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子其實非常失態(tài)，但在她做來卻有種柔弱的美感。加文怔怔注視著她，不知為何覺得一切都那樣熟悉，好像這樣的人和場景都在很多年前真切的發(fā)生過。

    但不論怎么回憶都無濟于事，仿佛記憶無端缺失了一環(huán)。

    “謝謝你，但我不能……不能讓你就這樣離開，”很久之后艾德娜的哽咽漸漸平息，抬頭看著加文認真道：“海因里希的人白天就已經(jīng)監(jiān)控了軍校外部，任何人都不能在這時候出去。何況就算你離開也帶不走抑制劑，那種東西只有在特定真菌環(huán)境下才能保存，出了實驗室?guī)仔r就會失效——你這次發(fā)情只是暫時被壓制，下次會反彈得更加猛烈，沒有抑制劑是根本不可能一個人熬過去的。”

    “我會跟卡洛琳校長談好，讓你以beta的身份暫時冒充軍校學生，直到海因里希的人全部從學校撤走。在那之后你的去留全憑自由，為了表示對你擊敗亞倫上將一事的敬意，我和學校都不會對你的決定做任何干涉。”

    加文微微皺起眉，他直覺這個待遇實在太優(yōu)厚了，但又挑不出任何可疑之處。

    “請讓我?guī)椭?，”艾德娜誠懇道，“我很榮幸，不是每個人都能打敗亞倫那個冷血自大的殺人狂的?！?/br>
    其實這個時候想從軍校離開也不行了，海因里?？隙〞卫伟咽貙W校的各處大門，何況抑制劑也確實是迫在眉睫的實際問題。加文思考良久，別無選擇，最終點了點頭說：“謝謝你?！?/br>
    艾德娜頓時十分欣喜：“太好了！”

    她從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只很小的金色耳扣，快步走來戴到加文的左耳后，溫柔道：“我猜這是你的，治療時從你身上掉下來的東西。作為提供保護的交換請答應我一件事好嗎？不論何時都不要把它摘下來，一定要貼身戴著?！?/br>
    那是獅鷲偽裝的耳扣，這點兩人都心知肚明。加文很疑惑她為何要這樣做，但艾德娜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什么都不要問。

    “智能機甲會自主選擇對它最有利的方式，以后你就明白了?！?/br>
    “關(guān)于機甲你還要學很多東西，但是沒關(guān)系——相信我，皇家軍校會教你一切?！?/br>
    chapter 8

    皇家軍校是帝國最重要的軍事建筑之一，占地數(shù)萬平方公里，擁有先進的機甲訓練場，廣闊的地下堡壘設(shè)施，周邊金屬大廈錯落起伏。

    它最值得稱道的是擁有一支高火力機甲隊，武裝程度和正式軍隊相比都毫不遜色，駕駛員清一色是萬里挑一的頂尖精英生——而且每架機甲都配備專門的武裝技師。

    這是很難得的，武裝技師是特種部隊的專門資源，再沒有哪座高級軍校能奢侈到每架機甲都配一個。

    它的機甲精英班幾乎壟斷了每年星際特種部隊的招新名額，為此無數(shù)人打破了頭想進皇家軍校。不過它不是那么好進的，每年來自各個星球的考生數(shù)量達到恐怖的8位數(shù)，但最多的一年它也只錄取了兩千人而已。

    皇家軍校最毀譽參半的地方就是它不像很多高級軍校那樣只招alpha。它的陸戰(zhàn)部允許招收beta，研究部招omega，研究院長艾德娜·孔塞特林甚至是個罕見的omega女性。

    這種平等引起了很多帝國高層的抗議，但卡洛琳校長是這么解釋的：

    “史上公認的聯(lián)盟軍神加文·西利亞元帥曾被證實為beta，但其卓越的軍事天資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我們很難想象如果元帥生在帝國，他甚至連軍校都沒得上，這顯然是非?？尚Φ??！?/br>
    “性別不是阻礙人們受教育的理由，不論beta或omega，在戰(zhàn)場上每個帝國士兵都應該是戰(zhàn)友。”

    雖然西利亞元帥對帝國人民來說就是塊黃金打的擋箭牌，但爭論仍然沒有消失。很多人認為beta和omega不該進軍校，甚至那些alpha學生也這么認為，性別造成的階級堡壘從來就沒在軍校內(nèi)部消失過。

    alpha男性在軍校占絕對的制高地位，alpha女性次之，beta和omega幾乎活在最底層。

    ——加文作為空降兵，對這一點毫不知情。

    但進校后的第一天他就深刻感覺到有哪里不對勁。

    那天他和很多新生一起去領(lǐng)制服，排到他的時候軍需官頓了一下，隨手從桌上拽了條大碼的褲子給他，“——下一個！”

    加文沒有動，“請換條小一些的?！?/br>
    “沒有小號，你怎么不去童裝店買褲子呢？下一個！”

    “我看到你有，把那條給我?！?/br>
    “下一個！”

