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不管她樂意不樂意,正月一過,賀家就開始收拾行李,又打發(fā)了仆人去城內(nèi)收拾房舍。二月初六,全家都搬到了城里居住,鄉(xiāng)下老宅則交由賀家的老莊頭兒全權負責。 賀瑤芳被賀麗芳攬到懷里,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思考著為什么這一回搬得如此之早。賀麗芳摸摸她的額頭:“你要是覺得暈,就靠著我,別看外頭啦,看得臉都綠了?!?/br> 賀瑤芳回頭一笑:“不是暈的,就是看著這里太空了。對了,城里,也有娘的屋子么?” 賀麗芳的臉也黑了,她到底年長幾歲,想得更多一點,大概也聽到些下面人的議論,估摸著不久之后就會有個繼母。這可真是惱人?。∵@樣的煩惱,現(xiàn)在還不能跟弟弟meimei們講,他們還小,什么用也不頂,搞不好還會添亂,不如自己去抗議,他們真的不需要一個后娘! ☆、第14章 不好的開頭 賀家在城里的宅子并不小,但是賀瑤芳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覺得它實在是過于狹窄了。且不說曾見識過宮廷的宏偉壯觀,便是賀家在鄉(xiāng)間的宅子,也比它要大得多。馬車入城的時候還不覺得,反覺得大街上人來人往,兩旁的店鋪幌子迎風招展,又有沿街叫賣的,十分熱鬧。 馬車漸漸駛入里弄,外面的熱鬧聲漸消,賀瑤芳無端地覺得這里有些陰森。城內(nèi)的賀宅,見證了整個賀家的興衰榮辱。無論賀家是興是敗,它都這么默默無言地立在這里,恁般無情。 賀麗芳見meimei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大門,放下自己的心事,咳嗽一聲,對她道:“怎么?不記得了?咱們?nèi)ツ瓴艔倪@里搬回鄉(xiāng)下老家住的。去年爹往京里趕考,阿婆便帶著我們回鄉(xiāng)下去了?!边€有一句話她沒說,也是因為李氏在城中住得憋悶,羅老安人才動念,攜家?guī)Э诘洁l(xiāng)下去散心。 賀瑤芳回頭一笑:“是有些記不大清了?!彪x家那么多年了,且這宅子在柳氏進門之后又改動了許多,最后還賣給了旁人家。 賀大姐又摸摸meimei的毛頭:“嗐,看我,你去年去年才多大呀?不記得也是常有的事兒?!?/br> 賀瑤芳本自傷感,聽她這么一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哈,你又很大了么?”賀大姐這半年多來總是在裝大人,這一回的話說得越發(fā)的逗。 賀麗芳本是好意,被meimei一笑,便有些羞怒,嗔罵一句:“你要死!好心跟你說,你還笑!我再不理你了?!闭f著,把妹子的腦袋揉成了個大毛球兒。 賀瑤芳一手護著腦袋,一手扯著jiejie的胳膊:“哎呀哎呀,你欺負人。” 姐妹倆在車里滾作一團,胡mama與何mama看鬧得未免有些不像話,忙上前來將二人拆解了開來。何mama匆匆給賀瑤芳解了頭繩兒重新梳頭,胡mama給賀麗芳理衣裳。何mama口拙,也不大敢說話,只管利落地下手。 胡mama被賀麗芳冷落了一陣兒,被人看了好長時間的笑話兒,近來重得了賀麗芳的信任,便覺自己不如將心思放到正經(jīng)事兒上頭,反倒更加盡心了。此時一面給賀麗芳整衣服,又將她的頭發(fā)攏了一下,小聲說:“姐兒,如今先帝才將駕崩呢,姐兒們還在孝里,可不敢這樣大聲戲笑的,叫人聽著了,要說姐兒們的不是了。家里長輩們寬容,知道了也只一笑過了,外人聽了,又不知道姐兒們平素為人好,只會說姐兒們輕浮。” 這話說得很在理,賀麗芳臉上一紅,連賀瑤芳都跟著尷尬了一下。賀麗芳倒是大方,點點頭:“mama說的很是,往后我要有這些看不到的地方,mama多提醒提醒我?!?/br> 胡mama就怕她嫌自己多事,現(xiàn)見她點了頭,連很厲害的二姐兒也低頭反省了,更覺得自己的路子走對了。