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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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四郎不好親來,他人也在江州了,卻先派了算盤來,叫算盤看看女兒在此地過得如何,見縣衙雖不大卻干凈精致,前后宅子一把抓,還有甚個不放心,算盤也不坐,急趕著回去把消息報給王四郎,留下禮單子,同蓉姐兒吃了一杯茶便要走。 還是蓉姐兒留了他:“王叔怎么也該住一夜,也好讓我這里盡盡心?!彼惚P跟了王四郎這許多年,也當(dāng)?shù)靡粋€叔字,留下來擺上酒擺上菜,知道徐禮去了楚府,還一直等著這位姑爺自楚府回來,要給他請個安。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外頭打更的都走過去兩回了,徐禮這才坐了轎子回家,后頭跟著縮了脖子的覘筆捧硯兩個,還不及關(guān)上大門,又抬進(jìn)來兩頂軟轎。 蓉姐兒早就撐不住睡了,丫頭們倒紛紛起來,算盤才要上前去請安,便見那轎子里頭下來兩個姑娘,一個穿著紅,一個著了綠,抱了綢包袱,斯斯艾艾的問一聲:“jiejie,不知咱們能住哪一間?!?/br> ☆、第216章 祭柳條蓉姐發(fā)威河?xùn)|獅徐禮懼內(nèi) 甘露一眼就朝著覘筆看過去,覘筆打了個激靈,先是點(diǎn)頭,接著又搖起頭來,甘露不知他是甚個意思,卻不能在這兩個丫頭面前露了怯。 初到灃青,蓉姐兒便派了綠芽往濼水去給潘氏沈老爹兩個送東西,一船羊rou絲棉,她既不在,便是甘露作主,眼見得那轎子里頭遲遲沒有動靜,捧硯一掀簾子,徐禮在里頭已經(jīng)是打起鼾來了。 甘露無法,只拿眼兒往那兩個丫頭身上一掃,端了架子道:“咱們太太睡著,你們且先在花廳里等著吧。”哪里能立時安排屋子,請神容易送神難,她還真不能拿這主意,有甚事都須由著蓉姐兒來發(fā)話。 那兩個丫頭不意聽見這一句,卻只互看一眼,軟了身段行過禮:“有勞jiejie帶路。”她們倆俱是仔細(xì)調(diào)教過的,不似尋常宅里的丫頭,拉過來還有三分氣性,往前那對碧荷采蓮,便不似她們能忍得住。 兩個丫頭抱了包袱往花廳里去,兩個還不敢坐,那是客人才能設(shè)座的,既叫等著,便只能立著等,甘露派了玉帶看住,跟蘭針兩個挨在廊下便議論起來:“這可怎么回事?!?/br> 蘭針覷她一眼,抿了嘴兒推她一把:“你趕緊去問一問覘筆,那兩個,可……” 甘露啐她一口:“你當(dāng)著我的面兒且說不出,叫我怎么問?!闭f著又咬牙切齒:“那楚家可真不是什么好東西,哪有去宴飲,巴巴的給抬回兩個丫頭進(jìn)來的?!?/br> 她們倆個原在王家并不曾有這些事,王四郎越是年紀(jì)大便越摳門起來,一是從前吃過苦,二是外頭經(jīng)的見的多,也時常回來說,說哪家置個外室,丈夫死了,抱了孩兒進(jìn)門爭產(chǎn);還有那家里置上幾房妾,養(yǎng)漢的養(yǎng)漢,偷人的偷人,趁著上香出門卷了屋里東西私逃的。 