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57|4.13發(fā)標 乞巧節(jié)這一日,紫禁城以斑斕彩緞裝點宮摟,當真成了朱甍碧瓦,雕梁畫檻。去了幾分死板與乏味,禁中再不是死氣沉沉的模樣,像一個嚴肅長者展露了笑顏,顯得活潑靈動起來。 大涼朝建國幾百年,一代代君王將宮規(guī)不斷完善,綿延到了這一輩,上至皇帝御極祭天,下至尋常節(jié)氣,都有了極為森嚴的規(guī)矩同路數(shù)。譬如乞巧節(jié),祭七姐的地方是抱月樓,白天便由司禮監(jiān)的內侍打點好一切,待夜幕低垂,便由國母領著一干女眷登樓乞巧。然而今年與以往不同,皇后瘋瘋癲癲言行無狀,這倒是愁壞了司禮監(jiān)的一干太監(jiān)。 蘇公公面色一滯,連忙提醒皇帝道:“大家忘了,良妃娘娘出宮省親還未歸……” “省親未歸……”皇帝曲起食指磕了磕腦門兒,合著眸子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又慢悠悠道:“那就請舒寧宮的惠妃吧?!?/br> 蘇長貴微微側目,同身旁的小喜子兩個相視一眼,很快應了個是,抱著拂塵退下了。師徒兩個走在長街上,繞了個彎抄近道,從福寧門穿行出去便是后三宮的地界,倒省下不少腳程。 小喜子朝四下看一眼,壓著嗓子開了口,道:“師傅,這么一看,萬歲爺?shù)膵邋?,這也是件好事情,這個不行還有另一個頂上嘛,后宮佳麗三千,也不愁找不到人?!?/br> 蘇公公睨他一眼,嗟嘆道:“規(guī)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萬歲爺金口一開,祖宗禮數(shù)算得了什么?坤寧宮里那位今兒個還是皇后,明兒個還是不是,誰說得清呢?” 堂堂一個大涼朝,縱使千瘡百孔,國力大不如從前,也絕容不下一個瘋癲無狀的坤極。認真說,岑婉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前半輩子不順心,好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這會兒又全給毀了。皇帝幽禁皇后,明面兒上是讓她安心養(yǎng)病,可紫禁城里誰都看得出來,如今的坤寧宮同永巷沒什么分別,恐怕都是命吧! 拋開皇后不提,宮中各處還是一片喜慶的。七夕佳節(jié),鵲橋相會,關于牛郎織女的愛情流傳了千百年,足以令每一個女人艷羨。民間將祈姻緣落在重頭,可宮中不同,內廷女眷嬪妃居多,出了閣成了皇帝的女人,對愛情便不再抱有幻想了。于是只能誠心乞巧,盼望七姐賜福,從此得到皇帝垂青,在這血雨腥風的深宮之中謀得一條生路。 今日天氣晴好,萬里穹窿連一絲云都沒有,頗像一個吉兆。 金玉進門時喜笑顏開,捧著裝喜蛛的盒子一縱一縱到阿九身旁,打開蓋子往前一送,笑嘻嘻道:“你瞧?!?/br> 帝姬正在往香筒里添沉香屑,聞言微微側目,眸光往她手上掃了一眼,隨后又很快收了回去,微微一笑:“看來你這手腳動得不錯,才將一夜便讓喜蛛結起網(wǎng)了?!?/br> 金玉朝她俏皮地吐舌頭,放下盒子過來幫忙,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其實容易得很。這東西鄭少監(jiān)那兒多得是,旁人要的話得花銀子買,半兩呢!” 阿九一愣,轉過頭驚訝地盯著她:“那幫子太監(jiān)還真是生財有道,你也挺舍得,掏半兩銀子買只蜘蛛?!?/br> 真是個頑固不化的死腦筋!金玉皺起眉對她說教,“殿下,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的蜘蛛,今個晚上得拿去給太后過目??!半兩銀子有什么舍不得,看你那窮酸的樣兒,哪兒像個帝姬嘛?!闭f著一停,嘴里嘀嘀咕咕道:“而且我也沒花錢……” 這回她更驚訝了,啊了一聲道:“那這東西是怎么來的?偷的還是搶的?” “瞧你這話說的,我是那種會偷會搶的人么?”金玉柳眉倒豎,叉著腰氣呼呼道:“我和鄭少監(jiān)交情好,這是他送我的,不成么?” 平白無故收人家東西,這可算是欠下人情了。