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沒什么意思,”他長嘆一口氣,隔著薄薄的劉海吻上她的額頭,“那你就當作都是我吧?!?/br> 49|4.13發(fā)裱 他的吻落下來,輕得像片羽毛,從眉心的位置緩緩蜿蜒而下,滑過鼻頭,最后印上她的紅艷艷的唇。 心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揪扯住了,一松一緊,悸動得教人發(fā)顫。今夕何夕,身在何處,仿佛在一瞬之間全忘了干凈,大千世界的一切都成了冥冥中的虛無,唯有他的唇他的吻這樣真實。沾染深秋的涼意,輕盈的,柔軟的,攜來一陣淡雅的薄香,從他的口渡入她的口,親昵得像能融為一體。 阿九閉上眼,攥緊掌心,然而上頭早被汗水浸得滑膩一片。對于這樣親密的事,她仍舊生疏而稚嫩,被他圈在懷里,她的身子甚至都是僵硬的,被動地接納與迎合,儼然是緊張到了極點。 幸而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擅長循循善誘,慢條斯理逗弄她的舌,像在引導一個即將開竅的學生。 情場上頭,兩人都沒有半點的經(jīng)驗可談,就像兩張純白的紙,一勾一畫都干干凈凈。愛情昭然若揭,可很顯然,她比起他來要遲鈍許多,甚至有些逃避,別過頭,忽然便終止了這個柔情蜜意的吻。 心頭的顫抖還未平復,然而理智還未盡失,阿九想起了寄于她體內(nèi)的金蝎蠱,想起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將所有的焰火與華光都澆滅了干凈,徒留下一片荒寒。她低垂著頭,目光直直地望著裙擺下的繡花鞋,沉聲道:“大人說來看我,如今人也看了,還是早些離去吧?!?/br> 她冷著臉下逐客令,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他垂眸看她,眼底是兩汪幽深的湖,眉頭微擰著不知所想,半晌才低低道:“怎么了,為什么忽然不高興了?” 帝姬身子一動,步子往后挪移,從他懷里整個兒撤開來。這段距離不近不遠,她側(cè)目,眼神急速從他臉上掃過,很快收回來,復信步往窗前走,伸手將窗屜子一把推開,唇角含笑朗聲道:“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這樣的好天氣,我怎么會不高興?” 他沉著一張臉打望她,日光是柔和的,輕紗似的籠在她頭頂,烏黑濃密的發(fā)幾乎能反光,無比地璀璨奪目。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樣子,破廟里臟兮兮的小乞丐,瘦弱得能被風吹起來,咬著下唇望他,晶亮的一雙眼,寫滿對生的渴望與倔強,濃烈到能照亮整個寒夜。 這才發(fā)現(xiàn)當年的孩子長大了,長成了一個美艷精致的女人,一顰一笑都有萬種風情。歲月在流逝,她改變的是年紀與容貌,然而烙進骨血的東西還在,能在五年暗無天日的廝殺中存活下來,她極其善于偽裝,頑強同堅毅都無與倫比。 謝景臣一哂,幾步朝她走過去,拿指尖挑起她的下頷,寒聲道:“你是在我府上養(yǎng)大的人,這一身本事有哪樣不是我教的。裝模作樣這套把戲,拿去唬別人還行,別在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br> 這話有些譏諷的意味,她聽了大覺反感,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揮,將他的手拂了開,沖口而出道:“大人的行徑真教人費解,你究竟想做什么?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到底有什么用意?” 她也是被逼急了,招惹這樣露骨的詞居然張口就來。謝景臣皺眉,原以為自己暗示明示了多次,即便木頭也該開竅了。他有些懊惱,這丫頭平日里看著聰慧,遇上感情的事居然連木頭都不如! 他過來拉她的手,卻被她毫不留情地避開了,退開幾步遠淡淡望過來,一副倔強的口吻:“有什么話大人直說便是,我在這兒也聽得見!” 謝景臣面露薄慍,凜眸朝她覷一眼,“如今愈發(fā)出息了,敢這么明目張膽忤逆我,以為我不敢拿你怎么樣么?” 