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江宏向前走了兩步,寧書略一猶豫便向后退了兩步。 寧書狠了狠心,正視著江宏,道:“表哥,我們年歲都已大了,早已不再是小時候不懂事的年紀了。以后還是該多回避著些……”寧書暗自嘆息了一聲,又加了一句“表哥就當……就當寧書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 那一絲波瀾終于沉了底,不見了蹤影。 好像過了一輩子那么久,久到寧書都不敢再正視江宏了,卻見江宏笑了。那一笑云淡風輕,好像寧書剛剛的話并沒有字字誅心。 江宏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個公子禮,就像他往常的那副模樣,神情自若地說:“遠晨在這就提前恭喜表妹和秦公子百年好合,江家也永遠是表妹的娘家,將來有用得到的地方,決不推辭?!?/br> 望著江宏遠去的背影,寧書的身形晃了晃。她快要被心里的那份自責淹沒了。 表哥,對不起。我不僅親手毀了你心里的那份情,還利用了你…… “姑娘!”關關立刻沖過來扶住她。 兩個失魂落魄的人都是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山頭呆愣的身影。秦丘榆這小子,自小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第一次來寧府的時候迷了路,沒想到第二次來的時候也迷了路。剛剛給他領路的那個丫頭說得不清不楚,又是一轉頭跑遠了,把秦丘榆一個人仍在這山頭。秦丘榆剛想下山抓個人問問路就看見一個姑娘站在桃林里,那模樣美得像天仙似的!他微微向前走了幾步,桃林中那人的模樣逐漸和記憶中的那張臉龐重合。他黝黑的臉龐就泛了紅,接著他就看見了江宏。 秦丘榆撓了撓頭,質樸的眼睛里有著一份沉重。他不舍地忘了桃林中的人兒最后一眼,終究步履沉重的轉身走了。 “世……”原本心不在焉的首秋一轉身就看見匡元和寧玨兩個人站在她的身后望著桃林里的寧書。 完了完了……首秋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一語成讖 “寧三姑娘。”匡元笑得不懷好意。 “見過世子爺?!睂帟煌Y數(shù)乖乖行禮,朝著匡元身后的寧玨使了個眼色,就打算趕緊走。 匡元冷笑,道:“不想嫁秦麻子也不是沒有法子。” 寧書一點都不對匡元的話感興趣,對于匡元這個人,寧書只想離得遠遠的。而匡元這話卻被寧玨聽進心里去了,他皺著眉有些懷疑地問:“世子爺,您有法子?” 匡元吊了郎當?shù)爻白吡藘刹?,嬉笑著說:“不如世子我收了你?” 寧書立刻變了臉色。 匡元又笑,說:“怎么?那一日不是你說對本世子一見傾心,還……” “世子爺!”寧書出聲制止,整個人發(fā)顫地向后退了兩步,“慎言!” 匡元嗤笑,道:“不過是個做妾的命,還委屈了你?” “啪!”寧書那一巴掌掄下來的瞬間,她就后悔了,又驚又怕的寧書向后退了兩步,心下慌亂顧不得匡元的反應,竟是直接掉頭跑了! 匡元呆若木雞,過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語:“我被打了?被一個小小庶女打了?” 匡元并沒有收了寧書的意思,他之所以那么說只不過是氣氣寧書,想看她難堪的樣子。卻沒有想到遭到了自己長這么大的第一次挨打。更沒有想到的是,他那隨口的一句話,竟然一語成讖。 寧書一口氣跑回吟書齋,關上房屋坐在藤椅上就是一個勁兒地喘。寧書清楚這是她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明明自己的處境已經(jīng)十分艱難,又何必去招惹匡元。她有很多種法子化解匡元剛剛那話帶來的尷尬,可是她忍不住!因為于她而言,匡元的話真的是莫大的侮辱! “姑娘你回來了?!痹驹谖葑永锸崂砦鹜l(fā)的在河見寧書回來了,急忙放下勿忘。勿忘弓著腰,瞧著寧書的神情似乎有點不大好,識趣的躲在角落窩著。 “姑、姑娘……奴婢……奴婢給你倒茶……緩一緩……”關關和首秋也同樣是氣喘吁吁。 寧書接過關關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就放下,她對首秋說:“你去前院守著,看看世子爺……有什么反應沒?!?/br> “奴婢這就去!”首秋又是急匆匆小步跑出了院子。 首秋匆忙的腳步聲逐漸聽不見了,寧書才轉首問站在一旁的在河:“交代你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在河笑嘻嘻地點頭,道:“姑娘放心吧,都辦成了,那秦公子……并沒有懷疑奴婢!” 寧書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要把思緒理清了,她要把能出現(xiàn)的種種情況想清楚了應對的法子。然而她想多了,匡元并沒有氣沖沖地把事情鬧大,他誰也沒告訴,悶悶回了前院悶悶喝了點酒就回了王府。 大概,是覺得有點丟人說不出口罷! 一直到晚上,都沒有人來問罪,寧書才真的松了口氣。 第二日,首秋和午秋都是發(fā)現(xiàn)自家姑娘閑著沒事兒就發(fā)呆,一直窩在窗邊的藤椅里呆坐著,還不時望向窗外,就像在等著什么。第三日的時候,寧書還是如此。 任憑兩個丫頭想著法子逗自家姑娘笑一笑,寧書都是不買賬。 到了第四日的時候寧書還是這副模樣,這下幾個丫頭坐不住了。 “咱家三姑娘莫不是中了什么邪?”午秋一臉愁容地拉著首秋躲在側房里。 “呸呸,府上最是忌諱這些鬼呀邪的,你莫不是忘了前幾年二夫人身邊最受寵的大丫頭?她一日起來胡言亂語竟說自己受了仙人點撥,知曉寧府前程,最后呢?任憑她昔日多受二夫人賞識,還不是亂棍打死了!”首秋瞪了午秋一眼,又開始最拿手的說教。 午秋嘆氣,苦著臉說:“首秋姐,你又不是不懂我這是關心咱們姑娘,瞧著她這么整日魂不守舍的心里不踏實嘛!” “我知道,但是……” “吱呀……”房門被推開了,寧書站在門口。 首秋和午秋停下話頭,站了起來。 “姑娘有什么吩咐?” “奴婢瞧著今兒個天好,姑娘要不要出去轉轉?” 寧書搖頭,詢問:“我聽著前院似乎有什么動靜,又有什么事兒嘛?” “姑娘您忘啦,大爺今兒是要回安城了,據(jù)說人已經(jīng)到了郊外,估摸著落日十分就要回府的。府上正打掃著呢!”午秋解釋。 “如此?!睂帟c了點頭,寧府的大爺寧宗多年以來一直在外征戰(zhàn),是一位讓許多亂臣賊子、敵國大將聞風喪膽的驍勇大將??梢哉f如今寧府真正的底氣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寧宗。畢竟,寧宗是除了各王以外,唯一一位掌握重兵的朝中大臣。 寧書記得那一日瑞月一臉喜色遞上家書,寧老爺說大爺不過半月就要回來。距離那一日差不多過了近二十日,已經(jīng)遲了呢。 寧書也不多想,等了幾日,寧玨那邊并沒有消息,她不能再等下去,必須要采取點別的行動了。 “讓廚房準備一下,我要親自做點糕點?!睂帟愿乐?。 當寧書是嫡女的時候是有自己的小廚房的,她也十分喜歡躲在小廚房做些精致的小糕點,然而宋氏并不喜她如此,教育她應當多學學管賬掌家。其實宋氏也是多慮,寧書各個方面都學得很好,不過知道宋氏不喜,她便收斂了許多,經(jīng)常悄悄地做一些糕點,然后帶給親弟弟寧璞。寧璞眨眨眼,便配合地和自己的娣姐一起瞞著。 而到了如今,寧書已經(jīng)沒有自己的小廚房了,前幾日寧璞生辰,她也是到了大廚房去做的。 寧書忙了近兩個時辰才滿意地將最后一碟青核碎米酥放進了食盒,她回了房重新梳妝,換上了一身暖暖的鵝黃色襦裙,又將有些亂了垂髻放了下來,松松散散地梳了個辮子。然后挽著食盒,只帶了關關一個人,朝聽琴齋走去。 寧書這一輩里頭,寧玨雖是幾位爺里頭最年長的,但是卻是個庶的。寧璞又是個完全不會過問后宅事兒的。大房的那位小少爺不過三歲,身子又不好,幾乎整日都是見不到人的。而幾個姑娘里頭,能在長輩面前說話有些分量的只有寧琴一個,就算是原本的寧棋都是沒資格。 