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般，月考前的一天，全天自習(xí)。

    上午第二節(jié)課，顧銘翻著英語筆記一遍又一遍的默讀。不得不說，他的確天生抗拒著外語學(xué)科，諸如“goout”、“efrom”這些最簡單的短語詞組，他反復(fù)讀上幾十上百遍也未必能記住。

    不過，他現(xiàn)在有了恒心，不驕不躁，一直堅持記憶。久而久之，他的英語成績的確有所提升，雖然依舊及不了格，卻也離及格線近了許多。

    寂靜的教室，枯燥氛圍里，一個聲音忽然闖入。

    “顧銘，你出來一下?！?/br>
    顧銘循聲看去，虛掩的后門縫隙里映出半張恍惚熟悉的臉，竟是肖智。

    ——如果我沒記錯，從上次我沖進5-04宿舍與他爭吵后，我和他就成了陌生人?，F(xiàn)在是上課時間，他不在教室里坐著，反倒跑來找我，莫非有急事？

    顧銘想著，皺著眉往外走?？斐鲩T時回頭看一眼，其他同學(xué)大多在認真學(xué)習(xí)，并沒有閑心關(guān)注這邊。

    萬澗跟了出來，風(fēng)雪也想跟，但被顧銘的眼神制止。

    走廊上，肖智深吸一口氣，凝聲說：“我只說一次?，F(xiàn)在，我要翻墻出去，你們可以選擇跟或者不跟?！?/br>
    顧銘冷笑，輕聲罵一句“神經(jīng)病”，轉(zhuǎn)身欲回教室。

    萬澗要穩(wěn)重許多，皺眉問：“你翻墻出去干什么，為什么要叫上我們？”

    肖智道：“我叫的只是顧銘，而非你們。至于我要出去干什么，難道你們還不知道楊雷的事情？”

    萬澗沒出聲，在思考肖智話中的意思。

    還沒走出多遠的顧銘卻止步了。他轉(zhuǎn)身，大步跑回來，急聲問：“雷爺出事了？”

    肖智盯著顧銘急切的樣子，忽然懂了，似笑非笑地說：“虧你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他的死黨，連他要退學(xué)的事情都不知道。”

    簡單的一句話宛如一道驚雷轟在顧銘的頭頂。一瞬間，他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思緒空曠，好半晌回過神來，忽然抓住肖智的領(lǐng)子，大聲問：“雷爺在這里讀得好好的，為什么要退學(xué)！肖智，是不是、是不是你這王八蛋又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最后叫雷爺去頂罪??？”

    肖智冷漠撥開顧銘的手，很隨意地理了理領(lǐng)子上的褶皺，嘲諷道：“顧銘，麻煩你不要像一條瘋狗一樣亂咬人。上次的事情我已經(jīng)解釋清楚了，是學(xué)校查出了楊雷，而非是我叫他替我頂罪。而且，這一次他要退學(xué)，是他自己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guān)?！?/br>
    顧銘幾乎沒聽肖智說的話，身子劇烈顫抖著，仿佛失了魂一般，顫聲問：“雷、雷爺人呢……他現(xiàn)在在哪里？”

    肖智道：“這個月月初，楊雷便向教務(wù)處交了退學(xué)申請，本來那幾天他就能辦好手續(xù)然后離開。不巧的是，這個月鬧地震了，我們都放了假，他退學(xué)的事情也稍稍推遲了一些。到今天，他媽來了，領(lǐng)著他把各種相關(guān)手續(xù)處理完。就在幾分鐘前，他們兩個已經(jīng)走了?！?/br>
    ——走了、雷爺走了？他一聲不吭地走了……

    顧銘忽然想起數(shù)天前鄭繪對自己說過的話，她說：“顧銘，你記住，一定多花些時間陪陪楊雷?！?/br>
    到現(xiàn)在，顧銘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原來啊，鄭繪早就知道楊雷要退學(xué)了，所以她抓緊時間向楊雷道歉，也好言勸自己多陪陪楊雷。

    可是，顧銘太遲鈍了，整天忙著補英語、陪風(fēng)雪玩，早把鄭繪的話忘得一干二凈。

    這一個多星期里，顧銘只和楊雷見過一次面，而且是楊雷主動找來的……

    顧銘的心如萬千針扎般難受，無數(shù)記憶畫面在腦中翻動，最后定格在兩人在勤誠學(xué)校初見的一幕——

    那時候，顧銘像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二流子，蹲男生宿舍大門口，明目張膽地偷看女生宿舍那邊。