阿九長嘆出一口氣,撲撲手道:“收人家東西也就算了,你還一臉理所應當,這又是什么道理?取半兩銀子給鄭少監(jiān)送過去,人家捉只會結網(wǎng)的蜘蛛也不容易,咱們可不能擋了他的財路?!?/br> 金玉到底是市井小老百姓出身,聽了這話自然不依,犟道:“有便宜不撿那才是傻子呢!你以為他們缺這半兩銀子么,嘁,別天真了。那些太監(jiān)多的是斂財?shù)氖侄?,鄭寶德不會把這點兒小錢放心上?!?/br> 阿九對自己的事情遲鈍,可不代表對旁人的也遲鈍。翻來覆去幾句話,她聽著不對勁,心下琢磨便覺出了蹊蹺。因挑了挑眉,目光在那丫頭身上審度一遭,湊過去,半瞇起眼,擺出副審問的架勢,話音出口氣勢洶洶:“你說你和鄭寶德交情好,那我問你,你們怎么有的交情,有的什么交情?” “我……”金玉被她的氣勢一震,竟不知怎么回答了,口里囁嚅了半天也沒個下文。 “哦”她擺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態(tài),撫著下巴道:“我知道了。難怪之前你天天說我和謝丞相,原來你才是春心萌動!上回在路上撞見,我還納悶兒來著,邊兒上那么多漂丫頭個個比你長得好,鄭寶德的眼睛卻只盯著你瞧,原來背著我暗度陳倉!” 金玉沒念過書,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句“個個比你長得好”上,當即挑高了眉氣惱道:“什么肚子什么倉,我聽不明白。殿下這話可真夠傷人的,什么叫個個比我長得好,我的臉很難看么?他看我?guī)籽塾衷趺戳???/br> 正說著,鈺淺從外頭捧了珠花頭飾進了內室,蹙眉道:“大老遠就聽見你瞎嚷嚷,對帝姬這么大呼小叫的,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邊說邊扶著阿九在梳妝鏡前坐下,拿起象牙篦子替她梳頭,笑道:“今兒是乞巧節(jié),殿下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br> 內廷單調乏味,女眷們都對這樣的節(jié)氣有極大的期待。阿九并不怎么期待,卻也沒有多言,只對著鏡中微微頷首。鈺淺一笑,轉頭喊金玉來幫忙。那丫頭似乎還在生氣,拉著臉子不情不愿地走過來,端起盛放珠花的托案在手中,兩腮氣鼓鼓的。 她從鏡中看金玉,無奈道:“真生氣啦?我和你說著玩兒呢。咱們金玉唇紅齒白的,旁的人可比不過?!?/br> 聽這話說的,簡直不能更牽強了。金玉覺得沮喪,她的面皮子天生就不白皙,在這樁事上頭一直都有些自卑,嗒嗒道:“其實殿下也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不好看。真要說唇紅齒白,我倒覺得鄭少監(jiān)比小姑娘還漂亮。” 阿九咂弄這句話,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因蹙眉道:“哎,你該不是真看上那小太監(jiān)了吧?腦子被驢踢了吧!” “看上太監(jiān)?這是怎么回事?”鈺淺駭然失色,詫異地看向金玉,目光說不出的復雜,“你喜歡鄭寶德那廝?” 金玉將托案放在旁邊,抬起兩手覆住額頭,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自己都說不清,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闭f著稍稍一停,干笑了兩聲道:“殿下不是總說自己腦子燒壞了么,可能我腦子也燒壞了吧……” 帝姬旋身過來拉金玉的手,眸子定定望著她,“旁的暫且不提。做公公的身體上有殘疾,不男不女,可不能犯糊涂。你前些日子不是還嘲笑欣榮和趙掌印么,怎么這會兒自己掉溝里了?想想看,以后要是……” 然而話還沒說完便讓那丫頭打斷了,她勾起個笑容,隱隱有些自嘲或苦澀的意味,悵然道:“這個世道,誰又敢去想以后的事呢?殿下別cao心我了,今兒個夜里您還得去慈寧宮見太后,沒準兒又是場惡戰(zhàn)。現(xiàn)世安穩(wěn),得過且過吧。” 