寧琴的婚期越來越近了,她最近幾日一直在給自己繡喜被很少出門,安城有個風俗,新娘子的嫁妝里要有新娘子自己親手繡的一床喜被,還要在喜被的里子里繡上吉祥話。 “大姐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巧了!”寧書這倒不是奉承,寧琴在四個姑娘里頭是最不喜歡做針線活的那一個。可是當準備起自己的嫁妝時也是用了心,連這手藝也是精湛了許多。 寧琴讓丫頭們收起手頭的針線活,打開寧書帶來的食盒,直接取了一塊紫色的糕點就塞進了嘴里。別看它外面瞧著是硬的,一咬卻是脆的。更妙的是,nongnong的甜汁就流了出來,那甜味兒將寧琴整個舌頭都浸得醉了。 寧書就笑著解釋:“元宵的時候,覺得湯圓好是好,就是皮子太軟,一夾就容易破了樣子難看。就做了這個,糯米是炒過的,還貼著一層染了醬的槐花的花瓣,就變得脆脆的。里頭的餡兒也是等溫了再放進去,這個時候嘗是最恰當?shù)臅r候。等再過一會兒里頭的餡兒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寧棋看著寧書隨意梳著的辮子,便知道寧書是著急給她送過來。 “三meimei平時不常走動,竟不想有這樣的好廚藝?!睂幥儆殖粤艘粔K脆棗青稞薄餅,接過丫頭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和手。然后望著寧書說:“三meimei該不會是想用糕點來收買我,幫你搞砸秦家的婚約吧?” 寧書呆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她這個大姐同別的姊妹不同,說話很少繞圈子,這份直接在后宅也是少見。寧書曾想過若寧琴不是有著寧家嫡長女的身份和她本來就不低的智商,依她的性子將來嫁了人說不定要吃虧。 寧書笑著點頭,坦然承認地說:“正是?!?/br> 寧琴挑眉,頗為意外地笑道:“三meimei你這是高看我呢,還是高看你自己呢?” “和秦家的婚約最主要的緣由是祖父念著舊情,也是告訴無論秦家還是其他家,寧家恩怨分明?!睂帟鴾\笑著說:“朝堂上那些事兒寧書也不敢多說,不過秦家后宅的事兒,整個安城也是沒有不知曉的。雖說寧書在寧家也只不過是個庶女,可是寧家有著這樣一個親家,也總不是什么好事兒。更何況許家世代門風謹嚴,容不得一丁點的黑點……” 寧琴點頭,看著寧書說道:“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是完全不足以改變祖父的主意?!睂幥傩α诵Φ溃骸安徊m你說,當初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我就勸了祖母。要不然也不會故意暗示提醒你。” 這倒是寧書沒有想到的,她詫異地望著寧琴。 寧琴認真地說:“寧書我告訴你,我寧琴之所以為你說話,并不是因為你那些理由。而是因為你是我meimei?!?/br> 再遇匡策 寧書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紅,連帶著那一抹笑意都撐不下去了。她輕嘆了一聲,道:“倒是要謝謝大姐幫著說話了。” 寧琴使了個眼色,屋里的丫頭都出去了,寧書身邊的關關也是識趣地隨著聽琴齋的下人們一起出了屋子。 “把一個個姑娘悉心□□養(yǎng)好,再當成棋子一顆一顆遞出去,這就是世家?!睂幥倮湫?,對寧書也是對自己說:“就算是閨閣當中受了多少寵愛又能怎樣?讓你嫁誰就是嫁誰,別說拒絕,連一個猶豫的表情都不能露,否則就是不孝不賢?!?/br> 這話把寧書駭住了。畢竟她也只不過十四,寧琴說的這些她是從來沒有想過。她很詫異難道寧琴對自己的婚事不滿意?許家家世清白,那許公子也是安城公子哥兒中一等一的好。寧琴不滿意什么呢? 寧書把心里的疑惑收起來,說:“如此,寧書倒真是要求大姐救命了!” “就算我不幫你,你不是也做了準備嗎?”寧琴看著寧書,“不過你膽子也太大了,竟然讓寧玨偷偷到秦老夫人那兒傳消息,說你和江宏……” 寧琴搖頭,說:“你也清楚你這婚姻對于秦家意味著什么,就算秦家對你再怎么不滿意,也不能忤了祖父的意思!