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紙透著膠水的底，將一張本該平整的紙弄得崎嶇凹凸，教室的光在上邊晦澀的流淌，晦澀一如祝嵐行藏著的秘密。

    祝嵐行和班主任的交談告一段落。

    這沒花他多少時間，總歸他也并不多了解高小默，不過順著老師的意思，說自己會回頭和高小默談?wù)勱P(guān)于平衡家庭和學(xué)習(xí)的問題。

    他們聊完了，班主任的目光就轉(zhuǎn)到鹿照遠身上。

    她老話重提：“你是哪位同學(xué)的家長？”

    祝嵐行看鹿照遠恍惚了一下，像是從某個專注的思索中驚醒過來：“……鹿樂成。”

    班主任認(rèn)得這個學(xué)生，不止認(rèn)得，還連鹿樂成成績排名都牢記在心：“班級里第45名……”

    鹿照遠：“……”

    日常第一的學(xué)神聽著這個名次，頗感臉上無光。

    班主任倒是神態(tài)自若，一個班既然有好學(xué)生，那么必然也有差學(xué)生，她同樣叮囑：“鹿樂成不是個笨孩子，但是心思并沒有完全放在學(xué)習(xí)上，他的成績很飄忽，高的時候有20多名，低的時候就像現(xiàn)在，能掉到尾巴上去，像這樣的孩子，家里如果有空，就要在旁邊看著他寫作業(yè)背課文，盯到孩子養(yǎng)成自覺了，就好了……”

    弟弟不爭氣，鹿照遠也擺不出酷臉了，特?zé)o奈地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老師?！?/br>
    兩個偽家長聽完了老師十分鐘的叮嚀，總算解脫了。

    這時已有些家長開始離去。

    祝嵐行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拿起盲杖，剛剛站起，就有熱心人問：

    “需要幫忙嗎？”

    “不用……”

    祝嵐行才說半句，手肘一重，鹿照遠帶著粗暴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先其他人一步，攙住了他。

    鹿照遠扯扯嘴角：“走吧，反正順路?！?/br>
    祝嵐行：“……”

    *

    從教室離開以后，祝嵐行動了動手臂，想將自己的手從鹿照遠那里拿回來。

    但鹿照遠握得很緊，他連扯了兩下，也沒能撼動鹿照遠的手掌。

    他開了口：“可以放手了。”

    鹿照遠目不斜視：“你不是看不見嗎？人形引導(dǎo)總比導(dǎo)盲杖好用吧？”

    祝嵐行不說話。

    懟了這一句的鹿照遠也有點后悔，也閉了嘴。

    走完了樓梯就是教學(xué)樓前的空地，過了空地有一段林蔭小道，小道之后，雙語中學(xué)的大門若隱若現(xiàn)。

    出了大門，兩人就該分開了。

    從認(rèn)出祝嵐行開始，鹿照遠一直在等祝嵐行開口。

    可是直到看見離別的現(xiàn)在，祝嵐行也在沉默，連個解釋都吝于給他。

    憤怒在這一刻如同火焰席卷，熊熊燃燒著藏在底下的委屈。

    鹿照遠驀然停下腳步，松開祝嵐行，單手插兜，冷聲質(zhì)問對方：“你不覺得你應(yīng)該說點什么嗎？”

    祝嵐行站住了。

    他們的旁邊是長長的走廊，長長的走廊懸著玻璃平頂，只有一輪殘月的黑夜里，玻璃頂沉悶壓下來，如同籠罩在祝嵐行臉上的沉沉陰影。

    來自鹿照遠的質(zhì)問并不只是他的質(zhì)問。

    祝嵐行也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我是否應(yīng)該說點什么？

    我是否應(yīng)該，把這些事情都告訴鹿照遠？

    ……

    “鹿照遠……”祝嵐行低聲說，“你之前說過我不想說的可以不說，我現(xiàn)在還有這個權(quán)利嗎？”

    他凝神注視面前的人，看見捏著他肩膀的人動了動嘴唇，“有”或者“沒有”，馬上就要自其中說出。

    可過了好一會，也沒有聲音。

    對方始終沒有說話。

    祝嵐行徐徐出了一口氣，他能夠理解鹿照遠心里的遲疑猶豫，他剛才同樣如此。

    至于現(xiàn)在，他做出了決定。

    “我確實騙了你不少事情，這點我很抱歉?！弊剐衅届o說，“但我現(xiàn)在還沒有做好告訴你的準(zhǔn)備……”

    “那你什么時候能做好準(zhǔn)備？”鹿照遠搶斷他的話。

    “……”

    “你不回答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想過什么時候能做好準(zhǔn)備，對嗎？”

    鹿照遠沒忍住，嘲諷地低哼了聲。

    夜里的光線很暗，鹿照遠的眼睛卻很亮，好像有光亮在其中流轉(zhuǎn)，可能是遠處噴泉里的水影。

    “你真的打算告訴我事實嗎？先是扮成別人跟蹤我，接著又給我假的微信賬號——你和我說的話，有那一句是真的？”

    你說過我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你說過我是特殊的哪一個——

    鹿照遠咬著牙根，沒讓自己質(zhì)問出口，這質(zhì)問說出了口，平白就娘了起來，似乎他迫不及待要和祝嵐行做好朋友似的！

    “算了，”鹿照遠心煩意亂，轉(zhuǎn)身要走，“你不說我走了。”

    祝嵐行怎么也不能讓鹿照遠這樣就走！

    他趕緊拉住對方：“給我一些時間吧，我要想一想……”

    手臂抬起，袖子滑下，掛在手腕上的銀鏈在黑夜里閃爍微光。

    鹿照遠被拉著以后，心里憋著的火就平了一些，再轉(zhuǎn)頭看見銀鏈子，又想起當(dāng)時的對話，心頭的火又少了些，轉(zhuǎn)化成不忿——需要被祝嵐行安撫的不忿。

    他扯高祝嵐行抓著自己的手腕，讓平?？偸遣卦谝路锏氖宙湉氐灼毓猓y鏈子上的天使吊墜，在空中輕輕晃動。

    “這個呢？你說這個很重要，也是隨口騙我的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