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從二十度的房間跑出來,忽然就走入了漫天大雪里。雪落在枯黃的草皮上,落在車棚上,還有些停在車棚外的自行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她把空奶瓶放到箱子里,拿出裝滿乳白色牛奶的瓶子,忽然走出去,低頭,在樓旁草皮上踩了一圈。 去年這時候,她們在打雪仗,不會從昨晚以后,趙小穎就不會和她們玩兒了吧? 忽然身上一重,被暖意融融的氣息包裹了起來。 她茫然回頭。 看到了那個已經(jīng)半年未見的小季叔叔,依舊是叼著根煙,含糊不清地笑問她:“低頭干什么呢?找金子呢?” 因為把羽絨服脫下來裹著她了,自然他身上就剩了一件深褐色的格子襯衫。 在樓門口還放著個大箱子,箱子上蒙著一層剛才落上去的雪花。 …… 她忽然發(fā)現(xiàn),他模樣變了,或者說自己想要仔細看他的臉了。 原來他是雙眼皮啊。 她抱著奶瓶,搖頭。 因為看到了他,季成陽倒是沒有著急回家,先把她送了回去。 紀憶把牛奶倒到鍋里,熱了,然后剝開已經(jīng)煮好的雞蛋,放到牛奶里。準備好自己的早飯,就把已經(jīng)拆開的一盒咖啡打開,先后拿出咖啡和伴侶,給他沖了杯咖啡。等到杯子端到客廳,季成陽倒是有些意外了,低頭聞了聞:“咖啡?” “嗯,”她用勺子戳著牛奶碗里的雞蛋,“可是我沖的沒你沖的好喝……” 他忍不住笑,拿起杯子,抿了口,蹙眉:“是挺難喝的?!?/br> 她繼續(xù)戳自己的雞蛋…… “我教你沖吧,不過你這么大不該喝咖啡,你們家人……”他想問為什么沒人管她,后來想想,作罷了,這等于問了一句廢話。 他真的就站起身走到廚房,把咖啡倒了,然后看著剩了大半瓶的兩個瓶子,驚訝于她竟然自己喝了那么多……然后就開始教她要半勺咖啡,一勺半伴侶的比例。其實季成陽自己是肯定要一勺咖啡,兩勺伴侶的,到紀憶這里就減半了。 紀憶點頭,輕聲嘟囔:“原來喝得那么快,是因為我沖太多了。” “你要是覺得苦,可以加糖,”他攪動著勺子,一念間竟然考慮,要不要送小紀憶一套咖啡杯……可是這么小的孩子喝咖啡……哎。 “你加糖嗎?”紀憶手扶著柜子,仰頭看他。 他低頭:“不加?!?/br> “那我也不加。”她覺得他的喝法,一定是最正宗的。 季成陽笑起來,想起問她,剛才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情了,心情這么不好:“考試沒考好?”紀憶微微撅嘴:“我一直是第一名?!?/br> “那是怎么了?不好好在家烤暖氣,跑去雪地撿金子?” “我是去拿牛奶?!?/br> 她思考了會兒,還是把趙小穎mama說的話,還有發(fā)生的事,都告訴他。 她說的是敘述性的,帶了些小情緒,并非是暖暖那種暴躁,而是困惑傷心。季成陽似乎聽懂了,蹲下身子,把咖啡遞到她嘴邊,她湊過去,抿了一小口。 嗯……熟悉的味道。 “她mama說的沒錯,你能吃到她吃不到的東西,去她去不了的地方,玩她玩不到的東西,這是生下來就決定的,”季成陽自己也湊在另一邊喝了口,驅(qū)散剛才在雪地里的寒冷,“但是,如果你相信,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你就可以做到這一點。你約束不了別人,但可以約束你自己,或者你可以這么想,你天生的優(yōu)勢可以更好幫助別人,這是你的責(zé)任。” 紀憶覺得……她似乎聽懂了:“我知道了,小季叔叔?!?/br> 她又湊上去,抿了口咖啡:“暖暖特別傷心,小季叔叔一會兒去和她說兩句話,估計她就開心了?!?/br> 6、第五章 太多的往事(2) “她?”季成陽倒是不大上心,“她沒心沒肺,說不定今天已經(jīng)忘了?!?