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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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看她,怕在她臉上看到同情。她那么善良,一定不會鄙夷他,但她的同情,他更不想要。 時間一點點過去,心跳越來越不受控制,程鈺右手悄悄攥緊,恨不得時間在此時停下來,永遠都別讓他見到她,別這樣光明正大地見到她。 含珠卻不知道該盼望時間過得快些還是慢些,而沒等她選好,人已經(jīng)到了內(nèi)室門口,陳朔低頭為他們挑開了門簾。 心砰砰地跳,含珠垂眸走了進去,目光掃過守在床側(cè)的周寅夫妻,周文庭與meimei,甚至床上的錦被,就是沒敢看床上的人。 阿洵可沒想那么多,顛顛跑到床頭,趴在床上笑,“表哥真懶,現(xiàn)在還沒起床?!?/br> 小家伙并不知道他的表哥受傷了。 程鈺左臂盡量不動,抬起右手摸了摸男娃又白又嫩的小臉蛋,“阿洵又長高了?!?/br> 左臂雖然纏著紗布,因為穿了中衣,單看外面確實很難看出他受了傷。 阿洵有很多話要告訴表哥,趴在床上一件件念叨了起來,例如黑黑要當娘親了,重陽jiejie做好吃的菊花糕了,他還去爬山了,清脆稚嫩的童音特別好聽。程鈺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注意力都在方氏旁邊多出來的那襲淡紫長裙上。 含珠本來還發(fā)愁如何跟他打招呼的,現(xiàn)在阿洵一句接一句,她就靜靜聽著,趁他注意力都在阿洵身上,她悄悄看他,就見男人瘦削的臉龐蒼白,一看就是虧了身子的。 心里一疼,那些羞澀緊張便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趁阿洵說累了,含珠往前面探出半步,鼓起勇氣看他的眼睛,“表哥身上的毒都清了嗎?傷口還疼嗎?” 輕輕柔柔的聲音,像是冬日里的一道溫暖陽光,流經(jīng)他全身各處。 程鈺左臂剜了一塊兒rou下去,疼得厲害,此時卻忘了那疼,看著阿洵回她:“好多了,表妹不用擔心?!?/br> 他看都不看她,含珠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氣,正好阿洵好奇問表哥怎么了,她就又退了回去。 ☆、第82章 程鈺不想與含珠多待,說了會兒話便對方氏道:“舅母你們先回去吧,我再躺會兒。” 他剛清醒不久,這會兒精神肯定不足,方氏怕人多吵到外甥,馬上就道:“好,懷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派人去告訴我們一聲,舅母明兒個再來瞧你?!?/br> 程鈺點點頭。 方氏跟丈夫?qū)σ曇谎?,牽著凝珠要走?/br> 含珠也輕聲朝趴在程鈺身邊的阿洵道:“阿洵,表哥要睡覺了,咱們也走吧?” 程鈺垂眸,不想她在這兒,委婉地攆她走,她真要走了,他又不舍,拖泥帶水,他都鄙夷自己。 阿洵瞅瞅表哥,烏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扭頭朝jiejie撒嬌,“我不走,我要在表哥家里玩,我想表哥了。” 這話是含珠教他的,她知道方氏等人多半會來,她想跟程鈺單獨說會兒話,只能晚走一步,但畢竟心虛,臉上就不自在了,落到方氏眼里卻成了因為弟弟淘氣而為難。方氏笑了笑,走過來摸了摸阿洵腦袋,“那阿洵要聽話,乖乖坐在旁邊玩,別吵表哥知道嗎?” 表兄弟倆感情好,小家伙舍不得走也是人之常情。 阿洵用力點頭,摸摸程鈺身上的被子道:“我去外面玩,表哥醒了我再進來,不吵表哥睡覺?!?/br> 男娃乖巧,方氏就對含珠道:“那你們留下來吧,我們先走了?!?/br> 含珠暗暗竊喜,瞅瞅弟弟,出去要送方氏一家。 凝珠有些不舍地看著jiejie,周文庭見了,想了想道:“我跟阿凝也晚點再走吧?!彼麄冎辣砻檬且驗榘粝聛淼?,但傳到外面,王府其他人恐怕會誤會表兄妹倆之間有什么,有他跟meimei陪著,不會引起誤會,正好meimei喜歡熱鬧,可以多玩會兒。 兒子心細,方氏欣慰地笑笑,與丈夫先行離去。 含珠牽著meimei出去送客,往回走時發(fā)愁了,這么多人,她連meimei都不好糊弄,怎么避開周文庭單獨去見他啊? 剛進堂屋,阿洵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很小聲地道:“表哥睡覺了。” 含珠忍不住攥了攥袖口,那人,是真睡了,還是不想見她?剛剛一眼都沒看她,若不是知道他中秋那晚偷偷跟了她一路,她又要誤會他心里并不是多喜歡她了。 他裝模作樣,含珠一賭氣,反而更要見他,今日不說明白,她絕不會走。 就是得找個合適的理由啊。 怕說話聲吵到程鈺,周文庭讓陳朔搬了茶幾藤椅去院子里,兄妹幾個坐在外面曬日頭。九月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照在身上很是舒服。阿洵喜歡凝珠,坐在凝珠身邊不停地說黑黑的事,凝珠笑著給他剝葡萄,眼睛一直看著阿洵,非要阿洵多嚼幾口才許他咽下去,就這樣也只給阿洵吃了三顆,多了就不許再吃了。 含珠惦記著屋里的人,發(fā)現(xiàn)實在找不到妥善的借口,費盡心思想的幾個也容易被人拆穿,再想到她真跟程鈺在一起了,周家人早晚會知,猶豫片刻,垂著眼簾對周文庭道:“庭表哥,我……” “jiejie,我想去看烏龜?!