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笑聲隨著茶香彌漫，齊遜之輕輕垂眸，盯著茶盞里倒映的自己眉眼怔了怔。

    時(shí)光荏苒，畢竟過了這么多年了，眼前這位殿下的心思也越來越猜不透了。原來她想什么做什么，竟已經(jīng)到了任何人都無法掌控的境地了。

    唉，真是挫敗啊……

    十五章

    當(dāng)日安平殿下所贈(zèng)的一朵芍藥早已干枯凋零，劉緒卻還沉浸在失戀的惆悵里，當(dāng)然他本人是不明白這情緒為何物的。

    他爹劉珂也不知道，過來探望時(shí)還以為他是病了，好生噓寒問暖了一番，卻不知道他外表的失落不是來自于身體，而是心靈。

    可見感情白目其實(shí)更多的來源于遺傳。_|||過了好一陣子仍舊不見兒子振作精神，劉珂有些擔(dān)心，便尋了個(gè)理由打發(fā)他去首輔府上送些東西，多走動(dòng)走動(dòng)總是好事。

    不過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劉緒曾對周小姐動(dòng)過心思，估計(jì)也就不會(huì)這么做了。

    自從確定要參加女官甄選測試，周漣湘便開始積極準(zhǔn)備，之前一直遮掩的抱負(fù)也對父親和盤托出。

    周賢達(dá)覺得不可思議，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個(gè)乖巧端莊的女兒會(huì)決定去走女官之路。大梁畢竟自古男尊女卑，女官的地位并不夠高，在朝中也頗受排擠歧視，起初他心中很不情愿，但是既然女兒喜歡，他也不好拒絕，更何況這還是安平殿下的提議。

    仔細(xì)想想，周家若能出個(gè)如當(dāng)年攝政王妃那樣的一品女官，還是相當(dāng)拉風(fēng)的?！鷂→劉緒強(qiáng)打精神到了首輔府時(shí)，恰好周漣湘從后院往前庭走，似乎正準(zhǔn)備出門。身著淡黃襦裙的身影從廊前緩步走過，一如去年初識時(shí)端莊優(yōu)雅，但劉緒如今已對她有了新的認(rèn)識。

    大約是這段時(shí)間以來內(nèi)心一直糾葛不清的情緒讓他困擾到了極點(diǎn)，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gè)念頭。

    他想證明一件事，證明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其實(shí)是眼前這位周小姐，而不是宮中那位風(fēng)流輕佻的安平殿下。一念既定，他干脆停下腳步等著周漣湘走近。

    “劉公子？”到了近處才看見劉緒，周漣湘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向他行了個(gè)萬福：“有禮?！?/br>
    “周小姐有禮。”劉緒自然而然地回禮，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再無之前半點(diǎn)局促之感：“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周漣湘端莊地笑了一下：“正準(zhǔn)備入宮去陪伴太后，聽聞安平殿下最近身體抱恙，她老人家正在煩憂呢?！?/br>
    一聽那人的名號更不得了，芍藥灼熱的觸感似乎還在手中，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更覺難受。劉緒咬了咬牙準(zhǔn)備開口，卻又忽然愣了一下：“小姐剛才說……安平殿下身體抱恙？”他閉門不出已有多日，完全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

    “是啊，連入京覲見的蜀王和趙王都未能召見呢?！?/br>
    劉緒又是一愣：“什么？蜀王進(jìn)京了？”

    “是啊。”周漣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這消息也忒閉塞了吧？

    “多謝小姐告知，在下先行告辭了?！?/br>
    劉緒未再多言，匆匆告了辭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首輔府，翻身上馬后，揚(yáng)鞭掣馬，直奔宮門。然而卻在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那莊嚴(yán)巍峨的宮墻時(shí)，又猛然勒住了馬。

    他憑什么去探望？既已惜別，又何需再聚？

    手中的韁繩驀然握緊，他郁悶地哼了一聲，又默默調(diào)頭離開。身后宮門方向卻在此時(shí)忽然傳來幾聲怒斥，他詫異地轉(zhuǎn)頭去看，就見兩道騎著馬的身影快速地朝他的方向飛馳而來。

    兩人俱是身著玄色朝服，為首的男子似乎很不悅，手中馬鞭狠狠抽打著馬匹，惹得身下的馬哀嚎不斷。后面的人明顯是在追他，口中還不斷呼喊著勸慰之詞。

    正在疑惑發(fā)生了何事，為首之人已經(jīng)一馬當(dāng)先到了跟前，而后勒馬停身，望著他笑了起來：“是慶之啊，好久不見了?！?/br>
    劉緒看清來人面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世子……哦，錯(cuò)了，如今該改口稱蜀王殿下了。”

    蕭靖哈哈大笑，完全不顧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趙王蕭竛，拍馬上前道：“今日被某個(gè)愛擺譜的丫頭拒之門外，本王正在氣頭上，卻不曾想遇見了舊交。”他湊近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既然遇見了，不如一起聚聚吧?！?/br>
    劉緒朝宮門望了一眼，某個(gè)愛擺譜的丫頭，莫非是安平殿下？

