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因體恤君少優(yōu)身子單弱,又顧慮著兩人一路舟車勞頓,顛簸辛苦。永乾帝特特下旨,命君少優(yōu)兩人在府中休整一日,去了些疲乏方才招入宮中說話。

    時隔兩年不見,永乾帝的鬢邊明顯被歲月侵染了一層霜白。雖然依舊精神健碩不顯老相,但比兩年前不自覺佝僂的身軀還是讓莊麟清晰的認(rèn)識到廉頗老矣,英雄遲暮的悲涼。

    而高高在上的永乾帝看著殿中越顯英俊武勇的兒子和翩然溫潤的兒媳，不覺輕嘆出聲。幾年前他并不看好莊麟的癡心,只認(rèn)為莊麟乃是天潢貴胄,就算迷戀男色也不過是一時新鮮。何況君少優(yōu)不過是個長居于內(nèi)宅的孱弱庶子,除容貌姣好外聲名并不顯,因此才允了莊麟求娶男妃一事。

    原本是出于心中不可告人的隱秘而下定的胡鬧舉動，卻沒想到竟成了為老虎安裝翅膀的一招妙棋。他又怎能想到一個連家學(xué)都沒年過幾天的孩子竟會有如此心胸韜略。難得更是對自己的兒子死心塌地的。若說成婚前幾年,他還能在君少優(yōu)身上看出幾分追逐名利，不忍才華辜負(fù)的清傲孤高，可這幾年那些書生意氣，指點江山的銳氣也都快被莊麟磨沒了。尤其是這次覲見，君少優(yōu)身上流露出來的明晃晃的溫潤恬然氣息幾乎晃花了他的眼睛。每每看到莊麟與君少優(yōu)相視而笑，分外默契的模樣，永乾帝就覺得心中微微發(fā)堵。

    清了清嗓子，永乾帝含笑問莊麟道：“聽說你們在南邊兒的時候還認(rèn)了一個義子，今兒怎么沒帶他進(jìn)宮來？”

    莊麟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說道：“毓兒年紀(jì)太小，并不懂得宮中的規(guī)矩。怕他一時哭鬧沖撞了陛下和各位娘娘，所以沒帶他進(jìn)宮來?！?/br>
    永乾帝聞言朗笑，擺手說道：“這個就是你們不懂了。小孩子嘛，本就應(yīng)該活潑愛鬧一些才好。你們小的時候，別說哭鬧了，比這還折騰難纏百倍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難道朕同你娘就因此不喜歡你了。還不是你越淘氣我們越高興，看著你們精神百倍跟小馬駒兒似的，竟比什么都強了。”

    頓了頓，又笑著補充道：“不過如今的天色卻是越來越冷了。小孩子要是抱出來走動，得仔細(xì)多穿些衣裳才行。等著下回你們?nèi)雽m了，將孩子抱進(jìn)來給我們看看。雖說并不是你們親生的骨rou，好歹也是我兒救命恩人的子嗣，且又兼著我兒義子的名頭。朕這個做祖父的，也得表示表示才行?！?/br>
    言畢，擺手示意小黃門將早已準(zhǔn)備好給莊毓的賞賜送至二人跟前，又笑著說道：“這孩子叫毓兒，所謂鐘靈毓秀，當(dāng)真是個好名字?！?/br>
    莊麟與君少優(yōu)少不得起身道謝。永乾帝擺手叫二人不必多禮，又閑問了一些兩人在江浙時候的見聞，便已到了午時左右。長極殿的宮俾過來請問陛下與王爺王妃在何處擺飯。永乾帝心知宸妃是等不及要看兒子了，遂展顏笑道：“自然是擺駕長極宮?！?/br>
    眾人一路逶迤進(jìn)了后宮，彼時宸妃娘娘早已吩咐宮中的小廚房做了兒子兒媳最愛吃的菜肴。宮中其余妃嬪皇子公主向來知道永安王頗得圣寵，今日有了這樣的機會，自然也是腆著臉皮過來接風(fēng)洗塵，順便在永乾帝跟前表現(xiàn)一下眾女的和睦融融。

