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雖然模模糊糊的,仍可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女子被男子擁在懷中,兩人相互依偎著,靜靜地一動不動。 “你……你們……”今夏張口欲喚,卻發(fā)現(xiàn)嗓子干啞地出不了聲,張口竭力而喊,也不過如蚊蠅般的聲音。 那二人猶自不動,自然是聽不見她這邊的動靜。 未帶樸刀,今夏抽出靴筒內(nèi)的匕首,也不出鞘,就用刀鞘用力砍向近旁的桃樹干,想著弄出大動靜來,引他們看過來。 誰知她連著敲了十來下,那對交頭鴛鴦卻是置若罔聞,不理不睬,猶自依偎著。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顧不得眼前的恍恍惚惚,今夏踉踉蹌蹌地朝他們跌行,行到近處,可看見那男子面帶笑意,雙臂緊緊摟著女子,而那女子、那女子…… 神智愈來愈迷糊,整個人猶如在山海經(jīng)中沉沉浮浮,今夏不得不努力集中神智,讓自己定睛看清楚——那女子的頭擱在男子肩上,面色黑青,嘴角淌出一縷細(xì)細(xì)的血線,顯然已經(jīng)死去多時。 她死了?!這個男人呢? 單從外表看不出來,今夏探手想去試男子的脈搏,突然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醫(yī)館內(nèi),整個治療過程出乎意料地快,沈密用一把小銀榔頭將楊程萬的傷腿敲斷,然后重新進(jìn)行重接。楊岳一直擔(dān)心爹爹會被斷骨之痛折磨,好在楊程萬一直在昏睡中。沈密手法輕穩(wěn)準(zhǔn),在他醒之前就已經(jīng)把腿骨接好,上夾板,用布條固定好。 “接下來還需要觀察幾日,這幾日你們就在這里住著,我已命人在后廂房安排了房間,待會兒有人會帶你們過去?!碧幚硗桩?dāng),沈密邊凈手邊朝楊岳道。 “好的好的好的,謝謝沈大夫。” 楊岳連聲道。 沈密開了方子,讓醫(yī)童去煎藥,接著又忙別的事兒去。楊岳千恩萬謝地送他出門,返身長舒口氣,繼續(xù)回到床邊守著爹爹。 昨夜的酒還有點(diǎn)上頭,他靠著床柱閉目養(yǎng)神,心理還惦記著別的事:也不知今夏和謝霄那邊商量什么事?這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別惹出什么禍才好;不知翟姑娘可吃了小米糕?她喜不喜歡?她若不喜歡自己下回就換個花樣…… “楊公子,有人找?!贬t(yī)童喚他道。 又有人找?楊岳疑惑地起身,剛要伸手掀布簾,布簾已自外被人掀開,謝霄捧著好幾個錦盒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你……” 楊岳話剛出口,謝霄便把一摞子錦盒一股腦堆給他,探頭去看床上的楊程萬:“我叔怎么樣了?怎么躺著不動彈?” “沈大夫剛剛替他接好腿骨,現(xiàn)下麻沸湯的藥勁還未過,大夫說再不到半個時辰就能醒。你、你怎么在這里?”楊岳費(fèi)勁地把錦盒都放下來,詫異地看著謝霄。 “我昨天和爹爹說楊叔在沈大夫這里醫(yī)腿,爹爹原先把楊叔接到府里去調(diào)養(yǎng),湯湯水水什么的也有人伺候著,可又擔(dān)心你們畢竟是官家多有不便,就讓我送些虎骨鹿茸人參過來。你給楊叔燉了補(bǔ)身子?!?/br> “多謝老爺子了……今夏呢?她沒和你在一塊么?” 謝霄一愣:“她怎么會和我在一塊?” 楊岳楞?。骸敖裨缬幸晃毁u魚的小哥,說是替你來傳個口信,約我在桃花林見面談事,我因?yàn)樽卟婚_,所以今夏替我去了?!?/br> 謝霄面色驟變:“我沒有……等等,是何處桃花林?” “說是出了西城門,往西南面不到一里地?!?/br> 他話音剛落,謝霄旋身朝外奔去,只丟下一句話:“不用急,我一定把她帶回來!” “究竟出什么事……你……” 楊岳急道,追出門去,卻已經(jīng)看不見謝霄人影。他無法,抓住近處一位醫(yī)童,急問道:“你可知道西城門外的桃花林?” 醫(yī)童點(diǎn)頭道:“這片桃花林可危險(xiǎn),尤其這時節(jié)千萬別去。