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宋先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無事就回去吧,雖然養(yǎng)胎要緊,但也別讓三娘就那么躺著了,無事還是要活動筋骨,免得到時候不好生?!?/br> 陳珚到現(xiàn)在都覺得和宋先生說這些事,實(shí)在有些怪怪的,他暗中抹著冷汗應(yīng)了下來,又問了宋家?guī)讉€兄弟的好,便起身告退出去。 宋家的女人,今日全都去王府探望宋竹了,因此府里除了宋先生以外,也無別人需要問候,陳珚也的確掛念著宋竹,不知她早起吐了幾次以后,如今精神好些了沒。因此便不推辭,起身上馬,回了府中。 才剛一進(jìn)院子,隔著打開的窗戶,他便是瞧見宋竹坐在床上,面上還帶著天真的笑意,正和岳母說話,身邊坐著大姨姐、大嫂,王妃站在地下,手里抱著大姨姐的小哥兒,不知正和大姨姐和大嫂說著什么。 這四個人面上,都是帶了很自然的微笑,雖然有濃有淡,可看得出來,她們的心情,的確都很不錯。 他自小常常入宮,經(jīng)常也和賢明太子一起在御前服侍,雖然帝后情深,可宮中畢竟常有幾分陰冷,那沉重的規(guī)矩,也使得父子、母子之間,似乎少了幾分自在親昵,此時見了這一幕,只覺得心中滿滿都是暖意,嘴角不知不覺,就揚(yáng)了起來。 夫妻和氣,婆媳也是略無紛爭,妯娌之間,更是都把陳珚和宋竹兩人當(dāng)人上人看待,天然就覺得他們這一房高了眾人半級,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之事,宋家這個親家,更是全天下最省事的人家,宋竹自己身體康健,陳珚得了空便守在一邊,這幾個月的孕期也是一馬平川,絲毫煩心事沒有,等到瓜熟蒂落,生產(chǎn)也順——那幾個月的馬真不是白跑的,七房順順當(dāng)當(dāng)就抱了個大胖小子。陳珚的日子,可說得上是美滿到了極點(diǎn),一時間心滿意足,再也覺不出人世間還有什么樣的日子,會比眼下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魚兒也真的很幸?!?/br> ☆、第106章 尷尬 “長得可快了……”宋竹帶著笑意和圣人比劃,“滿月的時候就十多斤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斤有多,才是滿月酒的時候,就可以自己把頭抬起來了……現(xiàn)在更不要說,還不到一歲呢,就可以試著走兩步,爬就更不必說了,可是爬得利索著呢?!?/br> 因為還沒到序齒的年紀(jì),大哥兒只是給起了個小名,就叫京哥——跟的還是宋竹姐妹幾個起小名的風(fēng)俗,大名也好,排行也罷,都要等到七八歲以后,養(yǎng)得大了,沒有夭折的風(fēng)險了,再序上齒。要知道如今孩子夭折的幾率不低,兩個里養(yǎng)大一個都是很正常的,是以沒養(yǎng)到那么大,也不能給起名,甚至說家里人都不提倡做娘的太親近,就是怕出了什么事情,做娘的太傷心。 福王府就是如此,比如說福王妃,孩子落地以后,一出了月子就被乳娘抱走了,她就是早晚見兩面,等到過了三歲,孩子健壯了,也漸漸懂事了,見面的機(jī)會這才多起來。