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幽界的魔功法印，據(jù)我所知也不屬于輪回山慕家的秘法絕學(xué)?！?/br>
    云殤公子挑了塊鮮嫩的赤膽果rou放進嘴里，一邊咀嚼一邊說道：“盡管兩次施展的法印一模一樣，但我隱隱感應(yīng)到其中蘊藏的力量與韻味卻是大相徑庭?？上М?dāng)時離得太遠，否則應(yīng)該能夠看出一點端倪?！?/br>
    碧斷點點頭道：“沒想到他真敢殺死傳蓀公子。如此一來碧落海雨家勢必不肯善罷甘休，傳淵公子應(yīng)該很快就會趕到玄明恭華天。”

    “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還需要出手么？”云殤公子望著滿桌狼藉，滿足地長出一口氣道：“我越來越喜歡這家伙了，實在舍不得他死在別人手里?！?/br>
    “公子不妨再耐心等待幾天?！北虜嗷卮鸬溃骸奥犝f慕成雪向云蝶仙訂購了一艘魔舟，很快就會到貨。如果不出意外，交貨的地點就在玉輪城?！?/br>
    “玉輪城？”云殤公子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抓起桌上剩下的最后一片云絲金瓜，說道：“聽到這消息，我著實忍不住想再吃一片。希望慕成雪一帆風(fēng)順，能夠撐到玉輪城?！?/br>
    “他會的，”碧斷的臉上露出一縷諱莫如深的微笑道：“只要公子您愿意。”

    …………

    “你為什么不殺我？”這是雪憐城見到楚天后的第一句話。

    這個問題在她的心里已經(jīng)縈繞了整整三天。自從傳蓀公子被擊殺后，她一直被軟禁在寂然城的城主府里。或許“軟禁”這個字眼并不恰當(dāng)，因為在屋外除了兩名巨魔族護衛(wèi)象征性的守值外，便再沒有其他的看管與監(jiān)視。

    在楚天的云麓圣泉醫(yī)治下，她的傷勢恢復(fù)得非?？欤∧w重新變得晶瑩如玉，儼然重現(xiàn)了往日的青春與美貌。

    但誰也醫(yī)治不了她的心，即使是云麓圣泉也不能將一捧灰燼再又點燃。

    “我從來不以殺人為樂?！背煸谘z城的對面從容落座，似乎毫不擔(dān)心對方會突然暴起擊殺自己為傳蓀公子復(fù)仇。

    看得出經(jīng)過與傳蓀公子的惡戰(zhàn)，他的修為又有精進。不過這精進從何而來，卻非雪憐城所能猜想，而事實上她對此同樣漠不關(guān)心。

    但她依舊能夠清晰地感應(yīng)到，楚天的身上有一股越來越濃烈的威嚴氣息。不同于自己所見的那些碧落海雨家的高位者，從他身上透出的威嚴分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孤傲，深不見底寂寞如雪。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彼换卮鸬溃骸叭绻阋氖俏业纳眢w，我可以給你。但它很臟，希望你有個好胃口?！?/br>
    楚天微微一笑道：“這同樣不是我要的答案?！?/br>
    “那你想要什么？”雪憐城輕輕一嗤，說道：“不要說是我的心?！?/br>
    楚天搖頭，緩緩道：“也許你可以幫助我對付雨傳淵?！?/br>
    雪憐城的眸中有簇火焰霍地一閃，但在它開始燃燒之前又瞬即歸于寂滅。

    “雨傳淵殺死了你的母親和jiejie，這在四大神罰家族間并非秘密。”

    楚天如寒潭般幽深的目光緊緊盯視雪憐城的雙眼，接著說道：“你寧可受盡凌辱也要留在雨傳蓀身邊，僅僅是為了躲避雨傳淵的毒手么？”

    雪憐城木然扭過螓首，空洞的眼神望著窗外不起一點波瀾，就像沒有聽見楚天在說什么，久久未曾言語。

    “明天我就要離開度朔山前往玉輪城。”楚天站起身道：“你可以考慮一下，是否跟我一起走——也許會遇上雨傳淵?！?/br>
    雪憐城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著窗外。

    …………

    日子總在波濤洶涌中飛快流逝，對夕雅來說每一天的光陰都有一層更多的意味。

    狼魔族人從來不諱言自己的愛恨，喜歡就是喜歡，痛恨就是痛恨。

    但喜歡的未必能夠得到，哪怕那個家伙天天都會在自己的面前晃來晃去，哪怕她很樂意履行當(dāng)日的誓言。

    難道自己還不如雪憐城？

    夕雅覺得胸中有一團怒火在燃燒，并且常常會毫無理由地發(fā)泄出來。

    今天她和羅獄、枯寂、東陽耀和南月薰等人本在商討狼魔族人的遷徙事宜，不知怎地又是一陣心煩意亂，以至于斬天拿著一封書信匆匆走進來交給枯寂時都未曾注意到。

    此刻，她很想丟下這一切去看看那個家伙正在干什么。

    上次見到楚天還是兩天前的事，她去探望他的傷勢。

    誰知那家伙臨了說了一句話，差點把自己氣得想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他說什么來著？嗯，好像是說：“夕雅，找個人嫁了吧。往后狼魔族就靠你和大薩滿了……”

