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沒什么,都是小事。”陸繹朝她伸出手,“你過來,我有事問你?!?/br> 今夏牽了他的手,乖乖在他身旁坐下:“什么事?” 陸繹卻又不說法了,把她的手?jǐn)n在掌心中,翻來覆去地看,撫到手背上一塊淡淡的疤印,這才問道:“這里是怎么受的傷?” 今夏瞅了一眼,笑道:“被煙花燙的。小時候,我們那條街上,就數(shù)開綢緞莊的王家最有錢,過年還能給孩子買煙花爆竹。我那會兒還小,家里頭沒錢買,看見人家放煙花羨慕地不得了,使勁往前頭湊。他們嫌我礙手礙腳,就在我近旁點煙花,手上就燙著了,身上棉衣還燙了幾個洞,回家我娘給我上好藥,之后就是一頓打?!?/br> 不知不覺間,陸繹眼中起了一片朦朦朧朧的水澤,生怕被今夏看見,側(cè)頭將她攬入懷中。 “你小時候吃了很多苦頭,是不是?”他問。 今夏窩在他懷里雖然很舒服,晃晃腦袋道:“也不覺得如何苦,現(xiàn)下想起,好多事兒都好玩得很。我娘說,我才被她打了兩次就知曉要竄上房,她又怕我摔下來,只得好言好語地哄著我,嚇得臉都白了?!?/br> 想起往事,她在他懷中咯咯直笑。 “你爹娘待你很好啊?!标懤[輕聲道。 “那是自然!”今夏把手繞過他的腰,摟緊他,“所以我一直想早點升捕頭,能多賺點銀子,我娘就特別喜歡銀子?!?/br> 陸繹聽著,手輕輕在她發(fā)間摩挲,過了好一會兒,又問道:“市井里頭,會有人欺負(fù)他們么?” “以前有過,搶攤位的時候,有人把我爹給打了,躺床上喝了好幾貼藥。那時節(jié),我功夫還不到家,趁著我娘抓藥的時候,拎了把刀就沖出去,滿腦子想得都是要給爹爹報仇,殺人我償命就是!幸而路上被頭兒攔了下來,把我好一通教訓(xùn)?!苯裣奈Φ?。 陸繹聽見,將她摟得愈發(fā)緊,低低道:“傻丫頭,便要是報仇,也別把自己饒上?!?/br> 聽出他語氣有異,今夏略略掙開他懷抱,細(xì)瞅他的面色,看見他眼底的霧氣,微微吃了一驚,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難過到這個地步:“早知曉我不說這些了,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你不用傷心……” 將頭埋在她肩頸間,陸繹心里難受,卻什么話都不能對她說,只是將她摟緊。 今夏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得接著安慰他:“你知曉的,我有金甲神人護(hù)佑,遇難成祥,逢兇化吉,我才沒那么傻,把自己饒進(jìn)去呢,你放心吧?!?/br> **************************************************************** 這日到了近晚間時,戚將軍派人來將陸繹請了去。 今夏閑來無事,又總覺得陸繹近來似有說不出來的古怪,自己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跳起來去就去找岑福。 她沒忘記從灶間端了盤大楊剛剛炸好的醋rou,就去叩岑福的門。 “進(jìn)來吧?!?/br> 岑福正在屋中與岑壽說話。 “好香的rou!”岑壽看見今夏沒有絲毫詫異,跨上前一步就先拈了塊rou吃,見還熱乎著,“大楊剛炸好就被你端來,你手夠快的!” “仔細(xì)燙??!”今夏笑瞇瞇道,“岑大哥,你嘗嘗,醋rou可不是天天有的吃,大楊極難得才做一回,都是為了給你接風(fēng)?!?/br> 她說話這一會兒功夫,岑壽又多吃了好幾塊,口齒不清道:“還是rou……好,哥,你不知曉,前陣子……吃魚都吃怕了?!?/br> 好一陣子沒見,原來還擔(dān)心自家弟弟摁不住性子總和今夏掐,現(xiàn)下看兩人這般熟絡(luò),倒是岑福未曾料到的。 “哥,你吃呀!”岑壽催促他。 “哦?!?/br> 岑福拿起筷子挾了一塊放入口中。 “越嚼越香,是不是?”今夏順勢就坐了下來,望著岑福道,“岑大哥,你這回進(jìn)京為得什么事?” 就知曉她是為了打聽事兒,岑福搖首笑了笑,沒言語。 