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彭知縣的胃里像被塞了八百個苦瓜,自打姜長煬回來了,他就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對女婿,他還有點理直氣壯,好歹沒讓閨女被糟蹋了不是?等叛亂平定了,妻女都能得表彰啊??山L煬背后那個高壯的背影,就成了他的噩夢了。偏偏女婿上門不忘帶著這丫環(huán)! 彭知縣頗不自在,覺得那只肥貓的眼睛后面仿佛有兩團(tuán)鬼火。再看小巧,更疑心她會做出于己不利的事情來。想要連人帶貓討了過來,姜長煬偏不答應(yīng):“我日夜思念阿敏,這貓是她養(yǎng)的,總要給我個念想吧。您有舅兄承歡膝下,何惜一貓?” 彭知縣每每看著姜長煬面容憔悴卻對他微笑著說要把楚王如何如何,將叛軍斬盡殺絕,再看那個抱著肥貓、兩眼恐懼地望著他的“啞巴”,他就只能安慰自己:小巧不識字,又啞巴了,不可能告訴女婿真相。 事情似乎也是這樣的,姜長煬待他如父。還說他年紀(jì)大了,不要上城墻這么艱苦,不如請舅兄彭海代勞,陪他一同去。彭海本有功名,若守城有功,論功行賞,皇帝會賞其個進(jìn)士出身也說不定?!霸栏阜沁M(jìn)士出身,前程有限,功勞放到彭兄身上,卻是前程無量的?!?/br> 彭知縣初時沒有想到此節(jié),此時聽女婿一說,也是恍然,自己好不算好,要子孫興旺、五子登科,那才算是對得起祖宗。彭海讀書上的天份并不比他強(qiáng),科舉正途難如登天,還真不如…… 彭知縣拍板同意了:“我這兒子就交給賢婿了?!?/br> 然后他就聽到了兒子看到北岸叛軍,義憤填膺揮舞著雙臂喊話,卻失足跌落城墻折頸而死的消息。彭知縣的天,塌了一半兒。 彭海的尸身是姜長煬親自給送來的,彭知縣顧不上看兒子,先要揪著女婿的襟口問罪。姜長煬單手攥住他的領(lǐng)口,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他都告訴我了,阿敏……是怎么去的。” 彭知縣滿腔質(zhì)問被活掐在了嗓子眼兒,聲音嘶?。骸笆浅妗!?/br> “所以,我把他去勢了,真可憐,絕后了呢?!苯L煬看著彭知縣驚恐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快感,就著攥緊彭知縣衣領(lǐng)的姿勢,將他一甩,彭知縣眼前一片紅色,暈了過去。待他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軟禁了,因為全湘州府都知道待他如父的好女婿說:“岳父傷心得瘋了,竟然想撞墻自裁,說話也前言不搭后語的。” 簡氏知道了,還想來探望,卻被姜長煬攔住了:“他沒了兒子,正傷心,娘……別去刺激了他?!?/br> 簡氏不知怎地,就想起次子來了,落淚道:“也不知道你弟弟怎么樣了?” 姜長煬攬著母親的肩頭,輕聲安慰:“父母一片苦心,要為子女求一條生路,蒼天總不會一瞎到底的。賀家二娘是個沉穩(wěn)的姑娘,不會有事的。” ———————————————————————————————— 賀家二娘自然是沒事的,不但沒事,她還極好運地遇到了奉祖母往湘州去的兄長一行。姜長煬他弟就沒那么好運了,見面寒暄,先說彼此遭遇,然后就是賀成章拎著姜長煥的領(lǐng)子揪到自己房里胖揍。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 自從與姜家老大別過,瑤芳與姜長煥開誠布公地談過,無論姜長煥心里是怎么想的,行動上卻十分聽話。一行人晝夜不停,逃出了本省之境,也不敢多作停留,硬又多過了兩處水驛,船上柴米用盡,方擇了一處水驛投宿。曹忠還罷了,兩個mama已經(jīng)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管mama還要奶著賀平章,賀平章雖然省心,卻也從沒吃過這等苦頭,管mama的奶水漸漸不足,賀平章的三餐里,米糊占了很大一部分,整整瘦了一圈。 