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沉沉的聲音，卻比任何高聲保證都有力。

    含珠呆呆地望著他，他的意思，是要與她同生共死嗎？

    “還怕嗎？”擔(dān)心被她看出什么，程鈺收起夜明珠，在黑暗里問。

    對著他模糊的身影，含珠無聲地笑，“不怕了?！?/br>
    他恐怕永遠都不知道，自從他救了她第一次，只要有他在附近，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69章

    楚家連續(xù)辦了兩次喪事，因為要守孝，門庭一下子冷清下來，含珠等人不再出門做客，旁人除了正經(jīng)親戚，也不好再走動。

    含珠更習(xí)慣現(xiàn)在的安靜生活，三夫人去了，楚淮兄妹守三年大孝，她這個親侄女也得守一年。含珠對三夫人沒什么感情，但她可以安心繼續(xù)替父親守孝了，不用再因為飯桌上楚傾總給她夾葷菜而為難。

    轉(zhuǎn)眼到了中秋。

    合家團圓的日子，侯府整辦了一席素宴，晚上三房人聚在一處賞月。

    含珠暗暗觀察眾人。

    大房眾人還好，二房這邊，楚泓楚蔓都瘦了，楚泓少年郎心事藏得深，臉上已經(jīng)不見了喪母之痛，只是比以前沉默內(nèi)斂了不少。楚蔓看著就可憐多了，比以前更加怯懦，低著眼簾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兒，像是沒有這個人。

    三房里，三老爺迅速消瘦下來，雙下巴沒了，微鼓的肚子也沒了，面帶滄桑，人卻因為這一瘦俊朗了不少，跟楚傾站在一起，兄弟二人鶴立雞群，奪人眼目。楚淮剛開始消沉了幾日，最近臉上漸漸又有了笑容，并非打趣，只是偶爾遇上，他會笑著摸摸阿洵腦袋，笑是因為寒暄客氣。楚蓉也比含珠想象的堅強，坐在老太太旁邊，淺笑著說上兩句，不似楚蔓那樣死氣沉沉。

    含珠不禁有些同情楚蔓。

    她先是喪母再是喪父，明白這種痛苦，但日子總要過下去，母親去的時候，她有父親照顧，父親走了，她得照顧meimei，有家人關(guān)心相伴，恢復(fù)地就快。楚蓉本就是開朗性格，父兄都疼她照顧她，楚蔓就不一樣了，楚泓身為庶子，沒有楚淮那么自在，不好常去后院陪meimei，楚傾呢，他白日里進宮當(dāng)差，沒有三老爺陪女兒的時間多，回來之后，楚傾還得把精力分給四個兒女，對楚蔓的關(guān)心自然會少些。

    散席的時候，含珠主動對楚傾道：“爹爹送meimei吧，我牽阿洵回去?！?/br>
    阿洵聽了，不禁抱緊了爹爹的脖子，他想讓爹爹抱他回去。

    小孩子都黏人，楚傾喜歡兒子，但也明白長女的苦心，便將阿洵轉(zhuǎn)了過來，柔聲哄他：“阿洵聽話，明天爹爹再送阿洵回去，四jiejie膽小怕黑?！?/br>
    阿洵瞅瞅天上的月亮，剛想說話，含珠摸了摸他腦袋，笑著逗他：“那讓爹爹抱阿洵一起去送四jiejie吧？然后今晚阿洵跟爹爹一起睡？”

    “不，我要跟jiejie睡！”阿洵立即撲到了jiejie懷里。

    含珠抱穩(wěn)小家伙，朝楚傾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楚傾看著溫柔懂事的長女，過了會兒才轉(zhuǎn)向旁邊的小女兒，摸摸她腦袋道：“蔓蔓看見了嗎？你jiejie真的變了，往后蔓蔓有什么心事，盡管去找她，你jiejie會好好照顧你的?！?/br>
    楚蔓腦海里全是嫡姐接阿洵過去時臉上的溫柔神情，那讓她想到了生母。悲從中來，小姑娘撲到父親懷里，低低地哭，“爹爹，我想姨娘，我想她……”

    楚傾拍拍女兒肩膀，沒有說話。

    喪母之痛，他也嘗過，過陣子就好了，長女是這樣過來的，小女兒也會慢慢恢復(fù)。

    “走吧，爹爹送你回去?！背A俯身幫女兒擦淚，將她送回屋里，一直坐到女兒睡著了，他才離去。回去時特意拐去了蓮院，見燈都熄了，他靜靜站了會兒，領(lǐng)著富貴悄無聲息地走了。

