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夫婦二人處置了家務(wù),看看天色已晚,便吩咐冬梅在屋里放了桌子。夏荷早將眾人的晚飯自灶上拿來,同著冬梅一道安放碗筷,鋪排盤碟已畢,眾人落座。那田姨娘不免又出來伺候了一陣,替眾人盛飯布菜,拿東拿西。傅月明想到再過不久,便可與季秋陽重逢,心中歡喜,連飯也多吃了一碗。 好容易待眾人皆吃畢晚飯,漱過了口,田姨娘方才拿了自家的飯菜到屋里去吃。傅薇仙尋她母親說話,也跟了進(jìn)去。 傅月明在上房又坐了片時(shí),吃了一盞熱茶,同父母說了些閑話,看看時(shí)候不早,便起身去了。臨出門時(shí),陳杏娘說道:“你不等等薇仙?”傅月明笑道:“她同姨娘說話呢,我先去罷?!闭f畢,就走了。 再說傅薇仙走入田姨娘房內(nèi),見她正坐在桌邊吃飯,便自家在床畔坐了,嘴里就說道:“姨娘倒吃得安心,如今這家里都快沒咱們娘倆的立腳處了,姨娘也沒個(gè)算計(jì)!”田姨娘聽她這話,臉唬得煞白,慌忙起身走到門口看了看,見傅沐槐正同陳杏娘坐在炕上議事,才又走了回來,低聲嗔怪道:“你這孩子,真真是不曉事!老爺太太就在外頭坐著,這樣的話你也敢說,若是讓他們聽見,豈不又是一場鬧騰!” 傅薇仙冷笑道:“讓他們聽罷,橫豎咱們?nèi)缃袷侨氩坏盟麄兊难哿耍皇橇⒅岬?,就是再添上這些話也不多什么?!碧镆棠锫勓裕闹斜悴幻庥行┞裨顾?,嘴里就說道:“我早說叫你多在老爺太太跟前殷勤些,你只是不聽。現(xiàn)下怎樣,大姑娘把你壓得死死的,這房里但凡有她在可還有你說話的地兒?如今我是叫她給奪了權(quán),家里大小事是再也插不上嘴了。你再不上心些,待到明日咱們娘倆都去曬牙渣骨罷!” 傅薇仙本是進(jìn)來與她商量對策的,卻聽她埋怨了一通,心里就有些不大耐煩起來。只是自己兩個(gè)心腹丫頭被傅月明設(shè)計(jì)除去,如今家里也只這個(gè)姨娘還可算作臂膀,當(dāng)下只得壓了脾氣,笑臉相對的寬慰了田姨娘一陣。 田姨娘又道:“我才在屋里聽見你同太太說話,與大姑娘請先生有你什么相干?你倒去插嘴,吃她嗆一頓好的。倒越發(fā)顯得她懂事,你糊涂了?!备缔毕奢p哼了一聲,說道:“此事同我是沒甚相干,只是但凡她歡喜的,我便要阻饒,定要讓她弄不成才好。若不然,我這心里就不痛快!此事姨娘不必管,我定要攪得傅月明這書念不下去!”田姨娘見狀,一時(shí)竟沒了主意,只叮囑她仔細(xì)小心,又低頭去吃飯。 傅薇仙坐了一陣,走了出來,見傅月明先去了也沒理論,同老爺太太道了告退,自家回房去了。 走回后院,只見那愛月樓已是燈滅燭熄,想是傅月明已然睡下。她歸入屋中,丫頭荷花上來替她脫了衣裳并簪環(huán)首飾,又打了熱水與她洗漱。這荷花甚小,還是一團(tuán)孩子氣。傅薇仙同她也沒什么話說,摘了頭洗過臉,就睡下了。 一時(shí)又睡不著,只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思忖計(jì)策,就忖道:家里這個(gè)樣子,暫時(shí)也沒什么辦法。傅月明究竟是陳杏娘親生的,我再怎么去巴結(jié)討好也比不過她去。就是傅沐槐也更看重那個(gè)嫡女。我要想在這里立住腳,還須的有些助力??上莾蓚€(gè)丫鬟被攆了出去,田姨娘又是麻繩穿豆腐,提不起來的。倒是那個(gè)蘇州的姑母一家子,可算是個(gè)變數(shù)。我也聽家里的那些老人說起,陳杏娘跟她這小姑子不合,她又沒生下兒子,這位子其實(shí)坐不穩(wěn)的。這一點(diǎn),似可利用。待他們來了,再做計(jì)較。 想至此處,她心中有了主意,稍稍安定,又轉(zhuǎn)念道:這傅月明怎么好像一夕之間醒了神兒的,她以往總是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這大病一場倒像是開了竅,凡事都搶在我前頭。我說出一句話,倒有十句在那里等著。雖不算鋒利,卻是鋒芒暗藏。莫非、莫非她也是……此念一轉(zhuǎn),她隨即便否認(rèn)道:不可能,她若是如此,決然不會是這個(gè)樣子!她心底雖這般想著,身上卻兀自出了一層冷汗。 這一夜,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天際發(fā)白才朦朧睡去。 再說上房里,打發(fā)了兩個(gè)丫頭離去,傅沐槐同陳杏娘歸入內(nèi)室,傅沐槐就說道:“這幾日我瞧著,好似月兒同薇仙有些不合?