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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臣盡歡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謝景臣道,“她是我的福還是禍,全憑我一人說了算,任何人都無權(quán)插手?!闭f罷斜眼乜他,輕笑道,“你算什么東西,斗膽過問我的事?!?/br>
    春意笑徐徐站起來,回身時面具已經(jīng)摘了,露出一副陰柔白凈的五官。修長的指尖捋著念珠,他緩緩走近,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長,“大人護(hù)得了她一時,難道護(hù)得了她一世么?太后若有心取她的性命,怎么可能只有一碗毒羹?”

    這話隱隱有些不對勁。阿九蹙起眉,警惕地瞪著愈走愈近的人,忽然聽見謝景臣口里溢出一聲悶哼,她心頭一沉,目光在他臉上細(xì)細(xì)審度,見他緊抿著春面色蒼白,因急道:“大人怎么了?”

    話音落地,他卻猛地咳出了幾口烏黑的血水,嚇得她懵了神,慌慌張張伸手替他揩拭,沾了滿手的黑血。他似乎連站穩(wěn)的力氣都沒有了,踉蹌著滑倒在地,面色如紙。平日里那樣尊貴的一個人,執(zhí)掌乾坤,何曾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她駭然地望著他,手忙腳亂將他抱進(jìn)懷里,話音出口破碎得不成句子:“你中毒了?什么時候的事?”又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轉(zhuǎn)頭狠狠瞪向春意笑,雙目像能滴出血來:“是你?”

    “關(guān)心則亂,毒下在帝姬的孝服上,謝丞相,你也有今天?!睉蚺_子上的聲口,字字句句都流麗悅耳,然而這時候卻無比地詭異陰森。春意笑幽幽嘆息,復(fù)風(fēng)輕云淡地同阿九對視,從懷中掏出一個藥丸扔給她,笑道:“你將這個吃下去,我即刻便給他解藥?!?/br>
    藥丸烏黑,平臥在柔嫩細(xì)膩的掌心里,格格不入。這是什么東西,吃下去會是個什么結(jié)果,不言自明。太后對她的憎惡一定到了深入肺腑的地步,所以才會幾次三番下毒手。只是她想不明白,太后要她死,難道連金蝎蠱都不在乎了么?為了殺她,甚至不惜拿兒子的性命做賭注,天底下竟然會有這樣的母親!

    阿九死死盯著那粒藥丸,驀地咬咬正要往嘴里放,忽然聽見懷中的人朝她道,“阿九,你靠近些?!?/br>
    “……”她起先還能忍耐,可是聽見他虛弱的聲音,淚水便在頃刻間決堤涌出,俯下頭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顫聲道:“你很痛苦是不是,先別說話?!?/br>
    可是又聽見他低聲道:“帶我出宮,相府中有天香豆蔻,可解百毒?!?/br>
    像是漆黑的夜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光,她不假思索,慌不迭地拼命點(diǎn)頭,“好,你說的我都答應(yīng)你,我?guī)愠鰧m,我?guī)慊叵喔?/br>
    說完抬眼看,春意笑已經(jīng)近在咫尺,居高臨下俯視她,像打量一個笑話。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這樣一張臉,原本清秀俊氣,不知怎么就變得丑惡猙獰了。

    “還沒有考慮好么?”春意笑微微擰眉,道,“你死,或者他死?”

    阿九惡狠狠地瞪著他,忽然抓起一把香灰撒過去。眼前一陣灰塵彌漫,他面露嫌惡,揮袖擋了擋,再定睛時殿中空空如也,兩人已經(jīng)沒了蹤影。

    紫禁城守衛(wèi)森嚴(yán),夜間的輪班更替極勤,加上皇后大喪,四處都是通明的燈火,若不是輕功超凡的人,想要逃出去簡直難比登天。

    阿九滿心荒寒,帶著他無頭蒼蠅似的東躲西藏,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躲避宮人同錦衣衛(wèi)。忽然聽見他在耳畔道:“冷靜點(diǎn)。”

    人這時候,哪里還有什么冷靜可言呢。她嚇得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謝景臣中了毒危在旦夕,只記得他說天香豆蔻可以救他的命。眼前迷蒙的全是水氣,烏漆墨黑的又是天。她拿一只手揩眼睛,驟然覺得天要塌了。怎么會這樣呢,他是來救她的,卻落進(jìn)了太后的圈套,如今連性命都可能賠進(jìn)去!

