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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宦心頭朱砂痣在線閱讀 - 第108節(jié)

第108節(jié)

    隨即便喊了溫松,和堡里的幾個老成有人望的長者,想了想,把陸睿也喊來了:“妹夫是讀書人,也幫著我想想,怎么個分法?!?/br>
    大家伙一起開會討論。

    吵了一晚上,最后陸睿道:“先統(tǒng)計,看有多少成年男丁,多少戶,怎么分布。”

    原先的人名冊在海盜來的時候燒毀了。衛(wèi)軍歸來之后,令各個基層軍堡都統(tǒng)計人口。數(shù)據(jù)倒是現(xiàn)成的。

    但陸睿翻了翻,道:“這上面沒有女子?!?/br>
    溫柏道:“女人不上冊子。”

    陸睿道:“統(tǒng)計一下吧,家中有女人的,沒必要再分了?!?/br>
    第二日便先去有女人的家里登記。只麻煩的是,現(xiàn)在整個軍堡里識字的,就剩下溫柏、溫松和一個書吏。

    陸睿這時候出來幫忙,不止他自己,還有他身邊的小廝們。

    村民認出來幫著登記的竟是劉富家的劉稻,眼睛都瞪大了:“大穗兒你識字?別裝了!你啥時候識字了?”

    劉稻把脖子一梗:“裝什么!就是識字!怎么地!”

    原來他這一年在陸府,陸睿強要平舟教了他識字。睜眼瞎在他身邊,若是粗使也就湊合了,若是貼身的,陸??扇淌懿涣?。

    平舟跟著幫忙,只捂嘴笑。

    但其實還是平舟負責登記,劉稻只是幫忙。

    平舟年紀雖小,村民們見他寫一筆流暢的好字,都十分敬畏,都稱一聲“小公子”。樂得平舟跟什么似的,直擺手:“我可不是公子,我是我們公子的小廝?!?/br>
    有陸睿和他的人幫忙,半天就統(tǒng)計出來了。

    數(shù)據(jù)匯總后,陸睿說:“好鋼用在刀刃上,家里有妻子的,都先不分?!?/br>
    最后是,第一等先緊著無子的人。第二等,若一家中,有父親也有成年的兒子,先給兒子。第三等,一家有三個成年兒子的,先分一個女人,四個以上成年兒子的,先給長子和次子各一個,共兩個。六個以上成年兒子的,先給三個。

    這規(guī)則一定,可以說十分公平,大家都服氣了。

    溫柏也松了口氣,說:“多虧了你?!?/br>
    當即便召集了堡民,施行了這個分配方案。

    溫蕙因為懷著身孕,怕被沖撞了。從女人們一住進來,大家就不讓她出屋。

    她只聽著前面嘈嘈雜雜的。

    因溫家大宅前面的大空地便是堡里的廣場了,有什么大事宣布,都是在這里。村民們聲音太大,都傳到后宅了。

    鬧鬧哄哄的差不多一整天,那些聲音才漸漸消去。

    但陸?;胤恐螅恢弊徽f話。

    溫蕙讓丫頭們退出去,輕輕問他:“怎么了?”

    陸睿道:“前面分配女眷,我去幫忙了。”

    溫蕙問:“累著了是嗎?”頓了頓,又問:“還是……誰冒犯你了?”

    “并沒有,沒有人冒犯我?!标戭Uf完,又是沉默了很久。

    溫蕙握住了他的手。

    陸睿目光落在地上,緩緩道:“軍戶不可無妻,因軍戶世襲,若無妻,生不出孩子,朝廷沒有新的兵源接續(xù),一定會出問題。前朝為了控制軍戶人口,不許軍戶女外嫁民戶,民戶女若嫁入軍戶,□□戶女一家淪為軍戶。軍戶自來極苦,前朝末年,逃散得嚴重,曾有軍堡中,一百一十二在冊人員,逃得只剩下百戶一人?!?/br>
    “本朝衛(wèi)所制度,承自前朝,沒有太大變化,甚至還稍稍改善了些。許軍民通婚,民戶不會淪為軍戶。如此,軍戶的婚姻稍稍好些?!?/br>
    “這次山東之事,配了別處的犯官女眷過來充實軍戶之家,于朝廷來說,當然是對的,肯定是對的,對此,我沒有疑慮。我?guī)椭鲋饕?,統(tǒng)計人戶的時候,都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

    “只是,直到真正把那些女子領到堡民跟前的時候……”

    那些女子是如此的絕望。

    其中一個婦人,陸睿一看到她,便知道她是世家女、大家婦。只因上了年紀,沒了姿色,被發(fā)配到了基層的軍堡里。

    她大概一直還存著什么幻想或者希望。直到一個粗魯?shù)臐h子來扯她的時候,她絕望了。

    溫府門前有石獅子,她一頭撞過去,額角流血,倒在了地上。

    那漢子大驚,嘆了嘆鼻息,使勁喊:“郎中,郎中快來!還有氣兒!”