岑壽潑她冷水:“我哥連我都沒說,你就別指望打聽了?!?/br>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能說?”今夏看著岑福。 岑福點點頭。 今夏顰眉片刻,望著岑福道:“你不說,自然是聽從他的命令??晌矣X得你來之后,陸大人就不太對勁,是不是他遇上什么難事了?” 岑福長嘆口氣,仍是不言語。 “那這樣,你不用說什么事兒,但你至少應(yīng)該告訴我們,我們得做些什么才能于他有益,或者讓我們知曉什么事兒是絕對不能做的?!?/br> 因岑福是北鎮(zhèn)撫司出來的人,審訊套話那些招數(shù)他比自己還門清,想要套他的話,肯定是不能夠,所以今夏只能說出心里的實話,盼岑福能夠理解。 岑壽在旁也道:“是啊,哥,你就跟我們說說吧?!?/br> 岑福沉默良久,都不曾開口。今夏輕嘆口氣道:“岑大哥,那我就不為難你了,這醋rou你記得趁熱吃。” 說著,她便起身朝門外行去,還未跨出門去,便聽見岑福的聲音。 “好吧,有件事我也覺得有必要和你們說一下?!?/br> 今夏急忙轉(zhuǎn)身,快步坐回凳子上,等著他往下說。 “朝中有人彈劾大公子收受賄賄賂包庇jian黨,所以接下來你們行事一定要謹(jǐn)慎,絕對不能作出落人口實之事來。” “收受賄賂,包庇jian黨?”今夏尋思著,“賄賂指得是胡宗憲送來的那些東西?那么jian黨,難道是指胡宗憲?” 岑壽大怒道:“那些東西大公子明明已經(jīng)盡數(shù)送回,怎得還有人敢彈劾?圣上怎么處置?” “圣上只把老爺叫去問了幾句,并未打算追究大公子,但也沒有追究上折子的人?!贬0櫭嫉溃袄蠣斦f,這是有人在投石問路,試探圣上對陸家的態(tài)度,要大公子務(wù)必小心?!?/br> “不追究陸大人,多半是因為胡宗憲的罪名還未落實,不算是jian黨。一旦胡宗憲被罷免,那么……”今夏有點發(fā)急。想到陸繹說有法子讓圣上賞識胡宗憲,她卻不盡相信,天子喜好本就難以揣測,若是件容易的事,也不會讓嚴(yán)嵩把持朝政這么多年。 “總之,你們行事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寧可吃虧也別占人便宜,和胡宗憲的人別走得太近。”岑福交代道。 “我知曉了?!贬瘔蹜?yīng)著。 今夏點了點頭,未再說什么,默默走了。 ******************************************************************** 夜?jié)u深,陸繹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終是睡不著,最后披衣而起。 窗欞上,有人輕輕敲了兩下,他拔出窗銷,推開來,便看見藍(lán)道行悠然自得地倒掛在屋檐下,衣衫飄飄。 “俞大猷家傳寶刀的事,我替你辦好了。”藍(lán)道行輕松躍下,靠坐在窗框上,自懷中掏出剩下的幾張銀票遞過來,“這是剩下的?!?/br> 陸繹也不與他客套,把銀票接過來收好,道:“辛苦你了?!?/br> “跑腿而已,算不上辛苦活兒,倒是俞將軍拉著喝酒,當(dāng)真是辛苦活兒。”藍(lán)道行笑道。 陸繹笑了笑,問道:“俞將軍還好吧?” “還行,忙著追擊逃竄的倭寇。對了,岑港大捷之后,圣上把他們都官復(fù)原職了。”藍(lán)道行無奈地直搖頭,“你說說,這種差事,拼死拼活的,升職加薪?jīng)]他什么事,不被撤職就謝天謝地,出了事還得背黑鍋,除了俞將軍這種一根筋的,誰肯接這活兒。我看胡宗憲就是欺負(fù)他。好在俞將軍也不計較,他只要能打倭寇,就諸事足矣。我擔(dān)心,他這樣的性情,來日多半要吃悶虧……” 他說了半晌,發(fā)覺陸繹一直沒吭聲,借著月光打量,才發(fā)覺他眉間不自覺地深鎖著,似有什么憂慮之事。 “怎得,出了什么事了?”藍(lán)道行問道。 陸繹搖頭,淡淡道:“沒什么……你最近就在新河城呆著,哪里也別去了,我會盡快安排你進(jìn)京?!?/br> “京城里有動靜了?”藍(lán)道行何等聰明。 “嚴(yán)世蕃開始派人投石問路,看情形,他真正想對付的是陸家?!