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事實已經(jīng)證明，小吳美人就只是蠢而已，心還是很純正的。周嬤嬤的語氣，皇后聽得出來，她是取中了小吳美人的兒子和她的誠心，多少想要勸說自己，幫小吳美人一把，把她從麻煩里撈出來。

    礙于如今情況不明，周嬤嬤沒有明說，隨著事態(tài)發(fā)展，也許她就會適時地為小吳美人說點好話了……她的心思并不復(fù)雜，皇后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若是在往常，她也并不會出言點醒，大不了周嬤嬤勸說以后她不置可否而已，維持一定的神秘感和權(quán)威，并不是什么壞事。只是今日情況特殊，皇后是心浮氣躁，說不出為什么，就覺得毛發(fā)聳立，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尖刀對著自己的后心，真是坐臥都無法安寧。在這樣異常的狀態(tài)之中，她難免也比平日更多話了幾分。

    “想也別想了。”她不耐煩地說，“吳雨兒已經(jīng)完了……就算信里沒說什么，那都人也肯定把什么都交代了出來，不然，至于驚動?xùn)|廠？大哥既然已經(jīng)知道此事，又讓馮恩出面，吳雨兒還能落個什么結(jié)果？”

    這是內(nèi)宮，不是外廷，并非東廠番子橫行無忌的所在，沒有皇帝授意，馮恩焉敢接手？東廠大搖大擺去找小吳美人，已經(jīng)是說明了情況的嚴(yán)重性，有如此一個人證，還想往外撈吳雨兒？先想想自己該怎么從這件事里撇清出去吧。

    還好，自己的做法還算是周密，沒有留下什么太大的破綻……皇后在腦子里將自己前后的表現(xiàn)反復(fù)想了幾遍，從小吳美人產(chǎn)后第一次接觸她開始，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回顧了一番——即使那都人和小吳美人反咬一口，自己也說得過去。在不知前情的基礎(chǔ)上，不論是示好于小吳美人，將太后的言語傳過去，還是呵斥小吳美人的離奇請求，又或者是安排她出宮探親，都是在情在理……唯獨(dú)稍有關(guān)隘的，也就是一開始傳話的這一節(jié)了。但大哥也不是天真的孩子，應(yīng)該還是能理解的，小吳美人產(chǎn)子，自己肯定是要加以拉攏，事情既然已經(jīng)傳揚(yáng)出來，自己無非是早大多數(shù)人一步知道而已，這個人情又何必白白放過……

    雖然處處細(xì)節(jié)都照顧到了，但皇后的心還是跳得很厲害，好似有什么細(xì)節(jié)被她白白放過了一般。只是坐在當(dāng)?shù)刈笏加蚁耄秩也怀鍪裁磥?，只得示意周嬤嬤，“你且留心著，有信兒了便隨時來報……現(xiàn)在壯兒該如何處置，方才是重中之重?！?/br>
    小吳美人才進(jìn)東廠，到底是平安脫身還是一頭栽進(jìn)去，畢竟還沒見分曉，不過她平安脫身加官進(jìn)爵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計。這個人已經(jīng)廢了，唯一還有價值的只是她留下的皇子而已，周嬤嬤點了點頭，“老奴自當(dāng)留心?！?/br>
    目注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珠簾以外，皇后輕輕地長出一口氣來，撫著胸口只是蹙眉沉思，過了一會，又喚人來?！叭枂枏埩?，大哥這會兒做什么呢。小吳美人是出了什么差錯了？我怎么半點音信都沒有收到?！?/br>
    身為掌管六宮事務(wù)的皇后，此事她不過問，還不合情理了。雖然皇帝不一定會答，但她的態(tài)度卻要擺出來。張六九是素來和坤寧宮親善的宦官，平時小事來回傳話正當(dāng)用。

    做完了這件事，她方才稍稍安下心來，雖然心中隱約仍有些阻塞，但皇后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么遺漏之處了。遂收攝心神，忙起了公事。

    執(zhí)掌六宮的職務(wù)，說起來威風(fēng)，其實也十分瑣碎，每天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六宮雖然處處特殊，但說穿了也就是一個個的院子，忙活的也就是這些事兒。還好，雖然人多了，但對管事者本人來說，負(fù)擔(dān)也不是很大。六局一司就是為了輔助皇后管理宮廷而存在的機(jī)構(gòu)，最近這一段時間，忙活的除了日常瑣事以外，還有新秀女入宮、冊封的事兒。要給新秀女定下名分，安排宮室……這些事里，有些本該是皇帝做的，但他不敢興趣，也就一并交給皇后了。

