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故意轉(zhuǎn)移話題：“之前抓的常行的人呢？他們沒有參與綁架事件，但是協(xié)助常行做了不少違法的事，最后還協(xié)助常行在保釋期間逃跑，他們應(yīng)該很快能定罪吧?！?/br>
    “他們的案子很快就能開庭了?！本齑蜷_一個文件夾，指著一張照片問溫小輝：“這個人你認(rèn)識吧？他說他認(rèn)識你?！?/br>
    溫小輝瞄了一眼，正是那個打斷他鼻梁骨的保鏢，他再認(rèn)識不過了。他點了點頭：“他威脅過我?！?/br>
    “他干的事已經(jīng)足夠挨槍子兒了，所以如果你不想，我們不勉強你去指控他?！?/br>
    溫小輝忍著頭疼，皺眉說：“他曾經(jīng)跟我說過，常行已經(jīng)給他安排好身后事，讓他去賣命，他是不是有家人？”

    “有，都在泰國，我們正在監(jiān)控，順著他們也許能查出常行的海外賬戶，他還告訴過你什么？”

    “沒什么特別的了……”溫小輝問道：“常行為了逃跑是不是計劃很久了？”

    警察點點頭：“他保釋時間長達(dá)半年，一直很規(guī)矩，每次都準(zhǔn)時去報道，放松了所有人的警惕，很可能從他被起訴的那天起，他就在著手準(zhǔn)備這一天了。”

    常行準(zhǔn)備得這么充分，最后卻失手在了自己弄來的炸彈上？當(dāng)時在船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算洛羿意圖和常行同歸于盡，常行又怎么會真的跟他一起死呢。

    而且，唯獨他們倆沒有被找到……

    溫小輝越想越覺得心臟發(fā)冷。就像警察說的，這很可能是個巧合，是被渦流卷走了，可萬一不是呢，萬一的萬一，洛羿和常行都……

    一陣尖銳的疼痛劃過溫小輝的心臟，他臉色慘白地躬下身，蜷縮了起來。

    馮月華嚴(yán)厲道：“我兒子太累了，你們別逼他了！”

    黎朔歉意地說：“讓小輝去休息吧。”

    兩個警察見今天顯然是問不出什么了，才拿著資料告辭了。

    溫小輝被扶回了房間，他躺倒在床上，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不，不要想萬一，不要想那個可能，這世界上最能擊潰人，未必是絕望，而是絕望之中的那一點希望，就像浩瀚星空中的小小一枚，最亮，卻是最能殺人不見血。

    第97章

    入冬之后，天總是灰蒙蒙的，這天難得放了個大晴天，馮月華想帶溫小輝出去走一走，畢竟他已經(jīng)快三個月沒有出過門了。

    溫小輝開始不愿意去，羅睿來了，也跟著勸他，他無奈之下只好答應(yīng)了。

    他們買了個一次性的燒烤架和食材，去公園野餐。在草地上鋪上野餐毯，擺上吃的喝的和充電的小音箱，仰躺著看著天，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微風(fēng)輕撫，不但感覺不到寒意，反而清爽怡人。

    羅睿打了個哈欠：“沒想到會這么暖和，簡直不像冬天?！?/br>
    “中午嘛，晚點就冷了?！瘪T月華翻烤著五花rou，看上去心情不錯。

    難道溫小輝會同意出門，她真的擔(dān)心在那個小房子里，會把人憋出病來。

    羅睿翻了個身，扭頭看著溫小輝：“北鼻，冷嗎？”

    溫小輝正閉著眼睛假寐，聞言輕輕搖頭：“不冷?！比齻€月以來，他一直不敢踏出家門，對接觸外界始終有著排斥，原來走出來也并不難，天還是那樣的天，空氣還是那樣的空氣，而且，今天很舒服。

    羅睿捏了捏他的臉：“你多久沒敷面膜了，入冬了很干燥的?！?/br>
    “嗯……忘了?！?/br>
    “晚上咱們?nèi)プ瞿?，我辦了張?zhí)刭F的卡?！?/br>
    溫小輝微微一笑：“好?！?/br>
    羅睿遲疑了一下，小聲說：“警察前天來找你了？”

    溫小輝睜開了眼睛：“黎大哥告訴你的？”

    羅睿點點頭：“他沒告訴我警察和你說了什么，只說警察現(xiàn)在很需要你的幫忙，但是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實在不好，下次就拒絕吧?！?/br>
    溫小輝搖搖頭：“我總不能讓那些人逍遙法外。”

    “哎，也是。”

    溫小輝轉(zhuǎn)過了身，定定地看著羅睿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了北鼻？”