是以京哥一開始也是給物色了幾個很好的乳娘,也打算照搬舊例,但不論是宋竹還是陳珚都很舍不得,到底還是把孩子留在了自己院子里,又按宋大姐和小張氏的指點(diǎn)養(yǎng)著——宋家育兒還是不錯,夭折的孩子人數(shù)并不多,活下來的也都很健康,沒有成日臥床不起的藥罐子,是以福王妃也沒有反對,各房的妯娌聽說以后,也都是乘機(jī)來學(xué)著點(diǎn),好照搬宋家的辦法回去養(yǎng)育自己房中的孩兒:雖然生了宗室,就是天生有一份錢糧,但會經(jīng)營不會,那就差得多了,雖然福王是獨(dú)子,但他開枝散葉,家里人口多,第三代襲爵那都是很后頭的事了,在此之前,只能靠封官的那份俸祿活著,若是不會經(jīng)營,轉(zhuǎn)眼間就能活得捉襟見肘,所以宗室人家,一樣是很看重育兒的,宋家家教好,天下人都知道,是以也都存著和宋竹討教一番的心思。 京哥沒生以前,宋竹和幾個妯娌總是隔了一層,覺得和她們沒什么可說的,如今倒是好多了,彼此間聊聊孩子經(jīng),也不至于冷場,就是和福王妃一群人在一起,不聽那些佛經(jīng)故事,也能說些第三代的事情,大家的關(guān)系要比從前更緊密得多。再加上夫家就在京里,這一年間,也和宋桑、宋欒、宋苡等親戚兄長見了幾面,現(xiàn)在聽說明老安人也要進(jìn)京,更可以時常相見,她的日子更是過得快活了。 出了月子以后,乳娘帶著孩子,她和陳珚三不五時就出府去玩,順帶回娘家坐坐,不論夫家還是娘家,都很少有人說她,就是最懼怕的母親小張氏,也就是綿里藏針地數(shù)落過幾次,她抬出陳珚來,娘親也就無可奈何。是以這一年來,她心意暢快,恢復(fù)得極好,倒覺得身子比以前還要健壯,就是和范大姐、趙元貞等人相聚時,旁人也都連著夸她,“如今氣色比以前更好了?!?/br> 當(dāng)年趙元貞、顏欽若這些同學(xué),這幾年間也都陸續(xù)出嫁,如今際遇各有高低,趙元貞當(dāng)年還想說太子妃呢,后來陳珚回家以后,她頓時又對這門親事絕口不提——自然,當(dāng)時以陳珚的身份,也說不上她,而且陳珚一出宮就說了宋竹——如今倒是也說了一戶不錯的書香人家,正是她姑父家的表哥,也算是宰相人家的子弟,雖然沒有大用,只是在父親身邊任閑職伺候著,但過的富貴日子,也和當(dāng)年差不得多少。 至于顏欽若,榜下?lián)裥?,倒是也點(diǎn)了個年輕進(jìn)士,只是這進(jìn)士家里貧寒了些,現(xiàn)在又只是選海沉浮,一家人都花銷她的嫁妝,她和趙元貞的差距,便漸漸地露出來了。趙元貞倒是不嫌棄她如今低微,還是和她一樣要好,就不知道心里還轉(zhuǎn)著什么主意了。 范大姐和她一向走動頻繁,兩人間交情更勝以往,那是不必說的了,她和宋竹一樣,都是家里做主,給說了可心的人家,家風(fēng)也一直都是很嚴(yán)正的,是以雖然沒有宋竹自由,但日子過得也很是省心。平時同學(xué)小聚時,也多虧了她幾番為宋竹出頭,她才不至于被昔年的同學(xué)打趣得太過?!F(xiàn)在陳珚出宮以后,便是顏欽若都慶幸當(dāng)年沒有嫁她,因此幾人間也是和樂融融,當(dāng)年的一些事情,再也沒人提起了。 唯獨(dú)讓她不大暢快的,就是每個月進(jìn)宮給圣人請安的這么一次例行公事——雖然是例行公事,按說圣人也是陳珚親姨姨,不可能不利于他們,但有鄧妃在旁,宋竹就不知道該怎么說自家的京哥了。若是說得很孱弱,那是睜眼說瞎話,她不愿不說,若是被皇城司,又或是家中伺候的宦官們傳入宮中,這等于是把圣人和鄧妃的心胸往窄處說,而若是如實(shí)道來,又怕鄧妃會和小皇子比較,生出些不快的情緒。 今日好容易鄧妃沒來,她見圣人心緒也不錯,方才是放膽和圣人說得細(xì)了一些,“……上回差點(diǎn)把額頭給碰了,家里人都嚇了一大跳,趕忙給清了一大間屋子,什么也不擺,就是鋪著厚毯子,讓他在上頭爬罷?!?/br> “都是這般的?!笔ト寺牭靡彩菚囊恍?,旋又道,“毯子可要選厚一些的,大食的長毛地毯是最好了,家里可有沒有?