兩個(gè)在一處不大說話了。”陳杏娘瞅了他一眼,說道:“哪有此事,想是你多心了。近來薇仙言語不得當(dāng)?shù)故钦娴?,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實(shí)在難入人眼。你不要因著她年紀(jì)小,偏疼小女兒,就去胡亂責(zé)怪月兒。讓我聽見,那我可是不依的?!备点寤毖垡娔镒?jì)舌粒南聞?dòng)意,湊上前去,聞著她身上的脂粉香氣,嬉笑道:“哪兒能呢,我不過白說說罷了。月兒是咱們倆的女兒,我自然是最疼的。薇仙再如何,又怎能同月兒相提并論?” 陳杏娘同他調(diào)笑了一陣,又慮道:“只是我跟了你這許多年,也只養(yǎng)了這一個(gè)女兒。你傅家香火難繼,我也愧對傅家列祖列宗。我說……不然過上兩日,讓后巷的劉mama尋個(gè)好人家女子,替你再收一房姨娘?” 她話未說畢,傅沐槐便即打斷道:“你這是什么話!我早跟你說過,倘或你我命中有子,你又不是老得不能再生了,何用再收?若是我傅沐槐福薄該當(dāng)如此,就弄一百個(gè)來又當(dāng)?shù)檬裁矗课乙咽沁@個(gè)年紀(jì)了,又何必去糟蹋人家年輕姑娘,也是沒陰德的事情。就是二房,也是當(dāng)初你防人說閑話,硬叫我收的,弄到如今不也只得一個(gè)女兒?我心里,只要守著你和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就是好的了。如今咱們有這份家業(yè),日子也過得順?biāo)欤M不舒坦?定要在這屋里聳上七八個(gè),人多口多,再生出些是非,我也煩心你也難過,何苦來?我心里一早想過了,若是你我久后無出,就替月明招贅個(gè)女婿,頂了這門戶也罷。咱們家也不缺銀錢使用,也不用他有多大的能耐,掙多少錢,只要能守得住這份家業(yè),待得月明好,就是好的了?!?/br> 陳杏娘聽了這話,心中甚覺情動(dòng)。這世間男子莫說是無子的,就是子孫滿堂了,還總想著多收幾房姨太太受用,如傅沐槐這樣的,也是當(dāng)真少見了。她日常與那些官家娘子坐在一處吃茶閑話,聽她們說起家中那些年輕姨娘如何狐媚,如何爭寵吵鬧,如何受氣不過,心中便覺得意。她雖不得珠冠上頭,錦袍加身,卻在上頭高了她們一截。 當(dāng)下,她也不再勸說,只是軟語笑道:“罷了,咱們不說這個(gè)了。你不是要打發(fā)馮安同常貴到江蘇去打點(diǎn)那鹽運(yùn)使么?快些寫了書信,明兒叫他們捎去?;貋頃r(shí),就接了姑娘一家子一道來罷?!备点寤甭犝f,忙道:“你不提,我可要忘了呢。”說畢,便叫冬梅過來鋪紙研墨,陳杏娘親自在旁掌燈,他自家寫了幾行字,就封了起來,擱在書架上。陳杏娘眼看已是起更的時(shí)分,就叫夏荷鋪了床鋪,同傅沐槐一道睡下了,一宿晚景題過。 翌日清晨,傅沐槐起來,吃畢了早飯,忙忙的同陳杏娘開了庫房,自里頭選了一套十個(gè)的金打玉鑲的酒盅,一對嵌了紅寶的雕刻牡丹花紋金鐲子,封做禮物,又拿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以作打點(diǎn)之用。連同那封書信一并交予管家馮安與伙計(jì)常貴。又交代道:“到了蘇州,先去尋當(dāng)?shù)匾患颐芯圬?cái)?shù)漠?dāng)鋪,里頭的當(dāng)家掌柜章老爹同我交好。他在蘇州官場上倒還有些人情,你見著了他就有些意思了?!瘪T安接了東西,一一應(yīng)下。陳杏娘在邊上聽著,不由說道:“只是你們這些年沒有走動(dòng),只靠書信往來,怕是生分了。他若不肯替你出力,可怎好?”傅沐槐道:“這倒不必憂慮,我們是極好的交情他當(dāng)年流落到這里,不是咱們家收留,怕是就要客死異鄉(xiāng)了。我們是極好的交情,他也不是翻臉不認(rèn)的人?!毖粤T,就打發(fā)馮安與常貴上路。 了畢此事,陳杏娘一面使人收拾花園里那間房屋,一面就張羅著去請那季秋陽。因想著季秋陽是有功名在身的舉子,自家不過一商賈門第,貿(mào)然以傅沐槐的名義去請,不免有些唐突無禮。便封了些禮物,使小廝到娘家,告知父親陳熙堯拿了他的帖子去請。 誰料,到了晌午,陳熙堯送信過來說,那季秋陽因事前日去了外地,如今不知在何處。又據(jù)他投宿的客棧掌柜講,他有些行囊還不曾帶去,寄存在柜臺上,說是一月之內(nèi)準(zhǔn)回來取的。這事兒只好再等等,待他回來再說。陳杏娘聽過,也還不覺什么,只吩咐下人將那屋子收拾整潔,添置了簾帳帷幕,桌椅架幾等物,以作書房使用。