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她將頭上的紅蓋頭扯下來,說:“幫我打水,梳洗。” “姑娘你怎么自己把蓋頭掀了?”關(guān)關(guān)急忙說:“現(xiàn)在早了些吧?世子爺一會兒過來怎么好?!?/br> 寧書身子就向后仰去,躺在繡著龍鳳的大紅喜被上。 “照我說的做,世子爺不會過來的?!?/br> 關(guān)關(guān)還想說什么,首秋拉了拉她,對她使了個眼色。四個丫頭就服侍著寧書洗了臉,拆了盤發(fā),脫了嫁衣。寧書嫁過來帶了四個丫頭:首秋、午秋、關(guān)關(guān)和在河。寧棋也帶了四個丫頭伺候。宋氏在表面上的東西的的確確是做到了兩個人一樣。 “你們的住處可都安排好了?”卸去妝容,寧書重新坐回了床上。 “都安排好了,”午秋說,“姑娘和二姑娘分別住在世子爺?shù)奈骺缭汉蜄|跨院,兩個院子大小、擺設都是一般的。咱們這西跨院,除了姑娘住的屋子,一旁還有六七間空出來的屋子,兩間擺放一干物什,兩間給咱們住,還有空余呢!” “我們幾個都看過了,商量著還可以給姑娘收拾出一間像模像樣的書房來!”關(guān)關(guān)笑著說。如今姑娘這院子可比寧家的吟書齋寬敞多啦! 寧書點了點,道:“折騰了一天了你們都下去歇著吧?!?/br> “今兒,我給姑娘守夜,就在外間,姑娘有事就喊我?!笔浊镎f。 幾個丫頭瞧著寧書有些累,便都下去了。寧書躺在床上,望著大紅的喜燭,雖身子乏得厲害,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她不知道該用怎樣一種姿態(tài)去面對匡策。 “姑娘!姑娘!”首秋慌慌張張地沖進來。 寧書皺了皺眉,四個丫頭里就屬首秋最穩(wěn)重,怎么這么慌張。 “世子爺過來了!” 昔年舊識 帶兵打仗久了,匡策倒是對突然的熱鬧有些排斥。雖說他心里一直惦記著邊疆的戰(zhàn)事,可也知道成婚畢竟是大事,自然也不敢怠慢。不過每每舉杯的時候都要想起邊疆的凄涼,心里盤算著早些回去。幸好他酒量好,對敬酒的人來者不拒。到宴席結(jié)束,他身上已經(jīng)滿是酒香。 “策兒,”和王妃輕聲在匡策耳邊說,“今兒個,你不會再鬧出躲到書房睡的笑話吧?” 匡策失笑,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這風華正勝的母親,道:“都是陳年舊事了,母妃還惦記著呢?!?/br> 和王妃慈愛地撫了撫匡策的衣領(lǐng),兒子大婚便是了卻心事一樁。 “去吧?!?/br> 她這心頭好的兒子從此再也不是個孩子了,有了自己的妻,馬上也會有了自己的孩子。為人夫,為人父。和王妃的心口就有那么一絲酸。 采采、不盈、無酒和以游四個丫頭正是隨著寧棋嫁過來伺候的,她們四個都不是原本的寧棋身邊的人。如今的寧棋嫁過來的時候故意挑了這四個并不熟悉之前寧棋的人跟來。 此時四個丫頭正守在門口,瞧著匡策走過來才急忙留兩個迎著,兩個進里頭告訴寧棋。 匡策進了屋,朝著坐在床上的寧棋走去。 這一日路上顛簸的嚴重,寧棋的腿傷口又流了血,幾個太醫(yī)都是處理完傷口剛走不久。此時的寧棋被疼痛折磨著根本坐不住,只好倚在墻上,背后靠著兩個軟枕頭支撐著。她一直哼哼唧唧地喊疼,待知道匡策進來了才閉了嘴。 大紅的蓋頭被匡策挑了去,露出寧棋低垂的含羞帶怯的容顏??墒谴藭r的寧棋并不算好看,疼痛讓她的臉色慘白。 四個伺候的丫頭悄悄退了出去,將門掩上。 “倒是辛苦你了?!笨锊呶⑽櫫嗣迹浦藭r寧棋的模樣,倒覺得不如推遲婚期,免得讓她遭這份罪。 寧棋蒼白的臉上就染上了抹紅暈,低著頭也不說話。 匡策在床邊坐下,仔細回憶了一下記憶中的那個寧棋。 那一年的寧棋不過是梳著雙髻的十一歲丫頭,隨著寧老夫人去普如寺上香。那一年久旱無雨,無數(shù)的流民涌進安城,尋著最后的生機。 普如寺坐落在普如山上,寺里的僧人偶爾會去山下分發(fā)些糧食,又時常有去普如寺上香的達官貴人。于是很多沒有去處的流民就時常到普如山下討飯。 