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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蒼壁書在線閱讀 - 第38節(jié)

第38節(jié)

    良久,令狐淳力竭躺下,笑道:“你不是云憬,你姓郗。從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神采渾然是當(dāng)年的郗元帥――”

    郗彥蓋起茶杯,神色漠然。鐘曄道:“我家公子與郗公子容貌從小相似七分,你不要胡扯?!?/br>
    “胡扯?”令狐淳輕笑,“是,我自是不曾見過兩位公子小時候的模樣。只是尊上若非郗公子,那為何要在意鄙人的性命?為何又會這般在乎十三年前與八年前的往事?”

    “郗氏與云氏本就交好……”

    “再好的世家關(guān)系,能在這樣的驚濤駭浪下維持不變?”令狐淳搖了搖頭,看著鐘曄道,“再說可令昔日叱吒沙場的鐘曄將軍這般臣服的,怕唯有郗嶠之的后人?!?/br>
    “我……”鐘曄臉色寒如冰石,還欲辯解,郗彥卻揚袖將他攔住。

    令狐淳笑道:“公子明智,其實何苦狡辯呢?十三年前安風(fēng)津一戰(zhàn)是八年前滅門之禍的端始。若云公子當(dāng)真是郗家后人,或許我今日該寫下的,就遠(yuǎn)不止北朝的那些糾葛了……”他嘆息道,“那一場浩劫,牽連的自是整個天下,北朝,東朝,柔然,鮮卑……”

    霞光漸漸沉沒于大河盡頭,孤舟漂浮水上,靜靜滑逝向北。夜下蒼穹開闊,謐藍(lán)天色沉入波面,繁星點綴,濤浪幽靜。

    夭紹抱著狐裘走出艙外,望著站在舟頭那久久不動的白衣身影,低低嘆了口氣。

    風(fēng)振衣袂,廣袖飄然間不見一絲飛逸瀟灑,而滿是面對濤浪逝去不可挽回的無奈。

    夜色壓下nongnong無邊的黑暗,讓人心也不覺沉重。她緩步靠近,將手中的黑狐裘慢慢遞至那人面前,柔聲道:“夜寒風(fēng)大,披上吧。”

    “嗯,”商之看了狐裘一眼,伸手接過,卻不披起,只道,“令狐淳寫得如何了?”

    “還未寫完,方才氣力不及又躺下歇了片刻,鐘叔現(xiàn)在一旁照看。”夭紹答完,想要轉(zhuǎn)身離去時,手臂卻被他拉住。

    “陪我一會?!鄙讨钌?,望著她道。

    他的聲音如此疲憊孤單,夭紹心底隱隱一痛,卻是無力拒絕,咬著唇走回他身邊。商之松開手指,夭紹拿過狐裘,輕輕披上他的肩頭。

    她繞到他身前慢慢幫他系著錦帶,想起那次在怒江上他為自己系著裘氅時的心慌意亂,指尖不禁微微顫抖,愈發(fā)不聽使喚。

    好不容易系好狐裘,夭紹抬目,卻見商之不知何時已取下了面具,鳳眸低垂,正專注地看著自己,墨玉般的眼瞳透著與平日迥異的幽澈清亮,依稀有絲溫柔靜靜地破冰流溢。

    夜風(fēng)將他身上的冷香凜冽吹散,撲入鼻中,沉至心頭。

    暗自酸澀一夜一日的難受好似點點不見,圓月當(dāng)頭,夜下靜好,無端讓人沉迷。夭紹忍不住失神,忽而腦中卻想起昨日見到的那對血蒼玉,驀然一個激靈,倏地轉(zhuǎn)過身。

    “怎么了?”商之于她耳畔問道,聲音低沉得近乎柔軟。

    夭紹搖頭,慌忙往前走了兩步,直到身后那誘人的氣息消淡了,她才松出口氣,扶著欄桿,望著廣瀾無邊的河水沉默不語。

    “少主,”石勒的到來打破了兩人的僵持,稟道,“西北方向已可見云氏族主的船?!?/br>
    商之與夭紹聞言轉(zhuǎn)身,沿著船舷繞過艙閣,這才望見遠(yuǎn)方燈火閃爍,輕舟浮浪,玉色旗幟飄揚船頭,金線繡成的“雲(yún)”字隱隱浮現(xiàn)水天間。

    艙中廳閣里燭火熒熒,郗彥坐在書案后,闔目靠著艙壁。

    “少主,”鐘曄自里間艙閣出來,將手中的帛書遞至郗彥面前,“令狐淳寫好了?!?/br>
    郗彥緩緩睜眼,接過帛書,執(zhí)在掌中沉吟許久,終是慢慢卷開。

    綢絹上字跡滿滿,往昔的刀霜劍影、漫天血光透過未干的墨汁,叫囂著一一浮現(xiàn)眼前。幾重陰謀,幾迭冤屈,幾多剜心之痛,幾許切膚之恨,遙遠(yuǎn)的記憶紛沓而來,駿馬鐵蹄下的亡魂幽靈,彎刀長劍下的凄厲慘叫,隨著風(fēng)卷濤起的咆哮聲剎那鼓裂耳膜,令人心潮澎漲,只待一瞬爆發(fā),便如驚山碎石。