傅月明聞?wù)f此事,滿腹期待落空,甚覺怏怏,如被霜打了一般,每日里都沒什么精神。桃紅見了她這模樣,只道為氣候轉(zhuǎn)變,天氣炎熱之故,每日拿些閨中趣事引逗她玩笑。 時(shí)日匆匆,一月時(shí)光彈指即過。這日,傅月明正在樓前廊下采摘桂花。此時(shí)雖并非桂花開花的時(shí)節(jié),但她廊下卻有五盆月月桂,這種桂樹每月皆能開花,氣味兒雖不及金桂銀桂那般香濃,卻也是甜香馥郁。她將這些花采下,于窗口曬干,收入香囊之內(nèi)隨身攜帶,行走之間香甜滿身,比之一切的香粉脂膏都好。 正當(dāng)此時(shí),夏荷匆匆自前頭走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說道:“姑娘,快些收拾收拾。那位先生已請來了!” 傅月明乍聞此訊,頗有些不敢置信,起身問道:“怎么事前一點(diǎn)消息也沒有?”夏荷滿面堆笑道:“聽太太說,昨兒那位先生才進(jìn)了城,老太爺一打聽得消息,便親自請去了。如今人正在堂上坐著,太太叫我來請姑娘過去。”傅月明聽說,慌忙走進(jìn)屋里,叫桃紅伺候自己穿衣梳頭,重新打理妝容。她日日盼著季秋陽到來,如今人來了,反倒慌亂起來,將一柜子的衣裳盡數(shù)倒了出來,拉著這個(gè)嫌不好,拉著那個(gè)又覺不適合,首飾也是換了幾換。她姿色本自出眾,卻因著‘女為悅己者容’的那句俗話,唯恐讓季秋陽看了笑話,只是不肯草率了事。倒急的夏荷在外頭連聲催促道:“姑娘隨意穿戴就好,只是見先生,又不是看女婿,倒把姑娘忙的!” 好容易穿戴齊整,傅月明隨著夏荷往前頭去,一路之上只覺心跳如鼓,暗暗偷想那季秋陽今生該是什么樣子,還不到堂上就將一張俊秀臉龐羞得通紅。 走至堂上,穿過軟壁,只見傅沐槐同陳杏娘都在上首坐著,一旁椅上另坐著一人。傅月明緩步上前,輕聲道了句:“父親,母親?!钡痛怪^,并不敢往那邊看一眼。 傅沐槐先向那人笑道:“這便是小女?!庇謱Ω翟旅鞯溃骸叭ヒ娺^先生?!?/br> 傅月明臉紅過腮,雙頰guntang,緩緩過去,向著那人道了個(gè)萬福,口里低聲道:“見過季先生?!蹦侨艘财鹕?,身子微躬,作了一揖,溫聲道:“姑娘好?!?/br> 傅月明聽到這熟悉的話音,胸口劇震,心中一陣恍惚,不覺抬眼望去,只見眼前之人頭戴方巾,身著青衣,長身玉立,面容清癯,鬢若刀裁,發(fā)如墨染,兩道劍眉斜插入鬢,挺鼻薄唇,甚是俊逸,眼中含笑,十分溫煦和曦。她與季秋陽上一世皆死于非命,如今重逢卻已是隔世,天涯芳草,滄桑變化,現(xiàn)下這人又立在眼前,她鼻中一酸,險(xiǎn)些掉下淚來。 ☆、第二十一章 聽壁角 傅月明癡望著季秋陽,又猛然回過神來,唯恐失態(tài),慌忙低了頭。二人見禮過,又各自落座。傅月明便在另一側(cè)的一張椅上淺淺的坐了,聽三人說話。 只聽傅沐槐問道:“敢問先生,家在何處,是哪里人士?家中見有何人?又如何到得此處?見作何生理?”陳杏娘在旁聽了,只覺此話問得無禮,便開口怪道:“人家先生才剛到,茶也沒吃上一盅,你就這樣的逼問,像什么樣子?好不好的,就讓人瞧笑話。” 那季秋陽淺笑回道:“不妨,在下既到尊府升任西席一職,家主問詢在下來歷身家也是情理之內(nèi)。在下祖籍淮南,前年大不幸,父母亡故,平輩中只得在下一人,并無兄弟姊妹。在家居著,甚覺無趣,便想四下走走。于去年游學(xué)到得此處,蒙本方學(xué)官抬愛,舉薦了在下到山陽書院講學(xué)。前日又得陳孝廉垂青,保舉在下來貴府上教習(xí)。在下身無長物,忝居此職,實(shí)在赧顏。” 陳杏娘坐在上頭,見這季先生生得一表人物,談吐溫文,舉止有禮,心中很是喜歡,當(dāng)即開口笑道:“先生這話可是太過自謙了,先生如此青年,便考中了貢生,足見才學(xué)滿腹。來寒舍屈居西賓,委實(shí)是委屈先生了?!奔厩镪柭犨^,正待開口。卻聽傅月明在旁,輕聲問道:“先生既做了貢生,每年朝廷下發(fā)的食愾該當(dāng)不少,先生又為何不再求一步上進(jìn),反而屈就于此?”此言當(dāng)真是她多日以來心中疑問,如今見著季秋陽,又說到此節(jié),不由便將心中所想當(dāng)面問出。 季秋陽聞言,便望向她。正逢她也抬頭看去,二人目光碰在一處,傅月明禁不住又紅了臉,連忙轉(zhuǎn)開。但見季秋陽淺淺一笑,開口道:“在下天性喜隨性自在,而厭拘束,官場做派與在下不符。還是幽游世間,與在下更相合些?!备翟旅髀犝f,心中暗自喜道:他還是上一世的性子,一絲兒也不曾更改。 當(dāng)下,這四人在堂上坐著,又說了些客套閑話。