    次日飯桌上，楚傾見小女兒依然自吃自的，半句話都不與嫡姐說，不悅又無奈。

    他可以逼迫小女兒敬重嫡姐，唯獨喜歡這種事情，強迫不來。

    ~

    中秋過后，白日里天也開始轉(zhuǎn)冷，繡房及時將今秋的衣裳送了過來。

    含珠將阿洵的新衣裳跟他去年秋天的小袍子擺在一起，比劃著衣擺給小家伙看，“看，阿洵長了這么多，以后好好吃飯，明年就能長到這兒了?！崩聰[往下扯。

    阿洵坐在一旁，盯著衣裳咧嘴笑，像是得了夸贊般。

    楚傾剛好走到門口，聽到長女這樣說，笑著跨進屋。

    “爹爹，看我長高這么多了！”阿洵興奮地指著衣裳給爹爹看。

    楚傾哄了他兩句，目光落到了女兒身上，心里有些納罕。女兒只比大房的侄女大幾個月，以前兩人身量都差不多的，現(xiàn)在站一塊兒，女兒比侄女高了不少，身段更是柳枝抽條似的，比一些十五六的姑娘都不遜色了。

    瞧著也越來越像妻子了。

    記起妻子傲人的美貌與身段，楚傾馬上又釋了疑，他個子高，妻子身段好，他們的女兒，當(dāng)然早早就會強過旁人。

    “菡菡也長高了?！背A笑著夸道。

    含珠被他打量的不自在，轉(zhuǎn)身去給他倒茶。

    看著長女紅臉害羞的樣子，楚傾突然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足感，然而這種好心情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楚傾想到了過兩日壽安長公主女兒的婚事，孟仙仙十五了，那他的菡菡，豈不是再過兩三年也得嫁人了？

    那什么樣的男人才配得上他的女兒？

    楚傾腦海里才冒出這個問題，答案也緊跟著出來了。

    誰都配不上。

    包括那個四皇子，別說現(xiàn)在四皇子前途未明，就算四皇子將來奪得大位，楚傾也不稀罕當(dāng)國丈。女兒性子柔，進宮就是去送死的，再說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楚傾喜歡女人，但誰也別想那樣對他的女兒。

    顧家。

    顧衡與永?？ぶ髅舷上啥ㄓH之后，明德帝賜了一座氣派的儀賓府給他，為他迎娶郡主用。府邸修好后，顧衡便派人將杭州的家人全都接了過來。

    后日就是大喜日子，顧老太太喜氣洋洋的，顧瀾也興奮非常，因為哥哥這樁婚事，她一下子就成了皇家親戚，進京后認識了不少官家姑娘做姐妹，身份是當(dāng)初的縣令之女根本無法比的。只有顧衡母親董氏一臉傷感。

    顧老太太知道兒媳婦在想什么，冷聲斥道：“子衍馬上就要娶郡主進門了，你哭喪著臉給誰看？我警告你，那是郡主，是皇上的親外甥女，你最好把江家那掃把星忘得干干凈凈，敢露出半點端倪惹郡主不快，我不怕被你牽連，你就不怕子衍因為你耽誤了仕途？”

    董氏性子綿軟，最怕婆母罵她，這會兒挨了罵，慌得認錯：“兒媳知道了，以后，以后會謹遵娘的教誨的?！?/br>
    顧老太太繼續(xù)威脅地瞪了她一眼。

    顧衡當(dāng)著祖母的面沒說什么，送母親回去時，低聲哄道：“娘，我知道你牽掛含珠，可我跟她沒緣分，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招張福入贅了，娘就別再想她了。仙仙是個好姑娘，溫柔善良，眼睛還不好，娘忍心讓她因為我過去那點事情受委屈？”

    董氏是個心軟的，一聽兒子提郡主的眼睛，心里就不好受了，拍拍兒子肩膀道：“我懂了，你放心，娘會待郡主好的?！眱鹤诱戳丝ぶ髂敲创蟮墓?，她怎能苛待人家？

    顧家喜帖早都發(fā)了出去，因為孟仙仙是明德帝唯一的外甥女，還是放在手心里疼的，顧衡這個外甥女婿也不能把婚事辦得太簡陋了，幾乎給所有達官貴人都送了帖子。收到帖子的，不給顧衡面子，也得給明德帝面子，便樂呵呵過來喝喜酒。

    那老女人的女兒要被豬拱了，楚傾心情很是不錯，命人準備一份禮物，過來湊熱鬧。

    靜王程敬榮則領(lǐng)著兒子和幾個皇家侄子為孟仙仙送嫁，彰顯皇家對這個外甥女的恩寵。

    程鈺與定王自然身列其中。

    看著一身大紅喜炮的顧衡牽著表妹走進儀賓府正門，定王心里極其不是滋味兒，咬牙切齒同程鈺抱怨，“看他那人模狗樣的，真想打他一頓?！?/br>
    程鈺面無表情，目光從楚傾身上掃過，再看看容貌俊朗的顧衡，心中倒是慶幸更多。

