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梁丘已經(jīng)跟孔澤瞿說過玉玦在他家了，穆梁丘無法去指責(zé)孔澤瞿什么，孔澤瞿說到底好像也沒有錯。

    穆梁丘打電話給孔澤瞿的時候孔澤瞿什么話都沒說，末了只說，“好好兒看著她?！闭Z氣中的無可奈何穆梁丘沒有聽過。

    于是玉玦就在穆梁丘家安頓了下來。

    寧馨把玉玦真正當(dāng)個孩子，吃飯穿衣都要管，甚至洗澡的時候?qū)庈岸家獛陀瘾i去洗，洗頭發(fā)的時候搓洗完看著自己手上掉的頭發(fā)，寧馨強(qiáng)忍了才沒有哭，這么小的孩子，到底為什么要受這樣的罪。

    如此這么兩天過去，有一天中午太陽很好，吃完中午飯玉玦突然跟寧馨說“你帶我去剪頭發(fā)吧。”

    寧馨愕然，她把玉玦掉頭發(fā)的事情和穆梁丘說了，穆梁丘跟她說過玉玦的頭發(fā)從小就留的很好。

    “頭發(fā)掉的太厲害了，我想剪短?！?/br>
    于是寧馨就領(lǐng)著玉玦去剪頭發(fā)了，找了附近最好的一個理發(fā)店，請了最貴的理發(fā)師，寧馨頭一回刷了穆梁丘給她的卡，玉玦那么漂亮的孩子，寧馨舍不得不好的理發(fā)師給她剪。

    玉玦的臉蛋很小，頭發(fā)剪短之后整張臉就更加精致，“真漂亮。”寧馨說，玉玦羞赧的笑，然后寧馨拖著玉玦的手去找穆梁丘去了。

    穆梁丘看見玉玦這個樣子還未來得及驚訝，玉玦就說“你送我出國好不好?！?/br>
    穆梁丘大驚，細(xì)看玉玦。

    “我很好，只是想離開這里，我會好好兒學(xué)東西的?！庇瘾i很平靜的說，眼睛也很清亮，不再隔著一層霧氣和人說話。

    穆梁丘兩口子互相看，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孔澤瞿應(yīng)該有孩子了，我知道你能送我出國?！?/br>
    穆梁丘一口氣憋不上來，沉默了好長時間，“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哎，你幫我找吧?！?/br>
    于是這天下午太陽很足的時候，穆梁丘寧馨玉玦三個人趴在小桌上，對著世界地圖找了好久。

    ☆、第23章 四年

    三個人最終還是找到了玉玦要去的地方，歐洲最南端的國家，熱情，奔放，充滿了濃烈的多元文化。

    玉玦有哮喘，寒冷的地方最好是不要去，這是穆梁丘考慮的，玉玦倒是沒有考慮到這個，她只是害怕極了這種規(guī)律的平靜的冰冷的生活，倘若去一個和現(xiàn)在生活完全相反的地方，該是讓她能活的稍微好一點吧。

    于是出去的地方就這么定了，在等待所有手續(xù)辦下來的期間，玉玦還是住在穆梁丘家里，這個地方是現(xiàn)在她覺得最溫暖的地方了，山上和山下的小區(qū)再是不能去了。

    當(dāng)穆梁丘跟孔澤瞿說了玉玦執(zhí)意要出去的事情時，孔澤瞿第一反應(yīng)是不行，沉默了很久之后又沒說其他的了。

    玉玦出去，當(dāng)然是不行的，只是眼下他竟是找不出反對的理由。說她還那么小，出去怎么過活，衣食住行誰張羅？當(dāng)首先涌上來的問題是這些的時候，孔澤瞿啞然，這曾經(jīng)是他對玉玦最基本的要求，即便多么小，自己不讓自己餓死而且體面的活著是這些年對玉玦的要求。除了這個，再想起來的就是自己想要踏出國門一步都是受限制的，沒有他，誰帶她？

