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戳鬼王太子求真容 2
最快更新天官賜福! 只消這一刻空氣的凝結(jié),謝憐便知道了。這一句,可能問得不太應該。 雖然這些日子來,兩人相處得頗為愉快,但既然他未以真容相對,揭示了身份也不褪去這一層皮相,自然有其理由,不足為外人道。不等他回答,謝憐旋即笑道“我只是隨口說一句,你別太放心上了?!?/br> 花城閉上眼,少頃,微笑道“日后有機會再給你看吧。” 若是別人來了這么一句,那自然是隨口敷衍了,“日后有機會”就等于“別想了忘掉吧”。然而,既是花城說的,謝憐就覺得,他說日后就是日后,一定會做到,反而又起了幾分興趣,莞爾道“好。那就等你覺得可以了的時候,再給我看吧?,F(xiàn)在就先休息吧?!?/br> 折騰到大半夜,他早就把做飯的念頭拋之腦后了,又躺到了席子上?;ǔ且哺上铝?。誰都沒有去糾結(jié),為什么在各自都扯明了身份之后,一個神官和一只鬼,還能躺在同一張破席子上,插科打諢,胡亂閑聊。 草席上沒有枕頭,花城枕著自己手臂,謝憐也學他枕著手臂,隨口道“你們鬼界那邊看起來真的很清閑啊,都不用報到的嗎?” 花城不光枕著手臂,還支著腿,道“報什么到?我們是各自為政,誰也管不著誰?!?/br> 原來鬼界都是一群混亂無組織的孤魂野鬼。謝憐也不奇怪,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你們也和上天庭一樣,是統(tǒng)一為事的。那這么說的話,你見過其他的鬼王嗎?” 花城道“見過?!?/br> 謝憐道“青鬼戚容也見過?” 花城道“你是說那個品位低下的廢物嗎?” 謝憐心想“這讓我怎么接?”好在也不需要他接,花城道“打過個招呼,他跑了?!?/br> 謝憐直覺,這個“打招呼”,一定不是正常的打招呼,果然,花城悠然地道“然后,就順便得了個‘血雨探花’的評語。” “……” 原來之前他說,端了另一只鬼的老巢,說的就是青鬼戚容。而這“打招呼”,就是血洗的意思。謝憐心道這招呼真是不同凡響,摸摸下巴,道“青鬼戚容同你有嫌隙么?” 花城道“有??此K眼。” 謝憐哭笑不得,心想莫非你單挑三十三神官也是因為看他們礙眼?最終,還是沒問這個,只道“上天庭有神官說他品位低下,還說鬼界都嫌棄他,莫非是當真如此。” 花城道“當真。黑水也很嫌棄他。” 謝憐道“黑水是誰?”隨即反應過來,道“是‘黑水沉舟’那位嗎?” 花城道“不錯。也叫黑水玄鬼?!?/br> 謝憐記起來了,這位黑水玄鬼,也是一“絕”,而青鬼戚容,只是‘近絕’。他饒有興趣地道“你跟這位玄鬼很熟嗎?” 花城懶洋洋地道“不熟。鬼界我本來就沒幾個熟的。” 謝憐倒是有點奇了,道“是這樣嗎?我以為你的屬下應該很多。那可能我們在‘熟’的定義有點分歧吧?!?/br> 花城挑眉道“不錯。在鬼界,不是‘絕’,沒有資格跟我說話。” 這是一句極為傲慢的話,然而被他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謝憐微微一笑,道“不熟你也都知道了。你們鬼界挺好的,籠統(tǒng)也就那么幾只大的。不像天界,上天庭的神官都記不住了,中天庭那些待飛升的,簡直一片汪洋?!笨扇舸未味加洸蛔∪思颐?,難免又要得罪人了。閑聊了一會兒,怕話題深入敏感之處,謝憐不再談二界之別,望了一眼緊閉的木門,道“半月這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 想到方才那句振聾發(fā)聵的“我要拯救蒼生”,他腦海里有許多紛亂的畫面翻涌上來,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這時,卻聽花城道“那句話真不錯?!?/br> 謝憐道“什么?” 花城悠悠地道“‘我要拯救蒼生?!?/br> “……” 謝憐如遭重擊。 他翻了個身,蜷成蝦米,簡直想用一雙手掩面,再多一雙手捂耳,呻|吟道“……三郎啊?!?/br> 花城似乎靠得更近了些,在他身后,一本正經(jīng)地道“嗯?這句話有什么問題嗎?” 他一直追問,謝憐拗不過他,又翻了回來,無奈道“傻乎乎的?!?/br> 花城卻道“怕什么。敢言蒼生,不管是要拯救蒼生,還是要屠盡蒼生,我都由衷佩服。前者比后者困難多了,我當然更加佩服?!?/br> 謝憐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道“敢言也要敢做,還要能做到才行啊?!?/br> 他捂住雙眼,躺平了身子,道“哎,好吧,其實也沒什么,半月說的已經(jīng)還好了。我年紀再小一點的時候,更傻的話都說過?!?/br> 花城笑道“哦?什么樣的話,說來聽聽?!?/br> 恍神了片刻,謝憐一邊回憶著,一邊微微笑著道“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經(jīng)有一個人,對我說自己活不下去了,問我到底他活著是為了什么,活著有什么意義?!?/br> 他望了一眼花城,道“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花城的目光里,似乎有微光閃爍。他輕聲道“怎么回答的?” 謝憐道“我對他說‘如果不知道要怎樣活下去,就為了我而活下去吧!’ “‘如果不知道你活下去有什么意義,那么就姑且把我當做你活下去的意義,把我當做支撐你活下去的支柱吧?!?/br> “哈哈……” 謝憐想著,說著,忽然忍俊不禁,搖頭道“到現(xiàn)在我也沒弄明白,我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會有勇氣說出成為別人的人生意義這種話?” 花城沒有說話。謝憐繼續(xù)道“真是只有那時候才能說得出這種話。那時候,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無所畏懼啊。現(xiàn)在你讓我說這種話,我是再也說不出口了?!?/br> 他緩緩地道“我不知道那個人后來怎么樣了。成為某人生存的意義,已經(jīng)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遑論什么拯救蒼生呢?!?/br> 菩薺觀里,良久靜默。半晌,花城淡淡地道“拯救蒼生那種事,怎樣也無所謂。不過,雖然勇敢,卻很愚蠢。” 謝憐贊同道“是啊?!?/br> 然而,花城又說了一句“雖然愚蠢,卻很勇敢?!?/br> 聞言,謝憐莞爾,道“真是多謝你了。” 花城道“不客氣?!?/br> 兩人各自對著菩薺觀的小破頂,盯了一陣,花城又道“不過,我們才結(jié)識了幾天,你對我說這么多,沒問題嗎?” 謝憐“哎”了一聲,擺擺手,道“有什么問題。隨便啦。就算是結(jié)識了幾十年的人,要成陌路也不過在一朝間。想說就說吧。萍水相逢,聚了又散。投緣便聚,不投就散。大家都隨意點算了?!?/br> 花城似乎輕聲笑了一下,須臾,忽然道“假使?!?/br> 謝憐轉(zhuǎn)頭,道“假使什么?” 花城沒有望他,望著的是菩薺觀破破爛爛的小屋頂,謝憐只看得到這少年俊美無儔的左半邊臉。 他淡聲道“我不好看。” 謝憐道“???” 花城這才微微轉(zhuǎn)過頭來,道“如果我原本的樣子不好看,你還想看嗎?” 謝憐怔了怔,道“是嗎?雖然沒有原因,可我總覺得,你原本的樣子,也一定不會太差的。” 花城半真半假地道“那可不一定。萬一我青面獠牙,五官錯亂,丑如羅剎,惡如夜叉,你待怎地?” 聽他這么說,謝憐原先還覺得有點趣味原來身為鬼界一方霸主、諸天仙神都聞之色變的混世魔王,也會在意自己本相的臉好不好看嗎?但往深里想想,他就不覺得有趣了。 他依稀記得,在花城那五花八門的出身傳說里,有什么“從小是個畸形兒”之類的傳言。若果真如此,他一定為人時就經(jīng)常為此而受歧視,甚至可能從幼時就開始了?;蛟S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對自己的本相格外敏感。 于是,謝憐斟酌了一下言語,道“這個嘛……” 他用最溫和的語氣,誠摯地道“其實,我想看你原本的模樣,只不過是因為,我們現(xiàn)在也算是交了個朋友吧?你看,我們都這樣了……那,既然是朋友,當然要坦誠相對了。所以,我才說想看看你真實的面貌,這跟你的本相好不好看,又有什么關系呢?當然是不怎地了……你笑什么,我說的是真心話?!?/br> 謝憐說到最后幾句時,感覺身邊那少年的身體好像微微顫抖了起來。本來他還愣了一下,心想“我說的當真有這么好,把他都感動成這樣了?”但也不好意思轉(zhuǎn)頭去看到底怎么回事,誰知,過了一會兒,從旁邊傳來了極低的笑聲,是漏出來的。謝憐就覺得很郁悶了“三郎……你做什么笑成這樣?” 花城瞬間止住了顫抖,轉(zhuǎn)過身來,道“沒有,你說的很有道理?!?/br> 他這么說,謝憐只覺得更郁悶了,道“你好沒誠意……” 花城卻道“我發(fā)誓,上天入地你再找不到一個比我更有誠意的。” 謝憐不想講了,把若邪一甩,那白綾飄飄地搭在兩人身上,他則轉(zhuǎn)了個身,背對著花城,道“算了,睡覺。好好睡覺,不要說話?!?/br> 花城那邊又輕笑了一陣,道“下次吧?!?/br> 雖然已經(jīng)決定要睡了,但花城一開口,謝憐還是忍不住又接話了“什么下次?” 花城低聲道“下次再見之時,我會用我原本的模樣來見你的?!?/br> 這一句的可琢磨之處頗多,謝憐本該再問一問的,但是,一晚下來,止不住的困意上涌,他實在是撐不住了,于是,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謝憐一覺醒來,起身,身旁已是空蕩蕩的了。 也許是吹了太大的風沙,謝憐總覺得頭有點痛,跌跌撞撞爬起來,茫然地在菩薺觀里走了一圈。打開門,門外也沒見人影。果然,那少年已經(jīng)離去了。 不過,落葉已經(jīng)被掃成了一堆,一旁立著一只小陶罐。謝憐出去把那陶罐抱了進來,放在供桌上。這期間,還有一點黃沙落在了桌子上,原來還是從戈壁帶回來的沙。謝憐便關了門,脫掉了衣服,準備換一件。正在他埋頭解帶子時,忽然發(fā)現(xiàn),胸口似乎多出了什么東西。謝憐舉手一摸,發(fā)現(xiàn)在咒枷之下,竟是多出了一條極細的鏈子。 那鏈子戴得松松的,謝憐一下子便把它從脖子上取了下來。原來是一條銀鏈子,因為又細又輕,他完全沒發(fā)覺身上多了個東西。而銀鏈之下,吊著一枚晶瑩剔透的指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