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曲阿姨留我在她家里吃飯。我去廚房幫忙，她客氣地推卻了，讓我坐沙發(fā)上休息，但是把曲歌叫去了，他們兩在廚房有說有笑地忙活了一下午。

    怪不得曲歌有自己的房子卻寧愿住在家里，他和他mama的關(guān)系的確十分融洽。我觀察了一下午，發(fā)現(xiàn)曲歌在他mama面前像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時不時逗她笑，時不時替她捏捏肩膀……原來他之所以這么溫柔細(xì)致，大概來自從小到大和mama的互動吧。

    當(dāng)然，他沒有忘記我。他會時不時從廚房出來看看我，往我嘴里塞個圣女果或者趁他爸媽沒看到的時候偷偷親我一下，然后對我擠眉弄眼地笑……我能感覺得到，他在家里特別地放松，把所有的包袱都卸下了。

    可是，這樣一個溫暖如春、其樂融融的家庭，卻并不歡迎我的到來。

    這一頓晚飯，我沒有吃下多少。臨走的時候，曲阿姨再一次把我叫到了房間，還是問我我的決定。我依然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可是這一回，我近乎哀求地對她說：“阿姨，我對曲歌除了愛，沒有其他的心思。阿姨，您能收回您的成見么？我不如人的地方我會盡力彌補，我知道我不夠優(yōu)秀，但是我會加倍努力，我會配得上曲歌?！?/br>
    曲阿姨搖了搖頭，她笑著摸著我的頭發(fā)，依舊宛若一個慈愛的長輩，她說：“勝男，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有些東西，不是你努力就能夠到達(dá)的。我們家的身家背景，只有配上和我們家條件相符的家庭，才能讓子女以及子孫能夠有更好地發(fā)展。我姑且不論你對曲歌有什么心思，只是單單你的家庭，我便是斷斷不會考慮的。我是一個母親，我愛我的兒子，我知道怎么樣的選擇對他將來更好。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很殘忍，但是勝男，我也為你考慮了。你不要名分，愿意養(yǎng)大我的孫子，我會保你后半生衣食無憂，光這一點，哪怕你日后嫁給別人，也是斷斷達(dá)不到的?！?/br>
    “阿姨，我不懂，為什么您的觀念這么守舊？您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都是一個慈和、善良、知性的長輩，可是為什么在兒女的婚姻大事上，您的觀念還是如此地傳統(tǒng)呢？”我見她推心置腹，便斗膽問出了心里的疑慮。

    “因為我走過的橋比你們走過的路多，我也了解我兒子的實力和能力。我知道他能選配更好更能讓他平穩(wěn)一生的女人。姑娘，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jì)，把愛情當(dāng)作一切。但是婚姻和你們想象的根本不一樣，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婚姻有太多不幸福的因素，那不是靠感情就能夠支撐和維持的。我不希望我兒子日后因為當(dāng)初一樁錯誤的婚事而痛苦一生，所以我會幫他好好物色。我們一家人沒有惡人，既然你懷了我們曲家的孩子，我們也會善待你。但是善待你和娶你是兩回事，我希望你能弄清楚?！鼻⒁陶f這些的時候目光十分地深遠(yuǎn)，但是帶給我的，卻是一波又一波的心痛。

    “阿姨，您堅持認(rèn)為您是對的，甚至都不問問您兒子的想法嗎？您真不怕我把您對我說的這一切告訴他？”我問道。

    “難道你認(rèn)為，曲歌如果對我的決定不知情的話，我會跟你說這些話嗎？那是我的兒子，我比誰都了解他。而且最關(guān)鍵的一點，我的話他都聽?！鼻⒁痰脑捄喼弊屛艺痼@。

    什么？！曲歌對這一切都知情？！他從未想過娶我？一切不過是陪他mama在演戲？！不對……那看到單子的時候他哭什么？他對我的那些好又是什么？我震驚到無以復(fù)加，忍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

    曲阿姨又說：“你別覺得難過。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務(wù)實，把感情看輕一點，在沒有能力的時候把尊嚴(yán)放低一點。勝男，你聽我家的安排，我們就算不能娶你進(jìn)門，也會把你當(dāng)成親人看待。以后你找到更合適的男人，我們不會攔你，把我們的孫子留下就行?！?/br>
    我已經(jīng)完全聽不下去了，淚水從我的眼睛里溢出來，我喃喃地說：“你想讓我眼睜睜看著曲歌和別的女人結(jié)婚么？我忍受罵名也就算了，還讓我們的孩子忍受屈辱么？阿姨，我不相信曲歌是這樣的人！我不相信他會有這樣的想法！阿姨，你告訴我不是真的！你告訴我！”