    她狠命地吸鼻子,下勁架住他,一面抽泣一面道:“你成了這樣,讓我怎么冷靜呢?大人,你會沒事的對不對?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他似乎很虛弱,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飄渺不真,“像你這樣亂跑,我們到天亮也走不出去……”

    人急起來腦子就是擺設(shè)。這話點(diǎn)醒了阿九,她頓住步子定定神,掌心蓄力,帶著他一道縱身躍過了朱紅的高墻。夜間的風(fēng)有種莫名的花香,吹拂她的發(fā),飛舞起來像墨色的絲綢,從他鼻尖上掠過去,冰涼卻柔軟。

    沒有星辰的夜晚,像鋪開的黑緞,無邊無際,漫天蓋地。她回首望背后的宮閣,恍惚間生出幾分不真的錯覺,訥訥道:“出來了?!?/br>
    逃離了那座金碧輝煌的紫禁城,逃離了那方四面都是紅墻的天地,毫無征兆的。阿九的神思逐漸清明過來,方才心急如焚,什么都來不及思考,如今人到了宮外,才發(fā)現(xiàn)離開皇宮絲毫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容易得……有些不尋常。

    她略蹙眉,卻也來不及深思,扶著謝景臣便大步往相府的方向走,忽然聽見他在耳畔道:“你在紫禁城里待了那么久,就沒有想過要出來么?”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著實(shí)令人費(fèi)解。阿九古怪地覷他一眼,迷離的夜色中他的五官似乎有哪里不同,細(xì)細(xì)一瞧卻又和往常一樣,只是略顯幾分蒼白病態(tài)。她搖頭輕笑,道,“我倒是想出來,奈何身不由己?!?/br>
    這話三分戲謔七分認(rèn)真,從她嘴里說出來,莫名就添上了幾絲悲愴和凄涼。他轉(zhuǎn)過頭看她的臉,重孝之下不施脂粉,素凈的一張小臉,由于剛剛撕心裂肺地哭過一場,所以顯得憔悴,平添些許柔弱的美態(tài)。

    一直以為她是個堅強(qiáng)的女人,沒想到也會有這樣柔軟嬌弱的一面。因?yàn)槭窃谛纳先嗣媲?,所以愿意袒露心懷,放下一切偽裝和面具么?心中涌起一陣異樣,他半瞇起眸子覷她,良久方道:“身不由己?”

    “我被困在皇宮里,難道不是拜你所賜么?”她癟嘴,扶著他一路往前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驟然間停下步子面色大變。

    他莫名,轉(zhuǎn)頭望著她,含笑道:“怎么不走了?”

    “……”阿九眼底掠過一絲慌亂,低聲道:“大人曾告訴我,你自幼練蠱百毒不侵,怎么會……”

    之后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凜眸,狠狠將那人推開丈遠(yuǎn),厲聲叱道:“你不是謝景臣!”

    長街上空無一人,風(fēng)聲呼號著卷起地上的落葉,凌亂他一身的素白長袍。他立在不遠(yuǎn)處悠悠地嗟嘆,垂著頭悵然道:“原以為這回能騙過你,枉費(fèi)我同春意笑的這出好戲。”邊說邊伸手在下頷處摩挲什么,驀地撕扯下來,竟然是一張人皮面具!