這位一直是個大大咧咧的人,這么一番話從她口里說出來,平添幾許凄涼。 阿九同鈺淺相顧無言,誰都沒了話,殿中的氣氛顯得格外詭異。最后倒是金玉笑了兩聲,伸手接過鈺淺手中的象牙篦子,故作輕松道:“哎,你們別都不說話嘛。今兒是乞巧節(jié),殿下,我給你梳個元寶髻怎么樣?” 阿九心中想著事,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你覺得好就好?!?/br> 因為欣榮那層干系,春意笑是敵是友已教人無法分辨了。這場波濤詭譎的棋局,卷入了太多無辜的人,勝或負,輸或贏,最怕的便是殃及池魚。金玉同鄭寶德都是被無端牽扯進來的人,然而事到如今,恐怕也抽不開身了。 她嘆口氣,目光透過窗屜子仰望穹頂,沒有云,甚至連一絲風也沒有,天上靜止得像幅畫卷,這樣的干凈,唯有金光毫不吝嗇地灑向大地。 ********* 七夕果然是七夕,入夜過后月色極好,晶瑩的玉盤懸在頭頂,似與白日的金烏遙相呼應。 女眷們妝容精心,帶好了喜蛛從內廷各處往慈寧宮。阿九的步輦從碎華軒出來,由八個太監(jiān)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靥е?,一條道兒直走過去上長街,不疾不徐地朝前行。 所謂冤家路窄,說的就是阿九同欣榮。慈寧宮院門前,兩位帝姬前后腳到,眾宮人只見步輦落了地,簾子挑起,分別下來兩個美艷動人的少女。相視一眼,對立無言,彼此面上都有訝色。 畢竟是姐妹,樣子總還是要做做的,即便苦大仇深。阿九唇角微揚正要開口,欣榮帝姬卻把頭轉了過去,扶過奈兒的手徑自進了門,壓根沒搭理她。 阿九挑眉,紫禁城里的人,往往什么都掩在心底,這位帝姬倒是獨樹一幟,似乎沒有心事似的,將一切都顯山露水映在臉上。不會偽裝,沒有面具,倒也是算份真性情吧。心頭思忖著,卻聞邊上金玉罵罵咧咧道:“不識好歹的東西,得意什么!” 她卻還是不以為意,淡淡道:“乞巧佳節(jié),往常都是皇后主持盛典,如今皇后被禁足坤寧宮,欣榮心情不佳也無可厚非。” 金玉白了她一眼,一面扶著她往里走,一面壓低了聲音道:“心情不佳便琢磨著害別人,那位帝姬的心腸也太壞了??蓜e忘了昨兒的事,她和太后串通一氣要將你往死里折騰,咱們可千萬別掉以輕心。”說著稍停,湊近她耳畔道:“若是她們又使出什么陰謀詭計,殿下你只管對我使眼色,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阿九撐了撐額,心道你不惹麻煩就千恩萬謝了。 進門兒時聽見外頭內監(jiān)通傳,呼容昭儀至。她心頭一沉,頓了步子回頭去望,只見一位衣著清雅的美人款款而至,唇角含笑,右手微扶著腹部,正側著頭同身旁的嬪妃寒暄,面色自如。 一段日子不見,昭儀的小腹已經(jīng)顯露出胎像。阿九的目光定定落在她小腹上頭,這里面是一個全新的生命,是容盈與她意中人的骨rou。世事何其諷刺,那日的計劃失敗,她終究還是沒能如愿離開紫禁城。于是只能繼續(xù)做皇帝的嬪妃,成日對著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強顏歡笑。 有了身孕的婦人身子重,走路不便利,阿九停下步子等了會子,容盈緩緩走來??匆娝嫔⒄?,下一瞬間眸中便透出幾分蒼涼的無奈,含笑道:“帝姬來了?!?/br> 阿九微微頷首,張口想問什么,然而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這地方不方便說話,只好走過去握握容盈的手,沉聲道:“昭儀身懷六甲,定要好好保重?!?/br> 聞言,昭儀面上的笑容忽然變得蒼白,她的眼底是晦暗的,仿佛一切光亮都已熄滅多時。她看著阿九,欺身朝她附耳,緩緩道:“那日多謝你相助,雖然無力回天,但是我欠你一份恩情?!?/br> 阿九一滯,問她說:“那一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機關算盡,終究還是算不過丞相,是我太過天真……可木已成舟,如今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比萦f完便退了開,燈火煌煌下,她面上一絲淺笑成了點綴黑夜的風景,綺麗多姿,落在阿九眼中卻無比凄涼,她說:“今日是乞巧節(jié),愿帝姬覓得良君?!?