她覺得可笑,天底下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譬如對皇后下癲蠱,譬如假扮司禮監(jiān)掌印,譬如在皇帝女兒的閨房里輕薄帝姬!她看不透他的心思,這樣曖昧撥撩,究竟圖個什么?閑著沒事兒就拿她來逗樂,高興了拿你當個人看,不高興了便叫你生不如死! 心頭忽然無比地難受,也不知這難受從何而來,鼻頭發(fā)酸,她破天荒居然想流淚。然而哭哭啼啼終歸不是她的本性,因咬緊牙關(guān)將淚意吞回去,抬眼看他道:“我早便說過,自己的這條命是大人給的,大人要如何處置發(fā)落都行。只是我太愚鈍,看不透大人的高深用意,只是這種種行徑,很容易讓人誤會你喜歡我!” 話音落地,一室俱寂,只聽得見玉漏滴答的脆響。 謝景臣那方陷入沉默,半晌沒再言聲,倒令阿九陷入了無比尷尬的境地。人在生氣的時候腦子就是擺設,什么話都能不經(jīng)頭腦地蹦出來,她有些后悔,自己都說了些什么有的沒的,怎么會直勾勾地說他喜歡她呢?他一定覺得荒謬絕倫又可笑吧! 她口里支吾了一陣兒,再說話時氣焰明顯弱下來,囁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誤會也是別人誤會,比方說金玉……我其實并沒有對大人存任何非分之想。” 不存非分之想?他微挑了眉,面上神色喜怒莫辨,只緩聲道:“你果真意志堅定,坐懷不亂?!?/br> 這話還真是怎么聽怎么別扭,坐懷不亂?堂堂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丞相,他這用的都是些什么詞!然而這會兒不是糾結(jié)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時候,她撐了撐額,旋身在圈椅里坐下來,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衣擺,口里說:“其實我隱約也能猜到,大人對我這樣,十有八|九是我體內(nèi)金蝎蠱在作祟……” “不是?!彼驍嗨?,清漠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輕飄飄鉆進人耳朵里,“阿九,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金玉說的沒錯,我真的喜歡你呢?” 然而她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面色沉靜下來,“我并不會這樣以為?!?/br> 他立在原處端詳她面色,眉頭越擰越緊,“為什么?” 為什么?她一時不知怎么回答,抬起頭來古怪地覷他,忽然道:“金蝎蠱于大人而言至關(guān)重要吧。你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既然如此,又怎么會將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是理性的推斷,有理有據(jù)順理成章,他在那一刻居然有些無言以對。人生在世最怕的便是兩難,進退維谷,那是逼人做出個抉擇來,非得在兩樣東西之間丟棄一樣。她說的半點錯都沒有,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真的假不了,他的確將自己陷入了一個困局當中。 阿九起先還是平靜的樣子,可他半晌不開腔,仿佛坐實了她的論斷,便開始感到沮喪。果然么,說什么喜歡,全是金玉那丫頭信口胡謅,謝景臣怎么可能喜歡上一個人!心頭忽然發(fā)空,像是從什么地方硬生生剜去了一角,呼啦啦透著陣陣涼風。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從他旁邊側(cè)身而過,柔潤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寢殿中回響,“空xue來風,只怕閑言碎語污了大人的耳,今后你我還是少往來吧。待金蝎蠱煉成,也算我報答大人的養(yǎng)育之恩。” 要走過時手腕一緊,被人猛地捉住了,力道生硬而剛猛,險些要將她的骨頭捏碎。阿九吃痛之下步子頓住,回身看謝景臣,入目是一副線條完美的輪廓,下巴略微揚起,薄唇微抿,顯得有些倨傲。 她皺眉,奮力地甩手掙扎,“大人這是做什么?” 謝景臣仍舊面無表情,只是手臂一收將她扯了回來。