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把心提在嗓子眼底下進(jìn)去的。”孫玉女撇了撇嘴，有點不忿氣似的?！罢?jīng)的長子嫡孫，在宮里倒和外人似的，行動就是受氣，說出去人家都當(dāng)笑話聽呢?？墒虑榫褪沁@樣，有什么辦法？現(xiàn)在我是不用進(jìn)去了，心里真是松了一口氣，以前要進(jìn)去的時候，每回進(jìn)去，一句話出口前，都要在心底打三個滾。就怕行差踏錯了，轉(zhuǎn)過頭又是麻煩。”

    徐循聽得一愣一愣的，感嘆著說，“我去請安的時候，幾個娘娘看著都是好和氣的呢……誰知道，心底下就這么計較呢？”

    “你看到的那都是主位了?！睂O玉女笑了，“張貴妃娘娘面前，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那位是個好人呢，和我們春和殿，一直都是很親近的。王貴妃娘娘也沒什么好說的，王娘娘身子不好，她也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陛下心底惦念她，一直給她抬位置，她本人是一點都不管事。主位年紀(jì)都大，對我們都挺好的，是那些就比我們大一丁點兒，正是當(dāng)紅有寵的婕妤呀、昭儀呀、嬪呀，最難伺候了。反正咱們現(xiàn)在還不用進(jìn)宮，等咱們什么時候要進(jìn)去活動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吧……”

    徐循覺得自己真是求知若渴，一邊聽著孫玉女的話，一邊嗯嗯地點著頭。孫玉女看她這么聽話，自己一邊說一邊也笑了起來，她摸了摸徐循的額頭，忽然很憐惜地說，“哎喲，真是倒霉，可憐見的，下個月初一是張娘娘的生日，也沒有十天半個月了。要是這消息傳到后宮里去，到時候，你可就成了西洋景兒，人人都爭著來看你，也不知我們嬌嬌的小循，會不會被看得哭起來?！?/br>
    徐循心想：我才不哭呢，不就是看我嗎，愛看就看唄。

    她的想法估計是流露到臉上，孫玉女笑得更厲害了，她攬著徐循的脖子，愛憐地說，“大哥真忍得住，這么可愛的小姑娘，都能不吃……快和我說說，當(dāng)天晚上他都怎么折騰你了?！?/br>
    徐循連對著何仙仙都沒說實話，對孫玉女那更不會說了。她含糊其辭，“真的沒有折騰，就是說了幾句話……”

    孫玉女和她夾纏了半天，這才走了。徐循轉(zhuǎn)頭就把孫玉女的話全告訴了錢嬤嬤，問她，“太孫嬪說得都對嗎？”

    錢嬤嬤猶豫著說，“這漢王的事，我們知道得也不清楚……不過，別的事，太孫嬪說得挺在理的?！?/br>
    這也就是說，春和殿的確是不大討年輕妃嬪們的喜歡了。徐循點了點頭，又問錢嬤嬤，“那您說，現(xiàn)在太孫宮里這幾個人，有誰是張貴妃娘娘，誰是王貴妃娘娘，誰又像是皇爺?shù)恼褍x、婕妤??？”

    對這點，錢嬤嬤的回答卻很堅定，“您們都是一批進(jìn)來的，以后在宮里，都是太孫的潛邸老人。潛邸老人，就該互幫互助，您們中間可沒有什么敵我……您就只管放一百個心吧，三個貴人，都不會害您的?！?/br>
    徐循對錢嬤嬤的話總是聽得半懂不懂，但又不知怎么，特別信服。錢嬤嬤這么一說，她就立刻高興了起來，“那就好，不然啊，我還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呢。我這個人啊，就是特別沒心眼子?！?/br>
    “誰要這么說您，誰才沒心眼子呢?！卞X嬤嬤笑著摸了摸徐循的臉蛋，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就是潛邸老人，也有個親疏主次……您和別人再好，也不能忘了，太孫妃娘娘那才是您的主子?！?/br>
    徐循怎么會忘了這點呢？就沖著太孫妃壓根沒問過那晚情形這一點，她就對她多了幾分親近。

    除了這個插曲以外，總的說來，太孫宮的日子還是很和諧的，太子妃方面，對于太孫宮里的新故事好像一無所知，要不是徐循幾次過去請安，都被太子的妃嬪們?nèi)⌒?，她還真以為這件太孫宮里的小事，這就只局限于太孫宮里了呢。