    每次想到這句話，夕雅都禁不住咬牙切齒，于是一連兩天便再也沒有去見楚天。

    忽然，周圍嘈雜的話語聲一下消失，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事。

    “慕大人走了?！笨菁欧畔聰靥爝f來的書信緩緩說道，眼睛里閃著莫名的光芒。

    夕雅心神俱震，視線落在那書信上。信很短，只有區(qū)區(qū)的八個字：“山高水長，諸君珍重。”

    “這是慕大人昨天交給我的，要我十二個時辰后再拆開?！睌靥彀脝实溃骸耙俏以琰c打開，就不會有這事了！”

    “他是不愿連累我們吧？”東陽耀苦笑道：“甚至連去哪兒都沒說?！?/br>
    南月薰道：“快去港口查一查這兩日都有誰的船離開？”

    “我查過了，”熾影出現(xiàn)在門外，回答道：“只有云蝶仙云公子的商船是昨天出航的，但已走了八個時辰。”

    枯寂說道：“如此說來慕大人是去了玉輪城?！?/br>
    夕雅的耳畔始終回響著楚天留給自己的最后那一句話：“夕雅，找個人嫁了吧。往后狼魔族就靠你和大薩滿了……”

    慕成雪，你就想這樣不告而別，做夢！

    夕雅一咬牙，思緒從混亂中漸漸恢復(fù)過來，站起身道：“我要去玉輪城！”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征程（上）

    “轟——”一記冗長而沉悶的轟鳴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由于隔著厚重的艙壁，聲音已變得模糊。

    楚天透過淺紫色的琉璃窗，看到冥海深處有一團亮紅色的雷火正爆炸開來，從虛空中撕裂出一片直徑超過二十里的黑色幽/洞，直到很久以后四周的幽火彌漫填補過來，它才一點一點地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

    一望無際的冥海，遍目充斥的都是狂暴的颶風(fēng)，肆虐的雷光，跌宕的怒云……還有波瀾壯闊的血紅色幽火。

    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盡管在輪轉(zhuǎn)魔君蕭逆和慕成雪的記憶里，冥海的景象都是司空見慣。但惟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浩瀚與崢嶸。

    黑色的魔舟已在冥海中航行了整整十一天。云蝶仙選擇的是一條相對安全的航道，它是千百年來無數(shù)先行者以生命為代價，才在波濤詭譎變幻無常的冥海深處開辟出來的血淚通路。

    每間隔數(shù)十里或十?dāng)?shù)里不等，便能看到一座利用自行汲取的幽冥靈氣作為運轉(zhuǎn)力量來源的秘法魔陣。它們?nèi)缫粋€又一個孤獨而忠誠的衛(wèi)士，經(jīng)年累月默默地維護著航道的安全，使來往魔舟免受各種災(zāi)厄的侵襲。

    如果有心研讀查訪那些散落在幽魔界各個角落里的傳說，就會發(fā)現(xiàn)幾乎每一條航道的背后都存在著一段或是數(shù)段熱血沸騰抑或悲愴凄涼的故事。

    即使如此，依然會有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暴雷在頃刻間將長達數(shù)十丈的龐大魔舟轟得粉碎，還有那些遮掩在幽火密云深處的浮島巨礁便如同隱匿于黑暗中的殺手，隨時隨地會給予航海者們致命一擊。

    然而，這些并未能夠阻擋幽界魔族開拓探險的腳步。越是艱險的航程，就意味著越是豐厚的交易回報。

    勇氣固然未必能夠創(chuàng)造財富，但財富一定屬于勇者。

    當(dāng)然，有時候這“勇者”也會指那些追逐暴利的亡命之徒。

    經(jīng)過十一天的航行，楚天已完全適應(yīng)了魔舟的劇烈顛簸。在船艙里，除了人以外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必須牢牢地固定在其應(yīng)有的位置上，因為說不定什么時候船體就會被從幽火中驀然涌出的狂罡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甚至還會發(fā)生側(cè)翻。

    這艘名為“逐海”的巨型魔舟長三十七丈寬六丈，加上船體頂部六根十二丈長的桅桿，將之稱為龐然大物亦不為過。

    但在風(fēng)起云涌的冥海里，它卻渺小得只是滄海一粟。

    魔舟如此，人更如此。

    “你真的打算一走了之？我是說寂然城?！痹频纱┝艘簧砘▓F錦簇的半透明絲袍，慵懶地倚靠在軟塌上。他剛剛喝過酒，白皙如玉的雙頰泛起一抹酡紅，鳳目含媚半懷醉意地望著楚天問道。