标懤[道,“趁著風(fēng)浪還沒卷起來,得先把你弄進(jìn)去?!?/br> “夫風(fēng)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彼{(lán)道行悠悠吟道,側(cè)頭看向陸繹,“不過,你現(xiàn)下滿腦子想的事兒,可不是這事,你何必瞞我?!?/br> “還有什么事兒比這更要緊的。”陸繹淡淡道,“我自然是在思量此事?!?/br> “別蒙我了!”藍(lán)道行在自己腦門上點了點,笑道,“看你臉上天大的心事,其實就兩個字,女人!” 陸繹不自在地轉(zhuǎn)過身,佯作去倒茶:“胡說。” “你看看,到現(xiàn)在你腦袋上都是這兩個字。”藍(lán)道行偏偏不肯放過他,取笑道,“怎得,那丫頭又給你找麻煩了?還是她看上別人了?” 靜默了好半晌,陸繹才低低道:“我倒寧可她看上了別人,那樣,至少她還好受些?!?/br> 聽出他語氣中的異樣,藍(lán)道行奇道:“……難道是你看上別人了?” 陸繹瞪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才低低道:“今夏很可能就是夏言的孫女,夏長青的女兒。” “……”藍(lán)道行驚訝萬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你是擔(dān)心她的身份……不對……夏言雖然是被嚴(yán)嵩所害,但家?guī)熢f過,陸炳對夏言懷恨在心,此事是不是?” 陸繹不語,神情痛楚。 “你是擔(dān)心她得知真相后會恨你?”藍(lán)道行問道。 陸繹搖頭:“我擔(dān)心的是,她會恨她自己,這才是我最怕的事情?!?/br> 藍(lán)道行想了想,嘆口氣道:“還真是……依她的性情,確是不太可能會去恨你,甚至未必會怨你。但情緒無所著落,她除了恨天恨地,只剩下恨自己?!?/br> “我不想她變成那樣,會毀了她的?!标懤[堅決道。 “那就把這件事情瞞一輩子!永遠(yuǎn)別讓她知曉。有些事,還是不知曉更好?!彼{(lán)道行出主意道。 陸繹緩緩搖頭:“瞞不住的,知曉此事者,不僅我一人?!?/br> “……那你打算怎么辦?”現(xiàn)下,輪到藍(lán)道行為此事煩憂了。 屋內(nèi)靜默了許久,他才聽見陸繹疲憊的聲音——“寧可讓她恨我,也不能讓她恨自己?!?/br> ***************************************************************** 次日清早。 “陸大人,我家將軍請您快過去!上回您說的事已經(jīng)有眉目了?!币幻娛看掖亿s到別院,在今夏的引領(lǐng)下,尋到陸繹,朝他稟道。 陸繹喜道:“這么快!果真有眉目了?” 軍士笑道:“是,將軍命人四處尋訪,原本是想在海里找一只大的靈龜,可尋了好幾只都不合意,正巧在舟山發(fā)現(xiàn)了一頭白鹿,將軍說白鹿是上瑞之物,雖然比不得白虎,但也是不易得,想請陸大人過去看看,是否合意?!?/br> “白鹿!”今夏在旁一聽,便猜出這必定是要獻(xiàn)給圣上的,忍不住朝陸繹道,“我還從來沒見過白色的鹿,能不能也讓我去看看?” 陸繹看向他,似微微一怔,原來還面有喜色,轉(zhuǎn)而卻皺起眉頭,沉聲簡短道:“你不必去?!?/br> “可是我……” 今夏話還未說完,陸繹便已隨軍士走了,連看也未曾再多看她一眼,她不由沮喪地嘆了口氣,不自覺地用腳去鏟地磚縫。 陸繹不必回首,也能大概猜出今夏此時的模樣,心中隱隱作疼,卻必須忍耐著讓自己絕對不能心軟。 昨夜,他已然想得非常清楚,今夏真正的身份,她終有一日會知曉,若她得知了真相,那么……他寧可現(xiàn)下她恨他、厭惡他、甚至瞧不起他,也不愿將來一日她痛恨她自己,無法自處。 一個完完整整、身心俱全的她,才是最重要的。 往戚將軍府的一路上,今夏失望的模樣就一直在他腦中晃,連到了戚將軍府,若非軍士出言提醒,陸繹還尚未回過神來。 “陸僉事,請!白鹿就在后院之中?!逼堇^光朝他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