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節(jié)
但于老還沒說話,年輕的攤主便解釋了起來。 “您幾位見識少了不是?這是金錯刀。王莽知道不?這就是王莽篡漢后鑄的銅錢,字是陰刻的,如果是真品,把字填平的可是黃金咧!不過,這肯定不是真的,要是真的,這玩意兒可比大齊通寶還值錢!王莽篡漢的時間太短了,錢也流通得少,傳世的至今沒幾件。目前是市無定價的。嘿嘿,這就是我隨便收上來的,用模子做的,您幾位看看就得了?!?/br> 市無定價? 幾位老人相互看了一眼。 那得是什么概念?就是說,如果是真的,那就值了大價錢了! 沒有人不做著撿漏的夢,沒有人不希望面前價值連城的古董是那大海遺珠,被自己給撿著了。但人家明擺著說是假的了,不少老人也就只得嘆了口氣,有些遺憾。 但在一排遺憾的目光里,唯獨有一道目光似變了變。 于老。 于老的眼神微變,誰也沒看見,獨獨讓他身旁和他熟識的那位姓馬的老人看見了。 老人心里咯噔一聲,看向于老。于老轉(zhuǎn)過頭來,給他使了個眼神,馬老頓時臉色變了變,看起來呼吸有點急促。 ☆、第四卷 嘯咤京城 第十章 局中局,結(jié)怨 那枚金錯刀必然是真品,只不過,攤主看漏了眼,錯當模子熔出來做舊的西貝貨了。 市無定價的物件,往古玩店里一送,那得值多少錢?更別提往拍賣行送了!即便是不送古玩店也不送拍賣行,只把消息放出去,那上門花大價錢求購的大收藏家和富商,不得擠破了門檻? 這可是天降橫財??! 馬老眼神一變,但這時候,未免讓攤主和身旁的其他老人看出來,他先低著頭平息了過快的呼吸,然后才抬起頭來笑了笑,“小哥兒這么一說,還真是長學問哪!這西漢時期的刀幣,別說,咱還真沒見過!既然小哥兒說這是模子里翻鑄的,想必不貴吧?” 攤主一愣,抬起頭來,“怎么著?您老想入手?” 馬老呵呵笑道,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愛好這個。家里早年收藏了本古錢幣大全的書,都快翻爛了,今兒也沒看出這是金錯刀來??梢娺@眼力,沒個實物兒在眼前,還是練不出來的。翻鑄的也不要緊,你開個價碼兒,我全當買回去練眼力了?!?/br> 周圍的老人一聽,全都看向馬老,有不少羨慕的目光。 這周圍小區(qū)住著的,誰不知道馬老家境算是殷實的?他女兒是京城大學的助教,兒子是做生意的,家里算不上大富,也是家有余慶。也就他明知是假還買回去練眼力,換做在場的任何人,買個百八十的物件回去,都要被兒女說的。 “您老爺子還真想入手?嘿嘿,有意思!”攤主樂了,仿佛也沒遇見過明知是假還想入手的主兒。但這攤主看起來卻是個精明人,先把馬老爺子打量了一眼,然后便笑了,“老爺子,那咱倆拉拉手吧?” 周圍的老人都是一愣。 “拉手?這物件是假的,還用拉手?”馬老爺子都樂了。 拉手議價是古玩的行規(guī),買賣雙方靠著袖子遮掩來以手勢論價,這主要是為了不讓周圍的人看見買下的價碼。這么做,一來是為了保護買家,不讓一些人因為買家有錢而盯梢;二來是為了保護賣家,不讓一些從旁看了覺得物件不值那么多錢的人插嘴,從而使買家后悔,到手的買賣黃了。 但這行規(guī)大多用于真品的交易,且是大額交易。而這金錯刀攤主都說是假的,那必然是不值什么錢,何必拉手論價? 見攤主堅持,馬老爺子也沒多想,便同意了。他巴不得把這枚金錯刀早點撿漏到手,反正攤主自己都認為是假的,他還能要高價不成? 眼下是夏天,來散步的老人們穿著長衫的運動裝,但攤主卻是穿著短袖,但他身上帶著布。