瑤芳也知道必得修整,再這樣下去沒到京城,人先垮了。 這處水驛略有些殘破,想是因為洪水過境,雖未廢了水驛,卻也將一些建筑損壞了。好在房舍靠后的房舍不曾淹水,還好住人,補(bǔ)給也算豐富。一行人暫時上了岸,腳下打著晃,仿佛還在風(fēng)浪里。 瑤芳緊身帶著文牒路引等物,驗核了公文,叫了兩桌酒菜,請驛丞安排了房舍。各洗漱畢,命青竹取了銀錢,向驛丞買些食水、衣裳,這才舉箸。 眾人累得話都不想說了,仆人一桌,風(fēng)卷殘云,須臾食畢,青竹等人忙去給瑤芳收拾臥房。今天是再不想睡船上了,忒擁擠。江上潮氣大,柴炭不夠使的,沒不出來烘被褥。不過幾日功夫,被子就像鐵一樣的冷。綠萼對青竹道:“可得多買柴炭放在船上,越往北越冷?!?/br> 瑤芳與姜長煥這一桌,落箸也不慢,只是吃相略文雅些罷了?,幏紝L煥道:“連日都吃得寡淡,這一餐就不要吃得太快,你的脾胃必不如仆役們強(qiáng)健的,暴飲暴食,仔細(xì)傷胃?!?/br> 姜長煥心頭一陣暖流抬頭沖瑤芳一笑,放慢了速度,又悄悄挾了塊排骨放到瑤芳碗里??曜右豢s,繼續(xù)撈著大煮干絲往嘴里塞。瑤芳細(xì)細(xì)一看,這小子經(jīng)這幾天,也瘦了,倒顯得精神了些。微微一笑,低頭喝了一勺子羊湯。心里盤算一下,下面是要就地散發(fā)楚王已反的消息,還是再走幾站地,楚王的人徹底追不上了再報急呢? 忽然聽到耳熟的聲音,綠萼一臉驚喜地跑了進(jìn)來:“二姐兒、二姐兒!咱們家的船!” 瑤芳放下勺子,皺眉道:“船怎么了?”綠萼的表情是驚喜,那就不是船出事兒了。 綠萼笑道:“咱家大哥兒和老太太來了!” 【你娘!楚王反了啊,他們往這亂窩子里湊的什么?】 姜長煥已經(jīng)放下筷子,拿手巾擦一擦嘴,起身問道:“在哪里?我去迎一迎?!?/br> 瑤芳哪里還坐得???亦起身相迎。兩人并肩往大門口去,正遇到賀成章扶著羅老太太下船,一看到他們倆,賀成章訝然道:“你們怎么來了?爹娘呢?怎么跟二郎同行的?這……” 瑤芳看羅老太太面色不大好,很有點焦慮的樣子,再看賀成章,腰間還束著一條白布,心頭咯噔一聲。先給老太太問安,也問賀成章:“哥,你們怎么來了?哥你怎么是這么個打扮?怎地沒接到你們要來的書信?這……” 兄妹倆面面相覷,一齊道:“進(jìn)去再說?!?/br> 賀成章對meimei使一眼色,瑤芳上來扶著祖母:“阿婆,我們先到了一步,我那屋子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您先到我那里洗把臉將就一下,再叫他們給您收拾上房出來,我這里吩咐飯菜。等您出來了,咱們再仔細(xì)說,好不好?” 羅老太太止住了腳步,抓著她的胳膊,逼問道:“不急,你答我一句——你爹娘可還好?” 瑤芳不動聲色地道:“他們很好?!本退悴缓?,也不能這會兒說出來把老太太嚇出個三長兩短,就算親爹真死了,也得爬出來抽自己啊。 羅老太太盯著孫女兒的臉,不想這孫女兒在專說謊話的地方混了幾十年,一點破綻都沒叫她看出來。老太太點點頭:“那就好?!苯兴纹抛犹媪速R成章來扶她,瑤芳趁機(jī)說去給哥哥安排住處,還順便踩了想表現(xiàn)、把房子讓給“大舅哥”的姜長煥一腳,叫他閉嘴。 賀成章眉心一跳,微笑道:“來,我一邊洗臉,你一邊說。二郎這是才吃完?去歇息吧,明天我尋你說話,可好?有些事情,我怕這丫頭說不明白?!?/br> 姜長煥很想在想表明自己的妹夫身份,敵不過兄妹兩個一模一樣的狐貍笑,抽抽嘴角,耷拉著腦袋回房去了。 驛丞也有眼色,老太太兒子是四品知府,她老人家理所當(dāng)然的是位誥命,驛丞殷勤地收拾出了一間頂好的上房,又給賀成章安排了緊鄰的屋子。老太太現(xiàn)在瑤芳的房里,方便兄妹倆說話。 比起瑤芳一行人初到時的狼狽,賀成章只是疲累,洗了臉,泡著腳,就問meimei:“你們怎么來了?” 瑤芳雙手將他按住了:“楚王反了。” 賀成章嘩啦站了起來,腳盆都踢了:“什么?!” 瑤芳又喚人去打了新水來,賀成章表面上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聽meimei擇要說了楚王反,她逃命,姜家長公子報信不成,她就從逃命又轉(zhuǎn)成了報信。