/br> 她習(xí)慣性點頭,忽然又反應(yīng)過來:“她也沒有那么沒心沒肺。你去年給她打電話,沒有說夠三分鐘,她傷心很久?!?/br> “真的?” “真的?!?/br> “那下次給她打四分鐘電話好了,我會算好時間?!?/br> ……紀憶抱著咖啡杯,跟著他走出廚房。 忽然,有bb機在響,她四顧找尋,季成陽已經(jīng)先一步走到沙發(fā)上,拿起自己羽絨服,從口袋里摸出了尋呼機,看了眼。微微蹙眉,似乎不太高興。 他一聲不響,拿起紀憶家的電話,想回電話,卻被紀憶伸手按掉了。 季成陽輕揚眉。 “這是軍線電話,”紀憶拿起另外一個電話的聽筒,遞給他,“這是外線電話。” 他恍然,接過聽筒,撥了一連串的電話號碼。紀憶坐在沙發(fā)上,豎著耳朵聽,就聽見季成陽拿著電話,好一會兒都一聲不吭,那邊傳來的是女聲,聲音有些大。 季成陽最后索性把電話扔到桌上,似是懶得搭理。他拿起紀憶放在桌上的咖啡,幾口喝完了,紀憶沒吭聲,摸不清狀況,就默默呆著。過了會兒才看到他又拿起電話:“我是剛才回國,沒必要單獨見面?!?/br> 那邊說了什么?她不知道。 頓一頓,聽到季成陽又回:“同學(xué)聚會你們隨便,我不想?yún)⑴c組織,讓王浩然通知我時間地點就可以?!?/br> 電話掛斷了,他似乎心情一般。 很快就走了。 過了兩天,紀憶竟然收到了新年禮物,是一只小兔子。 她和暖暖一人一只,不知道季成陽哪里弄來得,純白色的小兔子,看起來剛出生不久,順便還附贈籠子。暖暖玩了一個下午就扔到一邊兒去了,她倒是很有耐心,把小兔子拿到陽臺上去曬太陽,過了會兒又把自己的毛巾拿來,給小兔子擦四個爪子。 到下午的時候,她洗完澡,又突發(fā)奇想給兔子也洗了個澡。 等到洗完,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兔子開始發(fā)抖,即便是吹干了毛也抖個不停,她起初以為它是冷,拿被子裹著兔子,小聲哄它,但后來卻發(fā)現(xiàn)越來越不對,兔子竟然開始抽搐了。 這下,紀憶真的嚇壞了,她不敢離開房間,就拿起電話,打到了暖暖家。 “紀憶?”暖暖聽出是她,“怎么了,想我啦?” “你小叔在嗎?”她有些緊張,怕兔子真的出什么事。 “在啊,你等著啊?!?/br> 電話交到季成陽手里,她的聲音立刻就不正常了,開始有了緊張的哭腔:“小季叔叔,你給我的兔子……好像生病了,你能來看看嗎?” 季成陽馬上就掛了電話,下樓來看。 小小一只兔子基本除了發(fā)抖,已經(jīng)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了。他把兔子捧起來,摸了摸毛還微微濕著,立刻明白了是什么問題:“這個兔子剛生不久,估計是冬天洗澡被凍壞了?!?/br> 紀憶茫然,然后很快臉就白了:“它都快不抖了……” 季成陽看著她眼圈發(fā)紅,忽然有些急躁,也不知道是氣自己送了一只兔子反倒讓她這么傷心,還是氣她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肯定又是自責(zé)……他用兩只手捂著兔子,一聲不響,紀憶完全沒有察覺他的怒氣,越來越自責(zé)自己那么愛干凈,竟然會害了一只兔子,她想到最壞的地方,聲音都有些發(fā)抖:“小季叔叔……” “好了!兔子不會有事!” 她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被他這么一吼就涌了出來。 他忽然有些懵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淚,擦得手指立刻就濕了。他一個大男人吼一個孩子做什么? 他怔了一瞬,聲音低緩下來:“紀憶乖,不怪你。” 季成陽說著,感覺兔子真的要不行了。 