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劉長春看見宗華強流淚了，于是問道“華強，你怎么流淚啦？”

    “沒……沒怎么，只是感冒流淚了?！弊谌A強隨意編出一句謊話來回答道。

    “咳，你這孩子，感冒了也不吱一聲，好到醫(yī)院開點藥??！”丁小峰還真以為宗華強感冒了呢。

    “快，趕緊去醫(yī)院看看，開點藥，實在不行打點滴來得快?！眲㈤L春關(guān)心地勸道。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弊谌A強知道自己沒什么病。

    “哈哈哈，我才醒過腔來，是不是老丈人失蹤了，怕是心里難受吧？”丁小峰像同輩似地開起玩笑來。

    “趙工是他的老丈人呢！”劉長春帶些驚奇的口吻道。

    “這還有什么奇怪的嗎？”丁小峰微笑著說“到時候你就等著喝喜酒吧！”

    “要這么說，華強跟趙工的閨女還沒結(jié)婚呢?！眲㈤L春高興地說“那個閨女我見過，長得不賴，是個好閨女。華強，你真有眼力，我祝福你倆?！?/br>
    宗華強聽了之后微微一笑，沒接著說什么。雖說他是個知識分子，但是在別人看來他的性格跟他爺爺宗福田的性格類似，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在人面前從不顯山露水。

    常言道“吶吶寡言者未必愚，喋喋利齒者未必智；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br>
    劉長春看著宗華強，饒有風(fēng)趣地問道“看來你倆正在熱戀之中，熱戀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也是最幸福的階段，華強，你說是不是這么一回事呢？”

    這么一問不要緊，宗華強的臉“唰”地一下紅了，于是間接地回答道“要不然的話，歷代文人sao客怎么會用那么大的筆墨描寫愛情、贊美愛情呢！”

    ——話是這么說的，只不過是為了巧妙地回答對方的問題罷了。

    宗華強曾經(jīng)在失戀當(dāng)中為自己總結(jié)出帶些荒謬的結(jié)論人的精神世界愈加豐富，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就愈加痛苦；精神世界愈加高尚，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就愈加不幸。

    此刻，丁小峰瞪了劉長春一眼，示意他別跟晚輩開玩笑了。

    “華強，咱們不說你戀愛的事情了，言歸正傳?！眲㈤L春領(lǐng)悟丁小峰的意思，于是將話題轉(zhuǎn)回到主題上問道“華強，我問你一句，在趙工失蹤的頭天晚上，你去過趙家嗎？”

    “去過?！弊谌A強回答完了之后解釋道“那天晚上政府大院放映《四0五謀殺案》?！?/br>
    “你去的時候趙工在家了嗎？”

    “在家了。”

    “當(dāng)時他在家干什么呢？”

    “在家喝酒。”宗華強回答完了之后補充道“桌上擺了好幾道菜呢?！?/br>
    “當(dāng)時他家里還有外人嗎？”

    “沒有。”

    劉長春思索了一會兒接著問道“他們?nèi)胰硕荚诩伊藛?？?/br>
    “都在家了?！弊谌A強回答完了之后，將當(dāng)時情況簡單地陳述一遍，說“那天白天，他們家買了一只羊，傍黑我去的時候，惠芳的叔叔和弟弟正在剝羊皮呢，當(dāng)時我要上去幫忙，老兩口不讓我插手，惠芳也瞥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干那種臟活……后來我跟惠芳倆就到政府大院看影片去了?！?/br>
    劉長春皺著眉頭在思考些什么，還沒來得及往下問，高東彬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高東彬走進(jìn)辦公室對丁小峰說“老領(lǐng)導(dǎo)，我下去通知完回來了，還有什么紛紛嗎？”

    丁小峰只是點點頭，沒有回答問題。

    在高東彬剛走進(jìn)辦公室的時候，宗華強站在窗口旁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當(dāng)他轉(zhuǎn)過身來時，正好與高東彬?qū)δ慷?，倆人幾乎同時發(fā)出咄咄逼人的目光，可是剎那間就消失在沉悶的空氣里。在座的二位就是有孫悟空那樣火眼金睛的眼力，此時也無法看到方才這二位對視的目光里隱藏的秘密，屋子里顯得異常寂靜。

