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血含芳
穆子祥亦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依舊是那雙令人不得不正視的淡漠清眸,此刻卻像是兩把淬閃寒光的利刃,帶著刺骨的譏諷與嘲弄。 “如今,我該喚你穆子祥還是玉宇軒?噢,不,應(yīng)該是皇上。”香兒冷冷的一句話,她卻如費了半生的力氣,心中一陣莫名的憤怒。 原來,都成了帝! 聲音是極輕極淡的,但入耳卻如響雷一般,他一時愣住不能動彈。心緒忽地澎洪起來…… 一句話割得他心成千瓣,一瓣又一瓣緩緩地飄落在痛苦積成的苦泉里。 俊眸閃動著駭人的情意,他忙走上前兩步,欲將她抓住,怎奈右手伸出間,她卻早已退出了兩尺之外,目光始終冷冷地望著他,仿佛想在他身上盯出兩個透明窟窿。 心臟像是被冰錐一下一下地刺著,又連rou帶血地撕了開去,一寸一寸地痛著。 轟隆,一聲驚雷。轟隆隆,這聲音仿若要沖出濃云的束縛,直撲大地而來。 頃刻間,殿外狂風(fēng)大作,苦雨傾盆。窗上蒙著的綾綃染上了水色,屋內(nèi)顯得越發(fā)陰暗 “瑩瑩。我知道這讓你很難接受??墒?,不管怎樣,我希望你明白無論我是穆國的穆子祥還是鳳玉國的玉宇軒,我都不可能害你?!庇裼钴帲ㄒ院蠖加眠@個名字)站在原地傷感地凝視著她,眼中漸漸積聚起一種不可言喻的哀痛。 殿外狂風(fēng)一陣陣猛烈地吹打著窗戶,天空驀地如一口巨大的黑鍋,仿佛隨時都要沉下來,壓住大地。 此時殿內(nèi)卻異常靜謐,駱玉華不動聲色地望著他,腦中反射性地浮現(xiàn)出另一張面孔。 處心積慮,步步為營,沒有想到所有人當(dāng)中,竟是她最傻! 宮闈深深,侯門似海,為何她到現(xiàn)在才看清? 耳邊忽然間又響起一個得意的聲音,那張洗盡鉛華的臉,也許真的只有她才能與那樣的男人并肩而站! “瑩瑩……”玉宇軒見她臉上表情千變?nèi)f化,一時猜不出她的情緒,不覺更有些著急。 心中長長松了口氣,駱玉華緩緩抬眼直視于他,眼中由震驚到失望,最后泛出兩道奇特的光芒,好似破繭而出的蠶,終于得到了解脫。 “恭喜你?!彼α诵?,宮燈映照在她臉上,反射出一種萬般柔和的光采。 玉宇軒茫然地愣在原地,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雙依然淡定的清眸,似曾相識,卻又如霧里看花。 這一次,他真的看不懂她。 她依舊笑著,第一次真心的對他笑??墒撬闹袇s連半分喜悅也沒有,相反,而是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有興趣聽一個故事么?”半晌后,他疲憊地轉(zhuǎn)身,走到窗邊,雙手輕輕地推開了窗戶,視線漫無焦距地落進(jìn)了狂風(fēng)暴雨中,任窗外的雨水打濕在那身象征著至高無上的袍子上。 殿外雷聲雨聲風(fēng)聲,聲聲入耳,隔著不足兩尺的距離,卻又如隔了千山萬水,邁不過去的永遠(yuǎn)是心的距離。 “你沒必要對我解釋什么。”淡淡地聲音,隱約含了疏離之意,她再次回首望了他一眼,忽然沉了聲調(diào):“因為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穆子祥。” 說完腳步已邁開,朝外走去…… 今日開始,他便只是一個帝王!心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她腳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一些,這一切落進(jìn)玉宇軒眼里,卻像是躲避瘟疫,或者是急不可待地要走出他的世界。 “如今你連聽我解釋都不愿意了么?”嘶啞的聲音透出一股令人心碎的寂寥,一字一字似滴血,深深地震撼了她。 腳步嘎然而止,她搖了搖頭,眼中一片苦澀無奈。 “還重要么?”聲音輕飄飄,被風(fēng)一吹,化作一聲長嘆融進(jìn)了空蕩蕩的夜中。 她從不愿意聽解釋,因為一旦聽了解釋,那只會意味著下一次的重蹈復(fù)轍。 可是,有個男人卻騙了她的信任,在她第一次渴求得到一點希望時,便生生地放棄了她。 “也許不重要,但對我很重要!”玉宇軒有些激動地喊道,剎那間,眼中騰升起熊熊烈火,幾欲將她一同燃燒。 只可惜,他不知,如今的駱瑩瑩,無心無情、無嘆無淚。 于是,她靜靜地站著,目光平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可是即便這樣,卻也令玉宇軒心中蔓生出一絲希望。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冷風(fēng)嗚咽著一絲絲從窗戶刮進(jìn)來…… “二十年前父皇剛剛登上皇位,那時的鳳玉國時局動蕩,外戚霸權(quán),朝中幾乎三分之二的官員都由吳國師掌控,也就是吳皇后的父親,皇帝這個稱號名存實亡。而早在幾十年前這鳳玉皇室就流傳著這樣一個預(yù)言:世代鳳朝皇帝子嗣單薄,世代皆單脈相承。于是那個時候誰能誕下皇子就成為影響政局的至關(guān)因素。若吳皇后誕下皇子,則天下大喜,父皇依舊可以安然坐于皇帝之位。若換作其他妃子,則這個皇子勢必不能存活。