    郎中過來給包扎了,把了把脈,說:“無礙。”

    漢子便將婦人扛在肩頭,罵罵咧咧地走了。

    整個過程,陸睿一直看著。因幫忙登記,他手里拿著著墨筆,嘴里咬著朱筆,一直看著。

    他猜想這個女人從前可能過著他母親一般的生活,作畫下棋,蒔花弄草。她的生活優(yōu)雅而寧靜。

    只因男人一步走錯,便落到這個地步。

    這讓他受到了震撼。

    溫蕙光是聽他描述,都感受到了那女子的絕望。她猶豫道:“能不能……”

    “不能。”陸睿卻道。不管溫蕙將要說出什么,陸睿都打斷了她天真的念頭,告訴她:“不能。國家大策,不因小事而變?!?/br>
    “不管她們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有了新的身份,就得忘記從前。”

    “大廈傾覆,安有完卵。她們從前享受男人給她們的富貴生活,如今便也得承擔男人給她們帶來的苦難。夫妻父子宗族,從來是拆不開的。一個人行差踏錯,便累及全族。原就是如此?!?/br>
    他的話中,有一種上層人的冷酷。

    溫蕙頓住。

    因她以為,陸睿是憐憫同情這婦人的。她真的是這樣以為的。因為她將陸夫人代入這樣的場景,都覺得受不了。陸睿在當時,一定是代入陸夫人了。

    可他此刻的眸中,已經(jīng)沒有了同情和憐憫。

    “蕙娘,我會用功讀書,考取功名?!彼鈭远?,語氣有力,緊緊地握住了溫蕙的手,“將來出仕,一定謹慎,絕不會讓你和母親,不會讓我們陸家的女子,落入到這步境地的。”

    他說的沒有錯的。

    如他這樣的讀書人,看到同階層的女性淪落至此,引以為警惕,自省其身。一點點錯都沒有的。

    甚至非常該當夸贊才是。

    許久,溫蕙“哦……”了一聲。

    第106章

    分配了女人之后,堡里的怨氣rou眼可見地寧和了起來。男人們都似乎平和了許多,覺得日子能過下去了。

    只是堡里還不怎么能見到女人。怕她們逃,女人基本都被關著,只有一些表現(xiàn)得特別認命、特別乖順的,才能有自由。

    有些房子里能聽到打罵的聲音和女人的哭聲。

    但還是有逃的。

    溫柏帶著人將逃的追回來了。

    男人上去就打。溫柏一腳將男人踹翻:“打打打!就知道打!少打點她也不會跑了!好好過日子會不會!成天就知道打女人,慫貨!”

    他抽了男人兩鞭子,狠道:“有本事你打死她!反正再沒有女人分給你!下次再有了女人,你也別想!”

    他鞭子指一圈,發(fā)狠道:“都他媽給老子聽著,女人來得不容易。她們以前都是過過好日子的,突然跟著你們過苦日子,一時習慣不了,都體諒點!誰他奶奶地再讓老子聽見有打老婆的!鞭子伺候!”

    “怎么著!俺娘不在了,你們當溫家堡‘不許打老婆’的規(guī)矩就廢了是不是!”

    溫柏從前在堡里就是溫緯的得力臂膀,如今他襲了百戶之位,便是新的溫百戶。

    年輕的百戶這次處理女人分配的事,辦得十分漂亮,已經(jīng)在堡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他一發(fā)狠,眾人都慫了。

    有人囁嚅道:“她們想跑,我們才打的?!?/br>
    “放你娘的屁!”溫柏怒罵,“她們跑出去,沒戶籍沒路引,能往哪跑?孤身女子跑出去怎么活!還不是讓你打得受不了,才跑!”

    就沒人再敢說話了。

    自此,女子的哭聲少了許多。偷偷哭肯定有,但被打得慘嚎著大哭的聽不見了。

    其實“質(zhì)量”更好的閨秀或者年輕漂亮的丫鬟,早一層層地被上面的人截留了。分到基層軍堡的,大多是既無姿色也沒有身份的奴婢仆婦。大多數(shù)人哭了幾日,被男人硬睡了,也就認命了。

    只有一個投井的,一個上吊的。

    五月里,溫蕙的胎穩(wěn)了,一行人動身返回江州。

    車隊從溫家出發(fā),路上如今多了許多女子,挎著籃子,抱著木盆,拎著水桶。

    陸睿一身玉色衫子,豐神俊朗,恍若神仙。與這軍堡里的男人,云泥之別。便是年輕英俊的百戶兄弟,都沒法跟他比。

    他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女人們都仰著頭望著那馬上風流倜儻的貴公子,癡癡地。泥濘里的日子太苦,見著點美好的東西,不舍得移開眼睛。

    陸睿的目光從她們身上掃過,在看到一個婦人的時候停留了一下。

    那婦人穿著粗布衣裳,提著半桶水,很吃力,顯然比起旁的人,更不適應這種粗活重活。

    她也抬眸看了一眼陸睿,只看了一眼便過去。踩著牛糞馬糞和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提著半桶水,向某個破舊低矮的房子走去。

    額頭有疤,神情麻木,但已經(jīng)沒了死志。

    陸睿的目光劃過她,向前方投去。

    一南一北,背向而去。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活法。

    溫柏留了溫松照看軍堡,自己親自送溫蕙夫妻倆到濟南府登船。

    “你過得好,我們也就放心了。以后多聽嘉言的話?!睖匕啬钸叮澳锱R去前都還惦記你,一定是怕你不曉得聽話。你要好好聽婆婆的話,聽夫君的話,知不知道?”

    溫蕙平靜點頭:“我知道。我會孝順公婆,尊敬夫君,你不要擔心,我不會給娘丟臉的?!?/br>
    溫柏感嘆:“確實長大了。”

    從前給meimei送親,分別時還鼻子發(fā)酸,到這時分別,兄妹倆都很平靜。

    從此沒了爹娘的,也不是只有溫蕙一個人。

    都得長大,都得自己立起來。

    溫柏道:“記得寫信,走官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