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可一點都笑不出來，眼看著程鈺放下阿洵，阿洵顛顛地去抓小狗，她不由心慌著急，那只黃色的分明是壯壯，程鈺就算弄只黑色的來，他怎么確定阿洵會只喜歡黑色的？萬一阿洵喜歡壯壯或是兩只都不肯分人，meimei怎么辦？

    坐回原位，含珠秀麗的黛眉微微蹙了起來，愁的。

    她不愿看阿洵難過，但也不想讓meimei受委屈，壯壯本來就是meimei的啊。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沒過多久，她聽到阿洵說要抱黑黑壯壯給jiejie看的歡快聲音。

    黑黑？

    含珠沒忍住笑，這名字跟壯壯差不多，應(yīng)該是阿洵自己起的吧？

    “jiejie，你看，表哥給我的！”阿洵興奮地走了進來，一黑一黃兩只小狗崽兒爭先恐后跑進屋，分別在屋里繞了一圈。黑黑吐著舌頭四處打量，壯壯顯然還記得含珠，搖著小尾巴跑到炕沿前，前爪扒著炕壁，想要看這半個主人。

    炕沿高，壯壯太小，含珠剛要挪過去，阿洵笨拙地將壯壯抱了起來，“jiejie看，這是壯壯！”

    壯壯在他手里胡亂撲騰，兩條后腿瞪到炕壁就趕緊抵住了，直著身子瞅含珠。

    小狗崽肚皮完全露了出來，含珠以前沒留意壯壯是公狗還是母狗，這會兒看到了，程鈺還站在旁邊，她臉不受控制就紅了，垂眸嗔阿洵，“好了，快放下去吧，狗爪子沾了土，別把炕弄臟了。”

    阿洵最聽jiejie的話，趕緊把壯壯放了下去。落了地，壯壯還挺聰明，知道在炕沿前離主人近卻看不到主人，在炕沿底下著急地徘徊兩圈，忽的搖著小尾巴跑到了茶幾前，再仰頭看主人?？戳藭?，蹲坐了下去。

    黑黑學(xué)它，在它旁邊坐了，兩只小狗崽兒并排蹲坐在那兒，像門前擺著的石獅子。

    程鈺看著狗同含珠說話，“表妹養(yǎng)傷枯悶，我看外面有賣狗的，買了兩只帶過來給你們解悶?！?/br>
    含珠悄悄將蓋在身上的錦被往上拉了拉，輕聲道謝：“表哥費心了。”

    輕輕柔柔的。

    程鈺目光柔和了些，將阿洵抱到炕上，一邊給他解斗篷一邊問他：“阿洵最喜歡哪只？”

    “黑黑！”阿洵指著小黑狗道，“黑黑是母的，母狗不會咬人，公狗大了咬人！”

    含珠腦袋朝窗臺那邊扭了過去，嘴角微翹。

    她就知道他是個心細(xì)的人，敢把兩只狗帶到阿洵跟前，肯定有辦法讓阿洵愿意分一只給meimei，卻沒想到他竟然用這種瞎話糊弄小孩子。

    程鈺看看她白里透紅的側(cè)臉，知道她懂了，便道：“我還有事，先走了，阿洵好好照顧jiejie?！?/br>
    阿洵舍不得他走，也不怕掉下去，一把撲到他懷里，“表哥不走！”

    含珠也意外他如此匆匆，瞥一眼他身上單薄的錦袍，再看看屋里伺候的丫鬟，含珠猶豫片刻，小聲問道：“你，表哥有急事？”她現(xiàn)在是他的表妹，不能太生分了，不說多熱絡(luò)，至少該有的待客之禮得守啊。

    阿洵也仰著腦袋等他回答。

    程鈺摸摸男娃腦袋，看著阿洵答她，“也不算急，就是晌午跟人約好了去酒樓赴宴?！?/br>
    距離晌午還早，含珠出于客氣勸道：“表哥大老遠(yuǎn)趕過來，好歹喝杯熱茶再走吧？”喊他表哥再別扭，次數(shù)多了，倒也習(xí)慣了。

    程鈺抬眼看她，她若有所覺，視線從他墨色的錦袍上移到了炕沿上。

    “好，喝完茶再走?！背题暵曇舯戎叭岷土诵?，說完抱著阿洵去了另一邊炕頭，陪他玩球。

    含珠吩咐如意去備茶，她繼續(xù)靠在炕頭。不好意思看他們姨親表弟玩，她拿起旁邊方氏特意給她準(zhǔn)備的花名冊看，這上面寫了楚菡平時接觸過的京城貴女們，連帶她們父母官職都有，含珠雖然裝忘記這些了，但提前記熟了，日后去旁人家做客心里多少都有底，強過兩眼黑。

    對面炕頭，程鈺將阿洵踢過來的蹴鞠重新扔了過去，目光順勢在她身上繞了一圈。

    她靠著迎枕，被子蓋到腰處，露出上面的白底繡蕙蘭的小衫兒。陽光從外面斜射過來，他這邊是明亮的，她那邊有些暗，但她整個人好像帶著一層柔光，青蔥般的手指瑩潤如玉，沿著冊子緩緩移動，紅潤的唇微微翕動，無聲誦背，眼簾低垂，神情專注，如佛前最虔誠的誦經(jīng)信女。