    因為生了九皇子，母憑子貴的君柔然在這兩年也過得分外風(fēng)光。位分也在曲意逢迎，刻意巴結(jié)宸妃的情況下被提至妃位。頗有揚眉吐氣之感的君柔然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樣向宸妃示好的機會。在宮中沉浮這么多年，如今的君柔然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驕奢天真的公府小姐，而曾經(jīng)有過的要讓君少優(yōu)好看的“豪情壯志”也早就隨著時光的流逝煙消云散。

    如今的君柔然只想著庇佑在宸妃的羽翼之下，平平安安的將兒子撫養(yǎng)長大。至少要安慰老實的等著兒子羽翼豐滿，或者僥幸奪了那把椅子，或者等到皇帝大行那一天安然封王，自己則有命跟著封王的兒子去封地過活，當(dāng)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太后。

    每每想到此時，君柔然的心中又是激蕩又是悔恨。因為是永乾帝老蚌生珠寶刀未老的證明，所以九皇子普一出生就得到了永乾帝的十分寵愛。這樣愛如珍寶的待遇是連大皇子莊麟都沒有過的，連帶著她這個當(dāng)母親的也得了不少好處。

    如此風(fēng)光優(yōu)待自然會讓君柔然生出異心，身為后宮中的女人，有誰不是夢想著自己的兒子能奪得大寶，君臨天下？然而永乾帝再怎么寵愛九皇子，也改變不了九皇子嗷嗷稚子的事實。

    年過半百的父親，嗷嗷待哺的兒子，兵強馬壯羽翼豐滿的哥哥，和后宮中無處不在的眼紅自己的妃嬪們。殘酷的現(xiàn)實讓君柔然小心翼翼地藏起了心底的那份野心。如今的她竟比生子之前還要低調(diào)，還要諂媚的巴結(jié)奉承著宸妃娘娘。無外乎是想借著宸妃的勢力保存自己和兒子的性命罷了。

    問她是否還在心里嫉恨著君少優(yōu)？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在君柔然而言，若不是君少優(yōu)，她至今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府小姐，又豈會變得如今這般小心翼翼地過日子，看著別人的臉色生活。

    可是她同君少優(yōu)的關(guān)系又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后宮之中，她早早已得罪了面上寬厚實則陰狠小氣的皇后，這么多年來，若不是宸妃還肯出手護(hù)著她，恐怕她早就被皇后害的尸骨無存了。而宸妃娘娘又為何會護(hù)著她，還不是因為君少優(yōu)是永安王妃，是大皇子莊麟心尖尖上的人？

    想到這里，就倍覺心浮氣躁的君柔然不經(jīng)意的攥住了拳頭。被大力捏的發(fā)疼的九皇子立刻哭鬧了起來。君柔然腦子一清，連忙收斂了眼中的冷意，低頭拍了拍哭鬧的兒子。端坐在上首的永乾帝瞧見自己的九兒子哭了，不覺開口問道：“這是怎么了，該不是小九兒餓了罷？”

    君柔然聞言，立刻接笑道：“來jiejie宮里之前，才讓奶娘喂過了，應(yīng)該不是餓了?？峙率乔浦蠡首又活欀捅菹抡f話不理他這個做弟弟的，所以才委屈的哭了呢！”

    一句話說的永乾帝哈哈朗笑，連忙開口說道：“既是這樣，快些將小九兒抱到朕這里，也讓他哥哥哄一哄他才是?！?/br>
    諸多妃嬪聞言，全都暗暗鄙夷的撇了撇嘴，實在看不慣君柔然這樣一番西洋哈巴狗兒的做派。

