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謙的背脊繃得筆直。

    他又像是弄不懂東方夜的意思，只呆呆地看著一臉迷惑的他，說不出話來。

    東方夜面色不變，抬頭笑問身前臉上血色盡失的人，近乎偏執(zhí)地又問道：“連六哥也答不出來嗎？”

    東方謙靜靜地看著他一臉再認(rèn)真不過的神情，淡白的雙唇微微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

    東方夜沉吟片刻，見此卻又很快釋然，聳了聳肩說道：“算了，既然六哥都無法做出選擇，那我也就不選了吧。”

    東方謙臉色淡白，唇色也很淡，卻是微微扯起嘴角，勉強(qiáng)說道：“六哥還是那句話，只要小九開心就好?！?/br>
    “是嗎？”東方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又緩緩浮起溫和澄凈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出人意料地調(diào)侃道：“不愧是我的好六哥，小九會一直記住這句話的！”

    然后，他微笑著錯開東方謙的身子，抬走緩緩走到階下。

    東方謙出神地望著他的背影，漸漸平靜下來，語氣很輕，“小九想要的東西，六哥會一直保存好，直到小九親自上門來取的那一天。”說完，他收回視線，臉上微微帶笑，眼眸里卻有些黯淡。

    東方夜聽在耳中，步伐未停，只是一步一步卻走得舉步艱難。

    記憶忽地如潮水一般涌入腦中，那些愿意想起的、不愿意想起的事情明明都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此刻在印象之中卻如此清晰，仿若就發(fā)生在隔日。

    “六哥，怎么辦？怎么辦……”記憶里，那個(gè)早慧卻十分頑劣的小男孩大喘著氣的疾奔到一處宮殿內(nèi)找他的救星。

    那位溫文爾雅的少年聞聲很快便從里面趕了出來，一手將差點(diǎn)摔倒的他扶起，笑意融融地問他：“你這個(gè)小淘氣鬼，是不是又闖什么禍了？”

    男孩雙眼灼亮，卻有一絲調(diào)皮，撅起了小嘴故意埋怨道：“哪有，六哥冤枉人。明明就是七皇兄先惹我的?！?/br>
    少年微微一笑，不理會他的胡鬧，一邊替他抹去額頭的汗，說道：“來，小九告訴六哥，這次是做出什么壯舉啦？”

    男孩從他臂彎中遛了出來，得意地拍拍小手，“哈哈哈，我把七皇兄送給父皇的賀禮偷偷換成了癩蛤蟆?！?/br>
    那本是東祈皇大壽之日，宮中卻并未舉辦壽宴，但身為皇子，賀禮自然不可避免。東方昊因時(shí)常流連花巷、不務(wù)正業(yè)而惹得東祈皇發(fā)怒，為了讓東祈皇高興些，東方昊便在這次的壽禮上多花費(fèi)了心思。哪知道，擺在錦盒里的玉佛莫名的變成了一只癩蛤蟆，氣得東祈皇差一點(diǎn)七竅生煙。

    東方昊白白吃了大虧，自是不會善罷甘休，這一查很容易便查到了某個(gè)罪魁禍?zhǔn)椎念^上。那禍?zhǔn)纂m然聰慧，卻始終是年幼，又哪會是東方昊一個(gè)快要成年的人的對手。所以這位禍?zhǔn)字坏锰优艿剿邕@里尋求庇護(hù)了。

    少年聞言，不由輕笑出聲，一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輕聲道：“你呀，真是胡鬧?！?/br>
    “哼，誰讓七皇兄上一回夜里故意扮鬼嚇唬我的，我不過是才跟他討要了一點(diǎn)點(diǎn)利息而已?！蹦泻⑽恍?，狡黠的轉(zhuǎn)著眼珠子，說著，他還用大拇指與食指比了一段小小的距離。

    少年又是笑了笑，神情寵溺地看著他，沒有做聲。

    男孩雖然為報(bào)仇而高興，可心中對于東方昊的報(bào)復(fù)卻始終有些害怕的，于是過了一會兒就笑不出來了。撇著嘴可憐巴巴的對少年說：“七皇兄剛剛放話說了這次一定不輕饒我，六哥，你說他會不會揍我呀？可是，我若去找父皇幫忙的話，父皇之后一定會把我丟到太傅那里去，那我還不如讓七皇兄狠揍我一頓呢。”