一塊藏青的布罩下來,誰也看不請兩人在底下是怎樣的討價還價,但青天白日的,卻能看見馬老的臉色,變了! 震驚地收回手,馬老不可思議地看向攤主,“小哥兒,你這不是訛我么!” 周圍的老人們看看馬老,再看看攤主,心里著急——到底是論了個什么價兒? “老爺子,您這話我可不愛聽啊。”攤主不樂意了,吊兒郎當?shù)剞抢燮ぷ樱沧?,“您老也是老藏友了,咱古玩這一行有沒有訛人這一說,您老還不清楚?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兒,我明擺著告訴您老這是西貝貨,您老就想入手枚西貝貨,那咱們就論論價碼兒!我出我想要的價,您老覺得能接受,咱就成交。覺得接受不了,咱就不做這買賣。這都是明買明賣的事兒,怎么就訛您老了?” 馬老被這一番話說得無話反駁,但一想到這攤主開口的價碼,還是忍不住拔高了嗓音,義正言辭道:“好好!就當我用錯詞??墒?,小伙子,你要這價碼可不厚道!你讓大家評評理,你明知這是西貝貨,還要我五萬塊?這不是獅子大開口么?” “什么?五萬?”周圍老人嘩地一聲,全都有點懵,無一例外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五萬?這種模子翻鑄做舊的物件,五十塊錢都嫌貴吧?”有老人撇撇嘴。 剛才那枚光緒通寶的真品,五千五百塊錢,老人們都覺得貴,不舍得買了。更何況買枚假的刀幣,張口就要五萬? 這的確是獅子大開口了。 “小伙子,你是看著馬老想入手,就趁機敲一筆吧?剛才看你這年輕人還挺實誠的,怎么轉(zhuǎn)臉就坑起老人來了呢?你這可不厚道啊?!迸赃呉晃焕先祟D時想明白了攤主要高價的原因,開口指責。 “老爺子,您這話不帶這么說的。古玩這行當,贗品遍地,舊仿的也有值得收藏的。關鍵就看買家看不看得上眼!就算是真品,遇不上想收藏的藏家,那它就是冷門,除了那咱不懂的歷史研究價值,賣不出大洋去,在咱眼里就一文不值!但是如果遇上想收藏的藏家,即便是贗品,它也身價倍增!古玩就是這么個行當,您幾位都是退了休的老爺子了,潘家園沒少閑逛吧?這點行內(nèi)事兒還不懂?” 攤主嘁了一聲,看了眼馬老爺子,“這位老爺子想入手,我憑什么不賣高價?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憑著有錢賺為什么不賺?他老人家能接受得了,我就賣。接受不了,咱收攤兒走人,去潘家園擺攤?cè)ィ∧鷰孜挥植毁I,價碼高低關您幾位什么事?” “你你你!這這這……”那幫馬老說話的老人被氣得直跺腳。雖然攤主的話從他的角度上來說,也在理兒,但聽了還是叫人生氣。 馬老在一旁急得不行,他也知道按照行規(guī),這價碼是不好往外嚷嚷的。但是所有人都認為這枚金錯刀是贗品,任何人聽見這五萬塊的價碼都會認為是攤主訛人,他只是想嚷嚷出來,讓周圍老人們給攤主點壓力而已。但沒想到,這攤主是個混不吝的主兒,要么他拿錢,那么人家收攤兒走人! 實話說,五萬塊錢買下這枚目前市無定價的寶貝來,也是不貴的。與其價值相比,這絕對是大賺!就算是這枚金錯刀是于老的眼力看出來的,大不了他出錢買下來,賺了錢兩人分!只不過,這價碼跟他之前想撿漏的那價碼比起來,心理價位相差太大,一時接受不了罷了。 眼見著那攤主真的收攤要走,馬老立刻賠著笑臉去攔,“小伙子,你看你這急脾氣,我不就是說這價碼貴了么?古玩這一行,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我知道??赡阋膊荒苓囤I品,吃我三年吧?咱都各退一步,你再讓一讓,勻給我,你看怎么樣?” 