    君柔然聞言，連忙起身，將懷里的九皇子交給皇帝身邊的魏靜忠。魏靜忠抱著小娃娃先到永乾帝跟前兒讓他看了一眼，方才被永乾帝示意著來到莊麟跟前，讓莊麟抱一下。

    永乾帝看著略有些手足無措的莊麟，哈哈笑道：“你如今也算是有兒子的人了，抱個小孩子還這么緊張兮兮的?！?/br>
    莊麟聞言苦笑道：“陛下不知。最是這軟綿綿的小孩子才叫人緊張。輕不得重不得，比兒子比劃著百十來斤的長槍還累人呢?！?/br>
    說的永乾帝輕笑出聲，點著莊麟笑道：“沒想到你還挺有體會的。要知道當(dāng)年你娘剛生了你的時候，你也是軟綿綿的只有那么點兒大。朕當(dāng)時緊張的也是輕不得重不得不敢抱。一轉(zhuǎn)眼二十來年過去了，你竟也長這么大了。”

    說著，便忍不住唏噓起來。

    莊麟見狀言，也不由得想到當(dāng)年父慈子孝，盡享天倫的一幕幕情景。放到今日，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慨嘆。

    君少優(yōu)不動聲色地將莊麟懷里的九皇子接了過來，笑瞇瞇說道：“若說抱小孩子，微臣還是比王爺多一些經(jīng)驗的。不如就讓微臣來抱一會兒罷?！?/br>
    說來也奇怪，那哭哭啼啼的九皇子剛剛到了君少優(yōu)懷中，竟然止住了啼哭，一雙大大的眼睛滿是好奇的瞪著君少優(yōu)，哈哈笑出聲來。

    永乾帝注意力立刻就被轉(zhuǎn)移了，看著君少優(yōu)輕笑道：“你與這孩子倒有幾分緣分，這孩子看到你就不哭了，比看到他老子還親?！?/br>
    君柔然見狀，連忙開口道：“若論起來，九皇子與王妃娘娘還是舅甥呢。世人都道娘舅親，娘舅親，果然是有些緣由的?！?/br>
    君少優(yōu)微微一笑，隨口謙辭道：“娘娘說笑了。”

    下首一席的二皇子莊周有些不是滋味的看著備受推崇的莊麟二人，不以為然的輕哼出聲。隨后看了一眼跟隨著二皇子妃趙明璇一同入宮赴宴的陳悅兮，如今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早就顯懷了的陳悅兮有些吃力的跪坐在原地。只覺得腰酸腿麻的，卻也不敢出聲抱怨，一張嬌媚的小臉兒微微發(fā)白，額上生出細(xì)膩的汗水。莊周忽的心中一動，起身請求道：“啟稟陛下，兒子的侍妾陳氏身子略有些不適，兒子想帶著她去外頭走動走動，還請陛下允許?！?/br>
    一句話落，殿內(nèi)突然出現(xiàn)一陣詭秘的靜默。永乾帝看了一眼莊周，又看了一眼著實有些疲累的側(cè)妃陳氏，開口笑道：“陳氏有身孕在身，小心仔細(xì)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這樣罷，你帶著她去外頭走動走動，隨后入偏殿歇息，朕會命御醫(yī)過去為陳氏診脈的?！?/br>
    不論怎么說，終是自己的孫子孫女輩，永乾帝心中還是很在意的。

    二皇子大喜過望，躬身謝恩后，得意洋洋的看了眼莊麟夫婦，眼中的譏諷和得意呼之欲出。不過是覺得在子嗣一事上終于壓過了莊麟的風(fēng)頭罷了。

    莊麟默不作聲的看著莊周刻意溫柔小意的扶著陳氏離開了，一時間有些莫名其妙。宸妃娘娘生怕莊麟因莊周的舉動尷尬失落，連忙轉(zhuǎn)口笑道：“兩年不見，麟兒的身子骨越發(fā)健壯了。倒是少優(yōu)，怎么瞧見你還是這么單薄消瘦，是不是到了江南水土不服啊？”