    后排開始輕微sao動，帶著諷刺的笑聲隱約傳來，后邊一個強壯的alpha新生拍拍加文的肩：“兄弟，你是哪個專業(yè)的？”

    “武裝技師?！?/br>
    “我勸你還是別選這個比較好。哪個駕駛員會挑你這種白切雞一樣的beta來當技師呢？你不如去研究院跟那些omega一起念念書，調(diào)調(diào)溶液，說不定某天還能撞上天大的運氣來摸一摸機甲的外殼，哈哈……啊——”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加文突然伸手捏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拇指和食指關(guān)節(jié)死死卡在那人粗壯手腕的骨骼突出處。

    男生強行噤聲，但微微顫抖的手臂還是暴露了他的痛苦。

    幾秒鐘后加文回頭一笑：“多謝指教?！?/br>
    他松手離去，面色平靜，仿佛對周圍那些諷刺的眼光和譏笑毫無覺察。

    因為工裝褲子太大，加文不得不把褲腿卷起來，又找了根更寬的皮帶防止它中途滑落下去。

    當然事實上他并不是白切雞。omega在十幾歲時身材和同齡beta并不相差太多，只有完全成熟后才會為孕育和繁殖做準備，逐漸向勻稱柔軟方面發(fā)展，注射beta信息素溶液還會延緩這一過程。

    況且加文原本身材就不錯，雖然總體削瘦，但肌rou緊致而不夸張，是個利落的倒三角。他的耐力和素質(zhì)跟那些精挑細選出來的alpha相比也不差什么，只少了賁張的肌rou而已。

    如果他是alpha，人們最多只會說這孩子有些單薄，就像聯(lián)盟時期人們覺得西利亞元帥是因為軍務繁重才比較削瘦一樣。但一旦真正證實了他是beta，人們就是另一種想法了。

    聯(lián)盟時期人們對性別的歧視就非常明顯，到了帝國時期，因為階級主義復蘇，這種傾向更是登峰造極。

    更衣室里空空蕩蕩，加文套上黑色緊身背心，突然從鏡中看到身后有個人。

    那是個高年級alpha軍校生，身材相當高大，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反感，不知為什么看上去有些面熟。

    “我不知道艾德娜院長跟你說了什么，但你不該來這里的。”

    電光火石間加文聽出了他的聲音——是那天攔住幾個發(fā)情的alpha并試圖把他送軍醫(yī)處的軍校生！

    加文瞬間轉(zhuǎn)身，直視他的眼睛問：“你想說什么？”

    “武裝技師需要很高的技術(shù)水平，這個專業(yè)一百人里都未必有一個beta。機甲隊的人都只看實力，不可能會有人挑你當技師，所以你學這個完全是沒用的。”

    “另外你是個omega，我不知道艾德娜院長為什么給你打抑制劑，也不想質(zhì)疑上級的決定，但你最好快點離開這里。omega是社會珍稀資源，你安全的呆在家里對所有人都好?！?/br>
    軍校生頓了頓，冷冰冰道：“還有我必須提醒你，萬一抑制劑在訓練場上失效，后果如何你是沒法想象的。這里很多人跟外面那些普通的alpha不一樣，他們發(fā)情時有很重的攻擊傾向——那天晚上你也親身感受到了，對吧？”

    這話已經(jīng)有點警告的意思了，加文不禁瞇起眼睛盯著他：“你想說自己比他們優(yōu)秀？”

    “我本來就是?！避娦Ｉ坏溃暗@不是重點?！?/br>
    他的態(tài)度十分冷淡，但從骨髓里滲透而出的驕傲和紀律感足以讓人肅然起敬——只可惜加文從醒來起就不斷遇見裝逼人士，包括被他卡著脖子奪走機甲的帝國上將亞倫先森，包括駕駛狴犴被他逃走還轟了一炮的皇帝陛下；所以現(xiàn)在他對普通裝逼已經(jīng)沒什么感覺了，只平平“哦”了一聲說：“那謝謝你的提醒?！?/br>
    他抓起外套搭在肩上，一邊往手上戴黑色指套一邊走出更衣室。軍校生有點沒反應過來：“你聽進我的話了嗎？”

    “聽進了，謝謝?！?/br>
    “——你……”

    “你叫什么名字？”

    軍校生一怔，說：“……迪恩?！?/br>
    “謝謝，迪恩?！奔游恼f，“謝謝你那天保護我——盡管可能只是你高人一等的驕傲作祟——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br>
    迪恩皺眉反駁：“我不是想要你報答……”

    “不過如果你把我是omega的事說出去的話，這個報答就沒有了。我打賭你一定會很后悔的?！?/br>
    加文隨意一揮手，也沒再多留，轉(zhuǎn)身向走廊盡頭走去。

    這個身影瀟灑得有點可恨，迪恩眉頭越皺越緊，最終滿臉反感的搖了搖頭。

    2.

