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淇奧懶洋洋地捏著帖子上下左右端詳了一遍：“我問你們府上廚子的手藝怎么樣？”

    柳思南客觀評價道：“挺好的，剛從露亭飯莊聘來一個廚子，特別會做蝦籽獅子頭，靠著一招鮮吃遍天。”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柳思南看到一張清俊的臉露了出來。

    衛(wèi)淇奧拿出幾塊銀元放進柳思南兜里：“晚上給我送一份獅子頭來，算我跟你們家廚子買的?！?/br>
    然后又晃了晃帖子：“這個你拿回去，衛(wèi)某人素來閑靜少言、不慕榮利，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狗日的！”

    柳思南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不求聞達于狗日的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就感覺到左邊肩胛一陣劇痛，像有什么東西貫穿了他的心臟，一股熱流噴薄而出，他支撐不住地向前倒去，看到地上一滴一滴洇開血色。

    衛(wèi)淇奧一手托住了柳思南的胳膊肘，一手從腰里利索地掏出槍來，對著巷口那顆大樹砰砰砰連開三槍，緊接著樹后就有一個人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估計是上回在報上寫那文章又不知道沖了誰的肺管子了，這幾天在家躲著就對了，”衛(wèi)淇奧嘀咕了一句，又看向柳思南，“叫你耳朵那么尖聽見我在家嗑瓜子兒，現(xiàn)在給我做冤死鬼倒開心了？”

    柳思南覺得要不是他現(xiàn)在沒勁兒，一定一記大耳刮子狠狠抽在衛(wèi)淇奧臉上。

    他都他媽的快死了，這個什么狗屁詩人還在這兒說風(fēng)涼話，半點愧疚之心都沒有。

    衛(wèi)淇奧伸手彈了彈柳思南的臉：“哎，真是年輕，又長得這么周正，可惜了，都怪那龜兒子槍法太次?！?/br>
    言語間的惋惜是真的，然而語氣卻很淡薄，像是見慣了生死，難為所動。

    “你他媽的……能不能送我去醫(yī)院……”柳思南強撐著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我他媽的就算送你去醫(yī)院也沒救了，子彈都把你那顆小心臟打穿了，無非是死得慢點兒還是快點兒的差別，”衛(wèi)淇奧看了看他，像是在考慮什么重大問題，“我問你，你還想活嗎？”

    “cao你大爺……”柳思南覺得自己忍不了了，他要不痛罵這人渣一頓簡直會死不瞑目。

    衛(wèi)淇奧嘆了口氣：“不是，我認真的，你想不想活了？要是不想的話我再補你一槍送你走得麻利點兒，也不用遭罪了，要是想活……”

    “我他媽的當然想活！”柳思南的話毫不猶豫地沖口而出。

    他才十八歲，剛念了幾天大學(xué)，脫離養(yǎng)父母獨自生活的光明未來正在前面等著他，他怎么可能不想活。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衛(wèi)淇奧所謂的“活”，跟他想的“活”并不是一個意思。

    衛(wèi)淇奧凝視了他一會兒，然后說：“那你可想好了?！?/br>
    柳思南深一腳淺一腳地被衛(wèi)淇奧扶進房內(nèi)，他聽到沉重的門板在身后關(guān)閉時發(fā)出的一聲悶響，最后一絲光線也被擋在了外面，衛(wèi)淇奧扣在他胳膊上的手很涼，像小時候孤兒院的修女泡在井水里的西瓜一樣涼——

    “可能會有一點兒疼，盡量忍著，不過忍不住也沒什么辦法?！毙l(wèi)淇奧附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

    下一秒，柳思南就感覺到一種刺骨的疼痛從咽喉一側(cè)傳來，比剛才中彈還要再疼上幾百倍，他想叫，然而卻渾身無力，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我，cao，你，大，爺。

    柳思南在心里一字一頓地默念著，然后就失去了意識。

    漫長的昏迷如同沉入最深最黑的海底，他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摸不著，無所依憑，無所寄托，在一個人的混沌宇宙里載浮載沉。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有一陣溫柔的水流經(jīng)過他身邊，他被托舉起來，緩慢地上浮，直到浮出意識的海面，見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柳思南睜開眼睛，看到衛(wèi)淇奧倚在他床邊的一張?zhí)僖紊希朴频匚镏煌肭宀琛?/br>
    “……你也死了？”柳思南動動嘴唇，發(fā)出了聲音。

    衛(wèi)淇奧瞥了他一眼：“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tài)度？”

    “救命恩人？”柳思南一怔，沒想到自己還能再醒過來，“我沒死？”

    “沒死，”衛(wèi)淇奧放下蓋碗，“不過其實跟死了也差不多。”

    “什么意思？”柳思南從床上坐直身子。

    衛(wèi)淇奧走過去握著他的手：“你覺得我手涼嗎？”

    柳思南覺得他挺神經(jīng)病的：“……不涼?！?/br>
    衛(wèi)淇奧笑了笑，松開他的手，又從柜子上拿下一個瓷瓶遞給他：“來，捏捏?！?/br>
    柳思南匪夷所思地接過來：“你是不是有病……”

    “使點兒勁兒?！毙l(wèi)淇奧提示道。

    “我就算再使勁兒也不可能給它捏碎……”柳思南臉色變了，他看到瓷瓶已經(jīng)在頃刻之間化為了他掌心里的一堆齏粉。

    他的手顫抖起來，碎瓷粉末從他的指縫間漏下，掉在雪白的被子上，折射著窗外的陽光。

    看到陽光，柳思南忽然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他把目光投向別處，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能夠看清對面房間里的桌子上擺著的一張詩稿。

    紙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一字一句，他全都讀得分明。

    “你對我做了什么？”柳思南抓緊了被子顫聲問。

    “歡迎你，”衛(wèi)淇奧望向他的眼神中含著一絲悲憫，“成為吸血鬼?！?/br>
    第66章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