    “宗秘書也在這兒啦？”還是高東彬的問話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靜，

    “高部長可是個大忙人啊，今兒個怎么倒出時間到丁縣長辦公室里來啦？”宗華強顯然是用反問的口吻委婉譏諷地回答道。

    “上過大學(xué)的人就是會說話，真是老領(lǐng)導(dǎo)的好秘書??！”高東彬不冷不熱回敬道。

    “我就是一個當(dāng)小學(xué)老師的材料，在高部長眼里還可能是個不合格的小學(xué)老師，根本就不是當(dāng)秘書的料，當(dāng)這個秘書問心有愧，還望高部長大人多多栽培呀?！笨磥碜谌A強還為當(dāng)時分配工作的事情余氣未消。

    高東彬心里明白，眼前這位大學(xué)生含沙射影地揶揄自己，自己心里頓時堵得慌，但是自己的控制力極強，抑制住了心中就要迸發(fā)出來的火氣，于是微微一笑解釋道“宗秘書啊，你當(dāng)時分配到小學(xué)去，這事與我毫無相干，主要還是教育局的問題，這事你不能在心里忌恨我呀，不能把這筆賬算在我高某人頭上啊?！?/br>
    “高部長大人，你是從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弊谌A強話里有話地說“我從小長這么大，還從來沒忌恨過別人，在我母親不幸去世的時候，我都沒忌恨過任何人，何況現(xiàn)在呢，這一點你心里比我清楚……”

    “說的也是，當(dāng)代的大學(xué)生有博大的胸懷，遠(yuǎn)大的理想，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备邧|彬雖說嘴上說得很流利，但是有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dá)出來的心理。當(dāng)他一看到宗華強眉宇間那顆黑痣的時候，仿佛那個黑痣就是一把鋒利的寶劍，頃刻間捅進(jìn)了他的心臟里一樣，疼痛不已。

    起初，丁小峰和劉長春以為他倆是在開玩笑，后來覺得不對勁兒。丁小峰給宗華強遞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可是宗華強好像沒看到這個眼色，還想往下說什么。在這種情況下，丁小峰不得不開口說話了，于是道“華強，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人總不能活在過去的陰影里?！?/br>
    宗華強陰沉著臉沒有吭聲。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起來了，丁小峰拿起電話一問，原來是警察局打來的電話，找劉長春局長有事。

    劉長春在臨走之前，丁小峰提示道“長春吶，你回去以后，做個思想準(zhǔn)備，在縣行政擴大會議上，你把你們警察局這幾天調(diào)查趙工失蹤的工作情況，在會上詳細(xì)給大家匯報一下……并且采取何種方法去尋找趙工跟大家講一講，讓大家心里有個譜兒?！?/br>
    劉長春點點頭之后走出了縣政府大院，徑直向警察局方向走去。當(dāng)他路過市場時，一下子想起早晨上班時妻子囑咐的話，讓他抽出時間到市場上買二斤rou，晚上好包餃子——因為他的妻子在醫(yī)院工作，經(jīng)常上夜班，今天是白班，晚上回去有時間包餃子改善一下生活。劉長春順路來到了市場，往日那種喧鬧的場面不見了，各個攤上的攤販們企鵝似地探著頭，帶著驚奇的目光，向那邊聚集一小撮人的地方望去。有的干脆放下攤位，讓旁邊的人照看一下，索性蹽了過去?？吹竭@種情況，劉長春以為是買主跟賣主在買賣方面上發(fā)生了口角呢，因此沒往心里去。他信步來到一個賣豬rou的攤位旁問道“先生，給割二斤五花rou？”

    劉長春連說兩遍，賣rou的攤主沒聽見，依舊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那些人。

    “攤主，給我割二斤五花rou，我有急事……”劉長春第二次加重了語調(diào)，這個時候攤主如夢初醒，目光收了回來。

    攤主看了劉長春一眼，完后不好意思地問道“哎……買幾斤？”

    “二斤?！眲㈤L春回答道。

    攤主沒有馬上割rou，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劉長春，好像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什么秘密似的。

    “攤主，我有急事。”劉長春實在有些著急了。

    “你……你不是當(dāng)年的通訊員小劉嗎？”攤主驚奇地問道。

    劉長春心里一怔，因為除了當(dāng)年的老戰(zhàn)友對他這樣稱呼之外，沒有人這樣稱呼他。此時，劉長春將視線全部集中在攤主的臉上，仔細(xì)端詳著攤主的面容黝黑發(fā)亮的臉上堆滿了皺紋，高鼻梁上鑲嵌著大小適中的眼睛，兩鬢斑白，就這樣硬沒認(rèn)出這位攤主是誰，于是反問道“你是……”