    盡管迪恩神煩，但他的話沒錯，武裝技師專業(yè)并不歡迎beta。

    這個專業(yè)聽起來牛叉，實際干的都是苦活兒。s級以下的智能機甲沒實現(xiàn)全精神控制，武裝技師就要在作戰(zhàn)的時候輔助駕駛員完成高精細動作，包括機甲分解和變形、火力調(diào)整等等。萬一作戰(zhàn)時機甲出了緊急故障，技師也要負責維修，有時甚至要爬到機甲外部去進行高空作業(yè)。

    所以這個職業(yè)相當危險，只有少數(shù)特別強韌的alpha能干。

    武裝技師專業(yè)的系主任是個特別古怪的中年人，名叫古德羅，個頭高而清顴，性格嚴厲少言寡語，但一出口就能把學生罵得狗血淋頭。加文上課的第一天就被他找去，一針見血的說：“雖然艾德娜院長推薦了你，但我不希望你在我的系里。武裝技師對智力和體力的要求都非常高，每場戰(zhàn)斗因為高空墜落而死亡的技師都不少，你的先天條件是不夠的?！?/br>
    加文從善如流問：“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自己申請轉(zhuǎn)系。如果你堅持留下的話，我只能讓你做點理論研究，這樣你這幾年的大好時光就白白浪費了。你也不想這樣的對吧？”

    加文對武裝技師其實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完全是艾德娜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而已，自己是無所謂的。

    但加文現(xiàn)在畢竟還小，少年人心里就是有種叛逆的血氣。這幾天他被嘲笑的眼光看多了，迪恩的勸告和主任的警示都起到了反效果，他反而產(chǎn)生了一種不想善罷甘休的氣性。

    “謝謝您的好意，但我還是想試試。如果不給我任何機會的話，您怎么知道我條件就一定跟不上呢？”加文微微一低頭，語氣禮貌而堅決：“不如讓我先跟著上課，等考核時如果真的不行，我再自己打報告申請退出，您看可以嗎？”

    古德羅神色略不耐煩：“有必要浪費時間么，反正你……”

    加文堅定道：“只有試過才知道是不是浪費時間。如果沒搞錯的話聯(lián)盟元帥西利亞也是beta對嗎？雖然alpha基因優(yōu)秀，但有哪個alpha在機甲方面的成就能超過這位beta元帥？”

    古德羅：“……”

    加文心說對不起啊元帥，死了這么多年還把你拖出來擋槍——但你果真是金子打的擋箭牌啊，太好用了有木有！

    “……西利亞元帥是特例中的特例，我不認為還有誰能達到那樣的高度。”古德羅板起臉說：“但為了表示公正，我還是給你一個競爭的機會——開學后一個月會舉行第一次技師測驗，如果你成績低于300分的話……”

    古德羅眼珠在眼白里輪了一圈，看起來頗為滑稽：“不用我說，你自己打報告退出吧！”

    加文的回答是欠了欠身，禮貌轉(zhuǎn)身離去。

    雖然保住了專業(yè)，但上課一周后加文就發(fā)現(xiàn)日子并不好過。

    武裝技師的第一課是背理論。s級以下的機甲沒有神經(jīng)帶，基本靠機械控制，平衡系統(tǒng)、火力輸出、合金性能、比例參數(shù)……這些知識浩繁復雜，技師們必須死死記在腦子里，起碼也要做到倒背如流的程度。

    因為技師對視力的要求極高，古德羅便把背誦教材打印出來發(fā)到班長手里，再由每個人去班長那里單獨領(lǐng)。加文過去的時候那位alpha班長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拍出一本將近千頁的厚書：“——你的。”

    “什么時候檢查？”

    “七天后?！?/br>
    加文：“……”

    加文凌亂的抱著書走了。

    知識不應該從背書而應該從實踐中積累，這是加文堅持已久的看法。

    不過一個beta學生的看法在古德羅面前顯然是戰(zhàn)斗力只有五的廢渣。

    為了背這本厚書，加文挑燈夜戰(zhàn)了整整一星期，專注程度連他那位指揮系的alpha室友都嘆為觀止。這室友的老爹是軍部高官，本人是個標準的二代，那天經(jīng)過書房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鄭重道：“——你是個努力的學生，我尊重努力的人！”

    加文：“……哦?！?/br>
    “雖然你只是個beta，但我會為你加油的！”室友握了下拳，激昂道：“加油！”

    “……”加文默默看著對方充滿鼓勵的笑容，半晌說：“……謝……謝謝?！?/br>
    這年頭大家都用全息電腦了，武裝技師是很少數(shù)需要背書的人群之一。所幸加文對機甲有種天生的熟稔，那些枯燥的數(shù)據(jù)和指標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腦海中流動，每個數(shù)字都能鎖定到具體的機甲上，形成連貫又有邏輯的意識。

    他花了六天時間背完全書，又用一天來鞏固記憶；第八天到來的時候他精神抖擻，夾著書來到課堂上報道，迎面看見冷冰冰的班長：“古德羅主任要親自檢查你的學習狀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