    “表哥，球！”阿洵等了半晌不見表哥把他用力踢過去的球扔回來，大聲催道。

    含珠心中動了動，水眸里波光流轉(zhuǎn)，眼簾顫顫抬起。

    程鈺在她看過來之前就收回了視線，面無表情將不知何時滾到身邊的球朝阿洵扔過去，阿洵剛要伸手接，外面如意端茶走了進來。阿洵聽到動靜扭頭看，那軟軟的球就砸到了他肩上，因為阿洵站在含珠旁邊，球反彈一下又落在了含珠被錦被遮掩的腿上。

    阿洵低頭，瞅瞅jiejie腿上的球，嘿嘿笑了，“砸到j(luò)iejie了！”

    程鈺有點尷尬，他真不是故意的，她不會誤會吧？

    他沒勾搭過誰，與神弩營那些侍衛(wèi)出門狩獵時卻見過不少這種事，都是勛貴子弟，路上見到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或是吹聲口哨，或是將身上戴著的順手的東西丟過去故意惹對方注意，不見得是真心調(diào)戲，大多時候都只為路上添個樂子。

    阿洵愛玩球，含珠這兩日被砸了好幾次了，根本沒上心，撿起球放到一旁，指著炕桌道：“茶水來了，阿洵陪表哥喝茶，喝完了再繼續(xù)玩?！?/br>
    阿洵懂事地坐到了炕桌前，拍拍身邊，“表哥上炕，炕上熱乎！”

    學(xué)的是昨日含珠請楚薔上炕的話。

    小家伙都會學(xué)以致用了，含珠笑得更明顯了。

    程鈺也被阿洵的童言趣語逗笑了，不過只是一瞬就收起了笑，見桌上擺了兩盤糕點，一盤棗泥糕一盤紫薯山藥糕，都還冒著熱氣，他目光變了變，歪坐在炕沿上道：“表哥就坐這兒?！?/br>
    阿洵沒有再勸，伸手去抓棗泥糕，烏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等等！”含珠忽的喊道。

    阿洵小手堪堪停在了盤子上面，程鈺抬到一半的手也僵了一下，扭頭看她。

    含珠紅了臉，垂眸囁嚅道：“表哥用吧，阿洵玩了半天球，我想先給他擦擦手?！?/br>
    阿洵饞了，聽jiejie說表哥可以用，他不服氣地替自己辯解，“表哥也玩球了！”意思就是表哥不洗手就可以吃，他當(dāng)然也可以。

    含珠照顧meimei長大，meimei嘴饞，她最拿手的就是應(yīng)付meimei為了吃東西拋出來的各種歪理，這會兒想也不想就回道：“表哥是大人了，大人不洗手吃東西也不會生病，阿洵還小，臟手吃東西肚子疼?！?/br>
    阿洵瞅瞅表哥寬闊的肩膀，沒有話說了。

    四喜識趣地捧了擰干的熱巾子來。

    含珠親自幫阿洵擦手，兩只小胖手仔仔細(xì)細(xì)都擦過。

    “抹香香?！卑€挺臭美，提醒丫鬟去拿香膏抹手。

    含珠笑著看他，眉眼溫柔。

    姐弟相處溫馨得像場夢，程鈺看入了神，醒過來時吩咐四喜也給他拿條巾子。小孩子喜歡學(xué)大人，他就當(dāng)為了表弟好吧。

    含珠臉紅極了，總覺得自己好像管了他一次。

    擦好了手，表兄弟倆開始吃東西，阿洵愛吃棗泥糕，咬一口說好吃，再捏一塊兒給jiejie送去，“jiejie張嘴，我喂你?！?/br>
    棗泥糕小小的一塊兒，含珠正好嫌麻煩不想動手，見阿洵的小身子擋住了自己，就張嘴接了，吃完了用帕子擦擦阿洵嘴角，柔聲道：“阿洵自己吃吧，jiejie吃一個就夠了?！?/br>
    阿洵點頭，臨走之前低頭親了jiejie一口，吧唧一聲特別響。

    含珠又臉紅了。很多事情，身邊只有女眷或小孩子時沒什么好羞的，多個男人，就變了味道。偷眼看去，就見男人沒有聽到一般，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碗品茶。

    含珠松了口氣。

    程鈺卻有點待不下去了，站到地上道：“時候不早，我先回城了，表妹好好養(yǎng)病。阿洵聽話，過幾日表哥再來看你。”

    阿洵坐在桌前，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出門，等他瞧見黑黑跟著跑了出去，頓時忘了表哥，急著喊狗狗，“黑黑回來！”