    我此時的情緒已經(jīng)完全凌亂了，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我覺得這世界好黑好黑，黑得我都不知道應(yīng)該去相信誰，我在極度的凌亂中扯著曲阿姨的衣領(lǐng)搖晃著，我覺得她把我的心理承受力逼到了極限！我已經(jīng)在瘋狂的邊緣！

    “勝男你對我媽干什么！”這時候，曲歌沖了進(jìn)來。我正扯著他mama的衣領(lǐng)，他mama正抹著眼淚，原本梳好的發(fā)髻都被我搖得有些松弛。

    “曲歌，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媳婦？這就是你要娶的女人？還沒過門就對你mama這樣的無禮！過門了還得了！是不是要把我們二老趕出去？”曲阿姨沖著曲歌發(fā)了一頓火，然后坐在床邊優(yōu)雅地拿著手絹擦拭著眼淚。

    曲叔叔也走了進(jìn)來，見這種情況，黑著臉拉著曲阿姨走，然后用手指著曲歌說：“不孝子！你給我好好反省反??！”

    說完，他們離開了，把我們兩留在了他們的房間里。

    曲歌怔怔地望著我，我望著他不停地流淚，我輕輕地說：“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古老的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和你mama掉進(jìn)河里，你會先救誰。”

    他看著我，久久，然后問我：“為什么剛才那樣對我媽？你們說了什么？”

    “難道我告訴你，你又會信么？”我望著他淚眼婆娑，心揪成了一團，頭痛欲裂。

    “你要告訴我什么？你們究竟聊了什么？你為什么對我媽那樣？”他茫然地看著我。

    我冷笑了一聲，我說：“我從沒想過，我在你心里如此的廉價?！?/br>
    說完，我站了起來，擦干了眼淚，準(zhǔn)備從他家走出去。他追過來拉住我，聲音柔和了許多，他說：“勝男，剛才究竟發(fā)生什么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mama不會同意娶我進(jìn)門，她只愿意讓我為你生下孩子然后給我一筆錢。這事你早就知道對不對？曲歌？你們早就……早就串通好了對不對？”我說到一半，哽咽得再也無法說下去。

    “什么？你在說什么？好好的怎么會說這些？誰跟你說的？”曲歌依舊一臉茫然，我卻不知道該信他還是他mama了。

    他們都是演技派，只有我，像個徹頭徹尾被愚弄的傻子。

    我渾身發(fā)抖，一陣陣的寒意從心底透了出來。人心涼薄，世態(tài)炎涼。時代雖然變了，可是有些東西何曾改變過。

    “我現(xiàn)在甚至懷疑，你是不是故意讓我懷上孩子？不然，為何我懷上之后你表現(xiàn)得那么開心？你很快就承諾了一切卻遲遲沒有見到你和你家的行動……呵呵……這究竟是什么世道……曲歌，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的思維已經(jīng)完全被他mama幾次三番的變臉弄得混亂，我現(xiàn)在誰都不敢相信，我甚至都懷疑起我自己來了。

    他聽我這么說，眼神迅速地冷了下去。

    “你說什么？勝男，這就是你對我的認(rèn)識？”曲歌問我。

    “我……我……不想再在你家待下去了，我……我走了?！蔽铱薜蒙蠚獠唤酉職猓蜷_房門沖了出去。

    他追了過來，卻聽到書房傳來他爸爸震耳欲聾的聲音：“曲歌你快過來！”

    此時我已經(jīng)沖出門了，一口氣沖進(jìn)電梯，到了樓下。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我才覺得整個人的腦袋清醒了許多。

    曲歌沒有追出來，呵呵，他居然沒有追出來。我的心更加絕望，我走出了小區(qū)，拿起手機給陳珂打去了電話。此時此刻，在這個城市，只有她才真正關(guān)心我。

    陳珂一接通我便嚎嚎大哭起來，陳珂問清楚我在哪兒后讓我等著，她說她很快就過來接我。

    我說不，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我不在停留在這里哪怕多一秒鐘。我坐上了出租車，我們約好了在我家樓下碰面。