這番拉扯有些蠻橫,她步子不穩(wěn)撲倒過去,居然一頭扎進了他懷里,他低頭睨她,淡淡道:“你這樣投懷送抱,還說對我沒有非分之想?” “……”這是什么謬論?他哪只眼睛看見她投懷送抱了?阿九氣得一滯,皺緊了眉頭惡狠狠地瞪他,用力地掙道:“對著個喜怒無常隨時能殺了自己的人,我會有什么非分之想?你當我傻么?” 連個丫鬟都看得出來的事她看不出來,不是傻子是什么,她還以為自己挺聰明!人果然都是恃寵而驕,無依無靠時候只會乖乖聽話,一旦有了依仗便會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 女人的力量對男人來說微不足道,謝景臣一哂,輕而易舉鉗制了她的雙手,單手捉著反剪到背后,俯了身子,薄唇貼近她小巧的耳垂,壓低了嗓子道:“阿九,不要高估了自己,若非我愛你,你以為自己能在紫禁城里平平安安地活到現(xiàn)在?” “……”她錯愕不已,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顫聲道:“你說什么?” 他張口含住她的耳垂,聲音出口有些沙啞,緩緩道:“沒什么,就是說我對你很有非分之想?!?/br> 50|4.13度家 人算不如天算,世間萬物都有冥冥注定。 阿九怔怔地看他,一時不知作何反應。這個消息來得有些突兀,盡管之前有金玉百般提點,可當這句話從他口里說出來,那樣真實地敲在耳畔,她仍舊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日光如碎金,零零星星從窗外灑落一室。他側(cè)目看,那如玉的耳珠上掛著兩串墜子,在金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她似乎慌亂,側(cè)身朝后退幾步,與他隔開丈遠,那耀眼閃爍的一點星光遠去了,她的聲音傳過來,訥訥道:“這樣的話大人可不能亂說,讓人當真了怎么辦……” 她要躲,他偏不讓,緊著步子寸寸逼近,微挑著眉緩緩道:“看你這副模樣,有這么害怕么?” 怎么能不怕?謝景臣縱橫朝野,一人有千面,說的話向來亦真亦假。她早看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了,他說愛她,多荒誕的事,她能相信么?誰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越靠越近,幾乎要將她逼到死角。后背抵上冰涼的墻壁,她退無可退,只能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心神,抬眼定定望著他,“論及陰謀陽謀,我自問這輩子也不是大人的對手,我猜不透大人在想什么,也不明白大人為什么要戲弄我。” 高大的身軀擋去面前的半壁日光,她被籠在他的陰影底下,胸房之中驚浪滔天。他背著光,整張面目都是晦暗的,然而她看見了他的笑容,疏風朗月般流麗,眼底卻透出幾分森冷的意態(tài)。 垂眸打量她,那張美艷的小臉有些蒼白,晶亮的眸子里充斥著驚懼與慌張,警惕地望著他,如臨大敵。他歪了歪頭,似乎只有這種時候,她才如此鮮活而生動,同往日里的冷靜淡漠判若兩人。 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對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她是懵懂的,甚至有些傻氣,遇上令自己心慌意亂的事,便出于本能地逃避躲閃,由于害怕受傷,所以豎起了渾身的尖刺來保護自己。 修長的手微微一動,他托起她的臉,動作輕柔而細膩。微涼的指尖撫上溫熱的下頷,寒意滲心,然而卻像在她身上點燃了一把火,一剎那間便要燎原。她緊張得渾身發(fā)顫,低聲喊出兩個字來:“大人……” 謝景臣用指腹摩挲她的唇,光滑而柔軟,令人愛不釋手。他微微俯身,呼出的氣息拂過她額間的碎發(fā),清涼而芬芳,淡淡道:“那不如你來說說,我為什么要戲弄你?” 阿九一愣,這分明是她拿來問他的話,這下倒好,他原封不動又給她拋回來了。為什么戲弄她,問得可真好笑,她又不是他,怎么會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有些懊惱,靠著墻壁皺眉看他,“我怎么知道你為什么戲弄我?!?/br> 這小丫頭,被問住了答不上來,于是惱羞成怒,恐怕就連自己都覺得這話毫無根據(jù)吧!