    他抿了抿唇，點(diǎn)頭應(yīng)下。有什么好看的，她既無意，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此時(shí)的東宮內(nèi)，安平正在與齊遜之對弈。

    “殿下打算回避到何時(shí)？連微臣都看不下去了?！?/br>
    安平笑了一下，悠閑地落下一子，忽而抬眼看他，說了句不相干的話：“對了，還有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

    “不想這樣的小事殿下還記得?！饼R遜之故作感動(dòng)地道：“微臣感激得都要流淚了呢?！?/br>
    “是么？那你流個(gè)淚給本宮瞧瞧啊。”

    “……”

    “好了，言歸正傳?！卑财絹G下棋子，擺了擺手，笑道：“既是堂堂齊少師的生辰，自當(dāng)宴請諸位大臣、王親貴胄，好生慶賀一番吧。”

    齊遜之眼神微微一閃，明白過來，磨牙道：“連微臣的生辰都要利用，殿下委實(shí)讓人氣憤?！?/br>
    安平挑挑眉：“別這么說嘛，一切費(fèi)用由本宮出如何？”

    “啊，”齊遜之頓時(shí)換了張笑臉：“既然如此，微臣明年的生辰殿下也請隨意拿去利用吧?！?/br>
    “……”

    一番打趣之后，齊遜之準(zhǔn)備告辭，卻又忽聽安平問道：“子都，今年生辰之后，你多大了？”

    齊遜之頓了一下，抬眼看去，卻見她斜倚著軟榻，一手支額，眸光暗斂，只盯著面前的棋盤，并未看他。

    “殿下貴人多忘事啊，再過兩年微臣便到而立之年了?！?/br>
    “都要而立了啊……”安平終于掀了一下眼皮子：“這樣吧，你若是有喜歡的女子，本宮替你做主便是，也該成家了?！?/br>
    齊遜之微微勾唇，沒有做聲。

    見他沉默不語，安平有些疑惑，稍稍沉思一番，忽而眸光一閃，笑著補(bǔ)充道：“好吧，若你有喜歡的男子，本宮也替你做主便是。”

    “……”齊遜之的臉色頓時(shí)有些發(fā)黑，然而下一刻眼眸一轉(zhuǎn)，忽又露出一絲jian笑：“其實(shí)微臣的口味與殿下差不多，不如殿下割愛，將喜歡的美男分一兩個(gè)與微臣如何？”

    “這樣啊……”安平無奈地嘆了口氣，朗聲朝外喚道：“雙九，你進(jìn)來?！?/br>
    圓喜在外干咳了一聲：“唔，殿下，他剛剛跑了……”

    “……”

    正說著，圓喜的聲音忽又變得正經(jīng)起來：“殿下，林逸求見?！?/br>
    “哦？快請?！绷忠萸皝恚ㄊ怯姓乱A，安平聞言立即坐正了身子。

    很快便有人大步走入殿中，照舊是一襲青衫，氣質(zhì)出眾，連行禮都帶著一絲放蕩不羈。

    齊遜之輕輕掃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安平，微微一笑，看來這是個(gè)頗受重視的幫手。

    安平注意到他的眼神，忍不住笑道：“莫非你看上了林先生？抱歉了子都，別人都行，只有他不可以?！?/br>
    林逸失笑地?fù)u頭，似乎毫不介意自己被拿來打趣。齊遜之面色一僵，但很快又露出一絲笑意，沒有多言，只是平平淡淡地行了個(gè)禮便轉(zhuǎn)身離去……“殿下這么說，想必是去查了微臣的背景。”待殿中無人，林逸才無奈地笑著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安平微微一笑，悠然起身，從他身前緩緩踱步而過，長袍曳地，卻無半分綺麗之感：“聽聞攝政王有一胞姐，封號慶德公主，后突然失蹤不見，不過此事并無幾人知曉，其后人自然也無人可識，若非那日先生一番投桃報(bào)李的指路，本宮也難以識得先生真面目?！?/br>
    林逸笑著搖了搖頭：“微臣沒想到殿下的耳目早已遍布天下，如今真是刮目相看了?！?/br>
    “本宮在外游學(xué)的兩年可不是用來游山玩水的?！卑财皆谒媲罢径ǎ溃骸笆虑檫M(jìn)展如何？”

    “不負(fù)殿下厚望?！?/br>
    “甚好。”安平颯然一笑，湊近他低聲道：“不知表叔可有興趣去見見其他幾位親戚？”

    林逸慌忙后退一步，行禮道：“殿下千萬莫要如此稱呼微臣，微臣擔(dān)不起，而且……”他頓了頓，嘆息道：“微臣系父母收養(yǎng)，與皇室無半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br>
    安平微微一怔，笑著搖了搖頭：“原來如此，罷了，那便不叫了。過幾日是子都生辰，先生一同去吧?！?/br>
    林逸笑著點(diǎn)了一下頭：“承蒙殿下不棄，微臣領(lǐng)命?！?/br>
    齊遜之的辦事效率很高，而在安平出錢的前提下，辦事效率更是尤其的高，當(dāng)晚就將請?zhí)腿チ粟w王府。因?yàn)樗朗裢跏苴w王力邀，如今就住在趙王府內(nèi)。