    大概半小時的光景，我到了，她已經(jīng)早早等候在那里了。見到我，她匆忙地奔過來，扶著我說：“別哭，回家再哭?！?/br>
    我們回到了我的小屋里，陳珂連忙抽了一把紙巾，幫我把臉上的淚痕擦去，邊擦邊罵：“去他媽的男人！去他媽的愛情！我們兩都他媽就是個傻x！”

    她罵著罵著自己也哭了起來，這個原本溫柔似水的女孩，在經(jīng)歷了那一次的創(chuàng)傷之后變得凌厲了很多。她奮力地罵著，罵著罵著我們兩抱著哭成了一團。

    哭完后，她問我：“究竟發(fā)生什么了？我從沒見你這么崩潰過?！?/br>
    她一問，我的眼淚又出來了，我說：“我一直以為是曲歌mama的原因，我……我今晚才知道，原來曲歌什么都知道，他mama對我所做的打算，他都知道?！?/br>
    “什么？他自己親口告訴你的？”陳珂聽完，立馬跳了起來。

    “他mama說的?！蔽艺f。

    “會不會是他mama故意挑撥離間？我感覺曲歌不會是這樣的男人。”陳珂說。

    ☆、第二十九章 懷疑

    “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敢相信了……你從前也不相信許維鈞是那樣的男人，可是結(jié)果呢，結(jié)果他就是讓你失望了。”我哽咽著說道。

    一句話，讓陳珂啞口無言。她悻悻地坐在我的旁邊，感慨地說：“也對，人心要是能猜透，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悲劇了。”

    “陳珂，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不知道我該如何是好了，我現(xiàn)在都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了。自從出了社會，我的人生像是被打亂了的亂碼，一步錯，步步錯。就算自己再謹(jǐn)慎小心，再努力，都防不過人心……”我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感覺人生灰暗透頂，一瞬間什么都已經(jīng)失去的感覺。

    陳珂連忙說：“別，別這么去想。不管怎么樣，你還有我，我不會對你坐視不理，不管任何事我都會陪你一起面對。我們一起支撐著走過這一段，沒事，相信我，未來會好的。”

    我含著淚看著她，此時，手機響了，我一看，是曲歌打來的。

    我不想接，陳珂便替我接起來，然后按了免提。電話那頭傳來曲歌焦急的聲音：“勝男，你去哪兒了？我媽剛才暈倒了，我剛把她送到醫(yī)院。”

    我和陳珂互相對望了一眼，我哽咽著說：“那……你媽沒事吧？”

    “現(xiàn)在還不知道。你們究竟聊了什么，之前不都還好好的么？怎么才一會兒功夫，就吵起來了？”曲歌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問道。

    “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你媽？”我絕望地問道。

    “勝男，現(xiàn)在不是相信誰的問題。我媽現(xiàn)在暈倒了，躺在醫(yī)院里。我們現(xiàn)在先不聊別的，你先打車來醫(yī)院看看她?！鼻枵f道。

    我看了看陳珂，陳珂對我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沒事，我陪你去?！?/br>
    我于是對著電話說：“好，我一會兒就過來，你用短信發(fā)我地址?！?/br>
    掛了電話，我和陳珂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陳珂說：“走吧，不管怎么樣她是長輩，現(xiàn)在暈倒了，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去看看，畢竟事情因你而起?！?/br>
    “好?！蔽覀冞_(dá)成共識之后，我洗了把臉，然后換了件衣服，和陳珂一起出了門往醫(yī)院趕去。

    曲歌到醫(yī)院門口來接我了，遠(yuǎn)遠(yuǎn)地再看到他朝著我走來，心里竟覺得莫名的沉重。從前我最喜歡看他向我走來的樣子，有一種童話世界里王子騎著白馬翩然而至的感覺，可是如今……那些美感都隱退了，剩下的只是令人焦頭爛額的現(xiàn)實。

    “勝男?！彼€是走上來第一時間拉了我的手。

    “曲歌?！标愮嫒缃駴]有稱呼他“曲總”，隨著我一起稱呼他的名字。

    “陳珂你也來了?！鼻杳銖妼﹃愮嬉恍?。

    “嗯，我剛好陪著勝男，她懷了孕坐車不方便，所以我把她送了過來?！标愮嫘Φ馈?/br>
    “你mama怎么樣了？”我問道。

    曲歌瞪了我一眼，然后說：“咱媽沒事了現(xiàn)在，躺在病房里觀察幾天。她之前就心臟不好。沒事，你別擔(dān)心?！?/br>
    “嗯，我買了些水果，也不知道她愛吃什么?！蔽液完愮嬖趤淼穆飞腺I了一個果籃，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探望。