更何況你怎么能拿你自己的名聲做文章!弄巧成拙,將來嫁去了秦家恐怕日子更不好過。” 寧書低著頭,睫毛顫了顫,險些落下淚來。讓寧玨散播那些謠言的時候,她已經(jīng)鼓足了勇氣,如今被寧琴提起來心里還是一陣陣難受,她低聲說著:“秦老夫人或許就不同意了呢,更何況消息只是悄悄傳過去,秦家也是不敢亂說的……” 寧琴就伸出食指,用指尖點了點寧書的額頭,說道:“寧玨被我攔下了。” 寧書驚訝抬頭,有點慌亂。 “過幾日蘇家嫡長女的生辰,我當是要去的。聽說和秦家老夫人也是有點親戚,秦老夫人應該也是會去。若有機會見著了,就好好和她聊聊天?!睂幥贀Q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寧書張了張嘴,感激的話半天說不出來。壓抑了她那么久的一樁心事,今兒個柳暗花明。她也是沒想到最后竟是在寧琴這兒得到了解決,或許這也正是因為身份懸殊。在她這是天大的難題,到寧琴那兒便不是了。 出了聽琴齋,寧書打了個哆嗦,她抬頭望天,遠處陰沉沉,怕是要下雪??扇缃穸家呀?jīng)是四月了,下雪倒是罕見。寧琴畢竟是大房的女兒,她的聽琴齋離吟書齋也有著不遠的距離,寧書和關關兩個人走到一半,竟然真的飄起雪花來。 關關把寧書拉到梅亭里,說:“姑娘,你先再這兒等一會兒,奴婢回去給您取傘和大氅?!?/br> “好。”寧書笑著應著,這個關關做事越來越貼心了。 許是一樁心事了了大半,寧書自意外發(fā)生以來難得的心情好。她望著梅亭外的雪,心里也跟著寧靜下來。這一處小亭子不過是庭院中普普通通的那一個,只不過亭子旁不知怎么有一株歪歪斜斜的梅自由自在地長著,當初家丁嫌這一株梅模樣難看就給砍了,卻不想過了一個冬天它又長了出來,不僅長勢甚好,更妙的是它繞著這一座亭子生長著。寧老爺索性任它生長,且把這個亭子提了個“梅亭”的匾。 剛剛還是小小的雪粒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紛紛揚揚的勢頭。寧書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梅枝,幾片剛剛落在上面的雪就落了地。 “喵!” 貓尖利的叫聲驚了寧書一下,她回頭循聲望去,就見磚路盡頭月門旁的雜草中,兩只打架的貓。其中一只正是勿忘,而另一只則是勿忘生生的貓仔。當初讓下人把那只忘恩負義的小貓?zhí)幚淼?,怎么又出現(xiàn)了?此時兩只貓撕咬在一起,老貓明顯處于下風,被小貓壓在身下,揮著兩只爪子抵擋,而小貓則露出尖利的牙齒咬在老貓瘸了的傷腿上。 寧書就皺了眉。 她順勢折了一枝梅枝,左手提著裙擺,就走了過去。 “老貓!”她嘴里念著,手中的梅枝就朝小貓揮去。梅枝不偏不倚正好扎到了小貓的眼睛,小貓因疼痛凄厲地嘶叫了一聲,就朝著寧書撲了過來,尖尖的爪子搭在寧書的肩膀上,一下子就把寧書肩膀的衣料扯壞了。 幸好寧書及時向后仰了仰身子,才只是讓小貓抓破了衣服,并沒有劃傷自己。她急忙揮著梅枝把小貓從身上往下趕,小貓落了地,仇恨似地瞪著寧書。 雪花落下來正好落在寧書露在外面的肩膀上,涼得寧書吸了口冷氣。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不僅肩膀扯壞了一塊,身上也是被抓得臟破不堪她埋怨地瞪著小貓,難得心情好竟是被一只貓破壞了,這次一定要人把這只小貓?zhí)幚砀蓛袅?。老貓低低喊了幾聲,湊到寧書面前,將下巴搭在寧書的腳背上。寧書瞧著老貓的樣子,心疼地把它抱在懷里。 自己這個樣子被母親瞧見了又是一頓責罰,寧書盼著關關快點回來。又怕被人瞧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就急忙抱著老貓往梅亭走。卻不想因為下雪,地上平整的磚路很滑,寧書轉身的瞬間腳底一滑,竟是狠狠跌了一跤,手里的梅枝也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