    不管怎么說，太子妃本人是再沒提起這件事了，到了中旬，太孫又隨皇爺出去京郊小住，所有人都沒份跟去，一直到張娘娘生日那天，宮里都是風(fēng)平浪靜——這也就意味著，太孫破瓜未遂一事，也是張貴妃生日前，宮里最大的八卦了。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額，下次更新……繼續(xù)飄忽哈哈，估計明天可能會更。

    第15章 盛會

    徐循的運氣還算是好的，如果按孫玉女所說，每回宮中盛事，都是對太zigong、太孫宮兩宮妃嬪的一次考驗的話，那今年因為皇爺時常不在，王娘娘身子也不大好的關(guān)系，宮里的飲宴活動，其實也是減少了很多。不然，每個月宮里都能有些由頭讓大家都聚在一塊吃酒說話，畢竟，皇爺閑了也是要娛樂的，后宮妃嬪，不就是陪他解悶用的嗎？

    今年雖然皇爺不在，但一早也是發(fā)過話的，張娘娘的生日不可等閑視之。由于仁孝皇后去世以后，宮里什么事都是張娘娘打理，年年張娘娘千秋時，各誥命夫人都要進(jìn)宮朝賀，論禮儀，只比皇后娘娘低了一檔。外命婦們要進(jìn)宮，內(nèi)命婦們自然也不能例外。徐循這樣的小蝦米，自然是沒有病假請的，當(dāng)天一早就收拾停當(dāng)，穿了常服，被太孫妃領(lǐng)著，去到春和殿與太子妃會合。

    張娘娘的生日，算是宮里比較正式的節(jié)慶了，太子妃和太孫妃都穿了常服，雖然是暑熱的天氣，但也是一絲不茍地按禮制披掛了大衫，戴著山巒起伏、沉重而華麗的燕居冠，冠上有寶珠、翠鳳、牡丹花、翠云、口圈、蕊頭、翠葉，冠后有博鬢、鸞鳳、寶鈿等等，光是一個燕居冠，看來都非常的富貴，當(dāng)然，也非常的沉重。太孫妃一路走到春和殿都沒戴上，只是讓人捧在手頭，等到了春和殿里，太子妃娘娘渾身雖然也都裝束停當(dāng)了，但卻也是沒戴冠。她和太孫妃都穿了真紅大袖紗衫，戴深青紗霞帔，穿深青鸞鳳云紋鞠衣，衣下是桃紅褙子、青襖紅裙，玉帶、玉圭、大帶一樣不少，光是衣服看起來就有近十斤重，雖然最外大袖衫是紗制，但是里頭實打?qū)嵾€有三層全是羅衣，徐循光是看一眼，就覺得自己的汗在滋滋地往外冒。

    她和孫玉女、何仙仙品級低，幾乎只比宮人高些，所以只穿襖裙就足夠了，在質(zhì)地上也沒有嚴(yán)格要求。徐循本人怕熱，穿了一身深紅紗制方領(lǐng)對襟襖裙，內(nèi)服深青羅里衣，雖然也比平時多穿了一件，但好歹還算透風(fēng)，也不沉重，何仙仙和孫玉女也都差不多用一樣的穿著，三人都戴狄髻，插戴全副頭面，徐循還特地挑了比較精簡、輕巧的一幅，僅八件而已，在頭上不過是一斤多一點，都是拿小紅寶石鑲嵌的挑心、頂簪、分心、掩鬢和釵、耳墜，雖說寶石小，但強在這應(yīng)該是生成一塊石頭上分解下來的，亮度和透明度都差不多，所以看來也頗為名貴體面。在太孫妃那里，得到了她的許可。

    到了春和殿里，幾個要進(jìn)去內(nèi)宮的妃嬪又要經(jīng)過太子妃的檢閱。太子妃細(xì)細(xì)地看過了三個妃妾的穿著——其實，根據(jù)禮制，幾乎所有禮服的顏色都取的是深紅、正紅等等，款式也就那么幾種，怎么搭配都不至于出了格，太子妃看的，還是細(xì)節(jié)處，衣衫平整不平整，是否遺落了什么零部件……三個人的表現(xiàn)都令她滿意，她便囑咐太孫嬪道，“玉女，一會我們是都要上前去的，你要幫著李才人一道，好好帶著你的姐妹們?！?/br>
    和太孫不同，太zigong里美人眾多，不可能全進(jìn)內(nèi)宮。這一次進(jìn)宮，有份進(jìn)去的就是和太子妃一般年紀(jì)，在太子身邊也服侍了十多二十年的李才人，還有近年來比較受寵，為太子生育了好幾個皇孫、皇孫女的郭才人，同張娘娘侄女，英國公之女，忠武王孫女張才人——和太孫宮里不同，太zigong里是沒有嬪的，地位比較高的那都是才人，也算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至于別的昭儀、婕妤等等，有的還比不上徐循等人，根本就沒冊封上譜，只是隨意一叫而已。

