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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蒼壁書在線閱讀 - 第132節(jié)

第132節(jié)

    東出金城,峭壁跌宕的山野間,月色漫途。離歌望著行在前方的商之,幾次三番拍馬趕上,欲言又止。

    終是連商之也忍不住側(cè)眸瞥著他,皺眉道:“何事?說?!?/br>
    離歌目光閃爍不定,盯著商之手中的錦盒,吞吞吐吐道:“那枚明玉……”

    “送人的賀禮?!鄙讨溲越財嗨脑?,握著韁轡的手狠狠一緊,烈焰馬奮蹄一掙,眨眼奔逝數(shù)丈外。

    月光如練,清冷的銀華映入眼眸,放眼所望,前方山陵如冰,寒色無盡,壓得他胸肺猛然潮滾浪翻,任他再冷靜理智地克制,卻也難平心緒起伏。

    “獨孤,獨孤……”他低聲喃喃重復,少時放聲大笑,“獨-孤-!”身下烈焰驟然怒吼,四蹄騰云,疾風趕月。一聲清笛裂帛驚云,悲嘯動四野。

    .

    千里馳騁不歇,翌日一早渡舟過涇水。北地郡戰(zhàn)火如荼,重鎮(zhèn)郊野,無處不是兵荒馬亂的瘡痍滿目。沿途關卡林立,周轉(zhuǎn)不易。至午后未時,方入拓拔軒駐扎于歸畔山下的中軍營寨。

    鮮卑軍自入北地郡以來,多為攻城奪池之戰(zhàn),少了縱橫蒼原的驍妄任意,入得方寸為城的中原諸鎮(zhèn)之間,只覺步步艱難。拓拔軒淌過涇河之后,好不容易血戰(zhàn)奪下險地歸畔山,然橫陳他東去征途路上的,卻是號稱“堅城”的郁郅。司馬徽親自督戰(zhàn)于城中,雙方鏖戰(zhàn)數(shù)日,勝負難分。商之到達軍中前夜,拓拔軒獨領三千人突破北軍陳于郁郅城西的防線,南越三十里,火燃北軍糧倉。事后為避北軍攔截,繞行東南叢林,手上雖握軍師給他提前備下地圖,然盛暑之日林中瘴氣甚多,折騰到正午,方才摸清回營的路。一入中軍喝了杯水解乏,本想繼續(xù)與軍師商討軍情,不料疲乏加身,困累非常,說著說著便閉目歪在榻上睡著了。軍師亦不多言,揮了揮蒲扇,悠然一笑,自行出帳。

    午后商之由段云展引帶入帥帳時,拓拔軒橫臥榻上,雙目緊閉,睡容正深。段云展上前待要叫醒拓拔軒,商之卻搖頭道:“他也累了,不必吵著他。東朝來的軍師何在?我要見見他?!?/br>
    段云展奇道:“主公怎知軍中來了位東朝軍師?”邊說邊帶著商之出帳,往西面帳篷走去,笑道,“那軍師雖則能掐會算,精通兵法,但行事實在忸怩得很,囑咐軒與我不得上報于主公,說免得引主公分心。未想主公更勝他一籌,竟早料到他的行蹤了?!?/br>
    說話間已至帳篷前,段云展嗓門清亮,帳中人未免將最后幾句聽得清楚,因而笑應道:“商之君大才槃槃聞名天下,阮某自愧不如,就不勞段兄來分高下了。”言詞溫潤悠然,略透幾分慵懶。

    商之微微一笑,望著帳前竹簾輕啟,一身著雪白紗袍的男子緩步走出,點頭致意:“阮兄別來無恙?”

    “別來有恙,”阮靳揖手還禮,一本正經(jīng)地道,“自東朝荊州戰(zhàn)事了結,阿彥那小子便整日催促我北上。殊不知日照炎烈,戰(zhàn)火燃面,日子實在不好過。我這不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若是別人見到也罷,但被東朝那二人見到了,必然抱怨與取笑甚多?!闭f著一伸臂,請商之入帳。

    一旁段云展自引著離歌離去,商之隨阮靳入帳坐定,隨口笑道:“阮兄名冠江左,除了沈伊,誰還敢取笑你?”