而我母妃,當(dāng)時便不幸懷上了孩子,十月懷胎,父親與朝中老臣為了保住這個孩子,暗自偷龍轉(zhuǎn)鳳,將我偷偷運出皇宮,換成了一名死嬰。而后過了幾個月,吳皇后卻突然得到消息知我尚在人世,于是一邊在天下進(jìn)行追查,另一邊暗中將我母妃陷害。這時候,父親的忠臣為了保全鳳家最后一支獨脈,便將我暗中帶回了穆國。而恰恰有一日夜里,穆國的玉妃即那位忠臣之女剛滿一個月的孩子不幸夭折,于是我便又再度成為穆國皇子,于風(fēng)始皇宮中養(yǎng)精蓄銳,只為有朝一日奪回我鳳氏家族的江山?!?/br> 窗上蒙著的綾綃染上了重重水色,殿內(nèi)顯得越發(fā)陰暗。 她仍舊那般站著,表情不曾動過一下,如雕塑,渾身似乎沒有了生命力。 穆子祥悲戚地望向她,眸中的哀色如潮水,一波甚過一邊,心中一片無可奈何的悲涼。 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睛,他認(rèn)識,曾經(jīng)他的玉母妃再失去了一切后,也是那種眼神,仿佛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留戀…… “后來,吳國師突然暴病而去,一夜間,吳皇后大勢已去。后來,我認(rèn)識了歐陽凌,你師兄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在我們的里應(yīng)外合下,將吳氏一舉鏟除了?!彼p嘆了口氣,濃眉始終攏在一起,那些過去就像一道很深的傷口,縱然最后愈合了,可是卻留下一塊永遠(yuǎn)不可能消除的疤痕。 門外怒風(fēng)席卷,門頁被刮得一開一合,發(fā)出刺耳地碰擊聲,瓢潑大雨在滾雷聲中傾瀉而下,立即浸得一室濕冷。 半晌,卻無回話。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與適才狂風(fēng)來時的猛烈,形成鮮明地對比。 他木然地對著她,四目相對,可是她卻又不像是在看他,昏暗中,她淡淡的好似只是一道殘影,仿佛隨時將要消失,很不真實。 而后兩人又站了許久,每一次他都以為她要打破沉寂時,她卻終沒有說話,目光望著他,卻更像是透過他看什么。 終于,他疲倦地低下頭,聲音飽含失望與哀痛:“天氣不好,你回去吧?!?/br> 說完擺了擺手,將臉執(zhí)意撇過去,不想再去望一眼那道飄忽的身影。 開到荼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 群芳去,獨寂寥,此花過后便是秋,落紅滿地,蒼涼淚流。 后來回府后,她沒有和歐陽凌說一句話,直到他將她送回院子正要離開時,她才低聲嘆了一口氣:“他不會將我去威脅穆子墨的,師兄放心,這些都沒有意義了?!?/br> 說完便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將幔帳拉下,再也沒有作聲。 歐陽凌瞬間如被雷擊站在原地,心中涌出萬般苦澀復(fù)雜的情緒。 他就那樣立在那兒,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秋夜更聲起,這才帶著一臉難以言喻的神色走了出去…… 穆國內(nèi) “你是說她如今住在她師兄府中?原來如此,原本我早應(yīng)該想到的。歐陽凌他動作果然是快!”右手習(xí)慣性地?fù)嶂笫稚系陌庵?,穆子墨瞇了眼,沉沉躺在塌上。 今日又是一個初十五,原本最令他怨恨的日子,不知什么時候竟是這樣令他懷念,縱然她不在,但身體里卻還有種東西將他們聯(lián)系起來。 這樣,便夠了。 “是,皇上有何打算?”閃電立在殿下,身后的月光落在修長的身影上,打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穆子墨搖了搖頭,不語。 鳳玉本為風(fēng)始一附屬國,可如今自穆子祥繼位后,這一切又似乎變了。 “你繼續(xù)派人跟著,一舉一動都務(wù)必向朕稟告?!?/br> 話畢,閃電重重一叩首,便又立即消失在殿內(nèi)。 夜色正濃,他半閉了黑目,而后揮手招來一個女宮上了些潤茶。 窗外星子墜天,涼露似淚。 瑩瑩啊瑩瑩,我該拿你怎么辦?心中長吁一口氣,目光浮現(xiàn)絲絲縷縷的沉痛。 他默然地執(zhí)起案上一杯泡好的潤茶喝了幾口,液體潤入喉間,又忽然覺得不對,不由疑惑道:“這茶怎么換了?” 口中隱約有股血腥氣味,他皺了皺眉頭。目光長久望著手中的液體…… “回皇上話,這是清妃娘娘囑咐了奴婢端上來的,說是醫(yī)圣所開之藥方,請圣上務(wù)必喝下?!币恢绷⒂谏韨?cè)的女宮聽后連忙跪下來解釋道。 哦?穆子墨瞇了眼,目光飄忽不定。 “喲,難道還擔(dān)心我害您不成,這藥可是清兒花了天價得來的,皇上可得喝凈才是,也不枉費清兒一番苦心?!闭谶@時,門外忽然走進(jìn)一位嬌媚女子,她身著金黃色繡著鳳凰的云煙衫,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羅牡丹薄霧紗。云髻峨峨,戴著五鳳朝陽掛珠釵,臉蛋嬌媚如月,眼神顧盼生輝,撩人心懷。 穆子墨有些不悅地掃了她一眼,便又喝了幾口,心中又忽然覺得一陣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