    這三個才人的年紀(jì)也是有大有小，李才人最大，張才人次之，郭才人最小，生得也最好看，徐循覺得她頂多也就比太孫大了能有六七歲而已。平時在太子妃這里，李才人、張才人都是能夠經(jīng)常見到的，郭才人倒是很少出現(xiàn)，大部分時間她都在養(yǎng)胎和生產(chǎn)，到眼下為止，已經(jīng)給太孫添了有三個小弟弟了。不過，張才人家世硬，李才人也有兩個已成年的兒子，在她們跟前，郭才人也是低眉順眼的，說話都不敢大聲。

    太孫嬪就抱著李才人的手撒嬌，“我哪能幫忙啊，不給李娘娘添亂就好了——”

    李才人中年發(fā)福，身材略胖，看來和氣極了，人素來也是最好說話的，她拍了拍太孫嬪的手，笑瞇瞇地說，“玉女這么懂事，怎會給我添亂？你今日若聽話，回來我揀酥油鮑螺給你吃?！?/br>
    孫玉女伸了伸舌頭，笑嘻嘻地說，“我才不吃呢，李姨沒安好心，就想把我給喂胖了。”

    李才人笑道，“你怎么就這么知道我的心呢？我還真就安了這個心呢?！?/br>
    眾人都笑了起來，太子妃笑著說，“好了，時辰不早了，也別開玩笑啦，等回來了，你們開個夠呢——這會就先進(jìn)內(nèi)宮去吧?！?/br>
    她看了太孫妃一眼，先深吸了一口氣，才說，“把冠給我戴上?！?/br>
    這兩頂冠就算有意做得再輕巧，從端冠宮女的運勁情況來看，起碼也有六斤以上，兩頂鳳冠一壓，太子妃和太孫妃的頭都是一晃，徐循有幾分嘆為觀止，太孫妃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便對她小聲說，“這個還不算最沉了，冊封那天，穿的戴的披的，加在一起起碼二十多斤?！?/br>
    戴了這么重的冠，走路想不莊重都不行，兩個正妃各自乘輿，帶著一群妃妾，慢慢地在泛白的烈日里行走，雖說前有導(dǎo)引后有扈從，還有人給她們撐華蓋扇風(fēng)，但也不過就是涼個意思而已，徐循只覺得汗從衣服底下密密地鉆出來，很快就沁濕了一片。從春和殿一路走到張娘娘居住的長陽宮里，冬天不覺得有多遠(yuǎn)，夏天便覺得一步真是一步，還好天氣不算最熱，不然徐循簡直都覺得自己能熱暈過去。

    走到長陽宮，她不覺得自己苦了：長陽宮內(nèi)的空地里，已經(jīng)密密麻麻排班站滿了誥命夫人們，其中一品誥命穿戴的也就比太孫妃、太子妃少了那么一丁點，這么大的太陽，就在烈日底下曬著，等內(nèi)命婦們到了，這才按班行禮：徐循她們到得還算早，等了一會也都紛紛頭暈?zāi)垦?，可想而知外命婦們在烈日下等到現(xiàn)在，有多痛苦難熬。

    沒有一會，徐循就熱得有點暈了，孫玉女、何仙仙也是臉色發(fā)白，太子妃帶著太孫妃站在人群最前頭，正好就躲進(jìn)了影子里，也許還沒那么熱，她們卻得在烈日底下干曬著，還要保持儀態(tài)，她垂著臉，就眼看著汗一滴滴地落到腳邊的青石板上，越看越覺得暈——正是支持不下去時，李才人忽然傾身過來，低聲道，“都堅持住，忍著點，現(xiàn)在人越來越多，過一會兒就好了?！?/br>
    徐循和何仙仙、孫玉女是都有點不懂了：孫玉女再熟悉宮規(guī)，沒冊封的時候也不必來參加這樣的儀式。這也是她過門以后，第一次來朝賀貴妃。