忙問:“平章在哪里?” “管mama吃完飯抱去喂奶了。” “爹娘呢?” “姜千戶報信及時,暫時無礙。拖久了就不行了,哥,拿這個說服阿婆,咱們一同上京。明兒就走,你,路上寫份折子,你和姜家二郎聯(lián)名?!?/br> 賀成章肚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應(yīng)該的,咱們欠姜家一份人情,幾條人命。” 瑤芳一笑:“我也是這么想的,要是真有什么不測,也要看顧他一些?!敝劣诨榧s之事,她不想一天拋出這么多麻煩給哥哥,況且,已經(jīng)與姜長煥談過,此事可暫時緩。 賀成章道:“今晚先不要跟阿婆說,叫她歇息一晚,明天再說?!?/br> 瑤芳苦笑道:“只我們來了,爹娘不見蹤影,她怎會不起疑?” 賀成章不以為意地道:“我就說你們累了,都睡了,爹娘沒事兒,她不會再多問的?!?/br> 瑤芳狐疑地看著他:“哥,你這樣子不對啊,阿婆雖然近來不管事兒了,卻不是好糊弄的人,怎么你說什么她就信?還有,你這是帶著孝呢吧?怎么回事兒?” 賀成章神色復(fù)雜地看了meimei一眼:“說了你別嚇著。” “我一路逃亡,浮尸見過不知道多少具了。阿敏的慘事也聽下去了,還有什么呢?” 賀成章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母子連心吧,打從半月前,阿婆就夙夜驚醒,說是夢見爹渾身是血。開始以為是她太擔(dān)心了,奉她去燒香。結(jié)果還是做夢,委實按捺不住,必要西進(jìn)。我秋闈尚早,便奉阿婆往湘州去。至于這個,”他撥了一下腰間的白布,“是舅舅?!?/br> 瑤芳心說,他還沒死呢?口里卻說:“不是說表兄?” “表兄去后,他就酗酒,田產(chǎn)房舍都沒了,仆人也賣光了。舅母被他酒后打得受不了,投了井,他就只好在冷鋪里棲身。我既回鄉(xiāng)遇著了,少不得要奉養(yǎng)舅舅?!狈旁谕饷孀屗麃G人現(xiàn)眼么?叫無賴子勾搭上了,說不定還要訛錢。不如勾來養(yǎng)活,將外面的酒債替他還了,還親自到酒肆里將喝得爛醉的人接回去兩次。 鬧得滿城都知道他這個外甥人品極佳。然后就將舅舅接到府里去養(yǎng)著,沒錯,關(guān)小黑屋里當(dāng)豬養(yǎng)著,旁人見不到。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倆月后,放出來。誰能說外甥不孝順? 養(yǎng)得有點人樣了,再放出來,他要喝酒,隨他喝,喝死拉倒。賀成章還給他安排后事。羅老太太心里有數(shù),知道孫子能做家里頂梁柱,比兒子強(qiáng)百倍,卻又懼他手段。孫子說的話,她都會聽的,鬧著要見兒子,也未嘗沒有躲孫子的意思——賀成章心知肚明。 家鄉(xiāng)無不知道李章當(dāng)初強(qiáng)要妹子嫁妝,現(xiàn)在見外甥這般仁義,搶著要他做女婿的人能繞城一周。賀成章奉祖母西行,也是為了躲這些想做他岳父的人。 這些,就不用跟妹子說了。免得嚇著她。 兄妹敘話畢,賀成章將祖母接到上房,說妹子一行人旅途勞累,他已經(jīng)問過話了,父母無恙,請祖母放心,明天一早,讓妹子來說明情況。老太太也不好多問,只得用飯休息。 賀成章第二天一早,就想接了妹子,等祖母吃完了早飯,好好跟她說。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外面站著個瘦了一圈的同學(xué)。賀成章只得先應(yīng)付姜長煥,請他入內(nèi)說話。 姜長煥是來求名份的,媳婦兒有不認(rèn)他的意思,只好求救于對自己印象還不錯的同學(xué)大舅哥。表明了來意,他也知道啃人一口不大對,可瑤芳也不是啞巴,搞不好已經(jīng)跟賀成章說了,他也就選擇了坦白。 哪知賀成章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兒!一聽妹子被拱了,賀成章的臉這回是真的綠了!md!