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霧繼續(xù)擺弄著那本封面看起來十分可笑的病歷本，稍微換了一種語氣問：“你媽的手術(shù)怎么樣？”

    他的聲音微微放緩：“成功了。下個月就可以下床走了。”

    “那就好?！?/br>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手機里繼續(xù)傳來他的聲音，“林霧。”

    “你說。”

    “對不起?！彼捶磸?fù)復(fù)只有這句話，聲音無力。

    她忽然覺得心痛，為他感到可惜。

    他是許家的三公子，她不希望他這樣在自己面前低頭。而是希望，他繼續(xù)像以前那樣永遠(yuǎn)溫和地笑著。

    就像那時他出現(xiàn)在樓梯間，踏著一室的陽光微笑著扶她站起來，又扶她走下樓。

    她寧愿他冷著臉對她說“我們不可能”，也不想看到他這樣向她道歉。

    他曾經(jīng)是多么驕傲的人，雖然他從來不張揚自己的身份，性格溫和恬淡，不管對誰都彬彬有禮，也從不擺架子。

    她想起那時他們一起出去外面吃飯，他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卻跟她一起坐在街邊的小飯館里吃揚州炒飯。

    林霧抬頭望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一塊宣傳板，咬住下唇，“許湛宏，我上網(wǎng)看了W市的新聞，如果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也會這樣做的?！?/br>
    “你看了新聞？”他的聲音有點遲滯。

    “嗯，我看了很多新聞。我知道你已經(jīng)努力了?！?/br>
    他雖然性格溫和，但是從來不是沒有主見的人。遇到什么事寧愿一個人悶在心里，慢慢地尋求解決的方法，他現(xiàn)在這樣跟她說，證明局勢已經(jīng)完全控制不了。

    他覺得對不起她，對她感到歉疚?？墒窃谒闹校]有做錯什么。

    那一句“給我一年的時間”或許是他所說過的最能稱得上承諾的話，可是也不能稱得上確立。

    似乎剛剛正式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不知道這算是塵封，還是一種解脫。

    每次她受了傷都不會主動處理傷口，而是放任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慢慢潰爛，或者等時間過去，慢慢結(jié)疤。

    或許這就是她的生活方式。也是她的處理方式。

    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去處理。

    也許這樣更好。

    大概像她這種性格的人，無法全身心投入去愛一個人。

    手機里繼續(xù)傳來他的聲音：“林霧，如果可以我寧愿選擇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br>
    她的眼睛很酸，也許眼睛真的有問題，因為有熱氣開始在眼角蒸騰，視野又開始變得混沌。

    “我知道?！?/br>
    她只能告訴他她都明白，讓他不至于那么內(nèi)疚。

    她知道他喜歡的是她，可是他為了家族的利益只能娶另外一個女人。

    她知道許氏的業(yè)務(wù)剛剛重新走上軌道，他是許家最小的兒子，是許氏現(xiàn)在唯一身體健康的繼承人，不能把許家所有的重?fù)?dān)都扔給重病纏身的許湛寧，所以他要為家族事業(yè)承擔(dān)部分責(zé)任。

    她眨了眨眼睛，咬住下唇，“大概我們不合適?！?/br>
    話剛出口，就有淚珠從眼角滑出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會流淚。

    她記得讀小學(xué)四年級那年，她在房間里寫作業(yè)，林陽閑得無聊來搶她的作業(yè)本，把她的作業(yè)本和課本撕爛，她把林陽推出房間的時候關(guān)門太快不小心把林陽的手夾傷了，爸爸mama為此十分生氣，狠狠地訓(xùn)斥了她一通，mama罵她狠心，說她沒有資格當(dāng)jiejie。她一個人躲在廁所里哭了很久，不是覺得委屈，她心里很明白自己錯了，只是覺得對不起林陽，因為她錯了卻倔強得不愿意開口說對不起，寧愿那三個字在肚子里發(fā)霉腐爛也堅決不說出口。

    那是她記憶中年少的歲月里最后一次流淚。

    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流淚的了。

    可是原來到了這一刻，她的淚腺功能還是如此的完善。

    許湛宏的心一緊，“林霧，其實我很希望從小生病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我二哥?！?/br>
    許湛宏寧愿她哭著跟他控訴他不遵守承諾，也不愿意她壓抑著所有的情緒平靜地對自己說“大概我們不合適”。

    那樣的話，就好像他們真的不合適。

    林霧閉了閉眼睛，淚水盡情地流了出來，“不，我還是希望你好好的，好好地生活。”

    她寧愿自己不快樂，也希望他可以開心。

    就像他們剛認(rèn)識那時一樣，臉上永遠(yuǎn)帶著如春風(fēng)般溫和的笑容。

    她的淚水流了一面，像是汩汩的溪流，在臉上蜿蜒，整個手掌也都是濕漉漉的淚水。

    她再次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平穩(wěn)著呼吸的節(jié)奏，“許湛宏。”

    “你說?！?/br>
    她用力咬住下唇，抿了抿嘴角，“以后如果沒有涉及到原則性的問題，不要輕易對別人說對不起?！?/br>
    許湛宏的心里有一片天地轟然倒塌。即使到了這一刻，她的心里還是為他牽掛。

    想起很久以前許瑤姿對他說到林霧時，說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很少想到自己，而是先為別人考慮。

    “這輩子我只跟你說這句話，以后再也不會說了，不管發(fā)生什么。”

    他頓了一下，清了清喉嚨，語氣鄭重，“我答應(yīng)你?！?/br>
    像是在許一個一生的諾言。

    手機里傳出一記清脆的警示音，表明電量快要用完了。

    與此同時，醫(yī)院大廳又開始響起廣播：“請1278號到候診室候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