    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來擰過他的小臉去，忍不住輕輕笑道：“放心吧，這不是還有六哥嗎?！?/br>
    于是，男子終于在他保證下又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而后，隔了數(shù)日。

    少年卻身負(fù)重傷的躺在榻上，男孩則是半蹲在身前，濕漉漉的眼里滿是擔(dān)憂，“六哥，傷口疼不疼，要不要小九幫你呼呼？”

    少年舒展眉頭，沖他勉強(qiáng)一笑，“不要緊，多養(yǎng)幾日就好了，小九不要害怕?！?/br>
    男孩強(qiáng)忍著沒哭出來，話語中卻滿是懊惱與自責(zé)，“七皇兄太狠了，竟然對六哥下這么重的手。明明害他的人是我才對，都是我連累了六哥……”

    少年伸手探著他的眼睛，柔聲道：“小九不哭，六哥真的沒事?！?/br>
    男孩癟嘴點(diǎn)頭，很快又堅(jiān)定地笑了起來，目光明亮，“六哥，等我長大了，再幫你報(bào)仇好不好？”

    “好。”少年輕輕在笑，眼角仍是寵溺，“但，六哥希望小九往后都能過得快樂。”

    但六哥希望小九往后都能過得快樂……

    話，不斷在耳邊回響，東方夜艱難的抬著步子往前走，剛才還笑吟吟地臉緩緩沉了下來，黑眸中難掩濃重的寂寥。

    待回到九王府之后，聽聞花朝還未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東方夜便就直接回了房內(nèi)看她。

    室內(nèi)一片靜謐。

    東方夜放輕腳步入內(nèi)，低眉凝視著榻上猶自昏睡不醒的女子，修長的手指極其輕盈地緩緩拂過她蒼白的小臉和未曾舒展的眉尖。

    他抿了一下唇角，慢慢地開口說道：“當(dāng)年我也曾想過像娘子這般一直沉睡下去借以逃避一切，可后來我還是醒過來了。其實(shí)，我還是很難過。娘子，我是真的很難過……”他說完，神色漸漸飄忽，若隱若現(xiàn)的濃眉之間有解不開的郁結(jié)，目光也已不復(fù)平日的灼灼熠熠，清朗的臉上，雖不見曾經(jīng)的傷痛，卻隱藏著一層更深的心灰。

    他兒時(shí)被皇兄們單獨(dú)扔進(jìn)陰暗密林沒有絲毫害怕，從猛虎下逃生沒有絲毫恐懼，在諸多刺客層層截殺下沒有絲毫畏怯，可在那一晚他卻不由退縮了……

    那個(gè)曾經(jīng)一心疼愛他的六哥，那個(gè)他一直敬愛著的六哥，那個(gè)告訴他只要他開心就好的六哥，卻竟然在他的眼底下，直直的用刀插入了她母妃的胸口。

    他曾經(jīng)最愛的兩個(gè)人，一個(gè)是母妃，一個(gè)是六哥。

    可最終，六哥卻親手殺死了他的母妃。

    這筆賬，究竟該要怎么算？

    第二十章 你要聽話

    東方夜哀哀閉上眼，黯淡里似乎連周圍的氣息都流轉(zhuǎn)著刻骨的傷痛。

    忽地間，榻上的人影那緊閉著的雙睫顫動數(shù)下，很快人便幽幽醒轉(zhuǎn)了過來，疲憊地睜開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東方夜聽到動靜，瞬間從迷離中褪去，看著她時(shí)臉龐上卻依舊是笑意融融，關(guān)切問道：“娘子，你醒了。傷口還疼不疼？”

    花朝沒有做聲，微微合上雙眼，又緩緩睜開看著他。她想要撐起身子，可發(fā)現(xiàn)渾身使不出半點(diǎn)力氣來。

    東方夜憐惜地看著她，心知她這會兒定是不愿意跟自己說話，還是努力地笑道：“你傷成這樣，先不要起身。”

    花朝只得重新躺回去，她雖然一直在昏迷中，卻是處在半睡半醒之間，還是能感應(yīng)得到一些聲音，對于東方夜的那番話也多少聽到了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