馬老邊說邊把那塊藏青的布拿過來,遮掩之下,拉手給了個價碼。 攤主頓時皺眉,搖頭,“老爺子,您這壓得也太大了。不行不行!” “年輕人,要知道,你這是贗品。你看你這里光緒通寶的真品,也賣不上我給價碼不是?這價碼不夠你吃三年,全家老小吃個一年是沒問題的。你拿去潘家園賣,什么時候能尋到合適的買主,那還不一定呢?!瘪R老笑著收回手,心里急得不行,臉上卻裝出高深淡定的笑容,“你好好考慮考慮吧,覺得這價碼成,我立馬回家拿錢給你?!?/br> 馬老端出一副過了這村沒這店的姿態(tài)來,攤主皺著眉頭,這回不說話了。 周圍的老人們一看形勢變化,表情都有點著急——這回又談了個什么價碼? 可這一回,馬老爺子不再嚷嚷了,誰也不知道這回兩人談的是個什么價碼。 在場圍觀的人群里,只有一人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笑容。 夏芍。 夏芍陪著徐老爺子過來看熱鬧,從開始她就一言不發(fā),直到剛才開著天眼,看見了那塊藏青布底下的詳情,她才露出深意的笑容。 馬老以中指在攤主的手背上敲了三下——三萬。 正是這價碼,讓夏芍露出了頗深的笑意。 三萬塊錢,買件贗品? 那枚金錯刀,是假的。 那攤主說的對,就是用模子翻鑄做舊的贗品,三百塊錢都不值,莫說三萬。 雖然夏芍沒有把那枚刀幣拿在手上細細鑒定過,但天眼之下,莫說是年代久遠的古物,就連法器都能看出來。王莽時期鑄造的刀幣,在西漢末年,距今如此久遠的年代,若是真品,那枚金錯刀上該有多重的天地元氣? 可惜,一絲一毫也沒有。 這就是假的。 夏芍在笑的時候,徐老爺子的目光落到她臉上,老人微微挑了挑眉,眼神深了深。 這丫頭是古董行業(yè)起家,莫非看出了什么? 這時,那攤主仍然在思考,他看起來很糾結(jié),很不好下決心的樣子。然后,他抬眼,看了馬老一眼。 正是這一眼,讓夏芍一愣,微微挑眉,眸中有奇異神色閃過,然后垂了眸,嘴角緩慢的翹了起來。 有意思! 實在是很有趣。 夏芍抬眸,看了那攤主一眼。如果她是那攤主,明知物件是贗品,別說五萬,就是三萬也是白賺的。哪來的糾結(jié)考慮的道理?這樣的好事不是天天有,天降橫財,任誰都會一口應了。 所以夏芍才覺得這攤主有趣,而且,他剛才抬眼看那一眼就更有趣了。 看起來,他看的是馬老,但從夏芍的角度,倒覺得他那一眼,眼神有些虛浮,落在了馬老的旁邊——于老身上。 這位于老,是今天這件事里的關鍵人物。如果不是他認定了那枚金錯刀是真品,馬老絕不會興起要買到手的心思。 而這位于老的身份,是故宮博物院的專家。周圍的老人們都把他認了出來,顯然這身份不是作假的,他的確是古玩行業(yè)的老專家。但正是這位資歷老、眼力深厚的專家,今天錯看了一枚古錢幣? 是真的看走了眼? 亦或者……這壓根就是個局? 夏芍不聲不響地往旁邊挪了挪,先看向了攤主,見這人臉型尖瘦不說,鼻梁還略微有些歪。古人云:“七尺之軀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三寸之鼻?!北悄素斝牵峭嵴叽蠖嘀餍男g不正,性情多投機取巧。而這年輕的攤主,正是此面相。 夏芍不動聲色,目光看向一旁,落在于老臉上,頓時挑了挑眉。先前沒細看,此時看去才發(fā)現(xiàn),于老的財務方面最近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于老鼻孔大且露鼻孔,這在面相學上是偏財,但此類偏財不易聚,進多出多,花費很大。每每聚財,總有人幫他花費出去,必如他的朋友或者家人。