    郗彥手指顫抖,倏地合起帛書,唇角緊抿,寒眸間冷光飛耀,燭火浸入眼底,照亮了那一抹嗜血難忍的暴戾怒意。

    “少主?”鐘曄看著他心中駭然,小心翼翼出聲喚道。

    郗彥手指重重按住額角,竭力緩和心緒。

    “阿彥,”夭紹卻在這時入艙,走到他身邊說道,“云伯父他們快到了。”

    郗彥置若罔聞,夭紹瞧著他雪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心中既擔(dān)心又狐疑,跪坐在案側(cè),目光瞥過他手中緊捏的帛書,伸手便欲拿。

    誰料郗彥猛然將帛書扔在一旁,拉過她的手,起身朝里閣走去。

    眼見艙閣的門砰然關(guān)上,鐘曄很是怔忡,嘆著氣轉(zhuǎn)身,才發(fā)覺商之不知何時已靜靜站于身后。

    “尚公子。”

    商之不應(yīng),自走去案邊坐下,攤開那卷帛書。

    里閣窗扇大開,大起的江風(fēng)肆意吹入,滿室涼意。

    郗彥放開夭紹的手,月色灑照他的面龐,一臉寒霜。

    “你有話要說?”夭紹揉著手腕。

    郗彥注視著她,雙目冷淡無瀾,緩緩動了動唇。

    “當(dāng)年下毒之人?”觸及難堪的往事,夭紹面色微微發(fā)白,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盤帶毒的糕點是七夕之節(jié)宮中送入謝府給我母親的。那日母親不在府中,你又被郗伯母責(zé)罰在后山整日練劍未用膳食,我擔(dān)心你挨餓,便偷偷將點心取了出來,你我吃后,便就此昏睡不醒了?!?/br>
    夭紹話語頓了頓,才繼續(xù)道:“婆婆說那糕點是承慶宮送出去的。但她絕不可能有加害母親之意,送糕點的那個內(nèi)侍在當(dāng)夜便暴斃而死,線索一斷,無可追尋。我在宮中查了許久,也不曾見過什么蛛絲馬跡。直到半年前,舅父病倒臥榻,癥狀與我當(dāng)日沒有差別,我才知原來那雪魂之毒仍遺患宮中?!?/br>
    此事原委仔細(xì)言罷,夭紹才問道:“阿彥,是不是令狐淳方才寫了什么有關(guān)雪魂花的事?之前我在東朝讀過典故,那雪魂之毒根源在柔然,之前并未在中原出現(xiàn)。八年前,雪魂之毒和雪魂花幾乎是同一時間驟現(xiàn)鄴都――這之間,是不是和柔然有關(guān)?”

    她追詢的目光讓郗彥不可逃避,只得輕輕點了點頭。

    涼風(fēng)拂面,夭紹卻是驚得一身冷汗:“那柔然的人和我母親有何仇怨?為何要下毒害她?”

    郗彥默然,片刻,抬手撫過夭紹額角的汗珠。濕潤的寒涼融入掌心,先前的悲苦憤慨漸漸遠(yuǎn)去,心頭剩下的唯有不忍和擔(dān)憂。

    他望了她半晌,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慢慢寫道:“回東朝吧。”

    “為什么?”夭紹蹙眉,“昨夜不是已說好了么,我留下陪你。”

    “北朝危機重重,我未必能護(hù)你周全?!?/br>
    夭紹道:“我能保護(hù)好自己。此前八年我雖過得任意無憂,但絕非是連面對往事悲痛也缺乏勇氣的懦弱之人?!?/br>
    她語氣堅定決絕,分明是已猜到了什么。

    郗彥皺眉垂首,夭紹抬起雙目,兩人對望良久,動蕩不安的心好不容易才各自平緩。

    過得片刻,船于浪中停滯下來,郗彥與夭紹自閣里走出,卻見廳間沒有一人,先前置于案上的帛書也杳然無跡。兩人急步出了艙中,才見船已與另一輕舟相接。

    對面舟頭火把灼閃,身著淡黃錦裘的中年男子悠然立在船舷處,正與商之說著話。

    “少主,”系扣著船鏈的鐘曄回首笑道,“云閣主和夫人已到了?!?/br>
    江浪鼓吹,風(fēng)刮虛空。舟頭那男子轉(zhuǎn)過身,衣袂翩翩,笑容溫潤。

    郗彥唇輕輕一揚,冰凝的容顏難得地消融幾分,當(dāng)下攜了夭紹的手臂,兩人飛掠至云濛面前,行晚輩之禮。

    “快起來,”云濛左袖空蕩,無力同時扶起兩人,只虛托一把,含笑道,“小夭紹終于長大了?!?/br>
    夭紹微笑道:“云伯父卻是風(fēng)儀不減當(dāng)年?!?/br>
    云濛放聲笑道:“好丫頭,愈發(fā)會哄人開心了?!?/br>
    “是夭紹來了嗎?”身后傳來的聲音空靈宛若天籟,夭紹回頭,只見一華衣美婦自艙閣里掀簾而出,盈盈笑望著舟頭眾人。

    “靈姨!”