桃花林有巨蛇出沒,此時正值春日,蛇蟲復(fù)蘇,吞吐毒霧,形成一大片瘴氣,我們這里管它叫桃花瘴。本地人都知曉,有些外地人不知深淺進(jìn)了桃花林,輕者神智不清,重者連命都丟了?!?/br> “這瘴毒可有藥解?”楊岳焦急道。 “我們柜上有芰荷丹可以解一部分毒性,剩下的還得靠慢慢調(diào)理。但若中毒太深……” “我要買!” 揣著買好的芰荷丹,又煩請醫(yī)童照顧爹爹,楊岳上了馬背,一陣風(fēng)似的趕往城西。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枚涼涼的物件,叮囑道:“把它含化了,咽下去,能解毒的?!蹦俏锛肟陔m涼,下一刻卻辣得人整個口腔就如火在燒一般,今夏痛苦地皺緊眉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自己騰空而起,被人抱在懷中,是誰?今夏竭力睜開眼睛,卻始終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能看見頭頂處的桃花像暈染開的水粉,一團(tuán)團(tuán),如夢似幻,飄飄浮浮…… 隨著她的吞咽,火灼般的辛辣到達(dá)腹部,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太上老君八卦爐,文武火煅煉……待煉出丹來,我身為灰燼矣……”她神智不清,口中胡言亂語著,隨后復(fù)暈厥過去。 夢中,落英繽紛,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今夏!今夏!丫頭!……這丫頭!今夏!……快醒醒!” 有人左右開弓在她臉頰上一陣拍打,她皺緊眉頭,吃力地想要掙開眼前濃黑的霧霾,眼皮打開一條小縫,一線光透了進(jìn)來。 “是你?” 她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面前的謝霄。 見她醒來,謝霄這才松了口氣,伸手探了她的脈搏,道:“還好,你中的瘴氣較輕。我說你也是,傻呀還是呆呀,這桃花林年年都有人死在里頭,你也敢闖……” 頭仍舊昏得很,今夏想站起來,腿動彈了兩下,壓根一點(diǎn)勁兒都使不上。謝霄也不與她啰嗦,拿了她的手往肩上一搭,穩(wěn)穩(wěn)將她背了起來,往山下行去。 “你怎得……知道……我在這里?”今夏問他。 “我去醫(yī)館看楊叔,才知道有人假冒我的名頭約你們至此地,這明擺著欺你們是外地人,不知深淺,想借此地要你們的命?!敝x霄忿恨道,“敢冒老子的名頭,等我查出是誰,老子廢了他!” 他的背頗寬厚,今夏伏在上面,漸漸回神,之前全身的燒灼感已慢慢消退。她慢慢理著思緒:“他想殺的是大楊……我們剛來幾天,沒得罪人……除了……” “除了什么?”謝霄頓住腳步。 “除了大楊對翟小姐愛慕難舍,可他也就送了點(diǎn)小米糕。不至于因此就要?dú)⑺??”今夏搖搖頭,覺得不太可能。 “你們查的案子,是不是牽扯到什么了?” “說查案礙著誰了,那也不該朝大楊下手,要我說,陸繹礙眼多了……”今夏頓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拽著謝霄脖子猛搖,“停!停!停!你快停下!” 謝霄被她勒得直吐舌頭:“你……松手……什么事???” “林子里有對男女,女的死了,你沒看見嗎?” “沒見著。” 今夏愈發(fā)奇怪:“不對啊,他們就在我邊上,你不可能看不見的……別走了,轉(zhuǎn)回去,轉(zhuǎn)回去瞧瞧!”她使勁拍著謝霄肩膀。 “找死啊你,幸好中的瘴氣不深,撿回一條命來,還想著去送命?!?/br> 謝霄不為所動,徑直大踏步地往前走,任由她在背上拍拍打打。 不遠(yuǎn)又有一人騎馬飛奔而來,片刻功夫便到了眼前,正是楊岳。見著今夏伏在謝霄背上,面色雖差了點(diǎn),但總算全須全尾的,還能動彈,他頓時松了口氣。 “小爺,還好你沒事?!苯裣氖翘嫠鴣恚羰浅鍪滤跄苄陌玻詰阎刑统鲆恍〈善?,倒出一枚芰荷丹,“來,把這個吃了,能解瘴毒的?!?