而且,他左眉有逆眉,額上長了個小紅瘡,臉上其他地方則沒有,這都是投資運差且失敗的兆示。 夏芍再看馬老,見老人下巴圓闊。下巴在面相學里稱為地閣,主晚年之運。馬老的晚運佳,家境殷實。只是他睫毛在晨陽里看起來有些雜亂,有倒長的現(xiàn)象,這在相學里叫識人不清,有看錯人被騙漏財?shù)念A兆。 將三人的面相看過,夏芍又將在場的老人面相俱都一一看過,雖然有的人看出家中有些事情,但都與今天的事沒什么關聯(lián)。 果然,有關聯(lián)的只有于老、馬老和那名攤主。 夏芍垂眸,眸中光彩奇異,唇角微微翹起——今天這事,果然是做局! 而且,這戲演得很真! 夏芍曾聽陳滿貫說過古董行業(yè)里的各種局,不想今天竟有幸能現(xiàn)場見識了一出!這戲演的,若說是頒個影帝的獎,也是使得的。 這攤主到廣場來擺攤,老人們心里對物件的真假都有些打鼓,他自己便主動承認大多是贗品,先一步博得了老人們的信任和好感。 于老是古董鑒定方面的專家,文化名人,有這么個人在身邊,馬老勢必會炫耀。而正是因為有這么個名人專家在身邊,老人們下意識地信任他,對物件的真假也就全然相信他了。 接下來,攤主指出幾枚光緒通寶的真品,從百來塊錢的到數(shù)千塊的,成功引起了老人們的好奇,紛紛蹲下來細看那枚價值數(shù)千的小小銅板兒。而這時候,那枚金錯刀是必然會被看到的。因為刀幣的樣子看起來鑰匙形狀,跟圓形方孔的光緒通寶差別太大,那么多銅錢里就這一枚“怪胎”,除非誰眼神不好使,否則怎可能注意不到? 攤主此時還是誠實的態(tài)度,表明這是模具里澆鑄的贗品,但他卻沒忘記提一句金錯刀的價值。 之后,便又是于老登場了。今天是馬老跟他一起來的,身邊有位專家,馬老對于老的一舉一動自然在意,于是便發(fā)現(xiàn)了他眼神的那一變。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馬老想要撿漏,盡管他知道這是于老看出來的,但他還是急吼吼地想自己出錢買下來,哪怕事后兩人再談這錢怎么分。只不過攤主這時候從老實人變成了精明人,把握準了馬老想收藏的心理,趁機狠敲他一筆罷了。 馬老以為攤主不知情,以為自己和于老悄無聲息地做了個局,能三萬塊入手一枚天價刀幣。豈不知,這是于老和攤主早就做好的局,今天就為騙他數(shù)萬塊錢而來。 這是局中局。 好一場漂亮的戲! 夏芍猜想,于老和攤主必然是事先商量好了敲馬老五萬塊錢,但沒想到馬老會把價碼殺到三萬。因為是兩人做的局,攤主不好一人做決定,于是這才看起來很糾結(jié),以至于剛才抬眼看了于老一眼。 也正是這一眼,讓夏芍心中靈光一閃,在看過三人的面相之后,心中一切如明鏡。 這時,于老悄悄往馬老身后站了站,靠著馬老的遮掩,看了攤主一眼。這一眼看得快,目光轉(zhuǎn)得也快,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臉色糾結(jié)的攤主身上,誰也沒有注意于老這很快的一眼。 這一眼,只落在夏芍眼里,然后她微笑。 而她的微笑也沒有人注意到,除了徐老爺子。 老人從夏芍最開始笑便注意著她,見她看看那名攤主,看看于老,再看看馬老,最后又看了于老一眼,笑得小狐貍似的。 對于古董,徐老爺子也喜歡,但他對瓷器和名家字畫尚能說道一二,在古錢幣這上頭,可是一竅不通的。但多年在政壇風風雨雨里練就的敏銳洞察力讓他斷定,這件事必然有蹊蹺。 這小丫頭發(fā)現(xiàn)什么了? 莫不是,此事是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