若是沒有,我這里剛來了幾領(lǐng),賞下去就是了?!?/br> “那么金貴的東西,可不敢給他爬,一泡黃水兒就給糟污了,現(xiàn)在就是拿麥麩填了墊子,也夠軟和的了?!彼沃衩ν褶D(zhuǎn)謝絕了圣人的提議,心下亦是感慨:圣人對陳珚,的確沒得說了。雖然陳珚如今的確不好再進(jìn)大內(nèi),但圣人卻是讓她時時進(jìn)來請安,為的還不是思念陳珚?說一聲厚墊子,就想賞長毛毯,這份寵愛的心思,就是福王妃怕也到不了這一步…… “不給他爬,你們自己鋪著用也好?!笔ト藚s沒有收回賞賜的意思,和一邊伺候的宮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是繼續(xù)說道,“出去的時候就帶上,那可是好東西,別白收著不用,回去就鋪起來。” 大食的長毛地毯,都是從海外千里迢迢,用船運(yùn)販來的,就是有了污漬,也能賣上不小的價錢,更何況是進(jìn)上的逸品?一塊怕不要和一張黃金一樣金貴。宋竹家教,實(shí)在是不喜這些奢侈的東西,再加上陳珚平日對她也說過大內(nèi)的事情,知道這毛毯就是在宮中,也是難得的好東西,除了帝后兩人外,只怕還沒有誰能有。這份賞賜,她如何敢接?“姨姨,我們屋里地方窄,不若給弟弟送去——” 圣人面上登時就掠過了一絲陰影,宋竹見了,也不好再往下說,只能尷尬地收住話頭,屋內(nèi),頓時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其實(shí)這件事,福王府也不是沒有耳聞——說來也是極為老套的人之常情。鄧妃這幾年間,除了小皇子以外,還添了一個公主,雖然官家和圣人感情還是不錯,但對鄧妃自然也是頗多抬愛。鄧妃大面上肯定不敢和圣人過不去,但在一些小事上,偶爾也會惹圣人不舒服。這大食長毛毯,想來就是其中一例了。圣人一定要賞給福王府,只怕也是做給鄧妃看的。 一張毛毯,鄧妃也不可能記恨太久,若是畏懼得罪鄧妃,此刻拂了圣人的心意,只怕更為不妥,宋竹沉吟片刻,還是接下了這份賞賜,“那就謝過姨姨體恤七哥了?!?/br> 圣人這才高興起來,“這便是了,長輩給你,你就收著,一張?zhí)鹤樱y道還有什么受不得的?” 宋竹本來還想問問今日怎么不見鄧妃的,現(xiàn)在便再不敢提起這一茬了,正好圣人問起了幾家的親事,她便借勢說道了起來,“舅舅家和鄧家已經(jīng)議過了婚期……” 這兩年來,各方聯(lián)姻的腳步未停,鄧家和蕭家結(jié)了一門親,陳珚的兩個弟弟也說親了,只是未說姜家的女兒——小王龍圖畢竟是小王龍圖,那叫一個霸氣,等半年一過,地方上的事情處理完了,他便直接回京述職,竟是沒等官家的召見,便這樣回了京城。 人都回來了,也不可能再往地方上趕,但小王龍圖的行事,使他也沒有直入政事堂,而只能在樞密院為樞密副使,還擔(dān)不上一個正,但對王樞密來說,四十歲剛掛零的年紀(jì),做個副使也就夠了。若是直入政事堂,只怕他的年紀(jì),已經(jīng)會引起官家的忌憚。 橫豎都是要壓一壓,與其被封為高位,然后壓在地方上十余年不能進(jìn)京,倒不如犧牲官位,回京參政。王樞密的想法和勇氣,宋竹也是極佩服的,只是礙于他如今位居要職,以陳珚的身份,實(shí)在不適合和王家往來,迄今,她都沒見過一個王家人的面罷了。 至于鄧家和蕭家結(jié)親的事,以此討好圣人的痕跡太明顯,宋竹聽說宮里官家頗為夸贊鄧家的這個決定,深覺鄧妃懂事,也不敢多說什么,怕又惹得圣人氣悶,交代了幾句,便把話題岔開,說些別的事。 眼看天色漸漸晚了,她正欲起身告辭時,忽見幾個宮女匆匆進(jìn)來,和圣人身邊的大貂珰耳語了幾句,宋竹耳力好,稍微聽到了幾句話,頓時不敢多留,站起來就告辭。