傅月明只在一旁靜靜聽聞,不時(shí)偷偷抬眼打量,見他一身青布氅衣,無有裝飾,行囊蕭索,便思忖他今世又如以往那般清貧,便在心中計(jì)較了一番。 須臾,便是午間飯時(shí),傅沐槐吩咐在堂上擺飯,款待季秋陽。因著不便,陳杏娘便帶著傅月明往上房里去。傅月明臨去時(shí),走到軟壁之前,回身望了一眼,卻見季秋陽也正看了過來,向自己微笑點(diǎn)頭,心中一顫,回過頭匆忙去了。 路上,陳杏娘隨口笑道:“這位先生生得倒好個(gè)模樣,說話行事又很有讀書人的做派,怪道父親那般中意他?!币蛴终f道:“就不知他成家了沒有?!备翟旅髀犞?,趕忙說道:“他適才說在家獨(dú)居無趣,因而走到此間。既是抬步就走,想必還不曾娶親?!?/br> 陳杏娘并未聽出此話端倪,仍舊說道:“就是沒娶親,他這個(gè)年紀(jì)只怕也一早定下了。不知哪家姑娘那般有福,能嫁與他?!备翟旅髀劼牬搜裕菚r(shí)不語了。陳杏娘又道:“這先生諸般都好,就一件可惜,于功名無心。男人家,還是多求上進(jìn)的好。” 傅月明辯駁道:“世間生計(jì)頗多,就是不做官也不算什么。父親這一輩子也沒得個(gè)紗帽戴,咱們家不也很好么?”陳杏娘望了她一眼,說道:“你懂些什么。他是個(gè)文人,不在這上頭下功夫,莫不是一世都靠教書過活么?你瞧瞧你外祖父,這一輩子過得窩囊不窩囊?就是你爹,前番咱們家生意吃人作弄了,也沒個(gè)法子。明知是被人坑害,也得拿錢去救贖。倘或咱們家但凡有一個(gè)有些權(quán)勢親戚,能讓人這樣欺負(fù)?” 母女兩個(gè)說著話,就轉(zhuǎn)進(jìn)了上房內(nèi)。夏荷早已放下了桌子,冬梅拿了兩人的飯過來,擺下了。傅薇仙那邊打發(fā)丫頭來說頭疼,不吃飯了。二人便相對而坐,舉筷共食。 吃飯間,傅月明看母親臉色尚好,又忖度之前母親言談,該是中意季秋陽為人的,便趁空笑道:“母親,我瞧那季先生甚是貧寒,又在客居,住在旅店里,飲食不潔凈不說,食宿耗費(fèi)也頗為不少。再趕上個(gè)雨雪天氣,往來府里教書也很是不便。依著我想,橫豎那書房還帶著個(gè)抱廈,不如就請季先生在家里住下?日常課業(yè)也是便宜?!?/br> 陳杏娘聞?wù)f,登時(shí)就道:“你這孩子,怎么想出來的!他一個(gè)大男人家,怎么好跟你們混在一起住在后花園里!讓外頭人聽見,還不知怎樣搬弄是非!如今專有這樣一種小人,在市井間訛傳咱們這樣人家的閑言碎語。你和薇仙又都是沒出閣的姑娘,一時(shí)被弄壞了名聲,往后要怎么嫁人?就是出了門子,在婆家也要吃人看不起。你說這話,當(dāng)真是不知輕重。” 一席話說得傅月明低了頭,不言語了。陳杏娘看了她兩眼,又說道:“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罷,左右是要給你姑母一家子看房子的,索性再替他尋上一間房就是了。他一個(gè)人,又沒有妻女親眷,找房子也容易。就是你姑母一家子不好辦,需得一間深邃大屋才好。不然房屋淺窄,又有幼女在室,難免遭那居心不良之輩惦記?!?/br> 傅月明聞得母親提及姑母,便隨口問道:“離送信去也有一月了,姑母什么時(shí)候到?”陳杏娘答道:“算算時(shí)候,也就是這兩天了。蘇州到咱們這兒路途不近,但也不算很遠(yuǎn)。只是他們拖家?guī)Э?,輜重又多,路上不好走,有些遲延也是情理之內(nèi)?!备翟旅鞲拐u道:但愿一世不來才好。 一時(shí)吃畢了午飯,前頭收拾了飯桌,傅沐槐在堂上陪季秋陽說話,陳杏娘便打發(fā)人去請了父親陳熙堯并外甥陳昭仁來見客。傅月明趕著母親忙碌,無人留神,遂提起裙裾走到正堂軟壁后頭窺聽。只聽堂上傅沐槐正問季秋陽話,說道:“季先生既沒成家,不知定親了沒有?” 季秋陽答道:“早年間,家父也曾欲與在下定門親事,然而因那時(shí)有一位算命的先生到在下家鄉(xiāng)去,與在下卜了一卦,言說小可命中不該早婚,亦不能早定。若然定下,必定刑妻[1],故而亦不曾訂親。如今在下漂泊無定,客居異鄉(xiāng),暫不做成家打算。” 傅月明聽了這話,心中一塊石頭方才落地。雖則上一世也不曾聽聞季秋陽與誰訂親,然而適才聽母親說及此事,還是禁不住胡思亂想,正應(yīng)了那句關(guān)心則亂。 正當(dāng)此際,忽然一人在她身后道:“月jiejie在這兒做什么呢?” 傅月明為這一聲驚了一跳,慌忙扭身,卻見是陳秋華立在后頭,便低聲問道:“meimei幾時(shí)來的?倒嚇了我一跳!”