    夭紹快步上前,剛想彎腰行禮,獨孤靈已伸臂將她攬入懷中,歡喜道:“小丫頭這些年可好?當(dāng)真是想煞我了?!?/br>
    依靠的懷抱帶著久違的溫馨,夭紹心頭一暖,連連點頭道:“夭紹很好。靈姨呢?”

    獨孤靈不語,瞥眸看過云濛,淡淡一笑。

    云濛心中難免愧疚,輕輕嘆息,避開目光。

    獨孤靈此刻另有牽掛,急急環(huán)望四周尋探幾番,未見思念中那人的身影,眸間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

    “靈姨不必憂慮,”夭紹看出她的心事,柔聲安慰道,“憬哥哥此刻正在洛都采衣樓里等著你和云伯父?!?/br>
    作者有話要說:

    ☆、前塵難散,往事難盡

    密雨襲身,驚風(fēng)灌耳。

    雷霆滾滾劈開夜空,白練閃逝,余光映入澎湃江河,一時風(fēng)浪洶涌,湮沒十丈山丘。兩匹駿騎風(fēng)馳般行過江畔,當(dāng)先一位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銀袍黑氅,風(fēng)姿如畫,一雙劍眉黑得凜冽,一對墨瞳冰得透澈。

    一夜逃亡百余里,身后鐵騎依然是緊追不舍,巋然踏地的聲勢端可扶搖破天。

    少年緊抿薄唇,冷峭的下顎弧度透著與年齡難以吻合的堅毅絕然。

    風(fēng)雨交加,電閃雷鳴,透濕的衣裳裹在身上的窒悶似乎也壓抑住了呼吸,一下一下,隨著馬蹄聲在胸間漾起的是喘不過氣的疲憊緊張。

    “??!”耳旁傳來一聲痛呼,少年回頭,但見數(shù)支鈾色利箭已射入身邊那人的身體,犀利的箭鏃自后背穿透胸前,血霧飛濺。

    “韓三叔!”

    “云公子當(dāng)心……”

    一句未斷,嗓音驟滯。

    駿馬依然撒蹄急馳,然而坐在馬上的人卻四肢無力,頭頹然低垂,再不聞絲毫的聲息。

    “韓三叔?!”

    少年駭然高呼聲似是魂飛魄散,耳畔利箭卷風(fēng)穿雨,他揮了黑氅,腳蹬馬背凌空而起,避過一波箭雨后狠下心舍了身旁那人急馳離去。

    駿馬拐過山丘,不期一支冷箭迎面射來,少年錯愕,想要閃避時卻已來不及,任憑尖銳刺痛猛然錐入胸口――

    追在身后的騎兵爆發(fā)出勝利的吶喊,少年捂住胸口,咬牙抬頭。

    一道閃電點燃黑暗,將山丘之上執(zhí)弓之人照得無所遁形。

    黑甲如山,面容如玉,男子看著他,神色中依稀有絲無奈和惋惜。

    周遭忽然變得格外安寂,只聞掙扎的喘息漫溢腦海,周身蔓延起的痛楚狠狠沖垮著神思,讓他愈來愈覺得疲累。少年緊緊盯著山丘上的人,呵出最后一口氣,眼簾終是不由自主地下垂。暗夜下,仿佛有冰涼的骷骨白爪正緩緩探入胸膛,攫取至靈魂深處,慢慢抽離著自己的生命,一縷一縷,灑落風(fēng)雨中,悠然飄去……

    “小王爺!”身旁有人在焦急地呼喚。

    血光風(fēng)雨剎那離去,蕭少卿驚醒過來,額角冷汗涔涔。伸手摸及胸口,似仍有痛意隱隱誕出。熒熒燭火照入眼眸,他怔忡許久,才恍然想起自己是躺在一間客棧的軟榻上。

    “小王爺做惡夢了?”魏讓擔(dān)憂道,濕過一方絲帕遞給他。

    蕭少卿不答,用絲帕抹去額角汗珠,又闔起雙目,深深吸了口氣。

    魏讓小心問道:“小王爺夢到了什么?”

    蕭少卿睜開雙眸,望著魏讓時,透澈的目光異樣深邃。

    “仍是韓弈?!彼?。

    魏讓唇一動,隨即又抿上,不似上一次自蕭少卿口中聽到韓弈之名的緊張,冷靜思忖片刻,才道:“小王爺頭疼的話,還是吃些華夫子的藥丸吧?!?/br>
    “不必,”蕭少卿起身下榻,披上裘衣,問道,“幽劍使首領(lǐng)的那根藍(lán)玉帶可曾讓細(xì)作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