    “哈哈哈……現(xiàn)在有錢了，不認(rèn)識老戰(zhàn)友我啦？”

    劉長春搖搖頭沒有回答。

    “你好生想想？”攤主接著問道。

    劉長春還是搖搖頭，實在想不起來。

    “有錢了，有權(quán)了，官當(dāng)大了，給老戰(zhàn)友忘了是不？”攤主說著將帽子摘下來，右手摸了摸頭頂上有些發(fā)亮的傷疤，便笑著問道“這會兒該認(rèn)識了吧？”

    “噢——原來是你……我的老戰(zhàn)友大分頭邢加禮呀！”劉長春驚喜地問道“你怎么進(jìn)城里賣起rou來了呢？”

    “怎么，興你在城里安家，不許我到城里賣rou??？”邢加禮用開玩笑的口吻反問道。

    是啊，這兩位老戰(zhàn)友從分開到這次見面，時間一晃就過去三十多了，有多少心里話要向?qū)Ψ酵菩闹酶沟貎A訴，特別是傾訴在戰(zhàn)爭年月里那些記憶猶新的事情，恐怕幾天幾夜也講不完吶！然而，他倆沒講這些，話題卻直接進(jìn)入那十余年的浩劫里。

    在那十余年的浩劫里“寧要無產(chǎn)階級的草也不要資產(chǎn)階級的苗”，便是當(dāng)年響當(dāng)當(dāng)?shù)目谔栔唬魏稳艘膊桓依壮匾徊?，誰也不敢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否則災(zāi)難就會降到頭上。

    ——現(xiàn)在提起這些來簡直讓人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就在倆人嘮得火熱的時候，從前邊聚集的人群里傳出一個女人的哭泣聲“……你到底上哪去了，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愕降咨夏娜チ?，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啊……”

    劉長春沒顧得上拿rou，轉(zhuǎn)過身來，同時聽到人們的勸慰聲。

    “連花嫂子，心要放寬些，興許不會像你想象的那樣……”

    “大侄女，要注意自個兒的身子骨啊……別哭啦！”

    ……

    劉長春急步走過去，扒拉開眾人，想上前看個究竟，可是人圍得水泄不通，特別是那些樂意看熱鬧的小伙子們好奇地向前簇?fù)碇?，就想到近前湊趣兒打哈哈?/br>
    從前劉長春就看過這種場面，大都是幾個小青年打架，手里拎著家伙，就像公雞斗架似的，脖梗子支楞著，互不相讓，不打敗對方?jīng)Q不罷休。記得他平反回復(fù)工作第一次開工資的錢拿到手里之后，心里異常高興，第二天恰巧是個星期天，嘴饞了要吃rou，想到市場買塊rou烀熟解解饞，便信步來到了市場，所看到的場面竟然跟現(xiàn)在的場面一樣；他擠到人群前邊，看見兩個小伙子氣鼓鼓地攥著拳頭，打得雙方鼻青臉腫，血跡斑斑，這樣還不住手，擺出一副公雞打架的陣勢，有一股不給對方打趴下誓不罷休的勁頭。

    劉長春上前嚎嘹一嗓子，那二位根本沒放在眼里，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還是兩位著裝的警察及時趕來才平息那場風(fēng)波。這次劉長春上前嚎嘹一嗓子，在場的人剎那間鴉雀無聲——真是一鳥入林百鳥壓音吶！因為這次與那次相比截然不同了，現(xiàn)在誰不認(rèn)識他這位警察局局長大人呢，否則不就是有眼無珠了嗎？

    劉長春上前一看，原來這位正在哭泣的女人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心里頓時一陣酸楚，并且摻雜著同情、憐憫、自愧和內(nèi)疚。

    ——是啊，一個丈夫失蹤的女人，當(dāng)時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作為警察局局長的劉長春，幾天來沒有找到失蹤人的下落，心里能不焦急嗎？？

    說來也怪，這個女人看見劉長春以后停止了哭泣，兩眼直瞪瞪地看著劉長春，驚恐中摻雜著渴望，鎮(zhèn)定中摻雜著哀傷，于是拉著劉長春的手乞求道“劉局長啊，你千萬要幫我找到我們家那口子，不能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我求求你了劉局長……”

    劉長春能說什么呢，只是同情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