他也想不出什么辦法,索性解開自己絨布襯衫的鈕扣,就這么把兔子貼著皮膚放在了懷里,希望用自己的體溫能讓兔子緩過來。畢竟是冬天,即使有暖氣,揣著這么個冰冷的兔子也也不好受。紀憶顯然沒緩過來,自己抹干凈眼淚,可是看到季成陽襯衫半開,露出的皮膚,更加內(nèi)疚了。 季成陽正措辭怎么安慰她,門鈴忽然響起來。 他看紀憶紅著眼睛,只惦記兔子,就自己站起來走到門口,從貓眼看到門外的人,眉毛忽然就擰起來。 打開門,沒來得及說話,就有一只細瘦白皙的手臂先出現(xiàn),抓住他的手臂:“季成陽,你把我扔在你們家……”季成陽抬起右臂,擋住女人的手,:“你到底想要鬧到什么時候?”女人那樣大的力氣,看到他襯衫半開,眼睛都紅了,像是要和他分個勝負一樣地推他:“紀憶是誰?你告訴我,為什么我從來不知道?” “蘇顏,”季成陽左手還要顧及懷里的兔子,右手仍舊擋著蘇顏的手,瞇起眼睛,已再難掩怒氣,“你腦子里天天除了男男女女的事,還知道什么?不要……” 蘇顏終于看到紀憶,愣住。 紀憶站在客廳,看著他們,也早就懵了。 倒是蘇顏身后的男人探頭,看了眼紀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往事一樣,笑了:“西西?”那樣人高馬大的一個人…… 紀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真的對這個男人有印象。 只是隱約有熟悉的感覺,具體是為什么呢? 于是誤會解除。 那個叫蘇顏的女人一腔怒火化作尷尬。 幸好有那個叫王浩然的男人,嘆氣解釋,說蘇顏聽到暖暖說了句是去找紀憶了,就借故出門,找下樓了,幸好他跟了出來。 “不過我說蘇顏,你怎么跟捉j(luò)ian似的,這么一個小姑娘,哎——你都把人嚇到了。”王浩然打著圓場,做著和事老。 這個年輕阿姨……或者jiejie,是小季叔叔的女朋友? 看起來又不太像。 那種眼神,倒像是班級里,女生倒追男生時候的…… 季成陽似乎不太想繼續(xù)和他們說話,蘇顏眼睛仍舊有些泛紅。 紀憶聽到王浩然低聲勸季成陽:“那么多年,蘇顏一碰到你的事兒就犯渾,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算了。不過,成陽你大冬天的衣衫不整,干什么呢?” 季成陽輕吁一口氣,讓他看自己懷里的兔子。 “哎呦,你什么時候這么有愛心了,”王浩然摸了摸那兔子,冰涼涼的,“死了嗎?” 紀憶心里咯噔一聲,忙去看季成陽。 季成陽瞥了王浩然一眼。 王浩然直覺自己說錯話,雖然不知道具體哪兒錯了,立刻就見風(fēng)使舵轉(zhuǎn)了話題,笑瞇瞇去看紀憶:“小西西,你還記得我嗎?” 紀憶看著他的眼睛:“我好像……見過你?!?/br> “小孩記性不錯,”王浩然摸摸她的頭發(fā),“那時候你還特小呢,我記得你抱著一個娃娃,就蹲在這個樓外邊窗臺下,也不吭聲。記得嗎?我和你說過話,那時候這個……”他不知道紀憶怎么叫季成陽,就隨口說,“你這個季哥哥也在?!?/br> ……她好像想起來了。 那時候爸媽說下午就走,于是她就想到主意離家出走,可以讓他們帶自己回家??勺哌h了又怕爸媽找不到自己,所以只能抱著最喜歡的娃娃躲在窗臺外,最后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來找她。 后來她就哭著,自己又主動回家了……期間好像是有個大哥哥和自己說話,具體說什么不記得了,但她記得,這個大哥哥的眼睛大大的,像女孩子的模樣。 她表情恍然,但真得只記得一個和自己說話的人,而不記得還有季成陽。 王浩然猜到她記起來了:“終于想起來了?那么小就離家出走,你說說,你這孩子是有多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