    已經(jīng)走到院子里的男人腳步一頓，低頭看腳下的狗，頭也不回地吩咐兩個丫鬟：“不用送了，把狗抱進去吧?！?/br>
    ~

    一下子多了兩條狗，阿洵高興極了，穿上鞋在地上逗狗玩，晌午吃飯都比昨天多，含珠哄他睡覺時小家伙眼睛都睜不開了，嘴里還喃喃地喊黑黑呢。

    他睡著了，含珠睡不著，方氏要在九華寺用齋飯，回來路上大概要用多久？

    知道她惦記meimei，方氏沒在寺里歇晌，用完齋飯就往回趕了，“小貧女”凝珠已經(jīng)在寺院客房里洗了澡，這會兒打扮得干干凈凈的，跟她同坐一輛馬車。

    “凝珠想jiejie了吧？”方氏憐愛地問。

    凝珠紅著眼圈點頭，淚疙瘩掉了下來。

    方氏心疼地將小姑娘摟到懷里，“凝珠不哭，一會兒就能見到j(luò)iejie了，但凝珠要記住，jiejie現(xiàn)在叫楚菡了，你叫阿凝，往后叫周凝，千萬要記牢了，誰也不能說，被旁人知道，你有我們護著，你jiejie就沒命了……”

    楚傾的爵位是祖上傳下來的，他在朝廷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則是他戰(zhàn)場上廝殺出來的，殺人如麻，被他知道女兒是假的，他會怎么對待含珠？

    方氏想都不敢想，正因為此中的兇險，她才越發(fā)對含珠姐妹好，否則良心過不去。

    “我記住了，嬤嬤教我了?！蹦榭拗溃灰猨iejie死。

    方氏親了親她腦頂。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莊子門口。

    院子里傳來腳步聲，黑黑壯壯一起叫了起來，含珠心跳如鼓，阿洵則好奇地趴在窗前往外望。等方氏領(lǐng)著凝珠進來，阿洵坐在jiejie身邊，大眼睛緊緊盯著舅母牽著的漂亮小jiejie。

    含珠強忍著淚，盡量平靜地問：“舅母，這是？”

    看到兩日不見的jiejie，凝珠本來想哭的，可炕上有個白胖胖的男娃娃，腳下壯壯還在她裙子底下鉆來鉆去，小尾巴弄得她癢癢，眼淚就憋回去了，不知該看阿洵還是看壯壯。

    含珠被meimei眼睛不夠用的憨傻模樣逗笑了，感傷如煙消云散。

    姐妹都沒哭，方氏滿意地笑了，疼惜地解釋道：“我去九華寺的路上，遇見一個要賣孩子的婦人，聽說原本是蘇州富貴人家，后來家里敗了，來京城尋親路上丈夫病死，到了這邊又找不到親人，實在過不下去，就想把女兒賣掉用來養(yǎng)幺子。我看這孩子乖巧可憐，模樣跟你們母親有點像，實在不忍心她淪為奴婢，就帶了回來，準(zhǔn)備認(rèn)她當(dāng)義女?！?/br>
    含珠看著meimei，仔細(xì)端詳兩眼道：“眼睛確實像我娘，好啊，舅母心善，我也多了個meimei?！?/br>
    她容貌肖母，meimei更像父親，姐妹倆只有一雙杏眼全是隨了母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她與親meimei不像，卻與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一模一樣。

    “你叫什么名字？”含珠笑著問，眼里有絲俏皮。

    凝珠看出來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姐妹倆朝夕相處的時候，玩心上來，怯怯道：“我叫阿凝?！?/br>
    方氏將她抱到炕上，指著含珠道：“這是姨母家的含表姐，這是阿洵表弟。”

    凝珠乖乖喊jiejie弟弟。

    含珠教阿洵喊人：“阿洵叫凝jiejie，往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br>
    阿洵遇到生人，都聽jiejie的，jiejie不許他跟誰玩，他就怕那人躲那人，jiejie讓他親近誰，不喜歡的人阿洵也會給對方抱，喜歡的，阿洵就高興了。

    這個小jiejie好看，阿洵很喜歡。

    “凝jiejie?！彼吭趈iejie身上，有些害羞地喊道。

    凝珠也喜歡這個比女娃還好看的弟弟，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先是阿洵主動請她吃糕點，跟著凝珠就帶他出去逗狗玩了，院子里笑聲陣陣。

    含珠靜靜聽著，心再次踏實起來。

    又“養(yǎng)”了三日，含珠終于可以下地走動了，曬曬日頭，看凝珠跟阿洵在院子里瘋玩，想到回京后就不能天天看到meimei了，含珠格外珍惜此刻的悠閑，有空就去廚房做幾樣拿手素菜給兩個饞嘴的孩子吃。

    楚菡姐弟來年四月出孝，是以現(xiàn)在也得茹素。

    “含丫頭真是天生手巧，才學(xué)做菜就做得這么好吃了，我都想天天使喚你下廚。”這日吃午飯時，方氏半真半假地夸道，夸贊是真的，但“剛學(xué)做菜”就是說給丫鬟們聽的了，因為楚菡十指不沾陽春水，繡活勉強拿得出手，廚房是從來沒下過的。

    “好吃！”阿洵跟著夸jiejie。

    凝珠坐在jiejie對面，又自豪又崇拜地看著jiejie笑。

    她的jiejie，是世上最好的jiejie，溫柔美麗，人香，做飯也香。

    含珠面帶淺笑，給弟弟meimei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