    “商之君這就有所不知了,”阮靳盛出一盞茶湯遞過去,哀哀嘆了口氣,“沈伊口無遮攔,是鬼神避尤不及的人物,不談也罷。只是我家夫人,卻是生性喜歡白皙俊美男子的小女子。如今一整年不見我回,我若這般模樣回去,定笑我是哪里冒名充姓的孤魂野鬼。裝著不認我,將我拒之門外,也是可能的?!痹掚m如此,然說起家中妻室,阮靳眉眼溫柔沉浸,語音低軟,相思外露猶自不知。

    商之低頭飲茶,笑了一笑,并不應話。

    阮靳將適才于案上擺弄的木骰收起,自案邊取過一封信,交給商之。

    商之瞥了眼信函上的字跡,唇邊笑意淡褪幾分,嘆道:“原來阮兄北上是身兼數(shù)命。”

    阮靳笑道:“數(shù)命同歸,無論阿彥,還是阿公,都是要我?guī)洼o于你。”

    商之不言,垂首閱罷信函,沉默頃刻,才道:“太傅對鮮卑的用心尚十分感激,如今子徵南下東朝,太傅出面為鮮卑斡旋,阻止東朝援兵北上,對鮮卑如今的處境而言,無疑是大恩。請阮兄轉(zhuǎn)告太傅,謝兄如今冒險留于北軍為鮮卑內(nèi)應,生死置之事外,尚無以為報。尚定不負太傅懇請,將來戰(zhàn)后鮮卑若勝,只要謝兄愿留北方,鮮卑必引為功勛之臣,絕不虧待于他?!?/br>
    阮靳頷首微笑:“如此,多謝商之君成全?!?/br>
    商之淡然收起信函,慢慢道:“太傅為晉陵謝氏子孫籌謀久遠,此份心計,也叫人感觸良多。”

    “舉世侍奉一朝的忠心,因十年前那場政變,早已寒透阿公的心了?!比罱p輕抿了一口茶,日暉穿透竹簾照在他的臉上,含笑的眸間一派靜謐深遠。

    .

    拓拔軒醒時得知商之到來,自是大喜過望。暮晚于帥帳擺宴,除卻當夜巡守營寨的將領,諸將齊聚一堂。雖軍中禁酒無以盡興,然陪商之喝著清茶敘及天下事,一時竟也其樂融融。

    阮靳上次以妙計助鮮卑勝匈奴,雖則功大,但在云中與諸將不過一面之緣。諸武將眼里,如此弱不禁風的素衣文士自是毫不起眼,是以無人問津??v是這次阮靳初來乍到便被拓拔軒攬為軍師,但因他刻意低調(diào)行事,因此眾將仍不知其身份。

    直到宴上商之說了阮靳出自江左陳留阮氏,軍中諸人才愕然一驚,方知他竟是名震東朝的名士領袖。再等拓拔軒說起阮靳北行之前曾為郗彥帳下軍師,諸將更是動容。蕭少卿、郗彥數(shù)戰(zhàn)怒江,將不可一世的荊州軍逼入死局的盛名早已傳揚天下。民間論及東朝戰(zhàn)事,天花亂墜,將北府兵的神勇推崇到天兵天將下凡怕也黯然失色。鮮卑諸將雖不信民間傳言,但對郗彥、蕭少卿揮師布陣時的兵法謀略還是神往已久。先前苦于無人知曉江左諸事的內(nèi)幕,此時得知阮靳方從荊州戰(zhàn)場抽身北上,不免紛紛問及。

    眼見阮靳被纏在諸將詢問中難以脫身,商之垂首一笑,放落杯盞,一人悄步踱出帳外。

    帳外夜色已深,遍地篝火難掩月華如素。商之踏上行轅外的高山,至山頂,俯眸一望,方知一側(cè)懸崖深不可測。臨淵處巨石橫陳,商之撩袍而坐,山間清風微微,拂面而至,令他恍惚覺得,此情此景,正似夢魘深處不可揮滅的溫馨記憶。

    白馬寺后山峭壁沉淵,那時的風月如畫,正如眼前。

    他不禁攤開手掌,低頭靜望。那一夜的少女倦容難掩,眉眼盈盈處卻是令人沉迷的羞澀溫柔;那一夜柔荑在握,他想要松開,卻始終戀戀難舍;那一夜驚風處她險險墜崖,他第一次那樣緊緊擁抱著她,柔軟在懷,真切如斯,卻還是被他狠心推開--

    “呵--”他輕輕一笑,想著這早已注定的結局,悲酸不再,悵然成空。

    夜風輕撫指尖,不留一絲余溫。

    .