    顧衡若是個正人君子，他怎么會有機會……領(lǐng)略她的好？

    縱使不能娶她，能遠遠守著她，偶爾見個面，他也知足了。

    但程鈺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

    宴席之上，他看著四皇子被楚傾有意無意躲開后再次走向楚傾，皺了眉頭。

    楚傾不喜與皇子們往來，定王等人怕惹皇上猜忌，平時也不往楚傾身邊湊，今日四皇子怎么……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倍ㄍ跻捕⒅幕首幽?，見程鈺也察覺了，湊在他耳邊道。

    ☆、第70章

    四皇子最近過得撓心撓肺的。

    在九華寺遇到那樣一個仙女似的姑娘，他礙于宮里有事不能多流連，想著楚菡一個侯府貴女，再喜靜也免不了出門做客，四皇子就打算派人留意著，他去偶遇幾次，再仔細瞧瞧美人。誰想當(dāng)天楚家三夫人就出了事，楚菡這個侄女得守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短時間內(nèi)根本沒法再遇上。

    見不到美人，宴席上瞧見楚傾，四皇子忍不住就想湊過去寒暄一下。

    “早就聽聞楚將軍酒量如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趁著楚傾喝完酒放下酒杯的空當(dāng)，四皇子笑著贊道。

    楚傾抬眼，看見是他，馬上站了起來，“四殿下謬贊，我這點酒量根本不算什么?！?/br>
    客客氣氣的，跟他以往對待皇子們的態(tài)度無異。

    四殿下看看他周圍，奇道：“往常大公子必定追隨將軍左右，今日怎么沒見？”

    楚傾神色暗了暗，“他三嬸沒了，博遠得在家里守孝。”

    四殿下自知失言，剛想挽回，楚傾忽然嘆道：“罷了，喜酒我也喝過了，這就走了，四殿下慢用，楚某告辭。”言罷同身邊幾位臣子打聲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

    四皇子愣在原地。

    那邊定王幸災(zāi)樂禍，“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明知云陽侯躲著皇子們，他還非要去帖冷板凳?！?/br>
    程鈺沒作聲。

    喧鬧聲突然朝這邊而來，卻是輪到顧衡給他們幾個皇親子弟敬酒了。

    定王為長，顧衡先敬他。

    定王一句話都不想與他說，端起酒一仰而盡，不屑之意昭然若揭。

    顧衡心中震驚，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這位王爺，但他從貧家子弟走到這個地步，接人待物早練出來了，臉上笑容不變，喝了酒。

    定王之后是三皇子瑞王，他與程鈺同歲，溫潤謙和，乃三位皇子里最與世無爭的?？粗媲暗男吕晒?，瑞王鄭重囑咐道：“仙仙身子骨不大好，婚后你要好好照顧她，如果仙仙在你這里受了半點委屈，休怪我們幾個表哥仗勢欺人?！?/br>
    十足的兄長模樣。

    誰家兄長嫁meimei幾乎都會說這樣一番話，但恐怕沒有比瑞王這番話更有威懾力的，在座的四個表哥，三個是親的，里面肯定有一位是未來天子，一個是關(guān)系較遠的堂表哥，但那也是靜王府二爺，更是京城出了名的冷面才俊。

    換個新郎官，早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顧衡卻沒有露怯，放下酒杯朝幾人行了一個大禮，“諸位放心，顧某能娶到郡主，乃三生有幸，絕不敢辜負半分?！?/br>
    瑞王點點頭，端了酒杯飲干。

    黑臉被人唱了，四皇子就唱起了白臉，拍拍長他兩歲的妹婿，笑得十分親切：“子衍不必害怕，我們并非不講理之人，只要你對仙仙好，我們也不會恃強凌弱。”

    顧衡連忙又承諾了一次。

    輪到程鈺，程鈺也是一句話都沒說。

    顧衡知道程鈺與定王的關(guān)系，定王都那樣冷淡了，他自然不會再詫異程鈺的態(tài)度，賠笑幾句，去了下一桌。

    敬完一圈酒，顧衡佯醉與眾人告辭，由小廝扶著去了新房。

    孟仙仙一身紅衣，瞧見他，臉就紅了，低著腦袋站在屋子里，小手緊張地攥著袖口，如乖乖巧巧的兔子，只當(dāng)獵人來撲。顧衡靠在堂屋門口，瞧著燈光下美麗嬌羞的新娘子，腦海里不知為何又閃過另一道身影。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江含珠不認他是竹馬，在他心里，她卻一直都是他的青梅，柔柔弱弱的，像枝頭最嬌嫩的丁香，讀書讀累了，總會情不自禁想她，知道她要生辰了，他親自買了珠花送她。她俏生生站在花樹下，紅著臉說拒絕的話，嬌媚又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