也不是無人給他送過妾,做生意少不得去門子院子里頭尋樂,那些外頭的孤老,同院兒里相熟的,也有薦舉的,也有買了送到面前的,哪一個不是打扮的花團(tuán)錦簇,還說甚個,這樣大的產(chǎn)業(yè),須得多生幾個兒子。 俱叫他又轉(zhuǎn)送了出去,這樣的事兒他再不肯,好容易守得一份家業(yè),哪有分薄的道理,養(yǎng)那么個花魁又要花用多少銀子,不過就是些個粉頭,既沒跟了他苦過來,又守不住,家里一雙兒女安穩(wěn)穩(wěn)便是,再不動別樣花花心思。 可徐家又不一樣,外頭作官,無非送上兩樣?xùn)|西,錢跟人,錢不必說,徐大老爺進(jìn)門的時候,那一抬抬的箱子,再說的到人,跟大房走動多了,也知道大房那些姨娘,有好些不是徐大夫人給納的,卻是下屬富賈送的。 酒桌上便把人送了過來,侍候得睡一夜,帶回來的這些個,那沒帶回來留在任上的,更不知有多少,可她們兩個再想不著,這事兒竟輪到蓉姐兒身上。 偏又還懷著身子,甘露啐了又啐,蘭針也跟了罵幾句,罵歸罵,事還是得辦,未出閣的姑娘家哪里好去問收用過沒有,那外頭的倒有婆子,可卻不是蓉姐兒的貼心使喚人,這火燎心肝的事兒要等到天亮,這兩個又怎么睡得著。 索性一道等了,徐禮安置在了西廂房,甘露叫灶上煮了梅子湯,覘筆接了湯盅兒一打滿是酸氣,他嘖了回嘴:“這也太酸了些,怕要倒牙,給兌點(diǎn)兒熱水罷?!?/br> 甘露甩了簾子哼一聲,覘筆把那盅兒擱到桌上,自家摸了鼻子去接熱水,捧硯還道:“這下可好,那活獅子非吞了咱們不可?!?/br> 蓉姐兒脾氣大性子急,外頭不知道,小院里頭還有誰不知,自來是不肯吃虧的性子,別說是這兩個丫頭,便是楚家也沒好果子吃。 這兩個原該是寸步不離的,可楚家當(dāng)場送了一回,徐禮推卻了,滿座還只當(dāng)是他客氣,得了這樣的好事,哪有推的。 楚家也不光是送他一個,連著請來的烏家,也對了一對,烏家少爺端了了杯子碰碰唇兒,既不應(yīng)也不推,算是默許了。 等徐禮這里,座下十好幾個灌他酒,他那案上的酒水還跟別個不同,別個開得白澆酒俱要兌水,他這里實(shí)打?qū)嵰粔雨惥疲挥X得口感綿順,半點(diǎn)也不嗆人,哪知道越喝越上頭,吃了急酒,又叫夜風(fēng)一激,出來如廁時,幾步一倒就要吐,扶著欄桿吐了一地,濺濕了鞋子。 覘筆趕緊去接熱茶,捧硯急尋到外頭轎上取干凈的鞋子來,等兩個回來了,聽看見里頭兩個丫頭出來,想是侍候了他解褲帶兒,兩個粉面暈紅,含羞帶怯,覘筆捧硯一見就知要糟糕,果然楚家大老爺便把這兩個送了過來。 主家暈著,他們倆又作不得主,只好帶了回來,要說收用過沒,想著應(yīng)是不能,可這事哪里說得準(zhǔn),覘筆也不知把捧硯罵了幾百回,照著腦袋還抽了幾下,捧硯半聲都不敢吭,看見甘露這樣,挨著床嘆氣:“少爺,你趕緊醒吧,也好給個明白話。” 除了蓉姐兒一夜睡得香甜,小院里俱沒人能睡得覺,甘露蘭針自不必說,覘筆捧硯也是一樣,徐禮因著酒醉,半夜又起來吐了一回,喝了一甌兒熱茶,把肚里吃的那些個冷食吐個干凈,這才睡安穩(wěn)了。 那兩個丫頭雖是楚家專門了來教怎么侍候爺們的,卻哪里挨過這樣的苦楚,一個銀朱一個青黛,銀朱生的比青黛更亮眼,大眼朱唇,明艷照人,青黛眼角下邊一顆美人淚,細(xì)眉細(xì)眼,神態(tài)柔和說話斯文,楚家倒是用了心思。 這兩個原還老實(shí),挨到下半夜,冷的開了包袱把衣裳穿起來,楚家也用心,兩件襖子都做的綢子的,搭在身上,見無人進(jìn)來,那著角落搬了椅子窩了一夜。 