    楚天低頭注視著半杯正在手中緩緩轉(zhuǎn)動的血紅色酒汁，反問道：“我有說過要一走了之么？”

    云蝶仙說道：“我要是你，就會趕緊溜回輪回山。雖然這么做是有點兒丟臉，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br>
    “你會么？”楚天不以為意地一笑。

    “你和我到底不同?！痹频捎挠膰@了口氣道：“我開始相信那些關(guān)于你的傳言或許是真的。不過到了玉輪城后，我就無法保證你的安全了。要知道，這次你惹上的除了窠衛(wèi)，還有碧落海雨家，甚至寂滅谷朝家和黃泉沼云家也都盯上了你。除非慕老祖親自出面，否則誰也保不了你。”

    楚天淡然道：“如果那些傳言是真的，你認為我爺爺會幫我么？”

    “小慕，你能不能對我說實話……”云蝶仙的話說到一半，卻頓住了。

    他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道：“算了，你別說我也不再問。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br>
    楚天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說道：“這次我欠了你一份人情，希望有機會補上?！?/br>
    “小東西，你也懂得愧疚？”云蝶仙從下擺里探出赤足，在楚天的腿上親昵地蹭了下，笑吟吟道：“真要心疼我，就留下來多陪咱家?guī)兹??！?/br>
    楚天看著他那只涂滿玫瑰色指甲油的赤足，皺了皺眉道：“如果我想你死，倒是可以這么干。”

    云蝶仙咯咯一笑，蜷起小腿坐直身軀道：“你應(yīng)該清楚，我家老爺子跟黃泉沼云家的關(guān)系?！?/br>
    楚天道：“沒什么，反正債多了不愁。與其便宜別人，莫如讓云天王得個彩頭，權(quán)當(dāng)是我還你的人情?！?/br>
    “小滑頭，騙死人不償命。”云蝶仙媚眼流波，輕笑道：“你是越來越壞了，在故意試探咱家嗎？”

    楚天剛要回答，就聽外面?zhèn)鱽砬瞄T聲。一名云蝶仙的仆從恭聲道：“老板，再有一柱香的工夫我們就要進入到瀛巍洲上方的玄冥罡流層了。”

    “知道了。”云蝶仙看向楚天，說道：“我會在瀛巍洲停留三天談些生意順便等你回來。如果超過三天，你就得自己設(shè)法找船了?！?/br>
    楚天微笑道：“聽說瀛巍洲的府主金道成是條老狐貍，小心他吃了你?！?/br>
    云蝶仙亦是嫣然一笑道：“我啊，不怕他貪吃就怕他嘴刁?！?/br>
    …………

    兩個時辰后，逐海號魔舟降落在了瀛巍洲的第一大城銀照城中。

    瀛巍洲的面積大約是度朔山的十二倍，高聳如云的瀛山和巍山縱橫交錯如兩扇巨大的屏風(fēng)將它分割成四塊，兩座山脈的交叉處便是銀照城的所在。

    楚天不理云蝶仙如何去和瀛威洲的府主金道成周旋，徑自偕著雪憐城乘坐碧鬃魔獅離開銀照城向東而去。

    經(jīng)過將近半個月的休養(yǎng)，雪憐城的傷勢已經(jīng)差不多痊愈，魔功修為也恢復(fù)到了八成左右。有她在身邊，在玄明恭華天能夠動到楚天的人委實不多。

    不過，事情沒那么簡單。

    在魔舟上的十多天里，雪憐城始終待在云蝶仙為她特別準備的靜室里療傷修煉，幾乎跟楚天沒有任何交流。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絕對不會超過三句。而這三句話中的最后一句還是楚天說的——

    “跟我下船去一個地方?！?/br>
    聞言之后，雪憐城便一聲不吭地起身走出艙室，既不問去哪里，也不問干什么。

    以她此刻的修為，盡管沒有恢復(fù)到巔峰狀態(tài)，但要出手擒拿楚天應(yīng)該不是問題。可楚天好像對此一點兒也不在乎，仿似他賭定了雪憐城不會拿自己怎么樣。

    ——這個家伙，他果真能幫助自己擊殺雨傳淵么？可他連天階的門檻都沒摸到，又豈能是業(yè)已突破造化神通之境的傳淵公子的對手？即便加上自己也是白搭。

    明明了解到這點，然而雪憐城不知為何依舊對楚天的承諾抱有一線的期望。也許是因為除此之外，她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

    反正依照碧落海雨家的家規(guī)，雨傳蓀被殺，作為妾侍的自己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殉葬的命運。左右是死，不如就賭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