你啃我妹子一口,我妹子已經(jīng)吃虧了,你還想接著啃吶?!賀成章果斷地?fù)P起了拳頭,連揍邊罵:“就算結(jié)了婚,還能離呢!你道啃一口就能叼了我妹子去?!你當(dāng)我傻???!” 姜二胖,被打懵了。 ☆、第69章 逃亡第四站 姜長煥的爹娘都不是壞人,相反,還都忠君愛國尊老愛幼,斯文有禮,跟姜家某些殺人造反luanlun的親戚是不同的畫風(fēng)。對孩子也是悉心養(yǎng)育,教導(dǎo)孩子的時候,也叮囑著要他們做個好人。可天曉得哪里出了錯,一個兩個,都養(yǎng)成了熊孩子。 賀敬文對著個割了族叔的姜大,完全沒有辦法,也管不了人家。手指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來,又急匆匆地跑去忙他那一攤子事兒去了。旁人的兒子、旁人的“家務(wù)事”,縱在他轄區(qū)內(nèi),也不歸他管。那還管什么呢? 彭知縣受的刺激太大,到現(xiàn)在還瘋瘋顛顛的,虧得姜大對族叔楚王兇狠,對這個岳父卻好得不得了,怕他自殘自殺,專門派人十二個時辰盯著,天天喂藥,就怕他死了。彭知縣人是沒死,卻也做不得事了,他原本承攬的事務(wù)就又回到了賀敬文的手上,賀敬文現(xiàn)在忙得像只陀螺。 賀成章比他爹就利落多了,對著啃了他妹子一口的姜二,并沒有他爹那么慫。火速一卷袖子,就揍上了。賀成章今年十四,正在長個兒,一年多沒見,躥出老高一截,腰細(xì)腿長,裹在一襲青綢直綴里,恰似一竿青竹,風(fēng)姿秀雅。再秀美的竹子,它抽起人來也是彈性十足,一抽一道血痕的。 姜長煥還沒到瘋長個兒的時候,這半個月來奔波勞累又擔(dān)驚受怕,瘦了一圈,依舊帶著點頑童的模樣。竹板敲頑童,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賀成章下手極有分寸,他已聽妹子講過了,姜家也算是對自家有恩,如果運氣不好,姜千戶家就剩這一根獨苗了,是萬不能打壞的。賀成章倒也干脆,扯過姜長煥往床上一摔,摔他個嘴啃泥,單手壓著他的小肥腰,另一手抬起來就轟上了他的小肥屁股。 啪啪啪! 姜長煥是挨了好幾下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被打屁股了!轟!他整個腦袋紅得像要冒煙,掙扎想爬起來:“你你你,你怎么這樣打人?” 呵呵,賀成章且揍且罵:“嚎什么?想招人圍觀你被打屁股?喊呀你!打你還輕了!你還覺得你自己有理了么?恃小巧而趁人之危,你是不是很得意?。磕阗u的一手小聰明!” 姜長煥是有點覺得自己是有急智,混了個媳婦兒,老丈人都沒反對的事兒。雖然媳婦兒好聲好氣跟他說,讓他再考慮考慮,他心內(nèi)實是以為瑤芳還記著他欺負(fù)她的事兒,怕他再欺負(fù),又有當(dāng)他年幼不大可靠。其實并不是不愿,只是不放心。一心想做出點成績來,好叫人認(rèn)同。對“大舅子”也十分坦率,承認(rèn)了自己的行為。 原以為大舅子生氣也只是一滴滴,不想被暴打!同學(xué)愛呢?!好歹做了很久的同窗??!姜長煥漲紅了臉,雙臂撐著被褥想逃離窘境,口里壓低了聲音道:“那……當(dāng)時情勢緊急……二娘不肯走……” 賀成章下手更狠了:“呸!我看你是死不悔改!情勢緊急?我的meimei我不知道?你以為她是因被你啃了一口才跟你走的?想得美你!”左手打累了換右手,“你真不要臉!就沖你這心思,有妹子的人都不會把妹子嫁給你!” 說別的,姜長煥就忍了,說這個,他就忍不了,怒道:“我怎么不好啦?” “你哪里都不好!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趁勢脅迫于人,你好大的威風(fēng)、好聰明的腦子!縱然不做君子,也要見賢思齊,你倒好,沒人教,就自己先做起小人來了。我呸!” 打得雙手熱脹,賀成章才喘著粗氣停了手。姜長煥特別想揍他,權(quán)衡了一下雙方的身高,以及對方的身份,憋氣質(zhì)問:“我是你什么人?你敢這樣打我?” 賀成章才不怕他,冷笑道:“怎么?