碰巧陪著和王妃去普如寺的匡策就遇見了帶著寧棋上香的寧老夫人,和王妃與寧老夫人自然是認識,于是結(jié)伴而行。山路顛簸,坐轎子并不舒服,一行人便步行。 一路上時不時就見著沿路乞討的可憐人。錦衣玉食嬌慣著養(yǎng)大的寧棋自然從未見過這般情景,跟在寧老夫人后面的腳步就逐漸放慢了。然后小姑娘終于在一個女人面前停下了腳步。 “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 那個女人臉色蠟黃,全身瘦的皮包骨頭,破破爛爛的衣服掛在身上看不清原本的色澤。她背上背著個還不會走路的瘦弱孩子,身邊又跟了個七八歲的瘦弱男孩。 寧棋摸了摸袖子,摸出來兩片金葉子。她身上從來都不帶銀錢,就算想買什么,身邊伺候的人自然會付錢。袖子里的這兩片金葉子還是她今早出門的時候隨手拿著把玩的。 “喏,給你?!避涇浀男“资謱善鹑~子遞給乞討的婦人。 那婦人木訥、渾濁的目光突然有著神采,伸出手去接金葉子。然而她瘦如枯柴的手突然緊緊攥著寧棋的手。 “你干嘛,快松開!”寧棋甩了甩手,卻甩不開,這個女人抓得她好疼。 等那個女人松開了手,寧棋手腕上的一個玉鐲已經(jīng)被擼下來了。瘦弱女人動作麻利地轉(zhuǎn)身就跑,然而腳步卻生生頓住,嚇得一動不敢動。 匡策手中的劍指著她,這個少年的臉色冷得可怕。仿佛自己再動一下,就要死于劍下。 前頭走著的寧老夫人和和王妃也聽見了響動,回過頭來。 “姑娘,你有沒有事?都怪奴婢不好,走了神!”蒲月握著寧棋的手,見寧棋白皙的手背已經(jīng)紅了一大片,就心疼的紅了眼眶。 匡策冷笑道:“那兩片金葉子足夠你過活一輩子,小姑娘善心可憐你,卻搶人財物,既無感恩之心又貪得無厭。留在世上也是禍害?!?/br> “饒命,饒命!貧婦一時鬼迷心竅了,再也不敢了!” 瞧著匡策不像個好說話的主,那瘦弱女人連忙爬到寧棋身邊抓住她的裙子,哭喊:“貧婦真的知道錯了,小貴人就可憐可憐我吧!家鄉(xiāng)鬧了災,我男人不在了,只落得我一個人拉扯著兩個孩子。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小恩人就饒了我吧!我把鐲子還你,金葉子也還你!” 寧棋看了看被嚇哭的兩個孩子,皺了皺眉。她有些猶豫地說:“你可當真答應了不再如此?” “貧婦答應!貧婦答應!”那瘦弱女人喜極而泣,不住地磕頭。 “東西你留著吧。”寧棋向后退了一步。低頭瞧著自己的裙角。這條水藍色的裙子可是新做的,可是被這婦人弄得又臟又皺。 “謝謝小恩人大恩大德!”那婦人連聲道謝,便抓著兒子急忙往山下跑,生怕那小少年一個反悔一劍殺了自己。 “你當真以為你是在幫她?”匡策收起了劍,居高臨下地看著寧棋。 寧棋愣了一下,心里琢磨著自己怎么都是做了件好事吧? “有手有腳,自當自食其力。你平白無故的饋贈,不過是讓這世間多一個坐享其成的無用人?!辈贿^是年紀不大的少年,說出這話的時候卻是讓旁人感受到一種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寧棋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她憋了半天,仰著頭望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還多的匡策說:“開天辟地的英雄值得人敬佩,不代表碌碌無為的人就是有罪。有的人碌碌無為或許只是沒有機會,若這個時候別人給了他機會,提點了他,指不定就成了你說的那種所謂的有用人!” 匡策笑了一下,也不接話。 寧棋的臉色就更紅了,她這是怎么了,居然和別人爭論起來。索性不再理他,轉(zhuǎn)身提著裙角,朝著祖母急急小跑而去。 寧棋小小的背影落在匡策的眼底,只覺得有趣。 而和王妃卻順勢脫下手腕上的白玉鐲,套在了寧棋的手上,“這手腕空空的,戴著這鐲子才適宜?!?/br> …… 從舊時的回憶里收回思緒,匡策看著面前的寧棋,過去了幾年,小姑娘已經(jīng)長大了,今日又抹了艷妝,和幼時并不一樣了。 寧棋本來心里就慌得很,瞧著匡策坐在身旁半天也不說話了,心里越發(fā)慌張。