    “她現(xiàn)在身體很不好，瘦的很厲害，在我家養(yǎng)幾天走的時候你再見吧?！蹦铝呵疬@么說。

    孔澤瞿又無言，瘦的很厲害，他看見了，只是現(xiàn)在他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話或者動作那之前這些天就是個笑話。

    “該到她自己出去的時候了?！?/br>
    孔澤瞿于是再沒有反對的理由。

    穆梁丘很厲害玉玦知道，三四天之后她所有出行的東西就準(zhǔn)備好了，甚至這人還將她安排進(jìn)西班牙最好的公里大學(xué)，玉玦迫不及待要走，這個地方再沒有留戀的東西了，若說還有，就是穆梁丘家的女人了。

    玉玦抱著自己膝蓋看寧馨給她裝行李，所有的東西都是兩人這兩天自己買的，從穿的到用的都有，寧馨正絮絮叨叨的說著去了之后怎么照顧自己，飯怎么吃，和別人怎么交往之類的話，這類對話玉玦覺得陌生又新奇，于是就安靜聽著，寧馨說什么她都點頭。

    “明天要回去么？”寧馨問，后天玉玦就要走。

    玉玦想了想，本來是要回去的，只是驀地又不想回去了，于是搖頭“去看看爺爺奶奶就行了?！?/br>
    于是第二天，孔南生接了孔家二老下山，和玉玦在城里吃了飯，這就算是玉玦和孔家一行人最后的告別了。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北地到了秋天天總是特別高，也藍(lán)的不像話，早上一早玉玦就起床了，等著寧馨做早飯的時候玉玦站在窗前，望著外面出神，西山真的很大，站在這里都能看見西山頂了。

    小小的姑娘，剪了頭發(fā)顯得更小了，側(cè)臉的神情卻像是在這人世間走了幾遭的那樣。

    “過來吃飯吧?！?/br>
    玉玦回神，然后才發(fā)覺自己盯著西山頂很長時間了。

    “回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等你再見到我的時候我就是超人啦?！庇瘾i抱了抱寧馨安靜的笑說。

    穆梁丘兩口子連同孔南生今天來送玉玦的，旁的就沒有人了。旁邊有個年輕女孩兒也是要出國，邊兒上送行的人有十幾口子，老人小孩兒一大堆，玉玦掃了一眼，不羨慕，可是落寞，她長這么大，有認(rèn)同感的所有人，也不過四五個。

    穆梁丘看一眼攥著自己衣服下擺的手，玉玦又不覺間攥了他的衣服，這孩子現(xiàn)在處在強(qiáng)烈的不安中。

    “臭丫頭，悄沒聲兒的出什么國？”幾個人都安靜的站著，驀地就有人揚聲從后面來了。

    玉玦回身，看見唐堯正瘸著一條腿向這邊兒跑來。

    原來這么些天沒看見唐堯是因為這人又受傷了，聽見這人的稱呼，玉玦揚起笑“你怎么來了？”

    “你說我怎么來了？”唐堯怪著聲調(diào)反問，然后伸胳膊一把將玉玦擁過來。

    “剪了頭發(fā)漂亮多了嘛。”唐堯說。

    “好看吧？”

    “好看?！?/br>
    “好看的還是你?！庇瘾i跟以往一樣戲謔。

    于是唐堯瞪著眼睛搡了玉玦一把，玉玦笑，唐堯真的很是讓人愛的。

    幾個人站著說了會花兒，孔南生最后嘆息著抱了抱玉玦，有些話想說又止住了，只是叮囑了幾句過去之后好好照顧自己。

    玉玦最后進(jìn)去的時候主動抱了抱唐堯，圈著唐堯玉玦小聲說“對不起?！?/br>
    唐堯更緊的圈了勸玉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庇谑莾蓚€人笑，除卻了其他，兩個人都是自己孤單時候的伴兒。玉玦最后揮了揮手就進(jìn)了安檢口，高瘦單薄，走的頭也沒回，那姿勢像是再也不回來。