/br> 不知為何,阿九心口有些發(fā)緊,抬眼去看,卻只能瞧見容盈的背影,慈寧宮的正殿像洞開的血盆大口,將她的身影吞噬得干干凈凈。 入殿中,門口擺的血珊瑚仍舊耀眼奪目。葛太后高坐在主位上,由于大病初愈,面色還帶著幾分病態(tài)的蒼白,端起茶水抿一口,微微咳嗽起來。侍立的嬤嬤過去給她撫背,蹙眉朝殿中眾女道:“老祖宗身子不好,主子們趕緊將喜蛛呈上來吧?!?/br> 太后鳳體欠佳,諸嬪妃自然不敢再耽誤,連忙按序將乞巧的喜蛛呈遞上去,由內侍托著讓太后一一過目。 葛太后的目光依次從結了網(wǎng)的喜蛛上頭掃過去,似乎頗滿意,頷首道:“七姐賜福,娘子們都是心靈手巧之人。” 眾嬪妃因齊聲道:“謝太后夸贊?!?/br> 太后含笑一點頭,目光看向座上的兩位公主,緩聲道:“帝姬們的喜蛛呢?呈上來讓哀家瞧瞧?!?/br> 兩位帝姬從玫瑰椅上站起身,并排上前,將手中的金絲楠木匣子恭恭敬敬奉了上去。左右上前來接,捧在掌心里呈遞到太后面前,邊兒上內監(jiān)唱道:“欣榮帝姬呈喜蛛……” 哐當一聲,木匣子被秦嬤嬤打了開,太后探首看一眼,當即笑道:“很好?!庇洲D頭去看阿九呈上來的匣子,淡淡道:“打開。” 秦嬤嬤應個是,打開匣子一看,當即失聲尖叫出來,慌亂之余居然揚手一揮,將那匣子打翻了出去。殿中諸人起先不明所以,紛紛定睛去看,卻見那匣子落地之后還滾了幾遭,兩顆血淋淋的眼珠子骨碌碌滾了出來,血腥可怖。 宮中嬪妃都是金尊玉貴的嬌小姐出身,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尖叫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膽小的甚至當場暈厥了過去。太后大怒,伸手狠狠拍案:“欣和帝姬,你這是什么意思!” 還真是說什么來什么,就沒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鈺淺嚇懵了神,赤紅著雙眸狠狠瞪金玉:“匣子一直在你手上拿著,怎么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 苯鹩窦钡醚蹨I直流,一面揩臉一面道:“怎么可能呢……出門兒前我分明再三察看過,明明是喜蛛的,怎么會變成眼珠子呢!”說著忽然抬眼看阿九,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道:“殿下,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殿下相信我!我絕不會加害殿下!” 帝姬微擰眉,神色有些不耐煩,“我說什么了么?還不趕緊起來。” 金玉微怔,拿袖子抹了把雙頰應個是,復又直起了身。 阿九抿唇,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將東西掉包,看來是碎華軒里出了內鬼。她心頭不住地冷笑,自己在宮中樹敵不多,能干出這件事的除了太后就是欣榮。好啊,果然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非要拼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么? 她合了合眸子,俯身跪了下去,朝太后道:“老祖宗,這木匣子帶出宮時確實盛的是喜蛛,定是半道上讓人掉了包,還望老祖宗明察!” “看看那是什么的眼珠子!”太后神色疲乏,伸手捏著眉心道,“若是畜生的還好說,若是鬧出了人命,定不能輕易算了!” 殿中內侍上前察看,細細端詳了一陣兒后抬起頭,聲音發(fā)顫:“回老祖宗,奴才眼拙……似、似乎是對人眼珠子!” 話音落地一室嘩然,太后大發(fā)雷霆,怒叱道:“欣和,你身為皇女卻品行不端,哀家若縱容你一次兩次,這紫禁城里豈不永無寧日!”說完也不等阿九解釋,揚手道,“將欣和帝姬拿下,送大理寺查辦!” “老祖宗且慢!” 