“天色晚了,三娘先行告退,過幾日再進(jìn)來探望姨姨。” 圣人見那幾個宮女神色凝重,也未多留?!盎厝グ??!?/br> 宋竹退出宮中時,心思亦是不定,用了許多力氣,才是止住自己,不曾回顧宮廷?!退牭降膸拙湓拋碚f,只怕宮里,又是有事要發(fā)生了。 宮中的小事也罷了,若是大事,很少有藏得住的,這一次也不例外,宋竹回去以后,還沒來得及和陳珚說呢,到了晚上睡前陳珚回來的時候,便是神色凝重地反過來把消息告訴了她。 ——鄧妃忽然間發(fā)了痘疹,早上就不舒服,下午已經(jīng)起不得身了。小皇子、小公主也都被染了病,到了晚上,全都發(fā)起了高燒。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不多說,我拿手機(jī)導(dǎo)引上網(wǎng)的……流量好費(fèi)|| ☆、第107章 重提 從古到今,孩子長大都是三分看人,七分看命的事,若是運(yùn)氣不好,十幾歲上一場風(fēng)寒就沒了的比比皆是,若是運(yùn)氣好,自小三災(zāi)八難,熬到成人反倒康健起來的那也不是沒有,這痘疹也是一劫,能不能熬得過去就得看命了。真要說大夫能起到什么作用,卻也是有些想當(dāng)然了,若是大夫真有用的話,當(dāng)年賢明太子也不會一場風(fēng)寒,最終染了肺癆,終究是撒手人寰。 雖然是獨(dú)子,但畢竟年紀(jì)還小,也沒有太折騰的道理,宮里除了請?zhí)t(yī)以外,也就是派人去各寺廟中做了法事,外臣們也是不動聲色,沒有上奏章?lián)胶突实鄣募沂?。小皇子今年還沒到五歲,就是夭折了也再正常不過,若是太折騰了,還怕他承受不住——只是京中的氣氛,自然卻是沉悶了許多,像是陳珚這樣身份敏感的宗室,也都不敢出門,當(dāng)然更不敢進(jìn)宮了,只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悶在家里,等著結(jié)果。 宋竹心里,除了為圣人和鄧妃惋惜以外,倒是沒覺得什么,陳珚娶了她,自然是無望太子之位了,否則宋學(xué)四散,舊黨扶不起來,朝中南黨獨(dú)大,就是官家也未必樂見,再說,血統(tǒng)上畢竟也還是隔了一層,之前景王家的那個陳琋,不是還在呢嗎?多數(shù)是便宜了他?,F(xiàn)在他們家不好出門,她樂得在家好好帶京哥,也免得還要入宮服侍,進(jìn)入那危險的地方,染上痘疹,回來過給兒子。 “這一陣子都別讓出門了。”她和乳娘商議著——至于那日入宮穿的衣服,回來以后就直接在外院換了,現(xiàn)在還擱在那里,沒有拿回自己院子里來。“也和嫂子們都說一聲,家里的孩子最近都關(guān)起來,不能讓他們混在一起玩鬧。” “京中人家也都是這般防疫的,”乳娘也道,“倒是不必過去說了,今日進(jìn)來的時候,各房都關(guān)著門,園子里也沒有什么人走動了,都是在等這一波疫情過去呢,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又要有多少人家遭殃了。” 宋竹聞言,也是不太好受,因道,“難怪那些愚夫愚婦都喜歡求神拜佛的,說起來,儒門對于這些事情的解釋,原來也不能讓人信服?!€好這不是在橫山戰(zhàn)勝的時候,不然,只怕王師兄又要被‘天人感應(yīng)’那一套給攻訐了?!?/br> 天下有罪,罪在朕躬,雖然聽起來荒謬無倫,但的確有不少人深信,天下災(zāi)異都是因為朝廷不施德政,也因此,政敵間的互相攻訐也經(jīng)常把災(zāi)異和政局聯(lián)系起來,宋竹的擔(dān)心不能不說是沒有道理,因為王樞密回京以后,和幾個同僚之間的斗爭一日也沒有斷絕過。