    “……”阿九駭然失色,步子踉蹌著朝后倒退幾步,顫聲道:“竟然是你……”

    “有趣,你果然對謝景臣情根深種。同樣的把戲耍兩次,依然會上當(dāng)”他輕聲笑起來,伸手從懷里摸出一面水銀鏡細(xì)細(xì)觀望,驀然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看向她,慢悠悠說:“你喜歡我叫你帝姬,還是阿九?”

    燕楚嘰,竟然是燕楚嘰!她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切齒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春意笑如今的新主子哪里是太后,分明是這個大周的皇子!假扮謝景臣,聯(lián)同春意笑演一出苦rou計,究竟有什么目的?

    “為什么這么做?”他端詳她怒不可遏的小臉,笑盈盈地重打算復(fù)她的話。邊說邊踱著步子走過去,右手撫著下巴徐徐道:“因?yàn)槲蚁胫?,謝景臣如果他的女人背叛了他,會有什么反應(yīng)?!?/br>
    她胸中怒火翻涌,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來:“你什么意思!”

    他唇角的笑容愈綻愈盛,“你很快就會知道?!?/br>
    第4章 .13·家

    近日來頻生事端,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后大喪的當(dāng)晚,帝姬在奉先殿失蹤,下落不明,惹得合宮震動?;实鄞蟀l(fā)雷霆,在乾清宮里拍桌子怒斥一幫錦衣衛(wèi),“一個大活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這是什么道理?朝廷拿錢養(yǎng)著你們,你們卻連朕的帝姬都保護(hù)不了!全是一群廢物!”

    錦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陳忠跪在殿中冷汗涔涔,拱手往上一拜,“未能護(hù)帝姬周全,微臣罪該萬死!如今宮中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全派出去了,一旦有任何蛛絲馬跡,微臣必定拼命將帝姬帶回,還望大家息怒,讓微臣將功抵過!”

    高程熹還是沒能消火,帝姬被劫,表里都是樁驚天動地的大事。于情教人難安,于理更是皇室的奇恥大辱,畢竟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入賊人手里,指不定會出什么可怕的事!他愈想愈生氣,因狠狠將手里的香牌扔了出去,叱道:“出了事就說將功抵過,一個個都是嘴皮子厲害!若是帝姬少了一根毫毛,朕唯你是問!”

    香牌砸在落地罩上,與雕花的紋路相撞,力道之重,甚至摔缺了一個角。陳統(tǒng)領(lǐng)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口里諾諾地連稱了幾個是,這才揖手退出了大殿。

    皇后停靈的日子里鬧出這等事,著實(shí)非同小可,要辦便要雷厲風(fēng)行,片刻都耽誤不得。陳忠按著佩刀大步往前,睨一眼身旁的錦衣衛(wèi),沉聲道:“奉先殿里里外外都察看過了么?擄走帝姬的賊人可留下了什么東西?”

    那年輕人搖頭,蹙著眉似乎大惑不解,道:“殿中一切安好,連個香爐都沒打翻,宮人也說昨晚殿中并無異樣。”

    這話無疑是道驚雷,砸下來,引得眾人面面相覷。錦衣衛(wèi)是專門辦案子的,自然發(fā)覺了此事的蹊蹺之處。按理說,若帝姬真是被人擄走,必定掙扎不休,可奉先殿中一切如常,甚至連半點(diǎn)響動都沒鬧出來,怎么也說不通。

    陳統(tǒng)領(lǐng)捏著眉心細(xì)細(xì)思量,忽地,一個念頭從腦子里升起來。他半瞇起眸子,又聽那年輕人沉聲試探道:“大人也發(fā)覺不對勁了么?屬下曾詢問過各處宮門的守衛(wèi),昨夜并沒有可疑之處,或者……帝姬并非是遭人擄走,而是自愿跟人離宮的……”

    話未說完,陳忠便一個眼風(fēng)剜了過去,斷喝道:“胡言亂語些什么!脖子上的東西不想要了么?”

    那年輕人被嚇了一跳,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即拱手道:“屬下失言!”