陳秋華看了她兩眼,說道:“我才來不久,四處不見jiejie,就出來找。誰想到j(luò)iejie竟在這里聽壁角!” 傅月明臉上微紅,低聲道:“我哪里在聽什么壁角!meimei盡瞎說的?!标惽锶A卻道:“jiejie耳朵都快貼在墻上了,還說不是呢。我倒要瞧瞧,這人是生了七個(gè)頭還是八個(gè)胳膊,值得jiejie這樣?!毖援?,便湊上去,順著軟壁的縫隙向外望去。傅月明不好攔阻,又恐弄出聲響來讓堂上人聽見,只得任她去了。 那陳秋華看了片刻,直至夏荷過來稱太太有請,方才撒手,與傅月明一道往上房去。路上,她垂首噤聲,一字不吐。因她素日里就是個(gè)沉默寡言的,傅月明倒也不疑有他。 待進(jìn)了上房,只見坐了一屋子的人。外祖一家子都到了,皆在椅上坐著,連著傅薇仙也在座,陳杏娘在炕上坐陪。 兩姊妹進(jìn)來,先去與陳熙堯見禮,方才向著陳氏并陳杏娘道了萬福,又同陳昭仁敘了平輩之儀,各自落座。傅月明便開口笑道:“今兒倒是個(gè)好日子,外祖父一家子都來了。原來不是為了請先生,是看寶來了。”一句戲語,說得眾人都笑了。 陳熙堯捋須莞爾道:“來與昭仁看先生,還是一則;二來月明自病愈之后,我還不曾見過,今日也趁這個(gè)機(jī)會過來瞧瞧?!闭f畢,打量了傅月明幾眼,笑道:“看起來倒是精神了。”傅月明低頭笑道:“多謝外祖父關(guān)心,外孫女不長進(jìn),得了這個(gè)賤疾,勞外祖父掛懷,實(shí)是月明不孝?!标愇鯃蚵犓@話說得很是甜凈,點(diǎn)頭笑道:“月兒如今越發(fā)有閨秀的樣子了?!毙聪蜿愋幽镎f道:“雖說好了,也還不可大意,隔上三五日還得請大夫仔細(xì)把把脈。小小年紀(jì)落了什么癥候,可不是鬧著玩的。月兒如今也將滿十四了,眨眼就要出閣的?!?/br> 陳杏娘頷首應(yīng)道:“父親說的是,我也這么想。待家里略消停幾日,就還請那顧大夫來看看?!标愇鯃蚵犨^,說道:“若是那顧東亭,倒還罷了?!庇謫柕溃骸霸聝阂泊罅耍@幾日可有人來提親么?我怎么恍惚聽見,前些時(shí)候有人來說了徐主簿家的公子,已然插定了?” ☆、第二十二章 暗流 傅月明從不曾聽聞此事,今聽外祖父提起,不由看向母親。只見陳杏娘微笑道:“倒是有這么回事,但只是月兒還小,我也打算再瞧瞧,故而并沒定下。想必是外頭人傳訛了?”陳煕堯說道:“我也只模模糊糊聽見了那么一句。既沒定下,那便罷了。我聽人說起,徐家那孩子很有些不好,為人浮浪,性好女色,身邊放著好幾個(gè)通房丫頭伺候。若是定了這樣的人家,月兒將來過去,還不得受氣?”陳杏娘微微一笑,說道:“勞父親牽掛了,我也是聽人這樣說,并不曾定下。” 原來,陳氏自歸家去,便將那段心事與公公商議了。陳煕堯聞?wù)f,心中倒也很以為是,傅家廣有家財(cái),又是砍不斷的親戚,傅月明亦是打小自己瞧著長起來的,很是中意這孫媳婦人選。故而于陳昭仁來傅家讀書,他一力促成,也是另有一番心思。今聽說傅家有人提親,便也坐不住親自過來打探消息。聽聞陳杏娘言說此事黃了,這才安心。 當(dāng)下,丫頭端了茶上來,眾人吃過。前頭打發(fā)了小廝到后面來說:“老爺請表少爺、表小姐到堂上見先生?!标愋幽锫犚姡B忙打發(fā)陳昭仁、陳秋華起身,陳氏又將事先封下的拜師禮拿出,交予小廝,同陳杏娘一道將二人送至堂前。 才走至軟壁后頭,傅薇仙一個(gè)箭步上前,向陳杏娘笑道:“太太,我也想隨哥哥jiejie一道入學(xué)讀書,識些規(guī)矩,不知太太準(zhǔn)也不準(zhǔn)?”陳杏娘頓時(shí)一怔,欲待說不準(zhǔn),當(dāng)著這許多親戚的面,倒顯得自己為難庶女,面子上也挪不開。然而因著近來的幾樁事,陳杏娘為這母女二人著實(shí)弄寒了心,要讓她附學(xué),心底卻又著實(shí)的不情愿。 正在僵持之際,還是傅月明走來說道:“meimei想要讀書呢,也是好事。然而這會子先生在堂上等著,你擋著昭仁不讓他上去,豈不是讓先生空坐著?也是失了禮數(shù)。你那事,往后慢慢商量不遲,何必急在這當(dāng)頭上?倒叫人以為,meimei是以此為脅迫,硬要太太立刻應(yīng)下你呢?”傅薇仙一笑,說了句:“可是jiejie多心,不過是才想起來,同太太說一聲罷了,哪有此意?”言罷,就退在了一邊。陳煕堯便領(lǐng)著陳昭仁兄妹二人登堂拜見先生。 因著傅月明與陳秋華只是女學(xué)生,便免了許多繁文縟節(jié)。然而陳昭仁自與她們不同,與季秋陽行了整套的拜師禮,又將禮物雙手奉上,方才各自歸座。