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耶律漠揮手,打斷端木的話,“不能再等了,機會難得。我為遼東府一事布局多年,早先幾次都遭少主駁回,此番他親自前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咱們都要借機行事,為少主返回北涼打下堅實的人氣基礎!” “可是……”端木還要說什么,耶律漠已吩咐黑衣人,“跟著少主,保護好他的安全!” 黑衣人應聲,快要走出門時,耶律漠又喚住,“若遇見東方家的人,將消息傳給少主身邊那個叫青閣的姑娘,讓她提醒少主避開東方家的人!” “是?!焙谝氯私釉挘隽碎T。 端木上前,“主子,您這么做,少主未必會領情!”他眉頭緊蹙,一一分析,“少主先前拒絕您的主意正是為了傅家那個三姑娘,如今去遼東府為的也是那傅家三姑娘。從咱們得來的密報來看,染了瘟疫的是六皇子元煦,傅云杉毫發(fā)無傷,若少主知道主子明知道傅云杉未受傷害而不言說,還反過來利用他,他會聽主子的嗎?” 耶律漠身子一頓,看向端木,“你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可你我潛伏天啟這么多年,好不容易尋到了我北涼正統(tǒng)的皇位繼承人!又怎能坐視東方盛奪了駙馬之位囊收北涼!少主若怪罪與我,大不了一死,至少我等還能搏一個忠君愛國之名!若真讓那東方盛坐上了皇位,別說我等,就是少主也別想活下來!身后還會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你要讓咱們遠在家鄉(xiāng)的親人一輩子背著這個罵名嗎?!” “主子……” 各人覺得個人的想法是對的,卻都說服不了對方,端木張了張嘴,終拱手應了,出去安排相關事宜。 耶律漠起身去了書房,打開八寶閣內的一處玄機,八寶閣退開,露出一個四方的箱子,耶律漠將箱子搬出來,取了鑰匙打開,撫著里面一套北涼服飾,手微微有些顫抖。 “四十年了,我耶律漠終于快可以回家了!爹、娘,娘子,你們可還好?!” 良久,門外傳來端木的回稟聲,耶律漠愛惜的摸了摸衣服,將箱子重新上鎖,隱藏于暗格中,走出書房。 “主子,已經安排得當,咱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就這兩日,你找個時間去跟穆爾說一聲,讓他把要帶走的東西都準備好,只撿些重要的帶即可,其余的東西就不要帶了!”耶律漠看上去很是高興。 端木笑著應了,兩人閑話了幾句家鄉(xiāng)的人和事,端木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主子,那楚秋綾怎么辦?自傅云杉去遼東后,她一直被關押在地牢,我們的人去了幾撥都被人攔了回來,棘手的很。” “將人叫回來,不用再去管那個女人!”耶律漠略一皺眉,擺了手,“傅云杉不回,她說什么都沒人愿意聽,就讓她在里面呆著吧!等傅云杉回來,我們再做定奪!” “是?!倍四鞠肓讼耄瑧?。 兩人正聊著剩下的事如何處理,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主子,少爺來了。” 耶律漠與端木互視一眼,端木躬身,“穆爾少爺?shù)纳甘翘靻⑷耍率菫殡x開天啟一事而來,屬下先行告退,主子和少爺好好聊一聊?!?/br> 耶律漠點了頭,才對外面的人說道,“讓他進來吧?!?/br> 門外仆人應了是,不一會兒進來一襲織錦繡藤蔓的青衫男子,眉目淡雅,臉色略顯病態(tài),梨花白的唇瞧見負手而立的耶律漠,緩緩勾了個譏笑,“你果真不是天啟人!”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耶律漠正然,聞言看了兒子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br> 青衫男子搖頭,滿眼嘲諷,“你那時候應該殺了我!” 耶律漠皺眉,“爹知道對你不起,但你也要認清現(xiàn)實,你是我北涼人,而不是天啟……” “我生在天啟長在天啟,我娘是天啟人,我爹……”他掃了眼耶律漠,“也是天啟人!我是不會跟你回北涼的!” 話落,揚聲喚人,耶律漠攔住他,又氣又不舍,“穆爾!爹這些年除了找少主殿下可曾害過人性命?” “可曾害過人性命?”青衫男子清雋的眉宇間露出一抹淺到極致的笑,“遼東府決堤,十萬百姓被大水淹沒,只活下十分之一!六皇子身染瘟疫,皇帝氣怒攻心,北涼國虎視眈眈,二皇子居心叵測,父親大人,您這些年確實不曾……害過一條人命!