    “你知道就好?!标惤y(tǒng)領(lǐng),收回目光望別處,一陣沉吟,又道,“帝姬失蹤時,奉先殿中還有何人?”

    “欣榮帝姬同趙督主都在?!币蝗说溃安贿^兩人被發(fā)現(xiàn)時皆昏迷不醒,料想是早就被人給打暈了,問不出什么來?!?/br>
    正說著話,前方廊下卻遠(yuǎn)遠(yuǎn)走來了一個人。穿素服,箭步如飛,廣袖大袍在晨間的微風(fēng)中輕揚(yáng)翻飛。眾人抬眼去望,認(rèn)出來者何人,當(dāng)即恭恭敬敬地揖手行禮,異口同聲道:“謝丞相?!?/br>
    舉國行喪,人人都要孝服加身,謝景臣一襲白衣翩然如畫,經(jīng)過眾人時略頓了步子,目光掃過去,寒意凜然:“聽說,追查帝姬下落的差事,大家交給了陳統(tǒng)領(lǐng)?”

    聽見他和自己說話,陳忠顯然有些驚訝,連忙拱手應(yīng)聲是,“承蒙大家抬愛,微臣必定竭盡全力,盡早將帝姬帶回宮。”

    他聽了只寥寥一笑,唇畔掛著幾絲譏諷的意味,“皇后行喪,合宮上下的守衛(wèi)理應(yīng)極森嚴(yán)。如今帝姬卻被人擄走,統(tǒng)領(lǐng)恐怕萬死都難辭其咎?!?/br>
    丞相手掌大權(quán),向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這會兒卻字里行間都是不加掩飾的慍怒,使得一眾錦衣衛(wèi)驚惶地對視,不明就里。陳忠心頭在打鼓,早前便有耳聞,丞相與欣和公主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過去一直以為是傳聞,沒想到……

    他暗自欷歔,直道自己這官兒當(dāng)?shù)貌灰?。腦袋別在褲腰帶里辦差,要挨萬歲爺?shù)挠?xùn)不說,還得應(yīng)付謝丞相的怒氣。如今欣和帝姬失蹤,丞相必然心急如焚,他也是倒霉的,直沖沖就撞上了刀口,只能怪他時運(yùn)不濟(jì)吧!

    武將往往不善言辭,陳忠干站半天沒擠出一個字,謝景臣卻失了耐性,拂袖朝遠(yuǎn)處去了,徒留一眾人在原地相顧無言。

    胸口那方在抽搐,每走一步都像是能牽扯出血絲。她下落不明,他覺得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大半,渾渾噩噩,神魂都有些恍惚。昨晚同周人周旋,他沒能入宮陪伴她左右,清早聽到她被擄走的消息,他自責(zé)得幾乎死過去。是他大意,以為在宮中安排了暗衛(wèi),她便會安然無恙,都怪他太自以為是了吧!

    佛經(jīng)里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則人不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的諸般痛苦。這話成了他的寫照,過去沒有牽掛的東西,所以能夠鐵石心腸獨(dú)善其身,可是她闖進(jìn)來,攪得人章法全亂。

    什么冷靜自持都成了空華,她生死未卜,這個認(rèn)知令他恐懼到骨子里??墒巧碓谧辖牵茉獾母叩蛯m閣換回了他的理智,不能慌也不能亂,斂盡一切情緒,即使心頭在滴血,也要裝作若無事地行走在這片紅墻綠瓦間。