忙答應了:“哎,姐兒別嫌mama嘴碎,到了城里,不比老家。這宅子里有什么響動,那宅子里就能聽著。這里人,成天價也不用下地干活兒,各家丫頭婆子彩買上的小廝兒有事無事湊一塊兒也好嚼個舌頭——萬事小心?!?/br> 賀麗芳嘆服:“mama不說,我還不知道呢?!?/br> 何mama手下飛快,已經(jīng)給賀瑤芳梳好了頭,車也將將停好了。 ———————————————————————————————— 賀瑤芳縱心里覺得這宅子忒無情,踏進門內(nèi),無端又生出一股懷念來。她真是太久沒有一個家了。 與她一樣心生感慨的還有羅老安人,看著這城里精致的宅子,羅老安人就有一種親切感。老安人喜歡住在城里,不鄉(xiāng)居,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丈夫兒子有一個爭氣的,能中了進士做回京官兒,回京城居住,那才叫圓滿。無奈丈夫不但沒用還早死,兒子到現(xiàn)在也只是個進士,這個愿望不知道十年之內(nèi)能不能實現(xiàn)。 羅老安人是家里做主的人,她下了車,站在庭院里一動不動地盯著房檐發(fā)呆,旁人也不敢催。等到她感慨完了,原先打發(fā)過來灑掃屋子的管家宋平忙迎了上來:“老安人,這宅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灑掃過了,帳幔鋪蓋都漿洗晾曬好了,老爺?shù)臅恳矚w整了。聞說哥兒讀書了,老奴做主,也收拾出一間書房出來,就在老爺書房的隔壁,原先老爺小時候讀書的地方。姐兒們讀書做針線或玩耍的地方,也收拾出來了,就在后面小花廳的后頭……” 這宋平乃是宋婆子的丈夫,也識字也會算帳,夫妻兩個是老羅安人得用的人。宋婆子就襄助著老羅安人管理內(nèi)宅,外面的事情便交給宋平。老家的莊田一類,才是原先賀家舊仆的領地。 羅老安人見宋平事事周到,很給自己長臉,笑道:“你想得周到?!庇謫栙R敬文的意思。 賀敬文對這些事情很不耐煩,心情好的時候倒會指手劃腳,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有人給他辦完了事兒,他就懂得去管。巧了,這會兒他正想著要拜訪同窗——這個還好,更要緊的是拜訪老師——這個就有些難堪了,讀書的時候,他學得頂好,又是同窗里最早中了秀才、進士的,本是有臉面的,不料同窗一個叫張凝的,這一回卻先他中了進士! 常年占了先的人,一旦落了后,哪怕只是落后一步,他的心里就不痛快了。若是李氏還活著,每晚必得聽著賀敬文說張凝素日蠢笨,這回只是撞了大運了。無奈李氏死了,賀敬文滿腹的牢sao無處講,可把他給憋壞了。到了城內(nèi),就必得再見老師同學,縱然張凝已不在此地,賀敬文還是羞于見人。 羅老安人并不知道兒子還有這等小心思,在她的想法里,中不中進士、什么時候考中,不特要有才華,還要講究個機緣。大器晚成的多了去了,先帝他爹的時候,一代名臣李閣老,四十八了才中進士,七品官兒上熬了十幾年,最后還不是做到了首輔? 男人丈夫,就應該看得開些。小心眼兒的男人并不是沒有,然而賀敬文平素表現(xiàn)得窮大方慣了,羅老安人萬想不到兒子會在這件事情上鉆牛角尖兒。她還對兒子說:“旁的都不用你管,你只管去書房里看看,有什么缺的,再叫老宋辦去。好生歇息一下,明日叫老宋陪著你,四處拜訪一下。對了!還得跟街坊們打個招呼?!?/br> 賀敬文鄉(xiāng)居時想著回城溫書,向老師請教,回城來,想到了張凝,就不想往師友那一堆子里扎,他寧愿跟街坊們親熱個半年,拖過了這一節(jié)的尷尬才好。在京中勉強給張凝道了個喜,已是他能熬過的極限了?;丶襾韰s并不曾再往張家去,眾人以為他是喪妻心情不好,也都不苛責于他。 現(xiàn)在親娘又催他,賀敬文真比去上斷頭臺還難受。然而小心思又沒法說出口,只得陰著臉寫拜帖,第二天陰著臉出門拜訪。親娘還不肯放過他,追著他叮嚀囑咐:“你縱是喪妻,也不要見天黑著一張臉兒,跟誰都欠你八百吊錢似的!” 