    拓拔軒找上山巔時,正見商之斜倚古樹靜靜坐在巨石上,手執(zhí)一枚修長的紫色明玉,若有所思。

    “你有心事?”拓拔軒至他面前,低聲道。

    商之目光不離紫玉,鳳眸難得地不存冷冽,清目似水,笑了笑:“你指什么?鮮卑如今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四面皆敵,我的心事自然不少?!?/br>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拓拔軒見他如此無動于衷的模樣,不禁忿然低吼,左右踱了幾步,方斂住煩躁,沉聲道,“這些日子阮靳沒少和我提及阿彥和夭紹的婚事,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商之堵住他的話,輕笑抬眸,目如寒星。

    拓拔軒抿緊唇,月光照在他泛青的面龐上,臉色甚是難看。默然望著商之許久,低低一嘆,撩袍在他身旁坐下。斟酌片刻,他才又道:“阿彥是你最親的兄弟?!?/br>
    “是,我知道,”商之微笑,將紫玉于指間轉(zhuǎn)了轉(zhuǎn),忽道,“你帶了匕首么?”

    “要匕首做什么?”拓拔軒皺了皺眉,雖則不解,還是將腰間鑲滿寶石的匕首解下,遞給他。

    商之拔出匕首,將利鋒抵住紫玉,用力擊出一個孔洞。拓拔軒倒吸涼氣:“這么美的玉……你要做什么?”

    “將它做成云箎?!?/br>
    拓拔軒眼睜睜看著他運力將紫玉寸寸磨裂,心疼異常,卻又無法阻攔,茫然道:“云箎是何物?”

    “上古的樂器,已失傳許久了,”商之唇邊笑意深深,眉宇神采溫柔,“她小時候常在信中問我云箎的模樣,我卻一直沒有告訴她?!?/br>
    “她?誰?”拓拔軒順口反問,然不等商之回答,他已然明了,忍不住道,“你那時為何不告訴她?”

    商之道:“我一直想親手做一個送給她,只是十年中總是疲于奔命,未有時間?!?/br>
    他言詞平緩,面容清淡。拓拔軒聞言卻覺心中惻然,難以出聲。許久,才無奈嘆了口氣:“你做云箎便做吧,只可惜這紫玉寶貝非常,你真舍得下手?!?/br>
    “她喜歡就好?!鄙讨o靜道。

    作者有話要說:  。

    ☆、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

    作者有話要說:  太久不更,大家可能已經(jīng)忘記這是個什么故事了,簡要介紹一下前面的故事梗概:

    東朝永貞十二年,皇帝蕭禎驟然昏迷不醒,太后沈氏把攬朝局,南與蜀國激戰(zhàn),北與北朝和親。為救東帝,沈太后邀請剡郡云氏少主云憬前來為皇帝診治。云氏雖為東朝高門,卻也貨殖天下,云憬更擅醫(yī)術。東帝蘇醒后,與云憬相談甚歡。云憬旋即被東帝引為謀臣,君臣二人于密處謀劃的,卻是要推翻九年前高平郗氏被滅門的冤案。

    因九年前的舊事與北朝關聯(lián)密切,云憬受東帝所托,北上調(diào)查此案。

    東帝身體康復后,適逢北朝使臣前來迎娶明妤公主。與南蜀一戰(zhàn)中揚名的豫章郡王與東朝高門謝氏之女謝明嘉同為東朝送親使臣,北上途中結識了北朝神秘莫測的國師商之君。

    謝明嘉與商之因樂曲結緣。因覺商之似多年前的故人,謝明嘉有意接近,并最終得知:商之就是九年前北朝滿門被滅的獨孤氏的孤子——獨孤尚。而讓她更意外地,卻是因此牽連得知,如今的云氏少主竟并不是云憬本人,而是少年就與云憬面容相似的、郗氏孤子郗彥。