他感到無奈,靜默不語地打量她好半晌,終于朝后退開兩步,撩了袍子在圈椅里坐下來,仍舊一言不發(fā)地觀望她。 濃重的壓迫稍稍減輕,她緊繃著的身子稍稍松泛,隔了老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同他對視。 謝景臣徑自掖袖斟了杯茶,卻也不喝,只握在掌心里慢條斯理地把玩,緩緩道:“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著我,站著不累么?過來,咱們坐下說話。” 這副反客為主的姿態(tài)看得阿九牙癢癢。還真是個厚臉皮的人,在她的地盤兒上這么氣定神閑頤指氣使,難道不知道羞恥為何物么?她很不情愿,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自己寧肯蠱毒發(fā)作也不想同他接近,然而反抗也只在心里,他是她的衣食父母,真惹惱了這個人,對她可半點兒好處都沒有。 氣歸氣,理智還是有的。阿九在心頭權(quán)衡利弊,還是決定心平氣和地坐下來。這段日子他們倆的關(guān)系越扯越亂,再這么下去遲早將人逼瘋,索性開誠布公好好談一談吧! 她一面思忖一面往謝景臣那邊兒走,抬眼一望,登時瞄準了個離他最遠的椅子。提步上前,卻在途徑他時被猛地拽住了胳膊用力一扯,她毫無防備,身子一崴跌坐在他膝上。 雙頰“轟”地燒了個通紅,她又羞又惱,掙扎著要從他身上起來,怒道:“大人是人中龍鳳,可這行徑哪里像個高才,和那些不要臉的登徒子根本沒兩樣!” 他聽了居然一笑,雙臂收攏,不費吹灰之力便鉗住她掙扎不休的兩只手,篤悠悠道:“你和我什么事沒做過,這會兒倒害羞了?” 她這分明是怒不可遏,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害羞了?阿九氣得咬牙切齒,狠狠吐出一口氣才道:“紫禁城里四處都是耳目,大人這樣肆無忌憚,不怕被人告發(fā)么?若是捅到了大家太后耳朵里,您恐怕……” 他涼聲打斷她,說得理所當然簡明扼要:“沒有人敢?!?/br> 阿九被堵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居然什么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側(cè)著頭對他怒目而視。謝景臣朝她一哂,雙臂往前將她輕輕環(huán)住,唇落在她的面頰和脖頸上,仿佛欲罷不能,吻一次不夠,是以輕輕淺淺周而復始。 耀眼的是窗外日光,旖旎的是一室風景。紅的是她的唇和指尖蔻丹,烏黑的是兩人的發(fā),纏繞在一處,有種難分難舍的意味。 情到濃時,吻也愈發(fā)地深。他有些蠻橫了,一手鉗制阿九,一手仰高她的脖子,薄唇微啟咬在她的后頸上,疼得她擠出聲低吟,似痛苦又似歡愉,曖昧撩人。 修長的指從纖細的脖頸上滑下來,阿九呼吸開始錯亂,忽然外室傳來陣極為細微的響動,使得她猛然睜開眼,顫聲道:“有人、有人來了……” 笑聲從喉嚨深處溢出,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沾染了幾絲情|欲的味道,“怎么,帝姬很興奮?” 他的手滑入修長的雙腿間,她眸子驚恐地瞪大,眸光迷離,咬緊了下唇,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抑制出到嘴邊的尖叫。 日照輕紗,清風凌波,腳步聲愈發(fā)地近,終于在隔斷內(nèi)間外室的珠簾前停了下來。譚桐提了佩刀朝前一托,畢恭畢敬行個禮,垂眸沉聲道:“大人?!闭f完按刀而立,然而等了半晌也沒等來個回音,譚桐微皺眉,眼皮子一掀朝珠簾后方望了過去。 簾幕掩映后是大屏風,繪著梅蘭竹菊四君子,潑墨寫意,淡淡其華。隱隱約約能覷出些影子,可是極模糊,教人看不真切。他心頭狐疑,半瞇了眸子細細打望,卻見紅梅梢頭映出個人影的側(cè)面,下頷尖俏而精致,應當屬于一個女人…… 譚桐正錯愕,卻見一枚銀針驀地從珠簾后方飛擲而出,他大驚失色,側(cè)身險險避過去,只聽一聲悶響,沾了劇毒的針尖便深深釘入了一邊兒的落地罩上。 他誠惶誠恐,膝蓋一彎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聽得里間傳出個男人的聲音,冷冽如青瓷相撞,漠然而空絕:“有什么事?” 