您害的是我天啟數(shù)萬眾百姓的性命!” “穆爾!”耶律漠厲聲,“我身為北涼人自是為自己的國家做事,二皇子也罷六皇子也好,都不過是我挑起天啟內訌的棋子……” “是。”青衫男子輕聲一笑,聲音薄涼,“先前你沒找到北涼的少主殿下,對什么事都不是很上心,如今找到了,就把以前埋的棋子一顆一顆挖出來,讓他們?yōu)槟戕k事,為北涼國辦事,以我天啟皇朝十萬百姓的命為跳板助他回北涼!我說的可對?父親大人?” “你……非要這么跟爹說話嗎?”耶律漠嘆了一口氣。 青衫男子抬眸,淡漠且疏離的看著他,“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了若指掌,這……是最后一次!” 話落,揚聲喚人,“來人,回去。” 耶律漠看著兒子遠離,神色復雜,端木進來,倒了水給耶律漠,耶律漠朝他一笑,笑容有些勉強,“這孩子……可真像我年輕的時候!” “少爺聰穎,謀算策劃、揣摩人心都很厲害!”端木點頭,隨即有點遺憾的嘆了一口氣,“要是少爺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就好了?!?/br> 耶律漠聞言,跟著嘆了一口氣,朝端木擺了擺手,“既然他現(xiàn)在不愿回去就不回去吧,等過段時間,元煦死了,洪德帝自顧不暇的時候……” 他低聲跟端木說了些什么,端木接連點頭,主仆二人商量了很久才各自回房歇息了。 …… 洪德帝的影衛(wèi)先冬青和司命等人之前趕到遼東,瞧見六皇子毫發(fā)無傷的跟在傅云杉身邊學插秧,齊齊松了口氣,商量了歇息半日再回京復命。 兩人剛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棧進去了,冬青和司命一前一后到了。 冬青甫進城,牽著馬拉著大街上的人就問,“你有沒有見過我家姑娘,她姓傅……” 被她拉住的青年先是一怔,接著笑道,“姑娘莫急,你找的可是傅姑娘?” “是是是,就是她!我是她的丫頭,你知道我家姑娘在哪?快帶我去!”一聽到傅姑娘三字,冬青連名字都忘記了問,就連連點頭。 青年笑著指了城外,“傅姑娘這會兒正在插秧,看姑娘風塵仆仆的模樣,不如先稍作歇息,晚一些時候……”他話未完,就瞧見眼前卷起一陣風沙,適才還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已成一個黑點,消失在人群中。 青年搖了搖頭,朝府衙走去。 城外,陽光暖融,樹葉與風合奏,發(fā)出嘩啦啦的音樂聲,幾只小鳥在樹葉中嘰嘰喳喳的叫著,冬青騎馬飛奔而來,一眼就瞧見一襲翠色衣褲的傅云杉正彎著腰眉眼溫柔的同一個小姑娘說著話,一旁,是撩了袍子塞到腰間,在跟一個中年男人學插秧的六皇子樓重! 冬青連日來的擔心瞬間消散,心里又是激動又是想哭,抬起手朝傅云杉和樓重的方向揮舞,“三姑娘,樓公子!” 聲音有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和哽咽。 傅云杉與樓重同時抬頭,看到冬青,傅云杉的眉眼微微彎了起來,如月牙一般,很是好看,臉上盈著滿滿的笑,抬手朝她示意,“冬青,這里……” 冬青滿臉喜悅,一掌打在馬鞍上,借勢起身,如大鵬展翅一般飛落到傅云杉身邊,傅云杉的臉色瞬間變了,“別,這里全是水,小心你的……”衣服! 話未完,身子已被冬青抱住,嚎啕起來。 驚起的泥水瞬間將周圍的幾個人全都照顧到了。 瞧著冬青半腿泥水和周圍一群人身上的泥點,傅云杉無奈的撫了撫額,任懷里的姑娘抱著嚎了個過癮。 好一會兒,冬青才穩(wěn)住腔調,站好,上上下下的打量傅云杉,“三姑娘,你沒事吧?” “你瞧她哪里有事了?”常寺在一邊撅嘴,“有事的是我們家爺好不好?” 冬青眉峰一冷,瞪了常寺一眼,常寺的話瞬間卡在喉嚨,撇了撇嘴,低下頭繼續(xù)學著自家爺?shù)哪尤ゲ逖怼?/br> “我沒事,你怎么來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冬青搖頭,“是皇宮接到了李懷仁的八百里加急,公主得了消息來別院告訴了老爺和夫人,我放心不下姑娘,就跑來看看……” 傅云杉一驚,手里的秧苗掉了下來,“我爹娘知道了?那……” “夫人當時就暈了過去,大公子像發(fā)了瘋一樣質問公主為什么之前不告訴他……大姑娘和四姑娘哭的……楚家老爺夫人和幾位舅公舅夫人和楚家二姨都很擔心姑娘……”冬青抽了一抽,“還好姑娘無事,否則……” 那個家真就要慌了…… 傅云杉心里一揪,皇上知道了樓重染了瘟疫?!