你還很得意?你這叫登徒子,知道么?逮著了不打死,算你祖上積德!要是有人給你寫了賣身契,按了手印兒,你是不是就得老老實實給人家當(dāng)奴才了?你樂意?你張個大嘴裝什么傻子?不會沒想到這個吧?你腦子呢?!” 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長大的。也曾挨過揍,也曾聽過訓(xùn),卻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體會到,言語比拳腳更讓人難受。無故指責(zé)攻擊的話,反而好些,更讓他難受的是,略一尋思,賀成章說的,好像也有那么一點道理來的。 賀成章見他蔫了一點,猶不肯放過他,真不敢想,自己妹子一路幾百里地,帶著這么個輕薄兒走了過來,做哥哥的恨得簡直想把姜長煥剁了喂狗。他還擔(dān)心姜長煥面上服軟,心里存毒,又故意嘆氣開導(dǎo):“好歹同窗一場,我沒想到你是這么沒計較的人。與人相處,自然要坦誠相待,你玩弄心機(jī),當(dāng)人家看不出來么?看不出來的是你賺了,看得出來,你就將人得罪死了?!?/br> 若非這是瑤芳的哥哥,姜長煥也不會到現(xiàn)在還耐著性子在聽了,細(xì)聽,好像真有道理。這等道理,他的老師們且還沒講到,他的父母……也沒跟他講過。有一部分宗室的教育,真的很成問題。 賀成章雙手撐在這熊孩子的肩膀上,眼睛直勾勾地望進(jìn)姜長煥的眼底,聲音從牙縫里露了出來:“譬如這一件事,我妹子叫你占了便宜,”狠狠攥了熊孩子一把,“我要再因此將妹子雙手奉上,好叫你繼續(xù)占便宜,你當(dāng)我是腦子進(jìn)水了么?!誰敢這么算計我,我恨他一輩子!” 擦!還真是啊!姜長煥醍醐灌頂。 看著姜長煥瞪圓的眼睛,賀成章的目光絲毫沒有退縮,直到將姜長煥看得垂頭喪氣,小聲道歉。賀成章心底松了一口氣,他就怕這小子記恨,萬一到外頭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有傷妹子的名譽(yù),那就不好了。 姜長煥也是機(jī)靈人,見賀成章表情沒那么憤怒了,又小聲說:“我是真的喜歡她,不然干嘛討好你爹啊……”他那么蠢…… 后半句沒說出來,賀成章也猜著了。他能覺得自己爹是個官場的棒槌,卻不能讓別人說,虎著臉哼道:“二郎今晚,趴著睡罷?!?/br> 姜長煥:……我這是造了什么孽?。看缶俗雍秒y伺候。咽咽唾沫,堆起諂笑來,這樣的手段對他爹娘哥哥屢試不爽:“哎,大郎,我自幼沒聽過這樣的道理,要不,你以后多給我講講?”又苦著臉,“我爹娘整日也念叨要做好人,只是不曾說得像大郎這般通透?!?/br> 賀成章:呵呵,你還沒死心吶!“旁人說再多,自己不明白,也是沒用了,也罷,你且歇息,明日還要啟程呢。有事路上說。你還不走?要住我屋里嗎?” 姜長煥灰溜溜地蹭了出去。 室內(nèi),賀成章黑著一張臉,對著鏡子看了半天,露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正一正頭巾,理一理衣裳,大踏步尋妹子晦氣去了。小王八蛋,白長了一臉聰明相兒,居然被個豬頭啃了! ———————————————————————————————— 瑤芳還沒有睡,在船上呆得久了,一到了地上,兩腿都是飄的,躺在床上都覺得身子在晃。一時不大適應(yīng),更兼遇到了兄長,心情有些激動,索性起來翻看先前準(zhǔn)備的地圖、招貼。心里琢磨著下面的路要怎么走,已離了楚地,沿途大雨,道路也不大好走,還是得乘船,自己直接北上,消息遞得慢,多拖一天,湘州就多一分危險。 原本這樣走,為的是安全,現(xiàn)在與兄長、祖母會合,尤其祖母身負(fù)誥命,那就不用艱難冒險。直接找上江西道御史、又或本地巡撫、衛(wèi)所等等,倒是更方便且有保障一些了。這等事,應(yīng)當(dāng)是三處一齊通報,以防其中一個被收買。若是全被楚王收買了,那也只能認(rèn)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