    原來在九年前,獨孤尚與郗彥被各自家臣所救,多年來隱名埋姓,只為一朝查清冤情、推翻舊案。

    幾個年輕人經(jīng)歷了漫長的追求與摸索舊案的過程,中有東朝太后、北朝權臣、異族柔然等各方勢力的阻攔和破壞,卻最終查出真相,推翻了舊案。而此后,北朝鮮卑族因獨孤氏冤案的平反而日益強盛,深受北朝皇帝顧忌的同時,更與朝中烏桓貴族勢力勢同水火。為避免重蹈九年前舊案覆轍,獨孤氏終于不堪詆毀與排擠,易幟而反。

    而在東朝,郗彥攜案情真相回稟東朝皇帝后,不僅榮膺了往日郗氏的榮耀,更在內(nèi)戰(zhàn)中手刃了仇人殷桓。大仇得報,郗彥踐諾迎娶謝明嘉,有情人終成眷屬。因北朝鮮卑族與烏桓族對抗力量懸殊,郗彥為助獨孤尚,毅然帶著謝明嘉北上。

    至七月下旬,江左暑熱盛極而衰,幾場暴雨瓢潑般灑下來,江山洗凈,曲水激漲,鄴都內(nèi)外急風穿雨,無疑是涼爽不少。

    苻子徵先前煩膩于南方悶熱潮濡的天氣,本打算北歸之前在國賓館中閉門不出,但等這幾場雨下過,總算在水霧朦朧中感覺到江左山川的曼妙之處,于一日傍晚雨水終止、日出霞蔚,想著碧秋池此刻倒影婆娑的美色,忽起興致,攜了長隨,沿著曲水縱馬前往城東。

    流楓嶺上采衣樓早已明燈如晝,難得露面的云閣主事這晚竟親自站在門庭檐下,放著滿閣達官貴人不顧,只隔著畫舫如云的碧秋池,遙遙眺望對岸。就算望見苻子徵登岸而來,云閣主事也只點頭而過,讓身后管事領著苻子徵前往內(nèi)庭。

    內(nèi)庭清幽人少,雅閣皆設高處,懷水望山,正得其景。苻子徵今日著一身月白色長袍,手執(zhí)六角青玉扇,舉止間頗具江左士人的爾雅風流。一時點了“茶道”與“棋道”,命仆役去喚素日交好的客伴,卻不料那仆役道:“銘心姑娘已有客人?!?/br>
    苻子徵不愿為此壞了心情,隨意道:“那便換一位罷?!?/br>
    不一刻仆役去而復返,卻是道:“銘心姑娘的那位客人說公子是舊識,求與公子一見?!痹捯粑绰?,酒香已隨風而至。那人白衣翩然,大笑著從仆役身后繞過,不請自入室,對苻子徵揖手:“苻兄,在下沈伊有禮。”

    “沈大人,”苻子徵起身還禮,舉手請他落座,笑道,“你我原是舊識?可惜我卻不知道?!?/br>
    沈伊坦然道:“我與你是不過朝堂上的幾面之緣,不過,你救過尚的命,幫過少卿的難,助過阿彥南北商事,我與他們都是兄弟,聞苻兄大名日復一日,聽說你的軼事怕比你自己記得的還多得多,了解你的為人怕比你自己還要更深,怎可不是舊識?”

    最后幾句話入耳,苻子徵抿入口中的茶在喉中頗有些難以下咽,微笑:“哦,你了解我?”

    沈伊搖頭嘆氣道:“少卿說你此番南下擺一難局,數(shù)月以來不左不右、不上不下,堪稱里外不是人。阿彥說你是謀國之梟雄,心細如汪海之綿針,讓人難以設防。當然,尚倒是沒有和我品評你,只提到一句什么苻子徵以馬震天下,太過屈才。所以,他這才放心托重任于你,任由你南下長袖舞一回罷?!毖员M,飲一口美酒,滿臉得色:“你看,我是否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寥寥數(shù)言將自己罵得幾近體無完膚,苻子徵失笑:“沈大名士口舌之毒、挑事之能,真是舉世無雙,今日也算是聞名不如一見?!闭f著親自給沈伊斟一杯酒,細細審視他:“看來我是無意得罪過沈大人,還請賜教。”

    “無他,”沈伊頗為干脆道,“只因你南下出盡風頭,把我的名字擠出去了。”

    “什么名字?”