    “走吧?！蹦铝呵鸷翱诐肾?，人已經(jīng)看不見了，現(xiàn)在站著干什么。

    孔澤瞿轉(zhuǎn)身往出走，他看見的玉玦就是那個決然的背影。

    孔澤瞿也是不知，玉玦看到的他亦是個冰冷的側(cè)臉。

    四年后，西班牙馬德里。

    “你回來了?！甭勊夹抟煌崎_家門，里面清悅的聲音傳來，伴隨的還有“滋滋”的聲音，廚房里正在做飯，正宗的大米飯和炒菜的香味。

    客廳里只亮著小燈，里面圍著圍裙揮舞鍋鏟的女人背對了他，探身拿調(diào)味料的手修長纖白，俯身起身之間腰身玲瓏，這樣的女人正熟稔的炒菜裝盤，光是這種結(jié)合就讓人覺得現(xiàn)在炒菜的人定然是個妙人。

    果然，轉(zhuǎn)得身來的女人短發(fā)濃黑清爽，肌膚細(xì)白，眼睛黑亮有神，嘴唇也殷紅一點雜色都沒有，脖頸舒展優(yōu)雅，翹起的下巴很像這里的當(dāng)?shù)厝?，身姿高挑，站著很像是畫里的東方美人，又帶了點西洋的深邃立體。

    聞思修已經(jīng)認(rèn)識她四年了，可每看一次都會驚嘆真是個美人，這會兒他自然在心里驚嘆，然后又慶幸，得虧當(dāng)初是他撿到她的，在客廳站著看了半天，踱到廚房。

    用手捏了個筍子放進(jìn)嘴里，聞思修像是漫不經(jīng)心的說了個“今天比昨天又美了一點。”

    女人哈哈大笑，然后將偷吃的人趕出了廚房。

    這個屋里里的女人叫許玉玦，二十歲快二十一了，從中國來，在這里住了四年，這屋里的男人叫聞思修，從法國來，在這里也住了四年。

    這里是個獨棟公寓，在馬德里富人區(qū)。

    “好了，吃飯吧。”將菜一一端出來，兩人就坐下開始吃了，“今天在學(xué)校你干了些啥？”女人問。

    “食不言。”聞思修說。

    于是女人將桌上的三盤菜都轉(zhuǎn)移到桌子那邊，自己端著碗坐過去了。

    “嗨，你不能這樣?！?/br>
    “我就這樣。”

    聞思修端著碗跟過去，然后開始講自己今天在學(xué)校干了什么，在路上干了什么，講到有趣處，女人哈哈大笑，神采飛揚。

    這個女人真的是許玉玦，四年的光景，有些人覺得可能什么都沒變，可有些人覺得每天都有巨大的變化。

    四年前飛機(jī)到馬德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一下飛機(jī)就有人來接玉玦了，來的是西班牙大使館的人，這是孔澤瞿安排的。

    接玉玦的人在人群中找到玉玦的時候，玉玦正是茫然的時候。一下飛機(jī)，這個城市撲面而來的濃重感立時讓玉玦一震，但是那個時候當(dāng)然她是感覺不到什么歷史濃重感的，她只是滿眼的慌張，這個殖民地時期興起的國家造成的城市過于復(fù)雜，長達(dá)十幾個小時的飛機(jī)之后，觸眼的陌生叫玉玦慌張。

    她不會西班牙語，雖然她學(xué)習(xí)過很多語言，可是就是不會西班牙語。

    提著行李躊躇之間，猛的，許玉玦好像在人群中看見一個極像孔澤瞿的人了。

    即便臨走的時候孔澤瞿一眼都可以不看，可是這會兒玉玦卻是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個像孔澤瞿的男人了，然后，那個男人竟然真的朝她走來，并且說“嗨，你叫許玉玦么?！庇玫氖欠ㄕZ。

    玉玦瞬間清醒了，這個人的聲音不對，孔澤瞿的聲音是低沉的，這個人的聲音卻是稍稍揚高的，再一細(xì)看這人的臉，哪里還有像孔澤瞿一分的地方，唯一像的就是這人也是個瘦高個兒。