    溫小輝小聲說：“警察告訴我，至今沒有找到洛羿和常行的尸體。”

    羅睿一怔：“這么久了都沒找到？”

    溫小輝搖搖頭。

    “難道他們……”羅睿一把捂住了嘴，話到嘴邊他硬給咽了回去，他不敢說，他怕刺激溫小輝。

    溫小輝低下了頭，沉默了。

    羅睿嘆了一口氣：“北鼻，你還是別多想了，交給警察去處理吧?！彼蝗绦恼f，炸彈都把船炸成碎片了，人又能有什么生還的機會。

    溫小輝輕輕頷首，心頭一陣酸澀。

    失去重要的人，一開始會痛徹心扉、茶飯不思、無法入眠，每時每刻都像有一把刀子在剜心，在接受了世間無他這個事實后，就會開始麻木，對所有人、事麻木，溫小輝現(xiàn)在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了，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至少，這樣他媽和羅睿能少擔(dān)心一點。

    rou和蘑菇都烤好了，三人圍著烤爐吃了起來，他們開了幾罐啤酒，還干了杯，羅睿想找些合適的祝酒詞，卻尷尬地發(fā)現(xiàn)說什么都不合適，因為似乎沒什么值得慶祝的，溫小輝舉了舉易拉罐：“為今天的好天氣。”

    “為今天的好天氣。”

    三人碰杯。

    正午太陽最熱烈的時段很快就過去了，他們也開始覺得有點冷，羅睿提議回去了，正好去美容院做臉。

    馮月華開始收拾東西，溫小輝打算去趟廁所。

    這個公園依山而建，占地面積非常大，由于植被茂密，加上是冬天，游客稀少，溫小輝總有種整座山里只有自己的錯覺，他走了好幾分鐘才找到廁所。

    從廁所出來，太陽突然被烏云遮住了，原本通透的光線頓時變得陰沉，溫小輝抬頭朝著太陽的方向看了幾秒，莫名地覺得有些頭暈，他甩了甩腦袋，面對著眼前的三條岔路，突然想不起來自己是從哪條路來的了。

    他的方向感雖然不能算很好，但也不至于剛走過的路就忘了，剛才來的時候，他腦子幾乎是放空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總之，現(xiàn)在他確實分辨不出了。

    他猶豫片刻，打算去研究一下路牌，至少路牌指示了出口的方向，不行就和他們在出口見。

    剛走了過去，他就看到右側(cè)的岔路上，一個人正騎著單車朝他相反的方向走。那人穿著一件軍綠色的外套，藍(lán)白條的校服褲和白球鞋，瘦高，頭發(fā)漆黑，兩條白色的耳機線掛在脖子上，隱約可見。

    溫小輝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箭刺穿了。

    那個背影，好像……

    他的大腦還沒做出反應(yīng)，身體已經(jīng)先他一步行動，朝著那個背影追了過去。

    洛羿！洛羿！

    “洛羿——”溫小輝朝著那人大叫。

    可對方卻似乎完全沒聽見，以一種很悠哉的速度往前騎，盡管速度不快，可溫小輝依然追得相當(dāng)吃力。他的身體狀態(tài)還不太好，已經(jīng)許久沒有做這樣劇烈的運動，剛跑出去三百多米，就已經(jīng)氣喘連連，胸肺好像要炸開了，每跑一步好像能把內(nèi)臟吐出來?？伤麤]有停，他拼了命的想追趕那個背影。

    他的眼前變得模糊，自行車原本空蕩蕩的后座，逐漸幻化出一個人，那是年輕時候的自己，他留著挑染的短發(fā)，穿著用力過度的潮服，可他開懷大笑，倚靠著那個背影，看上去無比的甜蜜。

    數(shù)不清有多少個白天和黃昏，他和洛羿就這么騎著自行車逛來逛去，太曬了他會涂防曬，下雨了他會打傘，天冷了他就抱緊洛羿，像他這么虛榮的人，卻從來沒要求洛羿換上跑車來接他，因為他喜歡，他喜歡就這么坐在洛羿的自行車后座，一起享受熱情的陽光和清涼的風(fēng)，他喜歡抱著洛羿的腰，頭抵靠著洛羿的背，有時候閉上眼睛，覺得身體都飄了起來。他曾經(jīng)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以為青春不會老，歲月無盡頭。

    那時候的每一天，怎么會那么幸福，幸福到簡直成了原罪。

    溫小輝被什么東西絆倒在地，身體狼狽地往前撲去，手機、錢包也跟著摔了一地，他撐起身體，朝著那個逐漸遠(yuǎn)去的身影哭喊著：“洛羿！洛羿——”