若是這一次的瘟疫早些時候發(fā)生,還真的指不定會被套上這個罪名。如今么,就只有官家一人生受了——十幾年前就發(fā)生過這樣的事,大臣直接上奏章,把官家罵得狗血淋頭,說他之所以迄今無嗣,就是因為‘亂政’,也是因為此人口無遮攔,在當(dāng)時還生生鬧出了一場風(fēng)波。不過到最后,官家到底也只能咽下這口氣,朝廷規(guī)矩是不殺大臣,若非謀反,也很難以言入罪,到最后,也只能是編管遠(yuǎn)惡軍州了事。 也就是因此,宋竹覺得做皇帝實(shí)在也沒什么好的,該受氣的時候還是一樣難免受氣,而且還比大臣們更憋屈。大臣之間掐架起來,什么話都能說,可官家這里,若是把好惡表現(xiàn)得太明顯,還要被旁人勸諫,‘不好少卻了心胸’。 當(dāng)然,也是因為如今陳珚沒了做官家的希望,她才會這樣想,若是陳珚娶了別家的娘子,現(xiàn)在她估計就要想,‘做官家那多好啊,他要去做官家了,你該為他開心才對’。 “說什么呢?”正這么想著,陳珚便是抱著京哥走到了外間來,宋竹忙回頭攏上窗戶,倒是陳珚說道,“也不至于如此吧,雖然不讓出去,但也要透透氣嘛,不然把我們京哥悶壞了怎么辦?” 說著,便拿起京哥的手,用鼻尖努著道,“嗯?悶壞了怎么辦?” 宋竹看了,十分要笑,見乳娘要上前接過京哥,忙道,“別了,就讓京哥抓掉他的鼻子是最好,上回就被抓破了,這回還是不改,可見就是不想要這鼻子了,我們成全他?!?/br> 乳娘也被逗得莞爾,陳珚看兒子真有抓上來的趨勢,忙往后退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訕訕然地道,“好吧,到底是兒子親娘,太聽話了,若是下一次生了個閨女,那我啃她的手,她肯定不抓我?!?/br> 京哥嘻嘻哈哈的,追著陳珚的鼻子抓了一會,宋竹樂得拍手笑道,“抓,抓——哎,兒子,可小心別抓了你爹的鼻孔——臟了你的手呢?!?/br> 他們兩夫妻之間說說笑笑,彼此抬杠也是常事,陳珚放下兒子就來抓宋竹,“有了兒子就不要官人了,這話都說得出口,你也不擔(dān)心我被這小畜生給抓傷了?!?/br> 橫豎沒有外人,宋竹便提起裙擺,繞著屋子跑了幾圈躲開陳珚,京哥樂得哈哈直笑,小身子一矮一爬,便在爹娘腿間穿梭起來,也是玩得開心,一時見爹娘沒了動靜,便自己沖著墻角直接爬過去,玩得不亦樂乎。 兩人都怕踩到京哥,跑了一陣,宋竹便故意被陳珚捉住了,笑著告饒道,“好吧,好吧,要京哥也要官人,成了嗎?” 陳珚在她腦門上狠狠叩了一下,這才饒過她,兩人盤腿坐在墊子上,靜靜看乳娘調(diào)弄了一會京哥,陳珚忽然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感傷,宋竹奇道,“你又怎么了?” 陳珚道,“我就是想,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才知道天倫之樂……才覺得姨姨和姨丈,實(shí)在是很命苦的,唉,也不知道小皇子、小公主能不能過得去這一關(guān)。我倒是盼著他們能平平安安的,順利長成?!?/br> 宋竹聽他這么說,便知道他其實(shí)還牽掛著宮里的事,雖然她深知陳珚當(dāng)年娶她所下的決心,但這時亦不免泛起淡淡的不安,便咬著下唇,玩笑般地問道,“你現(xiàn)在是不是后悔當(dāng)年娶了我呀?” 陳珚白了她一眼,自然地道,“說什么渾話?” 他把宋竹攬進(jìn)懷里,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低聲道,“若是沒有娶你,我才要后悔呢?!?