    君少優(yōu)聞言，含笑說道：“有勞娘娘掛心，江南風(fēng)景甚好，飲食上更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頗有養(yǎng)生之道。微臣在江浙年余，著實胖了不少。只不過這次回京路上顛簸，才又消瘦了下來?！?/br>
    宸妃連忙說道：“既如此，今后你時常入宮來，我叫小廚房給你多做些吃食補補身體。你也太瘦了些?！?/br>
    君少優(yōu)見狀，只得含笑應(yīng)道：“諾?！?/br>
    第一百零二章

    宮內(nèi)的賜宴跟后世所謂的商業(yè)酒會從本質(zhì)上講來,其實都差不多。菜色果饌的味道如何并不重要,相互之間談笑往來,暗暗攀比,巴結(jié)逢迎,暗藏機鋒甚至捧高踩低才是宴會的主要戲碼。所以君少優(yōu)與莊麟每每參加一次宮中賜宴,回家之后都覺得比平時疲乏很多。身體的勞累倒是其次,關(guān)鍵是這顆心這張臉，算計的都快脫肛了,笑的也都快僵硬了。

    如此硬熬了兩三個時辰,這場名為接風(fēng)洗塵實則是給莊麟二人慶功的酒宴方才在永乾帝的朗笑聲中盡興而散。宴會之后,各位妃嬪皇子公主自然是各回各家,永乾帝照例留宿在長極宮中。這是自莊麟十二歲出宮參軍后，每年回京都會有的現(xiàn)象?？丛诒娙搜壑?無疑是永乾帝在彰顯著大皇子與宸妃的與眾不同，以及自己對兩人的圣寵有加。

    永乾帝如此舉止，看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又羨又恨。至少皇后是頭一個心里不舒服的。自她嫁給永乾帝后，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永乾帝意興闌珊的到她這里歇一歇，其余時間她想看見皇帝的影兒都難。年輕氣盛的時候皇后還為此大鬧過幾回，除了得了幾回沒臉并給宸妃那賤人增了榮寵，再無效用。極致年歲大了，皇后也就習(xí)慣了，并且也看出來永乾帝之所以如此寵愛宸妃，恐怕也不是什么外人稱贊的夫妻情深，琴瑟和鳴，不過是為名聲為江山鞏固的另一場戲碼罷了。

    皇后自覺看開了，也就不像早年那般善妒，漸漸的也多了幾分寬容大度的賢名。待兒女長大成人后，皇后覺得要是讓自己放□段跟那些同兒女差不多年紀(jì)的妃嬪爭寵，實在有跌份兒之嫌。所以皇后索性放開了手腳，也不再把永乾帝的寵幸放在心上。只要永乾帝腦子沒燒壞，沒損了她所謂正宮皇后的威嚴(yán)，皇后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唯有在子嗣一事上，皇后始終對永乾帝心懷芥蒂。

    在皇后看來，永乾帝在對待莊周一事的態(tài)度上遠(yuǎn)遠(yuǎn)不是“賤、人就是矯情”可以形容的。當(dāng)初她也沒逼著永乾帝睡他，結(jié)果永乾帝睡了，不但睡了，還接連生了一雙兒女，比向來得寵的宸妃還多了一個——這件事兒一直讓皇后頗為得意，只覺得在二十來年的斗爭當(dāng)中，她唯有在這件事上壓過了宸妃，出了大大的風(fēng)頭。結(jié)果她料到了開頭卻沒料到結(jié)局，這父親的寵愛竟然也跟后宮爭寵的幾率差不多，真不是人多就可以取勝的。

    每每看到永乾帝故作父慈子孝的重用提拔莊麟，皇后這心里就跟有十來只貓爪子上下其手一樣不舒服。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到兒子能出宮開府了，結(jié)果這耗費多少精力養(yǎng)大的兒子竟然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二貨，還真沒辜負(fù)了他排行老二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