季秋陽打量了這兄妹二人幾眼,眼看著陳秋華生得甚是清秀,心中便暗道:雖還及不上月明,也算得上是位瓊閨秀玉了。 又看陳昭仁亦是十分俊俏,便贊嘆了幾分,同他攀談了幾句,問他都讀過些什么書,聞得他在家隨著祖父已將四書讀了些,便拿《大學(xué)》中一些句子令他破題[1]。陳昭仁也盡能做的出來,雖還差強(qiáng)人意,然在他這年紀(jì),也算難得了。季秋陽問了些話,見他言談滾滾,談吐不俗,便向陳煕堯與傅沐槐稱贊了幾句,言稱此子將來前程必不可限量。傅沐槐聽過也就罷了,倒是陳煕堯甚是歡喜。堂上笑語風(fēng)聲,賓主之間,言談甚歡。 一時(shí),眾人吃過兩盞茶,傅沐槐便請季秋陽往后園去看書房。眾人一道起身,行至后花園。才過二門,便有小廝往后園去送信,園中服侍的幾個(gè)丫頭收得消息,慌忙將晾曬的衣裙收進(jìn)房中,又躲了開去。 傅沐槐引著季秋陽行至后園,走到西墻跟大槐樹底下,一座小巧院落立于其下,便是先前陳杏娘令人收拾出來的書房了。眾人入內(nèi),只見是一棟白墻黑瓦歇山頂?shù)姆课輲е笥覂砷g小巧抱廈。 一行人拾級而上,進(jìn)入正堂,季秋陽打眼望去,但看屋內(nèi)收拾的窗明幾凈,琴棋瀟灑,筆墨硯臺,甚是整潔,屋子當(dāng)中墻上,供著孔子像。此屋乃里外兩間,靠西邊套著一間小房,被一扇月洞門隔開,門后放著一架山水字畫屏風(fēng),看其上筆墨痕跡,乃出自匠人之手,并非名家手筆。 傅沐槐走上前來,向季秋陽笑道:“寒舍鄙陋,還望先生將就一二。到明日,我與先生在這后街上尋上一所房屋,先生就近住著,茶飯等日常所需,皆不用與我客氣。”季秋陽連忙笑道:“員外太過客氣,在下一介書生,得蒙員外抬愛聘作西賓,已是受寵若驚,何敢再勞員外破費(fèi)?” 陳煕堯在旁說道:“既是小婿有此意,季先生也不要固辭。你住在那客店里,委實(shí)不大方便?!奔厩镪栃闹锈獾溃涸f住在客店里,于我行起事來甚是便宜。然如今倘或執(zhí)意不肯,恐惹得他們見疑,反而不美。當(dāng)即笑道:“既是員外的美意,在下便卻之不恭了?!?/br> 當(dāng)下,傅沐槐又請季秋陽四下走了走,詢問他還需添何物。季秋陽眼見這屋中各處鋪排甚是細(xì)致,書房所需無不俱全,便笑道:“此處甚是齊全,倒也不必再添什么。”傅沐槐亦笑道:“這屋里所有家伙,都是小女親自選下的。姑娘家的心思,自然細(xì)巧些。難為她小小年紀(jì),倒想得周全。”說畢,就罷了。季秋陽聞得此語,心中卻微微一動(dòng)。 眾人在這屋里坐了片刻,又談了些閑話。須臾,紅日西斜,天色將晚,傅沐槐吩咐仍在堂上擺飯,留季秋陽用晚飯,陳煕堯與陳昭仁坐陪。陳秋華還歸到上房里,同傅月明等人一道吃飯。 待吃過了飯,眼看時(shí)辰不早,商議定了后日過來與陳昭仁開課,季秋陽便即告辭離去。 傅沐槐與陳煕堯親送至大門上,眼看季秋陽遠(yuǎn)去,方才回去,又在正堂上說話。陳煕堯因著孫子得遇名師,學(xué)業(yè)必能得些進(jìn)益,又入得傅家內(nèi)宅,得與傅家上下親熱,心事順?biāo)?,便同女婿笑談了幾句,又道:“你看這季熠暉如何?老夫所薦之人,果然不錯(cuò)罷?” 傅月明讀書一事,多是陳杏娘的主意,傅沐槐倒不甚在意。他心中所想乃是另一樁事,倒也同季秋陽相干,今聽岳父提起,不由說道:“人倒是沒得挑,只是年紀(jì)有些大了。”陳煕堯甚是不解,說道:“年紀(jì)大小與他教書有何相干?前頭姑娘還嫌他年輕,恐人說閑話。怎么你又說他大了?” 傅沐槐閉口不言,只在心內(nèi)思道:他如今十八歲,雖說還未娶親,但等月明出閣,少說也得兩年之后了。那時(shí)候他也二十了,也未免忒大了些。這兩年間的事情,也很是難說。還是再看看罷。原來,他見季秋陽人物風(fēng)流,才貌出眾,家中又有云英待嫁,不免便動(dòng)了意。然而思來想去,又覺不大合適,只得暫且作罷。 陳煕堯眼看時(shí)候不早,又見四下無人,便趁空將心事說了,道:“月明如今大也不算大,小也不算小的,你們兩口子是個(gè)什么打算?”傅沐槐正想心事,不防岳父忽有此問,不由反問道:“岳父此言何意?”陳煕堯說道:“月兒雖說尚未及笄,不能出閣,卻也可定親。前頭先是酒席鬧出事來,又有徐家來看,保不齊往后還得有人來提此事。好人家也罷了,若是那不成樣的人家,少不得就要得罪人。都是鄰里鄉(xiāng)親,吃這一方水土,你又見做著個(gè)買賣,倒好使勁兒開罪于人?依著我的意思,不如先給月明把親事定了,倒也了省了許多人的口舌,免去多少是非!” 傅沐槐聽了這話,心底計(jì)較了一番,因是翁婿至親,又想聽聽他的意思,便將自己那番打算說了,又道:“小婿不長進(jìn),弄到這個(gè)年紀(jì)尚無子嗣,娘子又漸漸有了年歲。