邊的老人。 劉mama話音剛落,又瞧見謝汝身上的披風(fēng),改口道:“二姑娘身子弱,還是少用些寒食吧,我一會就交代廚娘,做些溫補(bǔ)的來?!?/br> “多謝mama,勞您費心?!?/br> 謝汝跟在劉mama身后入了府,她一邊打量著雍容富貴的府邸,一邊將院中清掃的丫鬟們的表情收入眼底。 這一切倒是與她前世回到謝府時一模一樣。 “這是那位二姑娘?可真漂亮啊……” “隔著帷帽,你能瞧清楚?” “不能是不能,但這身姿曼妙,氣韻清和,我猜長相錯不了……” “聽說她命不好,老夫人就是被她克死的!” “可她去寺里不是給老夫人祈福的嗎?” “但老夫人的病依舊毫無起色,最后還是走啦,不知是祈福之人心不誠,還是佛祖不聽她禱告啊……” “難怪大姑娘這幾日跟夫人和老爺鬧著不——” 劉mama瞪了一眼那幾個正閑言碎語的丫鬟,厲聲訓(xùn)斥:“都干完活了?小心我稟了夫人扣你們月錢!” 眾人作鳥獸散,各忙各的去了。 “二姑娘久未歸來,下人們是新奇訪客?!眲ama斥責(zé)完,轉(zhuǎn)臉又掛上和煦的笑,算是解釋。 歸來,不是歸家。 訪客,不是主子。 前世她怎么未能細(xì)細(xì)體味這話中的深長意味呢。 謝汝沿著游廊往北走,轉(zhuǎn)過花圃,隱約的熟悉感漸漸冒了頭。 這個小院原先只是侯府一處荒廢的院落,后來謝汝出生,廣寧侯和夫人都不太希望她總是出現(xiàn)在眼前,于是特意差人將侯府最西北角的院落修葺整齊。 這里最偏僻,也最清凈,府上的人若無事,一般極少會特意往這邊來。而她若是要出門,走的也是少有人去的西北側(cè)門,不會與別人碰上。 說是“小院”,半點都不夸張,是當(dāng)真極小。只有一間閨房,側(cè)面連著耳房,還有一間閑置的廂房用來做小廚房。謝汝以為七年未曾踏足,這里該是雜草叢生的,可所見卻出人意料的干凈。 幾叢金鑲玉竹竿金葉翠,茉莉花開得正旺,雜草被修剪得整整齊齊,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連一片多余的落葉都沒有,房子很干凈,屋內(nèi)的陳設(shè)擺件上也一塵不染,完全不像是久未住人的樣子。 王氏在這些方面當(dāng)真做得極好,她在照顧人這方面一向十分妥帖,也因此,上一世的謝汝知道即便王氏不喜歡她,卻也不會為難她。 后來她被王氏身邊的婆子丫鬟押上喜轎時,她望著王氏冷漠的眼睛,后知后覺地明白,原來王氏是真的有些恨她的。 想起前世,心口又是一痛。 “二姑娘舟車勞頓,該是好好休息,老奴這就回夫人話去了,若有需要,盡可差人來喚我。” 劉mama說完便要離開,謝汝叫住她。 “母親她……” 劉mama笑瞇瞇地等她繼續(xù)說。 謝汝道:“我才回來,該去打個招呼的。等晚一點,我去給母親請安?不知母親何時有空?” 劉mama愣了愣,她看著少女烏黑剔透的美人眸,見她不是在說笑,而是真心實意想去問候,心里軟了兩分,笑道,“不必啦,夫人特意囑咐,叫您好好歇息,不必在意這些虛禮?!?/br> 謝汝垂下眼睛,乖順地“嗯”了聲。 劉mama很滿意她的回答,又寒暄了兩句,便復(fù)命去了。 ** 一連三日,謝汝都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日子安靜得仿佛又回到了在慈明寺的時候。無人來看望她,父親母親那邊也未曾來過信兒叫她去請安。 謝汝泰然處之,她幼時在謝府時,過的也是這樣的日子。 今日她與舊友有約,左右都要出門,也該順路去母親那邊問候一聲。 到了正院,剛一踏進(jìn)院門,便聽到大敞的房門里傳出了歡聲笑語。 她的腳步驟停,安靜地等在廊下,沒有冒然地進(jìn)去。 待丫鬟回稟,撩開門簾,謝汝進(jìn)了門。繞過百花屏風(fēng),見那一家正在用午膳。 見是她來,桌上有片刻的沉寂,方才那其樂融融的熱鬧場面仿佛只是她的錯覺一般。 謝父廣寧侯坐在主位,謝母王氏陪坐在一旁,手還保持著給她身側(cè)的少女夾菜的動作,眼里的寵溺還未褪盡。 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是謝汝同父異母的jiejie,也是廣寧侯的嫡長女,謝窈。她此時側(cè)著頭,不住地打量著來人這個不速之客。那一瞬,陽光似乎穿透了窗戶,蜇了她的眼睛。 在謝窈眼中,面前的少女窈窕身姿,柔情溫雅,未施脂粉的臉上清眸流盼,柳眉如煙。那雙美人眸看過來時,無端便叫人一陣心慌。 “來了。”謝父最先開口,意欲向眾人介紹,“這位是……” “我知道!這位是二meimei!”謝窈笑著打斷謝父的話,站起身,忙走過去,“經(jīng)年未見,可把jiejie想壞了,這些年可還好?” 謝汝垂眸看著被拉住的手,禮數(shù)周全地福了福身子,輕聲道:“勞jiejie記掛,一切都好?!?/br> “我這幾日去了外祖家,還未來得及去看你,想著用完午膳就去瞧瞧你??纯矗蓱z了,為何瘦成這樣,我記得你幼時胖乎乎的,可招人愛了?!敝x窈笑得溫柔,“來的真是巧,一起用膳吧。” 謝汝未應(yīng)承,微微掙脫開謝窈的手,禮數(shù)周全地向謝父與謝母挨個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