/br> “不要,之前他已經(jīng)給我吃過一枚,太難吃了這玩意兒?!苯裣闹睋u頭。 謝霄轉(zhuǎn)頭奇道:“我給你吃過?” “你把我抱出來的時候啊,讓我在嘴里含化了咽下去,”今夏皺著眉頭,“這玩意兒辣得要命,簡直就是把人串在火上烤?!?/br> 聞言,謝霄將她放下來,轉(zhuǎn)身莫名其妙地看著楊岳,又看看今夏:“我說丫頭,你是不是腦子給迷糊涂了?還是什么事情記岔了?我何曾給你吃過什么東西?” 今夏楞了半晌,終于意識到其中有什么事不對勁:“哥哥,你看見我時,我在何處?” “在桃花林外,靠著塊大石,人暈暈乎乎的。我想你該是入林之后意識到不對勁,自行退了出來,卻仍是中了輕微瘴氣?!?/br> “不對不對……”今夏搖頭道,“我進(jìn)了林子,后來瞧見那對男女,女的已死了,再后來、后來……有人往我嘴里放了藥丸,讓我含化了咽下去……是他把我抱出林子的?” “他是誰?” 謝霄問道。 今夏顰眉使勁回想,但那人面目始終模模糊糊,如隔著一層薄霧,分辨不明:“想不起來。” “你說,那對男女,女子已死,是不是那男子救了你?”楊岳問道。 “不知道,”今夏偏頭苦想,“那男子瞧著也不對勁,不知道死了沒有……不行,我得轉(zhuǎn)回去看看?!?/br> 她還未起身便被楊岳與謝霄齊齊按住。 “不可魯莽,既是有人故意騙我們來,保不齊人就在附近等著下手。”此事大有蹊蹺,楊岳不安心地朝四周張望,“眼下再進(jìn)桃花林也是死路一條,今日我們先回去,等想到法子再來?!?/br> 雙腿尚使不上勁道,今夏也知道再進(jìn)桃花林著實(shí)兇險(xiǎn),只得作罷。 謝霄方才連馬都沒栓就奔去找今夏,現(xiàn)下將手湊到唇邊打了個唿哨,不遠(yuǎn)處啃草莖的高頭黑馬得得得地跑到他跟前來。 “我的馬呢?”今夏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的馬匹,伸長脖子四下張望,“我明明……明明栓在石頭邊上了?!?/br> 青石旁空空蕩蕩,哪里有馬匹的蹤影。 “糟了,完了完了!這可是官驛的馬匹,弄丟了肯定要我賠!” 這下,今夏如遭晴天霹靂,一臉的大禍臨頭。 死里逃生不見她怕,丟了匹馬倒嚇成這樣,這點(diǎn)出息!謝霄恨鐵不成鋼地?fù)u搖頭,把她扶上了自己的馬背。終是楊岳眼尖,把晃蕩進(jìn)深草中的馬匹尋了出來,今夏方才安心。 ☆、第三十七章 他們一行人回到醫(yī)館時,聽聞醫(yī)童說楊程萬剛剛醒來。謝霄聽說醒了就放了心,他素來不慣那些噓寒問暖的禮數(shù),也不愿麻煩楊程萬病中見客,當(dāng)下請楊岳代為問候便匆匆走了。 踏入房內(nèi)前,楊岳與今夏相視一眼,彼此心領(lǐng)神會,桃花林之事暫且不向楊程萬提起,讓他靜心養(yǎng)傷才是正事。 “爹爹,來,喝藥?!?/br> 楊岳小心翼翼地扶起爹地,今夏端來醫(yī)童煎好的湯藥。 雖剛剛經(jīng)歷傷腿打斷重接的過程,元?dú)獯髠?,楊程萬的目光卻依舊犀利,只望了今夏一眼,便問道:“夏兒,你臉色不對,出什么事了么?” “啊……嗯……”今夏支支吾吾,撒了個謊道,“不知怎么回事,馬丟了……我找了半晌也沒找著。” 原來如此,楊程萬素知她性情,但凡牽涉到銀兩,對她而言都是天大的事,當(dāng)下也只能嘆口氣道:“官家的馬都打了印記的,民間不敢私藏,你且慢慢找?!?/br> “我也是這么勸她的?!睏钤澜舆^湯藥,岔開話題道,“我方才問過沈大夫,他說腿接得很妥當(dāng),這幾日就讓咱們住后廂房調(diào)養(yǎng),方便他隨時給您復(fù)診?!?/br> 楊程萬深知自己小小捕頭,能受此厚待,必定是陸繹使了銀兩囑咐下來的,緩聲問道:“陸大人呢?” 今夏楞了楞,這才想起陸繹來:“不知道,我沒留意,之前他還在的……” “你們,”楊程萬頓了下,才已有所指道,“你們要謹(jǐn)慎,說話,做事都要規(guī)矩,莫讓人抓住什么把柄?!?/br> 這個人難道是指陸繹?楊岳詫異道:“他一直熱心給您治腿,只要不越逾,我想他應(yīng)該不至于為難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