賀敬文心道:我寧愿給他們八百吊錢! 這話真說出來是要挨揍的。賀敬文怏怏地扳鞍上馬,那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垂著個腦袋、慢騰騰地慢著步子,看起來比主人還蔫。一人一馬,愣是無視了隨行的宋平的一臉敬業(yè)、挑擔小廝重返城中的喜悅,將這朝陽初升的春晨,給襯成了秋風蕭瑟的傍晚。 羅老安人每到此時,便恨不得當年多生一個兒子,免得將寶都押在這個活寶身上?;剞D頭,看到孫兒孫女都站在她身后送親爹出門,老太太的心才重又活了起來。是得給孩子們找個好先生,好生教導,讓孫子爭點氣了! ———————————————————————————————— 攤上了這么個爹,賀瑤芳的愁與羅老安人也是參差仿佛的,憋屈卻是更勝一籌。兒子不聽話,老安人還能揍他。親爹不爭氣,閨女能將他怎么樣呢?她要是個男人,甭管讀書還是投軍,也好拼一回??伤莻€女孩兒,除了嫁人,還能做甚?賀瑤芳仰著頭,看著賀成章白白胖胖的包子臉:大哥,全看你的了!可得想辦法給你尋個好先生,好生教導你的為人處事啊。 賀麗芳年紀見識淺,還未曾有此感悟,只是在想:爹怎么像是不很開心?他的老師不好么?那可要給俊哥尋個好先生! 門內(nèi)三個女人,從各自奇怪的角度出發(fā),最后竟得到了一個共同的詭異結論。 這個結論,在賀敬文沉著一張臉回來,什么話也不說,晚飯多喝了一壺酒之后,就顯得特別的明智了。羅老安人問什么,賀敬文都不肯說,老安人又不能把他給掐死扔了,只得逼問宋平。 宋平的臉,其愁苦程度比死了老婆的賀敬文還要深。五十來歲的漢子,放出去也是個精明人兒,此時都快要哭了:“老爺是不是心情不好吶?先生問三句,他答不到一句啊。與同窗便罷了,與自個兒的先生,這怎么成呢?” 羅老安人當即拍板:“給俊哥兒幾個尋個好先生回來教導!” 宋平:“???”這話題跳得太快了,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羅老安人道:“免得打攪了他用功。” “……”還是聽不明白。 甭管聽不聽得明白,有個明白人兒作了決定,事情就好辦得多了。拜訪師友,賀敬文不樂意,但是給兒子找個正經(jīng)的開蒙先生,他還是挺樂意的。尤其這年頭,愿意到這樣人家做西席的,多半是家里揭不開鍋的窮秀才。能做個富裕安樂、功名上又碾壓旁人的主人家,賀敬文內(nèi)心的傷痛被撫平了。 也不消如何費力,便尋到了城內(nèi)兩個不第的秀才,一個是六十五歲的張老秀才,一個是四十二歲的吳秀才。張老秀才教女兒們略識些字、讀些書,吳秀才便是賀成章的啟蒙老師了。 賀瑤芳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上輩子可沒這么早讀書,她畢竟改變了一些事情,懼的是,這樣的改變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如今尚未可知。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遇事常懷敬畏,總是不會錯的。 在這樣的心情里,賀瑤芳與賀麗芳姐妹倆便開始了她們正式的讀書生涯。兩姐妹對于讀書都頗有興致,一般人家男孩子也未必能有這樣好的條件,單聘了先生來教,兩人皆有些得意,也越發(fā)用心地學習。直到,李氏周年。 ☆、第15章 大姐的抗爭 卻說,張老秀才年輕的時候是本地有名的才子,上下公認的有學問的人,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四書五經(jīng)隨手拈來、會蘇黃米蔡各家書法,閑時還寫兩個話本兒在坊間流傳。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有學問的人自打十四歲上做了秀才——還是案首——在科考上就再也沒有寸進。