第二日蓉姐兒先醒,漱過口梳過頭發(fā),再用一碗燕窩粥,佐著小菜一碗吃了又要一碗,還非要拌白糧,糯稠稠吃落肚中,伸了懶腰問一聲:“爺呢?他昨兒真?zhèn)€吃酒了?” 玉帶碧螺把泥金小桌抬下去,甘露聽見這話同蘭針兩個互看一回,湊到她耳邊去,手還撫上了背,一面給她順氣兒一面告訴她,話說的含混:“也不知是怎生回事,姑爺卻是大醉回來的?!?/br> 蓉姐兒聽了柳眉倒豎,指了蘭針把那柳條兒尋出來,又叫甘露去把徐禮叫來,兩個是按著她不叫她下床,怕她蹦起來把身子給落掉了。 徐禮那頭才醒,還穿著昨兒宴飲的衣裳,看見兩個書僮坐在塌腳上,推一推他們:“坐著作甚,趕緊去睡?!?/br> 捧硯一睜眼,抱了他的腿道:“爺,咱們這回可闖下禍?zhǔn)铝??!惫竟距洁饺f了:“少爺,這到底是有沒有那回事兒?等少奶奶要打要罵,我也不冤屈呀?!?/br> 徐禮披了衣裳往蓉姐兒屋子里去,見兩個丫頭按了她,趕緊上去,甚個話都不說,先一把摟住了,把她兩條胳膊箍的緊緊的,蓉姐兒一犟起來,又趕緊松一松:“妞妞,我真沒有?!?/br> 不等她撒氣,先把話全說了,一屋子丫頭趕緊往外頭退,蓉姐兒屏了息,怒目瞪住徐禮,徐禮叫她看的心里沒個著落,又是搓又是揉,堵咒發(fā)誓再沒有。 蓉姐兒先是生氣,聽他這樣說,再看看他連鞋子都不及穿,光了腳從西邊屋子里跑出來,半跪在床榻前跟她說話,肚里的火氣叫消掉一半兒,斜眼兒睨了他,一巴掌輕輕招呼在臉上:“臭!” 又提了聲音叫甘露進(jìn)來打水給徐禮洗漱,徐禮不意他說了半日,聽得這一句,看看她臉色又不似作偽,還挨過去問一聲:“真?zhèn)€不氣了?!?/br> 蓉姐兒嗔他一眼:“我同你再犯不著?!闭f著自家下得床來開柜給他尋干凈衣裳,覘筆在外頭捧了鞋子不敢進(jìn)來,甘露接過來送進(jìn)去,等徐禮洗漱好了,蓉姐兒伸伸手:“那兩個如今在哪兒呆著?” 徐禮一刻也不停,眼見著那柳條還擺在羅漢床案上,一徑兒往前頭去,昨夜是喝多了不錯,可他打小再不假過人手,那兩個丫頭實(shí)是楚家有意安排了的。 那兩個丫頭等了一夜,天光一亮便起來,衣裳還收到包袱里,沒水洗漱,只把頭發(fā)略略梳一回,出去討要熱水也無人給,等那頭有人來叫,這才急著討水:“總不好這樣子見奶奶?!?/br> 來的人是碧螺,嘴里“哧”了一聲,揮手叫小丫頭給了碗水,兩個就著這一碗水漱過口,這才帶到上房里去。 一進(jìn)屋便見掛了兩幅水晶珠兒簾,屋子里香噴噴的,鋪設(shè)的盤金軟毯,還設(shè)了大屏風(fēng),蓉姐兒叫人扶了往羅漢床上躺著,人窩在軟墊子里頭,穿了銷金大紅襖子,手上七八個鐲兒,頭發(fā)只松松挽回了個髻,留著鬢邊,也沒旁的飾物,只插了只金鋼石的單簪兒。 臉上脂粉不施,大眼睛濃眉毛,嘴兒一翹:“叫什么名字?” 銀朱青黛趕緊跪下,頭也不敢抬,仔細(xì)回過了姓名,見這個奶奶正眼也不看她們,心里先松一口氣,問了姓名便是留下她們了。 蓉姐兒托了茶盅兒吃茶,把嫩芽嚼了吐出渣來,甘露拿倭彩小泥金盞兒接了,那兩個才要磕頭,蓉姐兒就問:“身契可帶來了?” 哪有送丫頭不給身契的,可這兩個身上實(shí)沒有,楚大奶奶收著,蓉姐兒一聽便樂了,幾個丫頭輪著看一遍,還是派了甘露去:“你去告訴楚大奶奶,不是自家的,既不好打又不好罵,用著不稱心?!?