阿九微怔,轉頭看時卻見說話的是容盈,她面色沉冷,扶著肚子朝太后道,“老祖宗,方才入殿前臣妾曾察看過帝姬的楠木匣子,里頭的確盛的是喜蛛無誤,這會兒進了慈寧宮卻成了人眼珠子,著實教人費解?!?/br> 眾人詫異,在外頭的時候都是喜蛛,這會兒變成了人眼珠子,這明指暗指的,是將矛頭對準慈寧宮了?太后臉色變得極難看,冷眼睨一眼容盈,寒聲道:“昭儀這是什么話?人眼珠子莫非從天而來么!” 阿九已經(jīng)回過神,當即朗聲道:“老祖宗,欣和畢竟是皇女,若平白無故被人冤枉了,欣和受委屈事小,有損太后英明事大?!?/br> 兩個人跟唱雙簧似的,氣得葛太后七竅生煙。她怒火翻涌,目光瞥了眼容盈隆起的肚子,好歹還是按捺了下去,又聽欣榮道,“即便真有冤情,老祖宗鳳體抱恙,欣和meimei驚擾鳳駕,若就此姑息,恐怕要落人話柄了。” “欣榮帝姬所言有理?!碧舐猿烈?,復望向跪在下首的阿九,緩緩道:“帝姬去英華殿,對著佛像好好思過吧?!?/br> 話音甫落,鈺淺和金玉霎時長舒一口氣,阿九也不多言,只又叩了一回頭,轉身踏出殿門,徑直往英華殿去了。 夜色里看皇宮,別有一番況味。白日里是氣勢如虹,月色照拂下卻顯得凄楚,像個色厲內荏的巨人,褪下一身甲胄,從里到外都透出荒寒。英華殿白晝里有僧人誦經(jīng),唱誦我佛慈悲,那響動可謂蕩氣回腸,恨不能飄到西天去。夜里卻顯得死寂,銅鶴燈臺上燃著燭光,昏沉黯淡。 阿九挑了個蒲團跪下來,抬起頭,同佛像兩個大眼瞪小眼。心道她同這地方還真有淵源,幾次被罰都是在這兒,肯定八字犯沖。 忽地,燈臺上頭火光無風搖曳,她霎時警覺起來,站起身往后看,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張青面獠牙的鐘馗儺面。 她被唬了一大跳,定定神后似乎又松一口氣,皺眉道:“花燈會早過了,你戴著這個是想嚇死我么?” 58|4.13家度表發(fā) 話音落地,眼前的人卻只字未語,只是立在原處望著她。 皓月照九州,灑下的華芒幽白冷寂。這張鐘馗儺面瞧著還挺新,油彩的色澤鮮明張揚,反著月光,愈發(fā)顯得恐怖駭人。兩道目光從儺面后投出,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銳利似風刀霜劍,教人如受鋒芒。 阿九被看得不自在,暗道這人的癖性還真是古怪,神出鬼沒的,尤其喜歡大半夜裝神弄鬼。前幾回也就不說了,這會兒還戴個鐘馗面具,拿嚇唬她當樂子么?她長長地嗟嘆,換上副期期艾艾的口吻道:“太后和那位帝姬已經(jīng)視我如眼中釘rou中刺,打定了主意要把我往死里逼,不得逞不甘心了?!?/br> 帝姬唉聲嘆氣,稍等了會,那頭的人仍舊毫無反應,站在那兒像樽石像。她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蹙起眉,步子朝后退了幾步,以一副戒備的神態(tài)盯著他。 這是另一個人吧,看看這怪誕的模樣!之前是涂花臉扮戲子,可能是嫌麻煩,這回倒好,直接戴著個面具就跳出來了。阿九氣結,果然還是同一人,雖然性子有些差異,可膽子卻是一樣大,大晚上打扮成這樣在皇宮晃蕩,有恃無恐,他也不怕把膽小的嚇死! 她眉頭擰起一個結,滿臉的習以為常,望著他淡淡道:“是你。這么晚了來英華殿,有什么事么?” 他兩手背在身后,踱著步子緩緩朝她走過來,“帝姬從始至終都聽從謝景臣差遣,無緣無故被卷入這場爭斗,如今甚至被危及性命,你就不好奇是為什么么?” 他的聲音從面具背后傳出,嗡悶而低沉,似乎與往日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阿九也未及深思,反倒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因眸光微閃追問道:“這樣劍拔弩張的局面著實教我不解,怎么,你知道其中緣由么?” 雖然是同一副身軀,可畢竟還是兩個不同的靈魂。他對她而言仍舊是個陌生的人,走過來,靠得愈來愈近,教她不自覺地往后退。背對著倒走,也忘了背后是蒲團,忽然腳后跟被絆住,她身子一崴,直直跌坐在了蒲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