    沈伊瞪眼:“大才槃槃獨孤尚,江左獨步郗瀾辰,挾劍絕倫蕭少卿,后來出人苻子徵。你難道沒有聽說這新的四諺?”

    苻子徵莞爾道:“苻某確首次聽聞?!?/br>
    “你其實得罪的不是我,而是得罪的他們。你后來居上,我并無所謂,”沈伊擠眉弄眼道,“更何況,與他們?nèi)齻€裝模作樣的家伙并列,惹得世人日日提醒我要盛德日新,我本就無德,也早就不耐了,多謝你替我受此一劫。”

    苻子徵揮搖青玉扇,笑而不語。

    沈伊再飲一杯酒,望著窗外夜色下的秀媚山河,語氣忽而清冷下來:“不過賴你恩情我不能不報,因此順便也送了個好禮給你,望你笑納?!?/br>
    “什么禮?”

    沈伊道:“陛下已決定援助北朝,自余姚倉、豫章倉抽調(diào)二十萬石糧草,七日后齊聚安風津,渡江北上。”

    苻子徵盯著他,緩緩道:“沈大人從何得知?”

    “你既稱我大人,則該知我為當朝大臣,自有為君分憂之責,這個旨意,正是我為苻大人請示陛下而得的,”沈伊唇角微揚,“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怪只怪你太低估了我朝陛下的決心,更低估了朝中兩個人的野心。”

    苻子徵道:“哪兩人?”

    “沈太后,謝太傅。”

    沈伊索然無味地說著,溫雅的容顏下一雙眼眸波瀾不興,驟然不見一絲方才的飛揚輕佻。

    “難怪沈大人方才自避盛德,原來如此,”苻子徵冷冷一笑,慢慢收了六角扇,“怕不是我低估了沈太后和謝太傅,而是我看高了沈大人?!毖灾链碎e情雅致毀壞殆盡,振袂而起。

    沈伊目送他的身影消沒于廊外夜色,靜默良久。夜起驚風,吹入室中,燭火驟滅。他低頭,輕輕摩挲手中酒壺,半晌,將壺推至一旁,倒了一盞清茶,閉上雙眸,緩緩飲盡。

    “為什么要改那四句話?”

    輕柔的聲音飄入耳中,沈伊睜眸,望著門外窈窕纖細的身影,微微一笑:“我確名不符實。且在采衣樓說出,大概不久就會傳遍天下了。我無此虛名所累,倒也方便行事?!?/br>
    “何必如此……”銘心輕輕嘆了口氣,而后便在門外沉默不語。

    沈伊亦是淡淡嘆息:“進來罷?!?/br>
    銘心輕步入室,放下食盒與酒壺,想要轉(zhuǎn)身點燃燭火,手臂卻被人狠狠拽住,身體止不住地后仰,低呼聲中,人已倒入熟悉的懷抱。

    “怎么了?”她柔聲問,感覺那人溫暖的手指從臉頰撫摸至脖頸邊,五指環(huán)繞那處肌膚廝磨徘徊,禁不住微微顫栗起來,伸手攀上他的手臂。

    “為什么哭?”察覺到發(fā)燙的水珠自她臉龐滾落掌心,沈伊輕輕一笑,這才將五指自她脖頸松開。抱著她默默坐了一會,溫和道:“天底下沒有誰像你這樣了解我。日后別人看著我只怕千般不齒萬般羞辱,唯有你,肯為我流淚。我也相信你待我之意不假,不過……過了今晚,你便可以回去復命太后,任務已然完成,沈伊如她所愿,自此甘心背負俗世枷鎖?!?/br>
    懷中柔軟的身體漸漸僵硬,沈伊卻俯首輕吻她的雙唇,纏綿許久,慢慢將她放開:“今夜就此別過罷?!?/br>
    “少主!”銘心在唇角未褪的溫暖和留戀下幡然悔悟,拉住他的衣袂,難忍輕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