倘或不成,小婿便打算為月明招贅一個(gè)女婿,頂立門戶,繼承家業(yè)。故此,小婿暫且不愿與月兒定親。”陳煕堯聽了女婿一番言語,心底暗道:原來他打的是這么個(gè)主意,如此倒難辦了。他沒有兒子也是實(shí)情,昭仁若入贅到傅家,那我陳家豈不絕后?但難道我倒逼著女兒與他納妾?也罷,橫豎月明尚未訂親,此事暫先含糊著,往后瞧瞧再說。 想至此處,他只說道:“你這想法,倒也是好的。只是還要仔細(xì)人選,弄得不好,招了靠不住的人進(jìn)來,只是生氣煩心,也把月兒的終身給耽誤了?!备点寤秉c(diǎn)頭道:“岳父說的很是,小婿記在心上?!?/br> 陳熙堯也不再談此事,只同他說些親語家言。外頭小廝進(jìn)來報(bào)說,一家子的轎子已經(jīng)在門前備下了,他便即起身言去。傅沐槐忙打發(fā)人進(jìn)里頭,去請陳氏等一干人。 吃畢晚飯,陳氏同陳杏娘在上房屋里說話,陳秋華便同著傅月明到里間炕上坐著吃果子閑談,傅薇仙也湊在一旁。因看時(shí)候晚了,陳秋華恐一時(shí)要走,遂借了陳杏娘的妝奩,重新勻臉。傅月明便要拿了自己的脂粉借她使,她卻笑道:“jiejie不必忙,我自帶了的。”說著,便叫纂兒拿了出來。 傅月明眼見是個(gè)繪著茉莉花的陶瓷盒子,打開來是一盒雪白的香粉,倒是自己不曾見過的,便向陳秋華借了瞧瞧。待接過來,用指甲挑了一點(diǎn)子,在手背揉了揉,卻覺極易推開,又很是細(xì)膩潤澤,一股子撲鼻的茉莉清香,與世間所賣的很是不同。正要問她是打哪間鋪?zhàn)永镔I來的,卻聽傅薇仙在旁哼笑道:“jiejie也是白費(fèi)力,人家心里不定怎么看輕你我呢。到親戚家一趟,還自己帶著脂粉香膏,可見是瞧不上咱們家的東西?!?/br> ☆、第二十三章 謎樣貴人 傅月明聽了傅薇仙的挑唆之言,只淺笑不語,將香粉盒子遞還陳秋華??此膭蛄四?,又用自帶的胭脂拍了頰,便開了鏡奩,拿梳子替她梳頭,低聲問道:“你頭上的玉簪花垂了頭了,另換一朵罷?”陳秋華輕輕點(diǎn)頭,傅月明便叫桃紅自盆里剪了一朵凌霄,替她簪在髻上,又向她笑道:“meimei面目本好,只是日常穿衣打扮太過素凈。雖然雅致也好,但年輕姑娘終究還是忌諱些的好。這凌霄花甚是嬌艷,meimei戴著,很能增色呢?!?/br> 傅薇仙聽了這話,嗤的一聲笑了。原來陳秋華家境不裕,手邊并無幾件像樣的簪環(huán)首飾,縱有些艷色衣裳,卻無以為配,就穿出門也不倫不類。故而她索性日常只著素淡衣裳,簪以時(shí)令鮮花,瞧著也甚是清雅。然而這熟知內(nèi)情的,卻皆明其故。 傅薇仙眼看這二人不理會自己的言語,挑撥不動(dòng),便又刻意譏笑當(dāng)面,意圖滋事。果然,陳秋華聽出她弦外之音,雖是個(gè)冷清的性子,但年輕姑娘讓人如此譏諷,不免也存了幾分氣惱在心里,頓時(shí)雙腮帶赤,粉面發(fā)紅,就要發(fā)作。傅月明卻淡淡一笑,向傅薇仙說道:“不知meimei笑些什么?”傅薇仙本意是使陳秋華盛怒難抑,吵鬧起來再輔以言語挑撥,禍水東引至傅月明身上,唆使她二人失和。她自謂傅月明本性懶于言語,不善說辭,碰上這樣的場面必定言辭無措,又或是忙于撫慰陳秋華,反而越描越黑,那便正中她下懷。卻不料傅月明竟當(dāng)面質(zhì)問,猝不及防之下她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傅月明兩世為人,自然不會為她這等膚淺言語牽引,當(dāng)即反問于傅薇仙。傅薇仙果然僵在那里,吐不出話來。 傅月明看了她一陣,方才慢慢說道:“秋meimei素喜雅淡妝扮,不與俗世合流,是個(gè)天仙一樣的人物,這也值得meimei笑么?適才meimei說秋meimei自帶脂粉,是瞧不上咱們家的東西。我看著,秋meimei的香粉確是比咱們素日里用的高好些。秋meimei不愿用旁物也是情理之內(nèi),我倒還打算著同秋meimei打聽打聽從哪家鋪?zhàn)淤I來的,好叫人也買了給咱們使。meimei說出這樣道三不著兩的話來,是做什么?姊妹之間,尋常玩笑也還罷了。但meimei說出這樣的話來,豈不傷了咱們姊妹之間的和氣,薄了舅母的顏面?meimei還不快與秋meimei賠個(gè)不是,撂開手罷了?!?/br> 傅薇仙被她說得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待要與陳秋華賠禮,這面子卻下不去。