/br> 話雖然簡單,但宋竹卻聽得一陣暖甜,見乳娘背對著兩人,便伸出手摟著陳珚的脖子,枕在他肩頭膩了一會,方才低聲道,“不過,若我不是我爹的女兒,你現(xiàn)在心里怕是要更舒坦一些?!?/br> “那倒也不是?!标惈娺€是很自然地說,“你說我真的很想做官家,還真沒有,那個位置登上去以后,便是無窮無盡的煩心事,直到你閉上眼為止,永遠(yuǎn)都沒有停歇的一天——我也不是很有雄心壯志的人,請我去做,也許我還得想想呢?!?/br> 他笑了幾聲,又道,“只是如今這樣,什么事也做不得,走一步都要想三遍,也的確是有點(diǎn)折騰人,唉,不過,天下又哪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呢?” 他自己已經(jīng)是看得很透了,宋竹也不好多說什么,說實(shí)話,看著陳珚每天就和她這么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她也覺得有些難受,畢竟在宋竹的教育里,男子漢大丈夫,那就一定是要出去做事的,不說建功立業(yè),但也要做個對世間有用的人。只是陳珚情況如此特殊,這種事,的確也不能強(qiáng)求。 “說不準(zhǔn)日后就有轉(zhuǎn)機(jī)了呢?!彼Φ匕矒彡惈?,“等到局面平定下來,我們就拿圣人給的本錢,開個鋪?zhàn)尤ィ侥菚r候,你就有事做了?!?/br> 陳珚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他興致勃勃地道,“說得是,其實(shí)開個鋪?zhàn)右膊缓唵文兀綍r候咱們就喬裝了出去,我收錢,你管賬,專做南來北往的脂粉生意,也讓我多看一眼東京城的美人兒。” “然后納一個妾,好讓我把京哥抱回娘家去,鋪?zhàn)右矌Щ厝ッ??”宋竹接了一句,見陳珚抬手又想打自己,忙偏頭避過,本想笑出來的,但念及陳珚為官家、圣人難過,便屏住了笑意,道,“是了,你猜若是小皇子不行了,誰會頂上去呢?是景王家的四哥么?” ——她自己因為沒見過小皇子幾次,再加上圣人又不是小皇子生母,對這件事倒是的確毫無感覺。 “應(yīng)該不會是四哥了……四哥去年出去打獵,淋了一場雨,也染上了咳嗽,到現(xiàn)在都還沒好。”陳珚搖了搖頭,“現(xiàn)在官家和圣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肯定不會再找個病秧子,尤其是有肺病的進(jìn)宮……宗親這么多人呢,慢慢尋訪吧。南學(xué)那邊,肯定是能找到個不錯的候選人的?!?/br> 宋竹見他情緒不高,也不敢再問,正要張羅著回去吃午飯時,只聽得城內(nèi)層層疊疊,忽然從四面八方都傳來了鐘聲。 兩人對視了一眼,均覺不祥,依偎在一起,靜聽完了鐘聲,陳珚方才說道,“一百零八響……恐怕過世的還不止小皇子一人啊……” 他猜得不錯,鄧妃和兩個孩子,一并官家另一名寵妃,都沒能逃過這一次流行痘疹瘟疫的毒手,宮中竟是損失了四個家人,官家悲痛之下,才下令鐘響一百零八,雖然這的確于禮不合,但現(xiàn)在倒也沒有什么大臣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論起這事兒了。 因為是染了瘟疫去世,喪儀從簡,甚至可以說是辦得很倉促,而大臣們甚至還來不及等到喪儀結(jié)束,就開始上奏章催官家收養(yǎng)子了——官家的身子,近年來也是越來越不好,國本不定,實(shí)在也不能讓大臣們放心。 