    他的薄唇抿成一條線,面色沉冷,撩了袍子上望月臺,里頭立著一個人的背影,聽見腳步聲回過頭,朝他畢恭畢敬地拜下一禮,拱手道:“大人?!?/br>
    焦急都在心里,人前,謝景臣依然是呼風(fēng)喚雨無所不能的大涼丞相。他盤弄念珠,面上一副鎮(zhèn)定淡漠的樣子,目光落在遠(yuǎn)處的湖光山色間,“說吧,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意笑的神色忽然變得復(fù)雜,口里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屬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他勾起個冷笑,調(diào)轉(zhuǎn)了視線來看眼前的人,面上含笑眼底卻冰涼,吐出一句話來:“說。若有半個字不盡不實(shí),我活活剮了你?!?/br>
    春意笑面上一陣驚慌,連忙躬身道:“昨夜帝姬同燕楚嘰一道,聯(lián)手將屬下打傷,接著便沒了蹤跡?!?/br>
    他聞言略沉默,之后便低頭哂笑,唇角綻開譏誚的花兒。眼皮子抬起來覷春意笑,陰惻惻道:“荒唐。平白無故,她怎么會和燕楚嘰一道出逃?”

    春意笑卻忽然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額頭貼地,沉聲道:“屬下不敢欺瞞大人。阿九同燕楚嘰早有勾結(jié),大周狼子野心,一直有意坐收漁翁之利。大人要借兵,周國大軍入大涼境內(nèi),到時候是去是留,是退是進(jìn),誰又說得準(zhǔn)呢!恕屬下斗膽直言,此番燕楚嘰必會以利誘之,指使阿九伺機(jī)取大人的性命!”

    “一派胡言!”他震怒,手中的菩提子斷了線,顆顆滾落下來,發(fā)出一陣清脆的聲響。散落在地上,像鋪陳開的惡兆,引人墮入無邊的夢魘。

    春意笑聲線平緩,埋著頭道,“屬下不敢在大人跟前打誑語,昨夜欣和帝姬究竟是自愿離宮還是受人劫持,喚來暗衛(wèi)一問便知?!?/br>
    “……”丞相面色陰寒,沉默著沒有應(yīng)聲。

    那頭的掌印悄然覷他臉色,復(fù)又開口試探道:“屬下片面之詞不足為信,可宮中暗衛(wèi)全都聽帝姬差遣,若非是阿九自愿,試問誰能帶得走她?”

    眉心的位置霎時劇痛,千萬根針齊齊刺入一般,鉆心噬骨。他發(fā)力地揉摁眉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迷離間竟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shí)。春意笑的話提醒了他,宮中有他的暗衛(wèi),若真有人來劫,要將她帶出紫禁城絕非易事,莫非真是她自愿跟燕楚嘰走的?

    以利誘之……燕楚嘰若以利誘之,會是什么利?相處了這么久,他早摸清了她的性子,色厲內(nèi)荏外強(qiáng)中干,尤其貪生怕死。交換的條件,難道是替她取出金蝎蠱?

    晨間的霧氣還沒有散盡,水面上氤氳著薄薄的一層,他徐徐睜開眼,迷蒙的輕紗后像她的容顏,明媚白皙,同初見時一樣妖嬈美麗。抬起手,指尖將將要觸及,卻像是點(diǎn)破了一池漣漪,蕩開幾圈兒后化為了虛無。

    今天這日子特殊,他的身體無比地虛弱。皺緊眉,眼前忽然變得模糊,看什么都像隔著一卷輕簾。春意笑端詳他面色,徐徐從地上站起了身,拱手道:“大人保重。先皇后的喪事那頭須臾離不得人,屬下先行告退?!?/br>
    國母尸骨未寒,停靈的事宜不能擱置,盡管帝姬失蹤,該走的過場還是要一樣不落。謝景臣捏著眉心擺手,春意笑因回身離去。

    背靠著亭柱抬眼看,遠(yuǎn)處的山巒卻是朦朧的,天際的云層有些凝重,將金光渲染得飄渺而虛幻。眉心的劇痛緩緩淡下去,心頭的滋味卻愈發(fā)濃烈清晰。有些驚慌,有些害怕,可是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么。

    他有害人的手段,殘害忠良作惡多端,這都是人前的樣子。剝除開堅硬冰冷的外殼,他的心同樣有血有rou,溫暖而柔軟。事實(shí)如何,在見到她之前都無從知曉,可是如果真相真的如同春意笑所說,他該怎么面對她呢?