    起初，他看到的全是些庸脂俗粉，沒一個比蘇沁、王露好看的妹子。直到陸思出現(xiàn)，他的視線全被吸引了，感覺自己又找到了春天。

    可是，真正的春天不是陸思的出現(xiàn)，而是在陸思之后，一個無端闖入自己世界男聲，他說：“哦，那個女生叫陸思啊，你知道了就趕緊去追呀?！?/br>
    那個聲音的主人是楊雷。

    其實，對當(dāng)時的顧銘而言，忽然走入一個陌生世界，宛如自己與所有人都隔絕了，只剩形單影只的一個人，內(nèi)心的忐忑與苦悶很難形容。

    異地遇故人的喜悅，就如同荒漠上忽然飄灑起來的春雨，潤人心脾。

    從那時起，顧銘便清楚，在這個陌生的學(xué)校，只有楊雷能給自己不陌生的溫暖。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顧銘漸漸熟悉了這個學(xué)校，所有人都變得不再陌生。而本身就不陌生的楊雷，卻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直到風(fēng)雪出現(xiàn)，顧銘將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再到楊雷轉(zhuǎn)去三班，顧銘終于忽略了他……

    此刻，顧銘心里萬般悔恨，心里有好多話想和他說，而最想說的一句是——雷爺，留下陪我。

    于是，顧銘瘋了一般，大步往鄭繪的辦公室跑。他要找鄭繪簽假條，一定要追出去，一定要留下楊雷！

    然而，宛如在辦公室安了家的鄭繪，此刻并不在這里。

    顧銘請不了假，便無法追出去，亦沒辦法挽留自己的至交好友。

    他的身子一軟，頹然癱倒在地。

    萬澗和肖智追過來，他們看到的一幕是——顧銘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捏著拳頭，一拳又一拳地敲打地面。因用力太猛，拳上已經(jīng)有了血跡，是他自己的血。

    肖智走上前，嘲諷道：“我先前就說過，同樣的話我不會說第二次……你懂我的意思嗎？”

    顧銘空洞的眸子忽然一抖，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對啊，請不了假又能怎樣，直接翻墻出去不就行了？

    一行三人快速往宿舍浴室跑，也不管許多正在洗澡的男生，大步?jīng)_進去，順著墻壁往上攀爬，從房頂上的一處破口跳出去。

    他們這一舉動引來無數(shù)人少女的驚叫。因為男浴室與女浴室中間只隔了一層墻。他們攀爬的過程中，要越過隔墻的上頂，能看到女浴室那邊，而那些女生也能看到他們。

    當(dāng)然，三個人不是來偷窺的，都懶得管那些女生。他們跳出去后，順著圍墻一直跑，快到后山與平地的交界時，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

    她也大步跑著，好像有急事。

    “李恬恬？”

    三人追上后，顧銘一眼就認出這個跑得香汗淋漓的女生，正是九年級的第一學(xué)霸，李恬恬。

    李恬恬此刻也很驚訝，問：“你們怎么在這里？”

    顧銘道：“翻墻出來的，要去追雷爺。你呢？”

    李恬恬回答：“我也翻出來的，也是去找楊雷?！?/br>
    ——果然是女俠，飛檐走壁不在話下。就是不知，你從澡堂那邊翻出來，那些光著身子洗澡的男生看到你會是什么表情。

    顧銘問：“你找他干什么？”

    李恬恬回答：“上次我和他的對決不作數(shù)，想找他約個時間再打一次臺球。”

    顧銘錯愕，全然沒想到這位女俠竟為這么個小事情冒著記大過的風(fēng)險翻墻出來，感慨道：“李恬恬學(xué)姐，你和雷爺?shù)难葜v組合很出色。”

    李恬恬沒再回答，腳下步子加大一些，竟跑在三人前面領(lǐng)跑了。

    四人順圍墻繞到大馬路，再前行一段，便到校門口了。

    他們都能看到，楊雷和他mama在大門口站著，一輛開往城里的客車剛好飛掠而來，在兩人跟前停下。

    眼見著，楊雷的mama已經(jīng)上車，楊雷也跨進去半個身子了。

    顧銘猛然大吼：“雷爺，別上車！”

    楊雷的動作一僵，驀然回頭，看到正飛速往這邊跑來的四人，臉上浮出溫和的笑意。

    下一刻，他依舊上車了……

    顧銘看著車子緩慢發(fā)動，然后隆隆行駛起來，終于無助大吼：“雷爺，為什么、為什么?。　?/br>
    車窗里，楊雷探出腦袋，同樣大吼道：“銘爺，我不能讀書了，要去很遙遠的地方掙錢，以后我們很難再見了。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們都還記得對方，無論怎樣漫長的分別，在我們再見之時，它都變成了暫別。”