    然而蜀王殿下其實(shí)很不情愿，起碼在劉緒看來是這樣。從午后到晚間，三人便圍坐在一起飲酒閑聊，但是眼見蕭竛對蕭靖那黏糊程度，他早已滿頭冷汗。

    “蜀王，嘗嘗這個(gè)吧，本王特地命廚子為你做的呢?！?/br>
    “……”蕭靖無力地嘆氣：“趙王，本王明日可以搬回自己的府邸么？”

    “哎呀，你我兄弟一場，這般見外作甚？”

    “不不，本王覺得還是見外些好。”

    “……”蕭竛委屈地蹲墻角去了。

    劉緒悄悄抹汗，西南邊境交給這么一位王爺，可真是讓人憂心啊……蕭靖搖了搖頭，開始轉(zhuǎn)換話題：“對了，慶之，本王來京不久便聽聞安平打算招你為駙馬，可有此事？”

    劉緒端著酒盞的手驀地抖了一下，斂眉垂目，聲音染上蕭索：“王爺誤會(huì)了，并無此事?！?/br>
    “哦？那是好事?！笔捑负吡艘宦暎骸斑@么一位任性驕縱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可不適合你?！?/br>
    一邊的蕭竛趕忙上前打圓場：“哎呀蜀王，千萬小心隔墻有耳……”

    蕭靖冷颼颼一記眼刀掃過，他頓時(shí)噤了聲，又默默蹲墻角去了。

    劉緒悶頭飲了口酒，終是忍不住反駁道：“其實(shí)安平殿下也并非王爺說得那般不濟(jì)，接觸久了，也就知道她其實(shí)只是灑脫隨性，為人也很親和……”

    話音止于蕭靖的眼神里，一向桀驁的目光忽而變得有些深沉，甚至還微微泛出一絲笑意：“慶之，你莫不是……看上安平了吧？”

    “誒？真的真的？”蕭竛興奮地跑過來要聽八卦，蕭靖重重地咳了一聲，他又撅著嘴一邊涼快去了。

    劉緒端著酒盞的手指緊了緊，仰脖將酒一飲而盡后低聲道：“我不知道……”

    不是敷衍，是真的迷茫。他明明喜歡的是周小姐，為何如今心中想來想去都是那位輕佻公主，為何？

    蕭靖一手托腮，一手執(zhí)杯，低聲笑了起來，如今的小輩們，很有趣嘛。

    十六章

    文淵閣大學(xué)士齊簡為人一向低調(diào)，其長子因腿疾之故，更是低調(diào)非常，若非安平殿下招駙馬一事，幾乎就要被眾人遺忘了，可如今這位低調(diào)的齊大公子竟然于生辰當(dāng)日廣邀重臣前往齊府慶賀。

    早在半月前齊府就開始準(zhǔn)備，齊大公子金口大開，所有東西都要用最好的，千萬不要省錢。齊府上下莫名其妙，大公子還是頭一回這般奢侈。直到安平殿下身邊的圓喜公公到齊府走了一趟，他才大為收斂。

    生辰當(dāng)晚，齊遜之陪同父親親自在門邊迎客，諸位來賓受寵若驚。照理說他完全可以推說腿腳不便而不露面，更何況誰都知道如今他是安平殿下身邊的紅人。

    蜀王和趙王來得時(shí)間掐得極好，不早不晚。齊遜之對這二位王爺又留了些心思，畢竟是反王之后，能屹立不倒，自然不會(huì)只如表面上那般簡單。

    幾乎與蜀王同時(shí)到的是劉緒，一下馬車他便與走在前面的蜀王親切地打了聲招呼。齊遜之稍顯詫異，他還不知道劉緒與蜀王竟是舊識。

    府門前的燈籠高懸，更有數(shù)名仆人手執(zhí)燈盞分立兩側(cè)，蕭靖金冠束發(fā)，眉眼凜然，玄色朝服上的金色暗紋在燈火下若隱若現(xiàn)，更添幾分高貴。劉緒一身墨綠華服，織錦綢帶，腰懸玉佩，俊逸的眉眼間卻稍帶愁緒，然而這模樣倒反增了幾分別樣風(fēng)情。

    齊遜之知道他定然還在為安平而失落，本想說些話轉(zhuǎn)換一下他的情緒，卻見遠(yuǎn)處又有人駕車到了，便只好暫時(shí)擱下。

    然而車簾掀開，卻是他沒有邀請的林逸。

    齊簡俯身湊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這位莫不是那日詩會(huì)勝出的林才子？”

    “嗯?！饼R遜之輕輕頷首，就見林逸已經(jīng)徑自下了車，大步朝他走來。今日倒是難得換了一身新衣，卻仍舊是他鐘愛的水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