    世間最讓人無法原諒的便是背叛,即便對方是他深愛的人??墒撬娴臅@么做么?為了活下去而與燕楚嘰做交易,不惜一切代價?

    起風(fēng)了,沙子迷了眼,他別過頭揉眼睛,心頭的焦躁幾乎要將人逼瘋。遠(yuǎn)處人來人往,都是虛的,迷迷糊糊的一團(tuán),走馬燈似地閃過去,什么也看不真切。腦子里忽然升起個怪誕的念頭,如果真如春意笑所說,她同燕楚嘰一起離宮,從某種方面來說其實(shí)是件好事,至少能說明她還平安地活著……

    他唇角勾起個苦笑,暗道自己一定是瘋魔了,居然會覺得這是件好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實(shí)在難以言喻,原本各不相干,如今卻牽連得拆分不開了。

    徒步往前走,步子提起來有千斤重,落下去時卻是飄的,不知來路,不知去處,居然有些渾渾噩噩的意態(tài)。前邊兒一行宮人走過去,見了他,紛紛呵腰見禮。他垂眸斂神,眨眼間又成了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謝丞相。身在內(nèi)廷,每一步都是險棋,盡管心頭泣血,也要鎮(zhèn)定自若地走完這段不長不短的路。

    臨到前了才發(fā)現(xiàn)走到了碎華軒。這處宮室仍舊和過去一樣,檐上懸著未點(diǎn)亮的宮燈,門前侍立著三兩宮人。老遠(yuǎn)便聽見女人的哭啼,抽噎得不成語調(diào),罵罵咧咧道:“帝姬失蹤,趙宣八成脫不了干系!他一貫幫著欣榮帝姬為虎作倀,誰知道是不是他將咱們帝姬藏起來了!”

    金玉哭成了淚人兒,一面哭一面沖著朝門外走,儼然一副要去掌印值房要人的架勢。后頭的鈺淺連忙追出來扯她,赤紅著眼道:“你要去哪兒?惹惱了趙宣,宮里的日子有得你難受的!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說著余光里瞧見一個松竹般的身影,登時一愣:“謝大人?”

    他就站在竹林的陰影處,身姿清挺,可是看不清臉,無從洞悉他的神態(tài)顏色。幾人大為錯愕,只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連忙慌慌出門去迎,福身驚駭?shù)溃骸柏┫嘣趺磥砹???/br>
    謝景臣半掩著眸子似乎疲累,習(xí)慣性地去撫手腕,一摸空空如也,這才記起那串菩提子已經(jīng)散落了滿地。走到這兒來,像是一種本能,他長嘆一口氣定定神,忽聞奉先殿那頭洪鐘叩響,嗡嗡隆隆的聲音蕩徹云霄。

    他一臉陰沉,微微側(cè)目,指尖輕輕撫過廣袖里的短笛,并不說話,邁開步子朝慈寧宮那方去了。一眾宮人不明所以,伸長了脖子在后頭打望,相顧無言。

    這個月份,金烏的光芒已經(jīng)有些偃旗息鼓。他緩緩沿著兩宮的夾道朝前走,偶爾會遇上些含苞欲放的一串紅,開在墻縫里,昂首迎著日光,昭示著無比頑強(qiáng)的生命力。

    他看得入神,忽然聽見背后傳來個輕佻的嗓音,慢悠悠道,“她說你反噬之日功力大減,果然不假。”

    第4章 .13督家

    說話的是燕楚嘰,謝景臣半瞇了眸子回首去看,他正站在身后幾步遠(yuǎn)的位置。入鄉(xiāng)隨俗,皇子身上的衣物是大涼最常見的盤領(lǐng)袍,深沉的褐色,儼然一個富貴人家的翩翩公子。珠玉似的模樣,很難令人將他同某些污濁的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