這運氣真是比賀敬文還差。好在張老先生比賀敬文看得開,既考不上,便索性不再考了。 他既有些學問,便開個私塾,教些學生,收的束修也夠生活。他的妻子也是個秀才的女兒,也識幾個字,夫妻也是志趣相投。只可惜養(yǎng)了兩個兒子都早夭,并沒有留個后。去年老妻又亡故了,張老秀才傷心過度,大病一場之后便覺得精力不濟,便閉了館,不再收學生。 病好之后,又覺得無趣。正遇上了賀家要請西席,又只是教兩個小女孩子讀書。學生既不須考取功名,先生的壓力也就小。張老秀才也是謀個食宿之處,賀家因他開了幾十年的館風評不錯,也算是找到個放心的人來教女孩子們。 賀家兩個大些的女孩子皆是聰明伶俐、聞一知十,教起來并不很難。最小的那一個還沒開蒙,兩處約定了,等汀芳略能坐得住了,也讓她跟著讀書,賀家再添些束脩與張老秀才。張老秀才因無兒無女,自己身體又大不如前,便寧肯不多要束修,乞一副棺材,若是自己在教書期間死了,請賀家給尋個地兒葬了。兩下立了契,張老秀才與賀家無端添了幾分親近。連兩個小女學生看這先生,也覺得更親切了。 學的認真,教的也用心,張老秀才時而長嘆:“若這是兩個男學生,興許我能教出兩個進士來呢?!?/br> 麗芳與瑤芳聽了,皆是一笑:她們又不真的是男兒郎,這樣的夸獎,聽了也就聽了。張老秀才反覺得她們這是“寵辱不驚”,性情極好,愈發(fā)用心。 除開識字,麗芳想多學些算術,瑤芳偏好多讀些書籍,張老秀才也一一為她們講解。喜得麗芳對羅老安人道:“這個先生好!”瑤芳也含笑道:“先生經(jīng)歷豐富,講的多?!?/br> 羅老安人卻要張老秀才略教她們一些音律,再學一些書畫。麗芳頗有興趣,賀瑤芳卻暗中咬牙——她對音律歌舞是恨得要死的。 上一回,繼母將賀家的家業(yè)禍害了不少,還變賣了兩處宅子,都填了柳家的無底洞。填了也沒見什么效用,反將自己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最后便將腦筋動到了她們姐妹的身上,逼著學些彈唱,要將她們發(fā)賣了。繼母也是母,做父母的要賣兒賣女,兒女還能如何?姐妹倆連夜翻墻逃了,麗芳就死在這最后一哆嗦上,賀瑤芳自己倉皇間遇到了容家仆人,天幸對方還認得出自己,這才逃出生天。 彈唱歌舞學得越好,自然賣價越高,當初被逼著學的時候,柳氏要求極嚴,賀瑤芳吃了許多苦頭。以致入了宮之后,聞管弦絲竹便想皺眉掩耳。 麗芳卻不知道這些,興致勃勃地與羅老安人討論訂琴的事兒:“二姐兒還小,大琴怕她夠著頭夠不著尾……” 羅老安人打斷了她:“就你愛cao心,我都有計較的,你知道琴是怎么彈的?用不用一時夠頭一時夠尾?她才多大?若是不合適學彈琴,自然是先不學的,你先學起來,她先學識譜就是了。再說了,正經(jīng)學琴,自然是先易后難的。你就是性急!萬事且聽人說完,你也接話。只要不是辱你,你都不要插言!要懂禮,知道么?” 將麗芳說得低下了頭。 此后,張老秀才便覺得大些兒的那個學生,愈發(fā)顯得沉穩(wěn)了。小的那個且不學琴,先識譜,學得也快,就是會瞪著她jiejie的琴生氣。張老秀才只覺得有趣,戲言道:“這琴才來你家,如何這般瞪它?倒好似與它前世有仇一般?!?/br> 賀瑤芳抿了嘴巴,過一時才說:“我跟它沒仇,就是看到它就想到一些仇了?!?/br> 張老秀才笑問:“你才多大?莫不是上輩子結的仇?” 自然是上輩子的仇,賀瑤芳煞有介事地道:“大概是吧,記不起什么事兒了,就記著仇了。” 張老秀才大笑。 笑完了便提筆,將姓名年齡隱去,卻將這對話給寫到了他正在編寫的《志怪錄》里去了。寫完了,便將他前頭收錄的若干故事拿來講與兩個女學生聽,各種奇聞異事,連賀瑤芳自以經(jīng)歷豐富,都不曾聽過。姐妹倆都很喜歡這位老先生。 如此其樂融融,張老秀才真將賀家當做養(yǎng)老之地,樂得賀家平安順遂?,幏冀忝脗z得了這么個好脾氣的老先生,也是稱心如意。 這樣的好日子,就一直持續(xù)到李氏周年。 ———————————————————————————————— 到了夏天,李氏故去便足一周年了,賀敬文再長情,也該走出陰影了。何況羅老安人早打定了主意,必要一個幫手的。羅老安人初時忍著沒說,卻將常往賀家來化緣的尼姑留了下來,問她帶了簽筒子沒有,要抽一支簽。 抽完了簽兒,卻是個吉兇摻半,弄得她心里不快起來。那個法號慧通的尼姑也是靈巧,說:“并不是在我們庵里菩薩面前抽的簽兒,也不準。等老安人閑時,先吃三日齋,再到我們那里給菩薩捐些香油,必能抽個極準的好簽,得一佳婦?!?/br> 羅老安人允了。 賀宅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了起來。 張老先生很快就覺出味兒來了。 他在聽說主母故去之后,隱約有些個擔心,怕賀敬文的繼妻不賢。老先生經(jīng)的多,見過的也多,說實話,見多了耍小心眼兒的,不搭理前頭子女的繼母,都能算是好人了。到時候家宅不寧——有繼母的人家,也少有家宅寧的,本來十個指頭就有長短,何況不是一個娘生的?有了孩子之后,這做娘的為了孩子也會爭。原本父母偏疼哪個孩子都是有的,一旦身份有了不同,這爭執(zhí)瞬間就會激烈起來。 老先生之前教的都是男學生,頭一回教小姑娘,覺得這兩個女學生又乖又聰明,實在可愛,不免動一動私心。何況,他是教頭前姑娘的,再來個新主母,保不齊要請他滾蛋。 老先生還不想滾,便暗示這年長的女學生要小心了。這正中賀麗芳的心事,弄得她憂愁不已,卻又不敢說出來。師生兩個都覺得憋屈。張老秀才最后只得換了目標,將提醒學生,換成了將學生的性子扭一扭。叫她略改一改急躁的脾氣,沉穩(wěn)一些,凡事“事緩則圓”,不要爭一時意氣,強出頭,平白惹了對頭,旁人還說都怪她不講道理。 賀麗芳道:“先生說的是,祖母也這般教導我的。只是,有些事兒性命攸關的,遇上了怎么能畏首畏尾呢?” 張老先生做慣了老師的人,說起來便容易借題發(fā)揮、長篇大論:“縱然如此,也不該急躁。人一旦急了,就容易目盲,看不到該看的事情。你只看到爭執(zhí)得利,卻也要看到?jīng)_動易損。凡事,不能只想著好的,也要想到壞的。要掂量掂量那壞的,你能不能隨。如若不能,則必不能讓這事成了。 “爾等若是男子,為師定要你們出去闖一闖,凡事都要試一試,好男兒志在四方??赡銈兪桥樱咤e了一步,便再難回還了,還是穩(wěn)妥為要。若是攛掇了你們,反而是對你們不好。你們呀,退路少,凡事最好要多想一想?!?/br> 麗芳頗不服氣,問道:“女子又怎么了?誰說女子不如男?先生覺得我們笨?” 面對跑偏了題目的學生,張老先生的目光更慈祥了幾分:“你們姐妹當然是極好的,只是世人不這般想?yún)?!你們學好了,能科考么?有些事情,不要看著旁人做了好,自家便也要做。有句俗話兒怎么說的?‘只見賊吃rou,沒見賊挨打’,”見賀麗芳眼珠子直轉,老秀才了然地笑了,“女扮男裝?戲文話本子聽多了罷?”開始向賀麗芳講述科考之流程,越往上監(jiān)考越嚴,且要搜身等等。 賀麗芳不等他說完,兩手抱胸,跑了。 張老先生在她背后又是一嘆。 賀瑤芳卻覺出了一些味兒來,小聲問張老先生:“要是看準了呢?能動么?就像拍蒼蠅,我不亂拍,等它叮著不動了,再拍一下,一拍子打死了,行不行?” 張老秀才有些遲疑,低頭一看,小學生一臉的天真無邪。張老秀才一點頭:“這個自然是成的?!?/br> 賀瑤芳點點頭:“哦,那我明白了?!?/br> “……”你都明白啥了呀?! ———————————————————————————————— 賀瑤芳是真的明白的,老先生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然而賀麗芳似乎是有些不明白的。 就在師生談話過后沒多久,阿春就哭著跑過來對她說:“二姐兒,好二姐兒,你快些兒去老安人那里求個情兒,老安人要將大姐兒送回鄉(xiāng)下去了!都怪那個老賊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