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徹看著地上她被拉得悠長的影子，惘然地?fù)u頭：“嬿婉，你變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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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包衣內(nèi)管領(lǐng)家的格格，可我阿瑪一朝失勢，我們便只能當(dāng)奴才，只能做人下人。我連選秀的機(jī)會都被剝奪，只能做一個(gè)最卑賤的宮女，任人欺辱，遭人白眼。這樣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過下去了。我只想過得好一點(diǎn)，也做一回人上人，這輩子讓我的家人也得些臉面，不用再活得那么卑微?！彼难鄣组W過晶亮的淚痕，很快擦了干凈，“所以，我從未有錯(cuò)！”

    凌云徹?zé)o力道：“可你跟我在一起，我也會努力上進(jìn)，我……”

    嬿婉不耐地打斷：“你再上進(jìn)，也不過是個(gè)侍衛(wèi)。咱們的兒孫也不過是個(gè)奴才。為什么？我要靠著別人得到一點(diǎn)點(diǎn)微薄的榮耀，而不能憑我自己的力量得到更多。我還年輕，我尚有美貌，如果憑自己的一切能換回更多的榮耀，我為何不肯？上一次，我已經(jīng)失去過機(jī)會，失去過接近皇上的最好機(jī)會。這一次已成定局，我再不能、也不會錯(cuò)過了?！?/br>
    凌云徹看著她，只覺得自己滿腔悲傷，卻被這小小女子的一言一語，打得只剩下沉沉碎裂般的痛意。

    嬿婉沉醉地?fù)崦旒t色的宮墻，低低道：“別人侍寢都是坐鳳鸞春恩車，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自己走過去么？”她見云徹只是不語，越發(fā)低柔道，“我做了那么多年奴婢，一直用腳用膝蓋在行走。我很想在我第一天侍寢的日子，用自己的腳去丈量一下，從永壽宮到養(yǎng)心殿有多遠(yuǎn)，從一個(gè)卑賤的宮婢到來日的寵妃，這條路還有多遠(yuǎn)。”

    云徹聽得出她口中的堅(jiān)決之意，這樣美麗而嬌柔的嬿婉，是那樣熟悉，卻已然很陌生很陌生了。

    云徹苦苦勸道：“你只想著憑自己的年輕貌美得到一時(shí)寵眷，有沒有想過有一日失去時(shí)有多么痛苦？便是聰慧如嫻貴妃，也有冷宮飽受折磨的一日，你便不怕自己的來日走得辛苦崎嶇，不能回頭？”

    嬿婉挽起袖口的綢緞，愛惜地摩挲著道：“我在四執(zhí)庫時(shí)，成日里看到那么好的衣緞，卻只能辛苦熨燙，自知無福也不配穿在身上。如今你瞧，我穿著多好看。已經(jīng)穿在身上的衣裳，我如何還能脫下來？便是要死，我也得穿著它們死?！?/br>
    她的聲音極輕婉，仿如往日在他耳畔的呢喃低語，卻是如今劃下楚河漢界的分明與犀利。他忍住喉頭的哽咽，沉聲道：“你自己選定的路，自己好好往前走吧。但愿你一路順暢，永無后悔之日?！?/br>
    嬿婉幽幽一笑：“只要你不來阻礙我的前路，我一定會走得很遠(yuǎn)很好。自然了，你還是與我一同長大的云徹哥哥，我永遠(yuǎn)都會記得?！?/br>
    她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喚過春蟬與瀾翠道：“我們?nèi)ヰB(yǎng)心殿吧。”她的眸色中帶了一絲凜冽的威嚴(yán)，“凌侍衛(wèi)，你可以退下了?！?/br>
    云徹茫然地目視于她，仍由痛楚至麻木的軀體半跪而下，一字一字緩緩?fù)鲁觯骸拔⒊迹臀盒≈?。?/br>
    他跪在石板上，低頭看著石板上鏤刻的“春恩常在”的花紋，每一個(gè)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口彩，每一個(gè)，都是送了嬿婉一路遠(yuǎn)去的燦爛前程。

    他的心口一陣陣絞痛，空得好像被蛀蝕著一般，無知無覺地落下淚來。夏夜的風(fēng)帶著灼熱的暑氣，一點(diǎn)一點(diǎn)逼住了他，也裹得他失去了力氣，完全不能動彈。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方淡青色繡著雪白櫻花的絹?zhàn)语h在他眼前。

    他見過這方絹?zhàn)樱溃骸皨官F妃娘娘?！?/br>
    如懿披著淡淡青色竹葉紋的雪絮絳紗披風(fēng)，盈盈站在月光皎潔中。她的話語并無過多的安慰：“擦掉你的眼淚。你要記住，永遠(yuǎn)不要為不會回頭的人流半滴眼淚，因?yàn)樘恢档谩！?/br>
    他緊緊地攥著那方絹?zhàn)?，似要以此來發(fā)泄自己無可發(fā)泄的痛楚。如懿輕聲道：“我曾經(jīng)給過嬿婉機(jī)會，希望她能給自己一條別的出路，可她沒有。既然這條路是她自己執(zhí)意選擇的，那么，就由著她走下去吧?！?/br>
    云徹深吸一口氣：“是。”

    如懿笑容澹澹，帶著一分懂得的哀傷：“只是這一次，你不要再像上回一般整天喝酒意志消沉了。那樣的傻事，做過一次夠了?！?/br>
    云徹的神志仿佛清醒了許多：“是。為同一個(gè)人傷心兩次，是不值得?！?/br>
    如懿贊賞地看他一眼：“這就對了。連嬿婉都知道要為自己爭氣，何況你一個(gè)大男人！你也該為自己好好打算了?！?/br>
    云徹猛地一凜：“但憑嫻貴妃娘娘吩咐?！?/br>
    如懿輕輕一笑：“御前，如何？”

    皇后用完早膳，便著緊去看永琮。永琮還是那樣瘦小，睡在乳母懷中，并不太安寧?；屎笮奶鄄灰眩约罕е辶似?，乳母春娘笑道：“到底七阿哥和額娘最親，皇后娘娘一抱，他就睡得香了?！?/br>
    皇后娘娘笑道：“外頭給你備了一碗不加鹽的肘子，快去喝了。七阿哥喜歡喝你的奶水，這是你的福氣。”

    春娘答應(yīng)著下去了?；屎蟊е鴳阎械膬鹤樱趺炊伎床粔驉鄄粔?。正巧素心進(jìn)來道：“娘娘，方才李玉來傳旨，皇上說咱們七阿哥自幼多些病痛，所以打算九月初一與娘娘前往隆興寺西側(cè)的行宮小住，也好往隆興寺祈福保佑七阿哥平安?！?/br>
    皇后喜道：“隆興寺是千年古剎，寺里供奉的正定大菩薩據(jù)說十分靈驗(yàn)，康熙爺在世的時(shí)候也多次去參拜呢?；噬险媸怯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