    不要走，洛羿，求你不要走，回頭看看我，別把我一個人留下，別讓我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求求你，回頭看看我，不要走……

    前方傳來剎車閘的聲響，溫小輝透過模糊的淚眼，看到那輛自行車停下了，他的呼吸也跟著停滯了。

    騎車的人單腳支地，回頭了頭來，一臉茫然地看著溫小輝。

    一個清秀的少年。

    可他不是洛羿。

    溫小輝感覺自己再次經(jīng)歷了整個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的痛，他發(fā)不出聲音，只有眼淚狂流。

    大概是他的樣子太狼狽，少年被嚇到了，轉(zhuǎn)頭就跑了，溫小輝的視線模糊了，只能勉強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徹底的消失，長長的幽靜的林蔭路上，終究只剩下了他自己。

    只剩下他自己。

    他栽倒在干燥的石子路上，卻感覺自己被海水滅頂。

    眼前發(fā)黑，手腳變得異常沉重，好像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咽喉，他既無法動彈，也發(fā)不出聲音，他懷疑自己會死在這里，他放棄了抵抗，仰躺在地，看著頭頂?shù)乃{(lán)天，雙目逐漸失去了焦距。

    似乎有腳步聲在靠近他，一下一下，叩擊著石子，沉穩(wěn)而有力。有人來救他嗎？太難看了，不過是跑了幾百米的路而已，他的身體究竟差到了什么程度？

    一個背光的黑影出現(xiàn)在了他視線里，可他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覺得這個人好高啊。

    接著，他被抱了起來，他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住院的那一個月，他也像每天浸泡在消毒水缸里一樣，充滿了這樣的氣味。他被抱了起來，那臂膀很有力，那胸膛很溫暖，可他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昏迷前，他想，是不是洛羿回來了，哪怕只是在夢里。

    那就讓他不要醒來……

    溫小輝睜開眼睛，絕望的發(fā)現(xiàn)自己又在醫(yī)院了。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次，他昏過去再醒過來，睜眼就是這壓抑的白，他雖然不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可從前身體素質(zhì)極好，現(xiàn)在卻成了十足的林黛玉，弱風(fēng)扶柳，難看死了。

    馮月華果然在他床邊，見他醒了，眼神及欣慰又痛苦。

    溫小輝看著他媽，曾經(jīng)那么漂亮的女人，如今臉色蠟黃、眼睛充血，短短三個月，她老了何止三歲，是他把他媽變成這樣的，她原本應(yīng)該多么幸福。

    “媽，對不起?！睖匦≥x哽咽著說。自洛羿走后，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走出去，也不讓任何人進來，他無所不用其極地想保護自己，卻忘了保護他最重要的人。

    馮月華摸著他的頭發(fā)，含淚搖頭。

    “我怎么會來醫(yī)院？”

    “你在公園里摔到了，暈過去了，有人把你送到了公園的醫(yī)務(wù)站?！?/br>
    溫小輝怔了怔：“什么？”

    馮月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我們等了你半天你沒回來，去找你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好不容易才在醫(yī)務(wù)站找到你，你手機電池都摔出去了，根本聯(lián)系不上……”

    “送我去醫(yī)務(wù)站的，是誰？”溫小輝心臟狂跳起來。他昏迷前記得有個人把他抱了起來……

    馮月華搖搖頭：“不知道，我們?nèi)サ臅r候人已經(jīng)走了，也沒留個聯(lián)系方式什么的，應(yīng)該好好謝謝人家的?！彼⒕蔚卣f：“我們不該逼你出門的，只是想讓你散散心。當(dāng)時到處都找不到你，我們還以為你……”馮月華抽泣起來。

    溫小輝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媽，你放心，我不會干蠢事的?！彼朗ニ鶒凼鞘裁醋涛秲?，他不能讓他媽再嘗一遍。

    馮月華撲在他身上，低聲嗚咽著。

    溫小輝撫摸著她的后背，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單薄了很多，心疼和愧疚占滿了他的心臟。

    他勸他媽去休息，他媽見他醒了，似乎沒大礙了，這才回去睡覺。

    他睡了太久，卻是睡不著了，腦海中反復(fù)想著在公園發(fā)生的一切。送他去醫(yī)務(wù)站的，究竟是誰呢？只是經(jīng)過的好心路人？

    他摸索著手機，想給公園打個電話問問，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手機摔壞了，開不了機了，他嘆了口氣，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當(dāng)時追著那個騎單車的少年猛跑，就已經(jīng)夠蠢了，他還要用不切實際的奢望逼迫自己到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