    陌生的男人知道她的名字，于是玉玦就很清醒了，安靜的點點頭。

    “我的中文名叫思修，聞思修?！蹦侨耸紫冗@么說，夾生的中文混合著法語。

    “我叫許玉玦?！奔幢氵@人好像知道她的名字，玉玦還是說了，用的是純正的中文。

    不得不說，潛移默化真的是驚人的，孔澤瞿是個那么老舊的人，思想和古人一樣，在有些東西跟前有鐵則，比如他認(rèn)為沒有比漢字更博大精深的文化了，因而玉玦潛移默化之下也還是帶了些語言優(yōu)越感。

    ☆、第24章 變

    “你的中文真棒！”這不認(rèn)識的男人說，邊說邊接過玉玦的行李。

    玉玦沒有說話，垂了頭慢慢跟著這人走，本來想說她是中國人，中文說的當(dāng)然棒，可是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也不算中國人，生她的是南洋的那個小國，她本來是中國的異鄉(xiāng)人，孔澤瞿也只是異鄉(xiāng)里熟悉的陌生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牽絆。

    如此想來，當(dāng)真是和那遙遠(yuǎn)國度已經(jīng)沒什么關(guān)系了，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了。

    “你是中國人么？”從機(jī)場不知道走向哪里的路好像很長，玉玦安靜在后座坐了很長時間，察覺前面開車的人好像也安靜了下來，就開口了。

    “我是華裔，祖上是中國人，我是第三代?！边@人中文里說法語，法語的語系屬于拉丁文，跟漢語是完全不一樣的語言，因而這人一句話說的顛三倒四，玉玦勉強(qiáng)聽懂，于是就不再問了。

    馬德里的夜晚和中國是完全不一樣的，主干道上四處都亮著燈，可是人很少，處在差不多的維度上的國家，連季節(jié)都是差不多的，馬德里的這會兒也是秋天，玉玦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慢慢的在車窗上呵了些霧氣，于是外面也看的不很清楚了。

    雖然來到了別國，可她還只是她，和之前也還是沒什么差別，依舊安靜，人前話不多，不會主動去和別人說話，陌生環(huán)境里，她的眼睛看起來又有些霧氣了，這些霧氣不是眼淚，只是她防止別人窺探自己內(nèi)心時豎起的城墻。

    她那么坐著，于是就像是西方世界里出現(xiàn)的神秘東方美人，漂亮,莫測，還精巧，還精致，帶了一點點不自知的輕輕的薄煙一樣的抑郁和安靜，肩膀也窄窄的，連睫毛輕輕一顫都像是流傳到歐洲的東方傳說。

    聞思修不由自主從后視鏡里一遍遍的確認(rèn)后座上的人是真的，不斷看后視鏡的結(jié)果就是兩人險些撞上路邊的花壇，一路磕磕碰碰，等到了目的地的時候玉玦才發(fā)現(xiàn)她到了中國駐西班牙的大使館。

    她隱約知道一點穆梁丘家的背景，于是她被帶到大使館的時候也沒有多么驚訝。

    大半夜，玉玦被親切的接待了，然后將她領(lǐng)到房間休息，先前領(lǐng)她來的聞思修卻是已經(jīng)不在了。

    玉玦就那么被安頓在大使館了，只是這里的大使館和國內(nèi)像是行政機(jī)構(gòu)的使館完全不一樣，如果沒人說那是大使館，你只會知道那是個帶有前后院漂亮的別墅而已。

    如此休息兩天，有人領(lǐng)了玉玦去學(xué)校，辦了入學(xué)手續(xù)，玉玦算是徹底的要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只是，玉玦的新生活，是一個之前她從來沒有探訪過的世界，這個世界處處都是陌生，語言不通，學(xué)科陌生，處處都是碰壁，滿滿的全是艱難，往前邁出一步，都是要使上渾身的勁兒才能挪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