    “一家人哪里用得著那么客氣，你看看我家的水果，還不夠多么？”曲歌說完，捏了捏我的鼻子。

    之前我們之間還劍拔弩張、愁云密布，如今一見面，卻被他三兩句話給說的完全沒了那種陰郁的氣氛。他一向都這樣，輕而易舉就切換了別人的情緒，把一切都往輕松的方向轉(zhuǎn)變。我其實明白，他是不想讓我一直難過，所以跳過那些令人煩惱的事情，專門挑輕松的部分來談。

    他mama雖然病情不重，卻住在這個醫(yī)院里最高級的單人病房里，病房一切配套設(shè)施都很齊全。我們進(jìn)去，他爸爸的表情陰沉沉的，但是并未多說什么。

    曲歌說：“爸，勝男和她朋友來看mama?！?/br>
    他爸爸“嗯”了一聲。

    他mama還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不過是為了逃避和我見面的尷尬。我們在旁邊坐了一會兒，氣氛著實尷尬得很。不多久，陳珂拉著我的手說讓我陪她去洗手間，我們這才找了個機會溜了出去。

    “哎，他爸爸那張臉?！标愮嬉怀鰜砭捅г沟馈?/br>
    “曲叔叔一直都比較嚴(yán)肅，大概是多年從軍的緣故吧?！蔽艺f。

    “嗯，軍人比較耿直，厲害的人物是曲歌他mama，不知道他mama從前是做什么的?！标愮嫱蝗徽f道。

    “沒聽曲歌說過，我也沒問過，就知道他們都退休了?！蔽艺f。

    “他mama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就是睡在那里，看上去也安詳。你不說，我真不會去想她會有這么高深的手段?！标愮嬲f道。

    “呵呵?！蔽铱嘈α艘幌?。

    我曾經(jīng)天真地以為曲歌父母那么喜歡我應(yīng)該會接納我，現(xiàn)在回想之前的兩次會面，更覺得那不過是他們待人接物的態(tài)度。其實，是客是主，該禮還是該兵，他們心里儼然如明鏡，只不過是我，沒有懂的那么深邃罷了。

    我們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曲歌等在病房的門口。于是，我們迎了上去。

    “mama還得休息一會兒，勝男，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本來不想讓你來，只是我媽住院了，你不來看看，到時候理上說不過去。”他說完，心疼地摸了摸我紅腫的眼睛。

    “嗯?！蔽倚睦锩靼祝瑓s無法笑著附和。如今種種，皆是我在下風(fēng)，此刻讓我釋然，我做不到。

    “我送你們回去。進(jìn)去和我父親道個別吧。我家里比較重規(guī)矩，不說一聲不太好?！鼻枵f道。

    “好。那我們進(jìn)去說一聲?！蔽艺f。

    就這樣，曲歌又把我們送到了樓下。回去的時候，他開的陳珂的車，他說他回來的時候打車回就好。

    路上，陳珂忍不住替我說了一句：“曲歌，希望你不要辜負(fù)勝男?！?/br>
    曲歌回過頭，很鄭重地看著我和陳珂說：“我，當(dāng)然不會?！?/br>
    送完我們，曲歌很快又折回去了。陳珂看著曲歌的背影悠悠地對我說：“我覺得，他和許維鈞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我詫異地問道。

    “我有一種預(yù)感，你們最后還是會在一起?！标愮婢従徴f道，目光也變得深遠(yuǎn)了起來。

    許多年后我回憶起當(dāng)初身邊這個清麗女子的話語，不由得想，那時候她的慧眼是否看到了遙遠(yuǎn)的某些什么。不然，她為何會在那個時候，便有了這樣的判定。

    只是，這世間滄海桑田變幻，不過一瞬間。

    這之后，我沒有提過去看他mama，曲歌也沒有作過要求。他總是在下班后匆匆過來看我一眼，給我買一些我愛吃的水果或者比較可口的盒飯，然后吻過我的額頭便匆匆離去。

    因為陪我的時間不夠多，所以這一天，他從兜里拿出來一疊錢，他說：“最近mama生病，現(xiàn)在在療養(yǎng)院里療養(yǎng)著，我和爸爸每天都要作陪，我沒什么時間陪你。這些錢你拿去用，不夠再問我。沒事別一直待在家里，多和陳珂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買些你們女孩子喜歡的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