/br> 揮手就叫帶兩個丫頭走,那兩個來時得了吩咐,剛趴到地上,外頭兩具婆進(jìn)來,一個抱住一個,半拖了出去,手上還施了力,一有擰著力來的,就一把掐了腰上的軟rou。 甘露去了臉上還帶著笑,楚大奶奶滿心只當(dāng)徐禮已是收下了,男人醉后亂了性的多的是,自家哪里認(rèn)得真,這一手,她最知道,只咬準(zhǔn)了,再沒男人能不認(rèn)的。 可蓉姐兒卻把那件脫下來的衣裳仔細(xì)查過,半點(diǎn)痕跡也無,送回來還嚷得闔府皆知,楚大奶奶接口也快:“倒是我的疏忽了。”趕緊著把身契尋出來,又叫甘露帶回去。 甘露來時是接過話的,若楚家再送回來,便叫她再接著,真的依言帶了回去,等回去了,這回還跟了個楚家的婆子,蓉姐兒笑的噴了茶,還指點(diǎn)那個婆子:“你家奶奶也太實(shí)在了些,我尋個由頭,彼此好看,我們家風(fēng)干凈,這樣逮著空就要往爺們身上湊的,再不敢收,要抬要納,也是尋干凈出身的。” 把那婆子說的啞口無言,才要腆了臉賠笑,就見蓉姐兒擱了茶盅,撿了塊烘乳餅吃:“我曉得了,你們奶奶是自家打發(fā)不掉,甘露,尋了人牙子來,我這兒給她轉(zhuǎn)道手?!?/br> 她是一縣最大的女人,那婆子聽見這樣說,連口都插不進(jìn)去,兩個丫頭色藝都好,轉(zhuǎn)手賣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分文不動全給楚大奶奶送了回去。 那婆子跪了不敢動,揚(yáng)著巴掌掌嘴,楚大奶奶氣的砸了茶盅,等楚家再來請,辦花宴也好,辦茶宴也罷,只楚大奶奶在,蓉姐兒便不去,若是半道來了,她也能笑著推不舒服,不管行宴到一半兒,立時甩了手就走。 楚大奶奶臉上難看,平五卻高興,這回卻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不必往楚家送帖子了,闔縣無人不知,連徐禮懼內(nèi)的話都傳了出去。 蓉姐兒半躺著,一只手托了頭,徐禮給她剝核桃仁,她嘎吧嚼一個問:“別個說你懼內(nèi),你氣不氣?”徐禮吹掉核桃仁上的細(xì)皮,點(diǎn)點(diǎn)就此擺在案上還拿花梨木做了個托案放的老柳條:“家法都擺著了,我怎么不懼內(nèi)?!?/br> 這名聲一傳出去,再沒人灌他,只怕他家里倒了葡萄架,叫那由著性子胡來的縣夫人把自家也給恨上。 ☆、第217章 巧懲仆鹵水豆腐打擂臺磨挫惡人 蓉姐兒這回算是同楚大奶奶結(jié)了梁子,她是縣夫人,縣令老爺?shù)昧隧攽謨?nèi)的帽子,倒比烏紗還更顯人眼,由著夫人這么使性甩臉,不說由勸解,連一聲重話都不敢說。 整個灃青再沒人不知道,連那賣菜的婆子都曉得,縣太爺是一口氣都不敢呵著了太太的。給楚家這樣的沒臉,他也由著,一個聲不字兒都沒言語過。 楚家后頭那幾個得了這樣的笑話也只站干岸,往前一步還怕濕了腳,背地里笑話一回,當(dāng)了面卻不敢戳她的痛腳。 這么個出身的女人,哪個看得起,楚家自老太爺沒了,里頭便是一盤散沙,當(dāng)時沒分家,全由著楚家大爺承繼了,底下的弟弟,如今在灃青的也不過只有一個楚家三爺,楚家七爺。 五爺一早沒了,只因著嫡出給續(xù)了排行,由著楚老太爺作主,把四兒子的兒子均了一個過去,也不留在灃青,全到外頭去,天南海北的去做絲綢生意。 