但若說就這樣摔手走了,卻又實(shí)在得罪了這一門親戚。她只在心中咬牙暗罵自己走的這一步蠢棋。 陳秋華冷眼掃了她兩下,起身冷笑道:“月jiejie也不必費(fèi)力做什么和事老了。薇仙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然而我倒有一句話,我家境再如何不好,也是正房嫡出的女兒。你一個(gè)庶女,倒憑什么在我跟前說這些話?!”這一語戳中傅薇仙心中忌諱,她心中怒起,又看已然得罪了陳秋華,索性說道:“你們都是嫡女,我自然是跟不上你們的,我也不和你們在一處,隨你們傲去。但有一句話我先放在這里,別得意的太早了,趕明兒出了閣還不知誰貴誰賤呢!”話畢,扭身摔了簾子去了。 陳秋華眼見她使性兒去了,冷哼了兩聲,又在椅上坐了。傅月明見這二人置氣,因心中有一樁顧忌,便想和緩一二。才待開口,卻聽陳秋華說道:“月jiejie也不必再說,這里頭的是非黑白,我自有眼看得分明。倒勸jiejie一句話,放著這種心思歪邪的姑娘在家里,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jiejie是個(gè)好心性,卻也做些防備的好,免得日后吃人暗算還在睡夢里!”傅月明聽說,不置可否,只笑道:“meimei說的,我心里都不明白,倒也不勞meimei掛心。我還有話要對meimei說,今日之事還望meimei休對太太提起?!?/br> 陳秋華甚是不解,仰頭望著她問道:“jiejie此言何意?這事兒,我倒還真要同姑母好生說說。今日她得罪了我事小,明兒倘或家里來了什么要緊的賓客,她也沖撞了人家,豈不事大?姑母管家不易,只怕看不到這些雞零狗碎的雜事。我若不知也就罷了,今既撞見了自然要去告訴姑母?!?/br> 傅月明趕忙笑道:“我正要說這個(gè),薇仙雖是姨娘養(yǎng)下來的,究竟也是我傅家的姑娘。我說句不當(dāng)?shù)脑?,就是打狗也須得看看主人面,meimei同她吵鬧一場。又到我母親跟前告狀。太太既執(zhí)掌內(nèi)務(wù),出了這樣的事,豈不是告訴世人她無主事之才,我傅家家宅反亂,一個(gè)庶女竟敢沖撞親戚賓客?太太面上雖不會說什么,也少不得將薇仙責(zé)罰一頓,但心里只怕也會有些不舒服,就是舅母面上也不好看。我母親又是極要面子的一個(gè)人。咱們是常走動(dòng)的親戚,何必為這些許小事弄得相見尷尬?何況如今表弟在我家里讀書,就是表妹也要常常過來。meimei恁般聰明的一個(gè)人,這里頭的輕重緊要,還用得著我說么?” 陳秋華聽了這一番話,心中思量了片刻。她悟性本高,凡事是一點(diǎn)就透的,哪里不明白傅月明言下之意,當(dāng)即便向她賠禮謝道:“多謝jiejie提點(diǎn),不是jiejie這一席話,我險(xiǎn)些做了糊涂事。然而我適才所說,jiejie也還要放心里。連著幾回,我瞧傅薇仙不是個(gè)安分的,性子刁鉆得很,如今看來竟是連心也壞了。jiejie還是提防些的好。”傅月明淺笑道:“meimei好意,我自然記著?!标惽锶A又望她微笑道:“往日里,我只覺jiejie懵懂,凡事都不往心里去的。還暗自嘆息jiejie這么個(gè)人物,竟也同俗世那等憨蠢女子一般,日日只知飽食酣眠,再無半點(diǎn)靈性。如今看來,我竟是走眼了?!?/br> 這話點(diǎn)了傅月明上一世的真病,她頰上微紅,不愿多談此事,便轉(zhuǎn)了話頭問道:“還要問meimei一句,這香粉是打哪里買的?真真好用,meimei告與我,明日我也叫家下人買去?!?/br> 陳秋華聽她問起,也直言相告道:“原本,我也同jiejie一樣用著香云坊的脂粉,這還是前幾日我隨母親出城去,回來路上瞧見的。因看是個(gè)新開的鋪?zhàn)?,一時(shí)興起就進(jìn)去瞧瞧,看各樣貨色都甚是新鮮,便說買來試試。誰知一用之下,竟比平日里咱們使的都好,就用了下來。jiejie若要買,那也容易。這間鋪?zhàn)泳驮跅盍苯稚?,一間大房子,好不闊氣的門面,掛著一個(gè)匾額,題名叫做‘煥春齋’,去了就能瞧見的。聽說這鋪?zhàn)舆€是京城里一間鋪?zhàn)拥姆痔枺惴?、頭油、胭脂、合香等物一應(yīng)俱全,是店老板祖?zhèn)鞯氖炙嚺浞?,比世間賣的好上許多。京里那些太太小姐,也都用他家的脂粉。如今咱們這兒也慢慢興起來了,每日里買東西的人連鋪?zhàn)娱T檻也要踏破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