    “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李才人居然還沖她們擠了擠眼睛，她人胖怕熱，更是一臉的汗，看得三個小姑娘都有些要發(fā)笑。張才人也湊過來笑著說，“輩分小，也是有好處的?！?/br>
    只有郭才人不大理睬三個小字輩，不過是瞟來幾眼，便兀自低頭咬牙，在那里站班。

    莊重場合，也不好交頭接耳，大家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回頭苦挨，不過隨著內(nèi)宮妃嬪漸次來到，徐循等人也就是一退再退：晚輩妃妾，又無品級，當(dāng)然只能站在人群的尾巴里，沒有多久，她們就被導(dǎo)引著站到了回廊屋檐底下的陰涼處，這里終年不見日光，石板都有幾分苔滑，要比幾步之外涼快得多了。

    三個小妃嬪臉上都露出了笑容，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妃嬪，按品級大小被宮人有序引入宮中，在院子里排班定點站成了隊列，徐循心里也很佩服尚禮司的人：這么不大的院子，他們也能巧妙安排，把人一個個有順序地排成整齊方陣，也是殊為不易的。

    又等了一炷香時分，眾妃嬪均已來齊，長陽宮正殿門扉本來全都大開，可以看見殿內(nèi)一個三重的寶座，那寶座本是空的，如今隨著女使一聲贊禮，眾人都拜了下去，徐循連張貴妃的腳都沒看見，反正就隨著中人和女官的喊話，起來下拜起來下拜，口稱‘恭賀娘娘千秋’，如此搗騰了一盞茶功夫，便算是朝賀完了。內(nèi)外命婦均退到偏殿，領(lǐng)了張娘娘賞賜的冷飲點心，便各自回去——本來還要領(lǐng)宴的，但這么大熱的天氣，真要穿著全套朝服吃喝半天，誰都要受不了了。因此歷年張娘娘千秋，便只是賞賜點心而已，眾誥命均為此稱頌張娘娘寬容?！稣a命夫人也不大容易。

    等徐循一行人回到太孫宮時，所有人——包括隨行女使，都已經(jīng)汗?jié)裰匾拢煅亓宋莅岩路Q下來以后，孫嬤嬤已經(jīng)給她在凈房預(yù)備了熱水，她狠狠地泡了半天，方才覺得把身上的污垢給泡掉了，出來重新梳洗過坐著吃了午飯，下午何仙仙來找她，便抱怨道，“還是你的嬤嬤們細(xì)心呀，我身邊的張嬤嬤，是個糊涂性子，都等我回來了，才去要熱水?？赡菚r候茶水房的人忙著支應(yīng)太孫妃和太孫嬪都來不及呢，哪里輪得到我？我熱得忍不住了，到底是拿冷水擦了身才舒坦一些。”

    天氣雖然熱了，但沖冷水澡也不是什么好事，徐循有點無語，“你也太忍不住了吧，仔細(xì)別著涼了?！?/br>
    何仙仙笑著說，“這也沒什么的吧，天氣這么熱，我連里衣都穿不得了，你瞧?！?/br>
    徐循早都看到了，何仙仙就穿著一件紗衫就跑出來了，連里頭的褻衣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她瞪了何仙仙一眼，也有點臉紅，“哪有你這么穿著跑出屋的，被哪個中人看到了，你就開心了吧?！?/br>
    何仙仙嘿嘿地笑起來，“這有什么的，我瞧見春和殿里好幾個娘娘也這么穿呢，這會又有誰會來咱們院子里呢?！?/br>
    兩人說了一會話，太孫妃就派人過來提醒她們該打扮了，反正晚上開宴，小輩們又要早到，稍微歇一會就得過去會合，然后往春和殿去。

    到了半下午，宮內(nèi)女眷自己飲宴的時候，就不必穿禮服了，幾個小姑娘都穿了紗衣，清清爽爽地又和那些人一起，去了暢音閣，等她們到的時候，正好開始唱頭場戲，這回人倒是來得齊，幾個主位陪著張娘娘在正堂看戲，太子妃、太孫妃和太子妃身邊的張才人都有份過去陪著，李才人帶著她們幾個小的在偏廳角落里，倒也是臨窗坐著，一屋子人都安安靜靜地看戲：這在后宮中，也算是難得的娛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