    袁氏女長相清秀、歌聲動人，皇帝不惜略拂太后之意也要將她留下，李氏女長相明艷，但看大哥臉色，像是為了討好母親才把她選入，可以說她是受了袁氏女的帶契，諸氏女雖然言辭乏味，舉止也不算多高雅，但生得極美，也是因愛選入，鮮族女子三名，權(quán)、韓、金，金氏來路上染病沒了，余下兩名肯定要予以冊封，雖然看皇帝的意思，是不會多么寵愛的，其中韓氏女還是文廟韓麗妃之妹，這輩分關(guān)系可是稍微有些亂了。

    不過，這在天家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只能說姐妹兩個年紀(jì)差得比較多而已，皇后對著這名單出了半日神，又取來宮內(nèi)典籍翻閱了一番，尋到了各級妃嬪具體待遇的字句，再命人來詢問一番，了解了一下各機(jī)構(gòu)執(zhí)行時的做法和往年的成例，遂與尚宮局兩位尚宮擬了一份名單出來，又讓人抄錄兩份，分別送往清寧宮、乾清宮給太后、皇帝閱看。

    這么忙活參詳了半天，一日也是將盡，派去找張六九的宦官還沒回來，皇后問了兩次都沒有回音，心中難免有些不滿，思忖著是否要向大哥也要個能人來幫忙。去了南京的柳知恩，雖然品性可疑，但能力是真沒得說，永安宮上上下下井井有條，還不都是因為他打下了好規(guī)矩？就是人走了，局勢都沒亂，這就是人才的作用……

    一邊想著此事，一邊走進(jìn)里屋去看太子，栓兒午睡才起，在床上到處亂爬，活泛得很。羅嬪一邊看著，見到皇后進(jìn)來，便起身要行禮，皇后忙笑道，“好了，說了多少次，還那么客氣？再這樣我可生氣了?！?/br>
    羅嬪方才罷了，她挪了挪位置，和皇后在床邊相對而坐，“jiejie忙完了？瞧著你臉色不大好?！?/br>
    “可不是忙得頭暈?zāi)X脹的?！被屎髧@了口氣，“你怕還不知道吧，小吳美人壞事了?！?/br>
    但凡女人，沒有不八卦的，羅嬪一下就露出了注意之色——多多少少，可能也有點幸災(zāi)樂禍，“真沒聽說，是怎么回事？”

    “就知道東廠來人給叫走了，到底犯什么事還沒聽說。這廠衛(wèi)出面，總不可能是什么好事……”皇后和羅嬪議論了一番，“現(xiàn)在壯兒就一人孤零零在昭陽殿里呢。也不知小吳meimei今晚能回來不了?！?/br>
    這有孩子的人，心就是軟的，羅嬪聽說，頓時動容道，“昭陽殿那本來就冷清，孩子單身在那，多可憐呢！這才剛出了月子……”

    她看了看快活得滿屋子亂跑的太子，“jiejie，不如把壯兒接回來照顧吧？也能和栓兒做個伴。”

    眼下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皇后微微一笑，“有養(yǎng)娘呢，現(xiàn)在還慮不到這個上頭，也許沒幾日，小吳美人就回來了呢？”

    “這可未必……”羅嬪畢竟年輕心熱，這一年多的相處中，皇后對她又和氣，她和皇后說話已經(jīng)是很隨便了，臧否別人也是張口就來，絲毫都不打磕巴的?！靶琴F人——”

    “你現(xiàn)在都是個嬪了，叫個jiejie已算客氣?！被屎蠹m正她。

    “小吳jiejie那膽子多大啊?！绷_嬪的語氣有點酸，“以前大家都是都人的時候，她可沒少欺負(fù)人?！?/br>
    乾清宮的宮女也是要回下房睡覺的，羅嬪雖然這幾年才發(fā)跡，但入宮也早啊，那么小就在宮里混了，對小吳貴人這樣的老人還是很熟悉的。雖然可能沒親自打過交道，但對于她的傳說j□j自然很是明白。撿了幾件事說給皇后聽，也滿足了皇后的八卦欲望。