譚桐叩個頭,抖著聲兒諾諾道:“回大人,慈寧宮來了旨意,老祖宗的眼疾又犯了,看不清經(jīng)書上的字兒,請您過去看看。” “拒了吧。”里頭的人甚至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他開口,聲音仍舊聽不出喜怒,甚至顯得有些生硬與冷漠,“替我回老祖宗的話,朝中正值多事之秋,待得了空,我定親自往慈寧宮侍奉太后?!?/br> 聽他說完,譚桐換上副吃了黃連的表情。公務繁忙,這理由也太牽強了吧,有空到碎華軒見帝姬,沒空去慈寧宮,這話要真?zhèn)鞯嚼献孀诙淅锶ィ覆欢〞鸲啻蟮娘L浪來。太后若發(fā)怒,不敢明面兒上對丞相怎么樣,遭殃的可就是他們這些蝦兵蟹將啊! 他有苦說不出,只能埋著頭拜一拜,應個是唉聲嘆氣地退了出去??邕M院子里將好撞見金玉,那丫頭打望一番他面色,詫異道:“譚大人怎么一個人一出來了?丞相和帝姬呢?”說著一頓,又探首張望了瞬,喃喃自語道:“都好半天了,什么話要說這么久哪……” 譚桐掃她一眼,拿陰陽怪氣的聲音道:“朝中正值多事之秋,大人和帝姬正商討家國大事,恐怕一時半會兒出不來?!?/br> 鈺淺聞言面色,若有所思地朝寢殿那頭看了一眼,面上的神情有些復雜。 可金玉是個木腦袋,哪里聽得懂這話外之音,她長長地啊了一聲,挑高了眉毛端起副感嘆的口吻,悵然道:“如今世道不安穩(wěn),咱們帝姬心系天下蒼生,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嘛!”說著一頓,口里念道:“那我得給他們送些茶果進去,聊著聊著也該渴了……” 鈺淺朝那丫頭翻個白眼,伸手拽了她便往別處走,一面道:“大人和殿下在商討正事,哪兒有閑工夫搭理你!” 盛夏天,即使是北風也變得灼熱。院中的蟬鳴交織成落網(wǎng),起起伏伏,如低吟,如哼唱,時而平靜時而曲折,綿延到天邊,又猛然墮入紅塵俗世,癡纏在人間,最后終于塵埃落定。 帝姬躺在繡床上,怔怔地平視前方,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嫣紅的一點,像枚朱砂痣,烙在人心上,拔不掉,除不凈,妖艷無比。 隱隱一抹白點忽來晃去,是玉扳指反的光。她微微側(cè)目,只見他立在暗處,看不清面上的神情,只知道他在拿巾櫛揩拭右手,慢條斯理,姿態(tài)優(yōu)雅。 他走過去,挨著她的床沿坐下來,伸手滑過她唇上的血珠,輕聲問:“明日是花燈會,想出宮玩兒么?” 51|4.13· 毫無征兆的,昨晚又是場大雨,轟轟烈烈下了個痛快,整整一宿珠串如幕,將紫禁城的天地沖洗得幡然一新。 一夜不得好眠,天邊泛白時人便醒了。阿九推開窗往外看,只見院中的木蘭凋零了幾株,柔白的花瓣被疾風呼嘯著卷落,染了塵埃,埋入泥地,然而也只是少數(shù),多數(shù)花兒仍在梢頭,擁擠著拱串成簇。昨兒還是花骨朵的,歷經(jīng)一夜暴雨居然全都綻開了,雨水凝了珠,懸在上頭,反著金光,晶瑩欲滴。 晨間的風透著涼意,從窗屜子里吹進來,拂亂她一頭披散的發(fā)。她看得有些發(fā)怔,忽然就有些感嘆。花有時候也像人,又或者是人像花,譬如說她自己。頑強,命硬,扛摔耐打,小時候被扔進蛇窟都沒死成,也許老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剝奪你的,總會以另一種方式回贈過來。 腦子里一通胡思亂想,驀地肩頭一暖,阿九轉(zhuǎn)身去看,卻是鈺淺將狐貍毛披風搭在了她身上。她剛醒不久,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中衣,赤足散發(fā),面容白皙得幾乎透明,呈現(xiàn)一種憔悴的美態(tài)。 鈺淺的目光上下打量一遭,眉頭不由皺起來,“地上涼,殿下怎么沒有穿鞋就起來了?” 她聽了一愣,順著低頭去瞧自己的腳,登時感到窘迫,支支吾吾地擠出幾個字來:“我給忘了……” “什么忘了,我看哪,根本是魂不守舍!”金玉打起簾子走進來,將手里端著的托案往桌上一放,道:“從昨兒起殿下就心不在焉的,謝大人把您的魂魄都給勾走了?” 不提還好,一提簡直要人命!記憶潮水似的拍打過來,一浪重一浪,阿九耳根子都開始發(fā)燒,仿佛在瞬間被點著了,面上升起紅云千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