楚三爺是小時候跌了跤,斷了骨頭,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尋常不肯出門,楚家單給他造了小樓,成日里關(guān)在樓里畫畫,不說兩耳不聞窗外事,就是站在窗子里頭面對著他說,他怕也關(guān)了耳朵聽不見。 三年不敢父志是為孝,如今都已是楚老太爺出世之后第五個年頭了,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哪一房不是早早就在外頭置下房產(chǎn),只過年還回來一趟,生意上頭牽扯也越來越少,便同分了家一般。 楚家是看著殼子大,里頭早就是爛rou一塊,更別說那一個分不清道不明的“楚大奶奶”還敢玩這一手,蓉姐兒曉得沒有楚大爺點(diǎn)頭,她是再不敢的,可她不好跟個男人扛上,便尋了由頭挑女人的錯處。 連平五都道:“如今這鬧,且不好看呢。”她心里也奇,她記著的那個蓉姐,還是個圓團(tuán)團(tuán)的好性兒姑娘,甚樣都不挑剔,怎的如今成了那么一付火星子脾氣,一燎就著了。 蓉姐兒卻只冷哼一聲:“我已是給她留了臉面,若真鬧出來,不好看的再不是我?!彼f了這句,見平五皺了細(xì)眉,咬了唇兒湊過來問:“莫不是她有甚個把柄捏在你手里?” 兩個也還是平輩兒稱呼,蓉姐兒自來不曾想著在她面前擺架子,平五也樂得跟她更親近,這兩個一個性子不變,一個卻似換了個芯子,原那些不關(guān)自事絕不開口的畫上美人,如今是真?zhèn)€活色生香起來。 見她拿了撒金扇兒一掩,蓉姐兒笑一聲,也是有意刺探,含半句吐半句:“她那名不正言不順的,也敢行這事兒,經(jīng)了這一回,借她兩個膽兒,看她還敢不敢了?!?/br> 平五一聽垂下眼簾笑起來,心里哂道蓉姐兒還是那個性子,又羨慕她事事有親爹丈夫兜著,這么寵她寶愛她,怪不得同那個悅姐兒一樣,這付脾氣再改不了。 嘆完了倒生了些悵然出來,抿了抿茶開口道:“她確不是正經(jīng)三媒六聘的大奶奶,可也是擺了酒抬起來的二房,雖沒穿紅衣,也是蓋了紅蓋頭進(jìn)的門,外頭喚她一聲楚大奶奶,不過是給楚大爺臉。” 蓉姐兒一向當(dāng)楚家是來了一出李代桃僵,不意竟還有這一樁事,趕緊細(xì)問,平五道:“我那時也是剛嫁過來,楚家送了帖子請吃喜酒,那可是正經(jīng)擺宴討二房,跟抬個通房起來當(dāng)姨娘再不相同?!?/br> 擺了十好幾桌酒,宴上不僅有那個說是得了瘋病的楚大奶奶,叫兩個婆子扶了出來,人看著懨懨的,氣色也灰敗,穿了正紅戴了赤金冠子,扶在堂前坐著。 連著她娘家都來了人,如今這一位是當(dāng)著十幾桌賓客跟她娘家人的面磕過頭敬過茶的,平五想起來還打個冷顫:“別個說她得了瘋病,我看著,確是瘆人的很,瞧她的模樣倒是干凈齊整,可聽見如今這一位上來敬茶,眼睛就跟狼似的冒著綠光,連茶也沒接過,還是由著她娘家給圓了場兒。” 平五說完嘆了一聲:“看看,都說女人妒忌,連瘋了也不接那二房的茶。”別個還嘆說果是瘋了,自個兒身邊的丫頭,再怎么也不會虧待了舊主,娘家人只怕便是念了這一宗才肯接這杯茶,由著外頭抬進(jìn)來,女兒同外孫女要怎辦。 “說起來,她還有個女兒,在宴上見過一回,看著三四歲大,叫養(yǎng)娘抱著,如今也該七八歲了?!