    顧銘此刻像撒嬌的小孩子，在原地跺著腳，不依不饒大吼著：“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

    楊雷搖頭，回以爽朗的微笑。

    車輪飛速滾動，車體迎面而來。

    李恬恬淡淡說道：“等你回來了，記得打我電話，再來紳士臺球館找我較量一輪?！?/br>
    楊雷道：“恬恬學(xué)姐，我一定會來找你的?！?/br>
    車子近了，與四人錯身。

    萬澗低聲道：“兄弟，一路平安?！?/br>
    楊雷哈哈大笑：“小澗澗，你就不能多賞我?guī)讉€字嗎？”

    車子遠了，越來越遠。

    肖智吼道：“楊雷，能認識你，我很高興。”

    楊雷回答：“老肖，我走以后，銘爺就拜托你了，別讓人欺負他?！?/br>
    車子沖出四人的視野范圍，沖向了未知的更遠處……

    顧銘的身子一晃，再度癱倒在地，再一次對著地面捶打起來，嘴里低喃著：“留不住、我留不住雷爺啊……”

    萬澗走過來安慰：“顧銘，你不要難過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終將各奔東西。為了更美好的一次重逢，我們就過好自己的每一天吧。”

    顧銘無動于衷。

    肖智也湊過來，很隨意地聳聳肩：“楊雷果然很在意你啊。他臨走前不和我好好道別，卻叫我照顧你不讓人欺負。”

    顧銘仍無動于衷。

    李恬恬拍拍手，都懶得理會這三個臭男人，大步往學(xué)校走。

    她進門不久，門衛(wèi)出來了，把顧銘等三人都抓進門衛(wèi)室關(guān)著。

    爾后，他們都進了學(xué)生處辦公室，又一次被程林狠狠批斗了一番。

    不得不說，三個男生的運氣很不錯，托了李恬恬的福。因為她是九年級的第一學(xué)霸，一三八中的好苗子。眼見著就要中考了，校方自然不忍心在她的檔案上劃上一筆。可是，校方處事，終究要講究一視同仁，既然不愿處置李恬恬，就只能把三個男生一同放了。

    接下來兩天是月考，顧銘心不在焉，連著交了兩科白卷，剩下那幾科也就抓鬮做了做選擇題。

    放假頭一天的晚自習(xí)，鄭繪竟沒有指責(zé)顧銘的考試態(tài)度，反而把他叫進辦公室好言開導(dǎo)了一番。

    只是，顧銘什么都聽不進去。

    放假當(dāng)天，顧銘被風(fēng)雪拉著，說是要去城里好好玩幾天，調(diào)整心情。

    顧銘拒絕了，失魂落魄地上了車。

    在家里的四天，顧銘天天和吳瀟膩在一起，抽煙、喝酒、打牌、打游戲，無所不能。

    當(dāng)然，吳瀟并不是不良少年，他只是瞧著顧銘的樣子心里難受，跟著一起放縱一番罷了。

    一天晚上，兩人在夜市街吃宵夜。

    顧銘喝了小半瓶啤酒，滿臉漲紅，酒嗝不斷，眼睛珠子還轉(zhuǎn)個不停。

    忽然，他拉著吳瀟的手，傻笑著說：“瀟瀟啊，雷爺走了，他不想陪我了。哈哈……走吧走吧，沒了他，我還有你，我又不會難過。”

    吳瀟苦笑道：“阿銘，你不要這個樣子。阿雷只是去做他自己該做的事情，又不是不回來了?！?/br>
    顧銘紅著眼說：“啥？不回來了？哈哈哈，不回來最好，不然讓我見著，非得抽死他！”

    吳瀟知道，現(xiàn)在自己和他說什么都沒用，干脆陪他喝酒來得實在。

    于是，兩人舉著酒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

    顧銘本就不會喝酒，平日喝一杯紅透臉，喝一瓶癱成一團泥。

    他今天喝了兩瓶，醉的昏天黑地，先說了一大堆胡話，最后趴桌子上不省人事。

    吳瀟背他回去，路上又聽到顧銘說著半醉半醒的酒話，他說：“瀟瀟啊，雷爺不要我了，你以后可不要像他一樣啊?！?/br>
    “阿銘，你別胡說了，我永遠都住在這小鎮(zhèn)上，只要你想找我，就一定能找到。而且，阿雷沒有不要你，他遲早會回來的。”

    此時的吳瀟，心中一萬個肯定，或許顧銘在意的其他人會因各種不得已的原因而暫時離開顧銘，但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