而,讓眾人都大為吃驚的是,這一回,南黨卻是一改之前親近景王府的態(tài)度,反而大力推薦起了曾被他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陳珚……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 ☆、第108章 抉擇 夸獎陳珚,南黨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便是不問可知了,宋竹本來對朝廷政事并不太關(guān)心,聽說了這個動靜,方才意識到原來王樞密在朝廷中已經(jīng)對南黨造成了這般大的壓力?!F(xiàn)在宋學(xué)也就是王樞密位置最高了,身為宋家弟子,關(guān)系又是密切的兒女親家,若是宋家升級為勛貴的話,那第一個王樞密就是很難真正在兩府中執(zhí)掌大權(quán),再一個就是宋家的這滿門俊彥,以后也不可能進(jìn)入兩府了,只能是執(zhí)掌兵權(quán),但也打不了太要緊的仗?;屎蟮挠H兄弟,那是國戚了,應(yīng)該都和陳珚現(xiàn)在的身份一樣,在京城中頤養(yǎng),而不是領(lǐng)軍出征,掌握兵權(quán)。 不過,這種事也得看官家本人的心意,沒準(zhǔn)到時候陳珚還真的力排眾議,大力起用宋家人,南黨這樣做,肯定也是有風(fēng)險的,但他們竟還是如此執(zhí)著,那么應(yīng)該就是王樞密實(shí)在是給了南黨很大的緊迫感,姜相公開始要為自己致仕以后的南黨將來做打算了。——在大理寺卿安朗的叛離以后,南黨到現(xiàn)在還是沒有涌現(xiàn)一個能服眾的繼承人,而他已經(jīng)年過七十,致仕之日不遠(yuǎn),若有王樞密這樣的年輕俊彥在,將來的道統(tǒng),只怕南黨還真爭不來。 這件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陳珚或者她能決定什么的了,一切還是得看宮里的心意,就是王樞密都沒法去改變什么。畢竟這道統(tǒng)和皇嗣大事比,到底還是輕了一層,雖然南黨是為了爭道統(tǒng)去推薦陳珚入繼,但陳珚畢竟也是從小就養(yǎng)在皇宮里的,而且當(dāng)年一起候選的陳琋現(xiàn)在又不頂事了,王樞密若為了爭道統(tǒng)反對陳珚入繼的話,那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就是要扶起第二個候選人,也都不是那么簡單的。陳琋現(xiàn)在擺明沒用了,他不可能再挑一個,然后把那個人往上抱——那是擅自定儲,弄權(quán)最大的征兆呀…… “咱們就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家里呆著吧?!标惈姾退彩沁@般商量的,包括福王和王妃也都是這么個意思,“現(xiàn)在表態(tài),火候還沒到,不論想不想,宮里沒做出反應(yīng),都輪不到我們開口?!?/br> 宋竹有一個好處,問過的事就不會再問第二遍了,雖然現(xiàn)在也還在為家里人的前途擔(dān)心,但卻沒有往官人身上再壓什么擔(dān)子的意思,她心里很清楚,陳珚現(xiàn)在的煩難絕不會比她少——這個官家,他確實(shí)是不想做。“這是自然的,這一陣子我也不進(jìn)宮了,咱們都老老實(shí)實(shí)在家里呆著?!?