逼轿暹@一說,蓉姐兒立時想起她在楚家見過的那個小女娃兒,一桌子婦人再沒一個理她,莫不是便是前頭大奶奶的女兒。 經(jīng)了賣妾這事兒,平五更是貼著蓉姐兒,背靠大樹好乘涼,蓉姐兒這里才出了賣人的消息,她緊跟著也把那兩個丫頭送了回去,楚家這回卻沒推,再好色,這樣的刮骨刀也不敢放在枕頭邊兒。 “也是命苦的,往后也只有遠(yuǎn)嫁的命了。”本地誰不知道她娘有瘋病,哪個敢娶回家去,隔縣且嫁不得,要嫁只得往遠(yuǎn)了嫁。 不聽便罷了,一聽這話,蓉姐兒骨子里頭都泛冷,這事兒她還沒告訴徐禮,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楚家若真想一床大被掩過去,這許多年再有什么痕跡都抹去了,連娘家人都認(rèn)了自家女兒得了瘋癥,別個誰還來管,根兒埋的這樣深,要動起來絕非易事,可聽見這件慘事,又怎么能忍得過。 平五見她神色便知其中還有不妥,卻不細(xì)問,兩個一別三四年再見,本來就不親厚,有些話只怕她也不好說,不意蓉姐兒竟抬頭問道:“怎的我聽著,卻不是那意思?!?/br> 平五一聽這話明白過來,拿帕子捂了口:“這卻不能吧,我還未曾嫁過來,便知此地楚家的善名,雖是上一輩兒的事了,到了楚大老爺這兒雖弱些個,也不曾聽見有這樣殺人的事?!?/br> 她這么一說,蓉姐兒更起了興致,平五見她想聽,合盤托出:“我夫家做著藥材生意,原先也不過是個小圃子,種些浙八味,因著水土好,倒有藥材商肯花好價錢收羅,原倒不曾辦的似如今這樣,還是楚老太爺過去了,才漸漸有了如今這模樣?!?/br> 楚老太爺卻真?zhèn)€是善人,施粥舍米,一樣都不少,到得年節(jié)歲末還挨著人給發(fā)利市,哪個灃青人提起他來不給他道福,收人的絲棉也只均價,向來都是按成分,做的良心生意,那織得布紡得紗的自然肯給他。 可到了楚大老爺這里,卻覺得父親手太散,好好的家財,非得落給外人受用,把價兒往下壓,還變著名目苛待人,楚老太爺在時不曾簽過契,到了他這里家家織戶俱得簽契,不許把綢絹賣 給別個。 楚老太爺信譽(yù)了一輩子,一到兒子手里全毀了去,一氣兒簽了十年,便似賣斷給了他,他家里又勢大,捉著幾個私藏了往外賣的,只按著契上的來的賠,又哪里賠得起,破得幾家,如今那簽了契的,再不違逆。 平五見蓉姐兒聽住了,挑了挑指甲:“這也是原來的父母官不愿傷筋動骨,若真肯跟楚家對著來,下頭那些哪有鬧不起來的?!?/br> 蓉姐兒眼睛往她身上一掃,只抿了嘴笑,不接她的話,平五知道不好再多說,吃完一盅茶就告辭出去。 平五抬腳才走,蓉姐兒就歪在榻上,蓋了薄毯子嘆氣,甘露進(jìn)來換過茶,聽見她又嘆一聲:“太太這是怎的,還顯著沒趣兒?”連秋千都不許她蕩了,怕她落了胎,吳家三個嬤嬤一進(jìn)門,立時把她從頭管到腳。 蓉姐兒翻個身,面朝著外邊,點(diǎn)點(diǎn)甘露問道:“那兩個可點(diǎn)出豆腐來沒有?”甘露“撲哧”一笑,拿帕子掩了口:“哪兒呀,廚房里頭可用了半筐黃豆了。 蓉姐兒聽見眉頭一松:“你去同他們兩個說,黃豆管夠,甚個時候點(diǎn)出豆腐來了,甚個時候再回爺身邊當(dāng)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