幾乎脫口而出:“我服侍不了你,你倒不如去寧書那里??!” 話一脫口寧棋就后悔了,話里的酸勁兒她自己都感受得到。 匡策挑眉,“哦?你是當真的?” 雖然是平妻之禮,可誰不知道,寧書只不過是個陪嫁!她寧棋才是匡策的妻!可是寧棋知道自己的傷今晚必不能洞房,心里就委屈。眼淚就簌簌落下。 “哭什么?莫不是你覺得嫁入王府受了委屈?” 寧棋慌忙擦淚,道:“能嫁過來我心里是高興的,可是……這委屈也不是世子爺給的……” “哦——”匡策點頭,“看來是寧家給了你委屈?” 匡策認真點頭,嘴角甚至帶著點笑意。寧棋便不覺有異,她忽然握著匡策放在一邊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你不知道,我之所以會癱在床上,就是因為寧書!她故意這樣做,好嫁給你,癡心做世子妃!” 匡策側(cè)首望著寧棋慘白而含淚的容顏,一字一頓地說:“寧家給了你委屈,于是到我這里訴苦,想要我給你做主?” 寧棋將落不落的淚就凝在眼眶里。 匡策將手拿開,而后站起來,居高臨下睥睨著寧棋,道:“早些歇著吧。” 我不同意 出了東跨院,匡策就想起了和王妃的話??锊咭灿行o奈,他天生都對哭哭啼啼心里裝著滿滿小算計的小女人很是反感。 想了想,匡策還是向西院去了。 不同于東跨院的燈火通明,整個西跨院居然已經(jīng)熄了外間的燈,遠遠望著很暗。那守夜的小丫頭看見自己驚得合不攏嘴,匡策暗中覺得好笑。 寧書匆忙下了床,踏上鞋子,硬著頭皮迎上去。 聞著匡策身上飄著酒味兒,寧書就去給他沏茶,手貼在茶壺上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茶水早就涼了。便吩咐首秋煮一壺新茶,再備點易消化的小食。 匡策自顧在一旁坐下瞧著寧書,寧書穿著一身料子很薄的大紅色中衣,彎腰沏茶的時候,烏黑的長發(fā)從纖細的背上滑下來,更顯得腰背瘦弱。 首秋很快端了一壺新茶來,寧書就親自倒了一杯茶。 “世子爺,喝口茶,暖暖胃?!睂帟鴮⒉璺旁诳锊呱砬暗陌讼勺郎?,然后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又側(cè)了側(cè)身子。右手垂在身側(cè),左手輕輕撫著右臂。她此時就恨這衣裳太薄,讓她徒添尷尬。寧書可沒有想到匡策會來,她下床的時候太過急忙,來不及披上外衣。而且她今天穿的外衣正是繁復的嫁衣,脫下來的時候幾個丫頭已經(jīng)給收起來了。 午秋和關(guān)關(guān)端了幾道易消化的小食,然后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悄悄退了出去。 “吱呀”一聲門被關(guān)上了,寧書就更緊張了,胸口好像有什么壓著讓她不敢喘氣似的。 匡策朝著寧書擺了下手,寧書便在他對面?zhèn)戎碜幼隆?/br> “晚上吃過東西了嗎?”匡策隨意詢問著就夾了一塊素嫩的皮子糕,入口極香,卻并不如平常皮子糕那般甜膩。 “嗯?!睂帟吐晳霸缇统赃^了。” 匡策本就是隨口一問,又舀了勺碎藕細末羹,味道也是清香異常。匡策喝了很多酒,倒的確是沒有吃過什么東西。本來沒覺得餓,此時一旦開了口便覺得胃中空空的。 “要不要再讓下人拿些來?”瞧著匡策吃得津津有味兒,寧書便問。 “成?!笨锊邔⒁粔K椰末糕塞進嘴里,吐字不清地說:“醬鵝肝、白肚兒、鹵什錦……” 寧書走到門口想要吩咐首秋去準備,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皺著眉看著匡策說:“這么晚了,吃這些會不會對胃不好?” 瞧著寧書皺著眉,五官擰在一起的認真模樣,匡策覺得有趣,便說了句“罷了”,然后繼續(xù)吃著桌上的幾道清淡小點。 匡策吃得自在隨意,寧書可一直緊繃著。 他怎么就過來了呢?寧棋惹他生氣了?怎么才能把他勸走呢? 匡策終于放下筷子,再次抬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寧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