/br> 自從喜歡上陳珚以來,她幾乎每天都要面對自己無法解決的一些問題,到如今,宋竹漸漸也是信了命——她倒不是相信神佛,而是覺得峰回路轉(zhuǎn),也許又有什么解決的辦法,自己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干脆就不要去想,畢竟,你就算是去想了,除了給自己添堵以外,大約也是沒有用的。 至于生怕妨害了家人這樣的念頭,在宋大姐這一兩年來有意無意的開解下,宋竹也是看開了不少,不再把什么責(zé)任都壓到自己頭上。這一陣子安心在家?guī)Ш⒆?,陪官人,倒是挺逍遙自在的,沒被這件事影響了心情。 她和陳珚之間,本來就是少年時期便彼此傾情,認(rèn)清心思以后,又經(jīng)過陳珚多番的努力、幾番周折才能長相廝守,因此在新婚伊始短暫的別扭以后,兩人便是情投意合,再加上彼此多年相處,也都知道性格如何,陳珚深覺自己好不容易才娶到宋竹,早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對她多加容讓,宋竹本人又不是嬌縱的性子,陳珚讓她,她自然也讓著陳珚,隨著感情越來越好,只有越來越心疼的份,因此兩人這兩年從來都沒紅過臉,只覺得每一日都是開心得很,不論是有了孩子還是沒了孩子,彼此都還是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人。 最近兩人心里都是有事,但也知道不能解決,是以不但不提,反而還變著法子地逗彼此開心,日子過得比往日看著還要熱鬧了幾分。雖然不能出門,但不是在花園里攜手漫步,就是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下棋、蹴鞠取樂,就像是根本不知道外間的風(fēng)云一般,讓人看了,倒是很佩服這對夫婦的涵養(yǎng)。 ——張顯就是其中一人,當(dāng)他被叫到福寧殿時,先是看到了皇城司的同僚在下首站著,心底對于官家今日召見自己的來意便是有數(shù)了,也不敢隱瞞什么,聽見官家有問,便把最近這段時間陳珚夫妻兩人的表現(xiàn)說了出來,“……并沒有什么別的舉動,每日里都是和往常一般,也不曾和親戚們頻繁走動?!?/br> 最后一條,照應(yīng)的就是宋家了,張顯猶豫了一下,又補(bǔ)了一句,“便是親戚們也不曾有登門拜訪?!?/br> 官家聽得,也不禁是緩緩點(diǎn)頭,又是思忖了一會,方才把下人都遣出去了,扭頭和圣人商議道,“七哥也算是寵辱不驚了。” 圣人因?qū)m里的三起喪事,也是病了一陣子,到現(xiàn)在精神都不好,聞言也只是懨懨地道,“也是被折騰怕了吧,這事兒,對別人是求之不得,對他,卻是六哥當(dāng)時壓來的擔(dān)子,我看他不是那樣愛做事的人,現(xiàn)在只怕心里也是恨不能別再折騰他了。” 官家聽著這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思忖了一會,方才是訕訕地道,“我和你又何曾虧待過七哥了?你這話說得,不生分的孩子都說得生分了起來?!?/br> 只是想想陳珚先是入宮,后來又出宮,一家人又變得不是一家人,他要回原來父親那里去,確實(shí)也是有些對不起人家,雖然天家是占了理的,但這幾年來除了圣人的問候以外,自己倒是疏忽了關(guān)懷,再加上當(dāng)年還許了他說那一門婚事,終究透了防范之意…… 對小皇子的夭折,因為明顯是鄧妃傳染,他倒是不怪陳珚當(dāng)時亂說話,只是深恨鄧妃不謹(jǐn)慎,所以想到當(dāng)年陳珚的婚事,便覺得是鄧妃亂說話的緣故,自己才會答應(yīng)——此時倒是真的落了個進(jìn)退兩難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