    “原來竟是這樣的人?！被屎笾睋u頭，“罷了，如今東廠都喊去了，就是想再欺負(fù)人也不行，結(jié)果如何，看她造化吧。”

    大家閑話了片刻，栓兒也爬累了，抱著床腳要往下夠，眾人慌忙喝止，羅嬪把他抱到地上，栓兒搖搖擺擺，走了幾步便站不住，摔到皇后膝蓋前，也不哭，抱著她的腿，笑著就爬起來，一歲多的男孩子還不大會說話，含糊嚷道，“姆——姆——”

    “哎！”皇后愛得不得了，一把將他抱起來親了一口，栓兒卻不大要抱，還惦記著玩，到底是掙扎著又下地?fù)潋v去了。

    眼看到了晚間，公主所的圓圓也被乳母抱進(jìn)來看母親，母女倆少不得也是一番膩乎，皇后又放女兒和栓兒去一道玩耍，見周嬤嬤進(jìn)來了，便問，“張六九那邊還沒回話？”

    “沒有——不過……”周嬤嬤面色晦暗，她掃了眾人一眼，猶豫了一下，便上前幾步，壓低聲音在皇后耳邊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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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皇次子抱去清寧宮了？”徐循不禁失笑，“怎么回事啊，馬上就要到太子生日了，還鬧這么大？”

    “可還不是？”花兒幫著徐循脫了外袍換上穿著入睡的軟衫，“又是東廠，又是皇次子的，看來，小吳貴人是真的壞事了?！?/br>
    “誰知道她又做了什么?！毙煅氲侥莻€離奇的砒霜事件，雖然是未遂，卻也不禁一笑，“這宮里什么人都有，鬧出什么事也真的不用太稀奇?！?/br>
    小吳美人的事和她無干，隨便感慨了一下，徐循便繼續(xù)了自己的夜妝，都說保養(yǎng)看夜妝，晚上上了粉再睡上一覺，精華便被全數(shù)吸收，第二天起來，皮膚自然白皙滑嫩，所以睡前抹完脂膏以后還要給大量上粉，這也是最近幾年的新潮流，徐循才剛開始學(xué)著照樣保養(yǎng)。

    等到粉抹完了，就著花兒的手吃了一口燕窩，又拿清水漱了口，徐循走到窗前一看，見西廂房里還有燈火，點點的影子隱約映在上頭，晃來晃去的也不知在做什么，不由笑道，“她又在鬧騰什么了?！?/br>
    親身過去一看時，點點卻是爬在床上學(xué)了個狗叫，汪汪之聲不絕于耳，還咯咯笑著問母親，“像不像？”

    “下午睡得香，叫都叫不起，現(xiàn)在晚上就鬧起來了。”乳母也被點點鬧得沒辦法，擦著汗道，“怎么哄都不愿睡。”

    點點對生母感情雖然也深，但終究有幾分敬畏，見徐循來了，收斂了不少，徐循問道，“你要不要睡覺？”

    她便不敢和之前一樣鬧脾氣，而是怯怯地點了點頭，又道，“娘陪?！?/br>
    說著，手就伸過來了。

    徐循抱住點點，覺得孩子有點兒扭，覺得她是要尿了，便給她把了一回，點點果然尿了一次，尿完了，人便安分多了，被母親抱到床上拍了一會，已經(jīng)是睡眼迷蒙，仿佛下一刻就會真的熟睡過去。

    哄孩子睡覺，要的就是安靜，屋里人都退了出去，只有上夜的乳母和宮女兩人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也不出聲，徐循拍著點點，不久自己眼皮也沉重起來了。想著今晚就在這兒睡了呢，隱約又聽見外頭有動靜，她瞇著眼勉強(qiáng)地回頭看了看，見隱約有些燈火，也不大在意，只覺得意識漂浮，仿佛下一刻就會沉睡過去。

    直到腳步聲進(jìn)了屋子，徐循才勉強(qiáng)清醒過來，還以為是內(nèi)宮又出了什么事呢，迷迷糊糊揉著眼睛要坐起來，“怎么了——”

    卻是被人按住了肩膀，“別起來了，躺著吧——”

    皇帝的聲音輕輕的，“仔細(xì)吵醒了女兒?！?/br>
    點點在母親懷里翻騰了一下，也許是覺得熱了，一個翻身，便把被子卷走了一半，自己滾到床深處去了，小胖腿抬得老高，膝蓋幾乎都要夠到下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