想到自己曾在洪德帝面前許下的諾言,傅云杉一陣恐懼,顧不得手上的泥水,抓著冬青的肩頭就問,“皇上……皇上可曾下令對爹娘、外公外婆他們……” 冬青忙搖頭,“沒有沒有,公主來咱們家報信定是得了皇上的口風,皇上若有意為難,肯定直接下旨了!” 傅云杉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那就好……” 一旁的李懷仁聽到二人的對話,忙過來賠罪,“是下官的疏忽,前幾日得了六皇子身染瘟疫的事,就寫了奏折走了八百里加急,這兩日忙碌災后重建,竟把奏折的事給忘了,下官這就回去再寫一封奏折,向皇上報平安!” “李大人什么時候寫的奏折,我和六哥竟然全都不知?”衛(wèi)九皺眉瞥了眼李懷仁,眉眼間全是不悅。 樓重看了眼神色慌張驚恐的傅云杉,眉峰緊隆,薄唇抿緊,掃了眼李懷仁,就差直接開口指責他多是非了! 李懷仁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六皇子與傅姑娘的曖昧關系,暗叫糟糕!自己真是糊涂了,六皇子身為皇子,傅姑娘以商為主,定是商賈出身,這樣的家庭想嫁入皇室定是難上加難! 六皇子受寵,整個朝野都知道,他自是有所耳聞。 他那一封奏折雖是怕?lián)熑?,實際上卻是把傅姑娘推上了風頭浪尖上! 皇上怎會愿意善罷甘休? 聽聞噩耗,還不把傅姑娘一家甚至九族都給滅了好給他兒子陪葬! 這么一通想下來,李懷仁再顧不得什么,撩了袍子就跪了下去,“下官知罪,六皇子、九皇子恕罪!傅姑娘恕罪……” 眼睛卻看著傅云杉,滿眼的愧疚。 傅姑娘這般為他遼東府的百姓,他竟為逃責,做下這樣的錯事,實在是……無臉面對! 樓重和衛(wèi)九都不出聲,目光齊溜的看向傅云杉,傅云杉扯了一個笑,有些僵硬,親自扶了李懷仁起來,“李大人何錯之有,都是為遼東百姓著想罷了?!?/br> 聞言,李懷仁在心里嘆了一嘆,深深作揖,“下官這就書寫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回應天,另送信給傅姑娘的家人,一切安好?!?/br> 說完,轉身離去。 傅云杉終究是介意的! 她想什么做什么,都會將涉及家人安全的隱患全部除去,李懷仁這一次不聲不響真是將她嚇了很大一跳! 幸好,皇上對她之前的話信了幾分,又有公主的情面在,否則…… 她簡直不敢想若樓重真的不測,自己的爹娘、外公外婆、祖父祖母和一大家的人會遭遇什么…… 想著,傅云杉顫抖的吐了口氣。 “姑娘!”冬青上前扶住她,傅云杉朝她笑了笑,“我沒事?!?/br> 冬青點了點頭,“姑娘且放寬心,家里不會有事的?!?/br> 說完,臉色一肅,膝蓋一軟,往一旁的樓重面前跪去,她動作麻利,傅云杉幾人都沒能攔住,“樓公子恕罪。” 樓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來吧,你沒做錯什么,不用如此?!?/br> “是?!倍嗄樕虾龅厝旧闲θ?,她先前一路上想的都是自家姑娘可千萬別有事,真?zhèn)€兒是把樓重這個原來的主子拋到了九霄云外,確實有罪。 不過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 誰來告訴她,為什么她下半身全是臟兮兮的泥水! 一圈人都忍俊不禁,大聲笑出聲,傅云杉更是瞧著冬青傻愣愣的模樣吃吃笑起來。 “jiejie,種水稻就是要有水啊,傅jiejie剛才就提醒你了,是你自己沒聽到嘛?!备翟粕忌砗蟮男」媚锾匠鲱^,笑的尤為可愛。 冬青苦著臉,看著滿臉笑容的眾人,想了想,袖子一挽,學著樓重的模樣拿了一把秧苗往水田里插起來,卻幾次都不成功。 傅云杉一陣好笑,攔了她,“瞧你眼圈都是黑青的,這一路定是沒怎么睡好覺,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先回去吧,這秧苗一天是插不完的?!?/br> 司命遠遠的瞧著傅云杉清瘦的身影和臉上的笑意,擰了多日的眉峰終于寬了下來,舔了舔干裂的唇瓣,青閣在后遞過來一皮囊水,司命看了她一眼,接過喝了兩口,聲音嘶啞道,“回去。” “門主……”青閣開口欲說什么,被司命冷眼瞪了回去。 跑了這么些天,一路上,門主連吃喝都不顧,若不是半道上馬脫力累死,他們不得不步行尋了城鎮(zhèn)買馬,她得空買了水和干糧,門主怕是會滴水不進的追過來! 她知道,門主是怕傅云杉知道他擅自跑來看她,置她的家人于不顧會生他的氣,可…… 青閣心里又酸又疼,自家門主往日冷血無情,今日身份尊貴,什么時候需要這般低聲下氣! 等耶律漠等人追到遼東時,司命和青閣已往回趕了一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