卑蝗婚_口道。 含珠心中一喜,她怎么沒想到這個? 對上周文庭疑惑的目光,含珠順勢道:“我記了幾個藥膳方子,想找廚房的嬤嬤說一聲,表哥替我照顧一下阿洵吧?” 周文庭知道這個表妹喜歡下廚,藥膳也涉獵一二,沒有懷疑,領著兩個小的去長風堂小花園去看烏龜了。含珠目送他們走遠,再看看上房,知道守在里面的陳朔是如何也避不開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進了屋。 門簾掀開,陳朔微微吃驚,“表姑娘?” 床上裝睡的男人心跳陡然加快。 含珠緊張地臉上發(fā)熱,可聞著屋里淡淡的藥味兒,她更心疼,眼睛看著程鈺,低聲吩咐陳朔,“顧衡已經(jīng)認出了我們,我想跟表哥商量商量,你去外面守著吧,我對庭表哥說我去廚房叮囑嬤嬤藥膳方子了,如果他們提前回來,你替我掩飾一下?!?/br> 那晚陳朔陪著程鈺去天津接她與meimei的,他肯定知道她與顧衡的恩怨。 陳朔臉色微變,沉聲道:“好,表姑娘盡管放心?!?/br> 言罷立即走了出去。 含珠看向床上,那人還閉著眼睛。 含珠猜不透他是真睡假睡,但她都走到了這一步,他真睡假睡又有什么關系?真睡了,她把他叫醒就是了。 輕步走到床前,含珠坐在繡凳上,看著男人俊美卻蒼白的臉龐,想到他心里的苦肩上的傷,她學阿洵那樣伏在他腿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程鈺再也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看著她側(cè)對他的身影,啞聲問:“他怎么認出來的?” 含珠心尖兒一顫,悄悄擦了淚,慢慢坐正身子,低著腦袋學給他聽。他一醒,她就不敢看他了,他那雙眼睛,每次看了她都心慌,慌得怕被他看出來她的心事。 “我會派人盯著他,他若不想活,我會成全他,絕不叫他連累你們?!背题曉谒罂聪虼怖飩?cè),冷著聲音道。 聲音冷,說的話更兇,含珠卻沒往心里去,她根本就不是為了顧衡才要見他的。 “十四那晚,我,我看見你了?!彼苎b冷臉,含珠實在無法對著一張冷臉袒露心聲,攥攥袖口,先戳破了他的偽裝,說完話杏眼悄悄看他。 喜怒哀樂可以控制,心跳卻是控制不了的,程鈺沒料到她會突然說這個,臉瞬間紅了。或許也沒多紅,但他因為受傷臉色蒼白,現(xiàn)在多了淡淡的紅,又是大白天,只有眼睛不好使的才看不出來吧? 第一次看到他臉紅,含珠一下子就不怕他方才的冷臉了,暗暗咬住嘴唇內(nèi)里,怕笑出來被他瞧見,繼續(xù)問他,“你,是不是跟了我一路?” 程鈺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本能地想否認,聽著她輕柔的聲音,又實在開不了口。 他久久不語,含珠抬眼看他,“既然,喜歡我,為何要躲我?” 程鈺閉上眼睛,“我跟你說過了,我……” “那你還說這輩子都不再見我呢,為何又跑去偷看我?”他露出怯意,含珠莫名就不怕了,語氣里多了嗔怪。 程鈺不喜歡這種被逼問感覺,索性扭頭承認:“一時沒忍住,不會再有下次了?!?/br> 他還說狠話,含珠眼淚落了下來,聲音也冷了,“既然你不想對我負責,臨走前為何要告訴我你的心意?為何還要那樣欺負我?你不想喜歡我,直接走了就是,為何還要亂我的心?” 程鈺震驚地看她。 含珠淚眼模糊地問他最后一個問題:“你知道我是何時開始喜歡你的嗎?” 程鈺心頭狂跳,又好像馬上就要停了,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含珠咬咬唇,直視他眼睛道:“那天在江邊,你親完我卻撒謊說剛救我上來,我就……動心了?!钡降仔邼?,說最后三個字時別開了眼。 程鈺再也躺不下去,一邊撐著身體靠在床頭,一邊本能地替自己解釋:“我,我不是故意那樣對你的,你嗆了水,不渡氣……” 嘴上說著話,腦海里一片紛亂,她當時竟然醒了?還,還因此喜歡他了?也就是說,她整整喜歡他兩年了?為什么他一點都沒有察覺?那他說要假裝喜歡彼此的時候,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怪不得她會因為他想要替她安排婚事而生氣…… 因為她一句喜歡,很多沒有徹底解決的疑惑都有了解釋。 心底有狂喜不停往上冒,程鈺緊緊攥著床褥,才勉強維持了面上的平靜。 含珠卻因他的解釋生氣了,扭頭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負責嗎?” “不是!”程鈺脫口而出。 他終于急了,含珠臉上燙了起來,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道:“那,你,想負責?” 她面若桃花,眼如含露,程鈺的心卻漸漸冷了下去,聲音里多了她無法理解的落寞蒼涼,“我想負責,我也早喜歡你了,如果心里沒有你,那天我或許不會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你,可,我真的不能……” “我不在乎?!?/br> 含珠看著床褥上的紋絡,說不清為何哭,眼淚一顆顆掉了下去,“我不在乎,我只想嫁給我喜歡的人,其他的都不在乎。你不娶我,你一天不娶旁人,我便知道你還沒忘了我,那我也會繼續(xù)等你想明白。你一輩子想不明白,我就等你一輩子,反正都是一個人過一輩子,那為何不兩個人一起過?難道你真的愿意看我嫁個我不喜歡的人,為他生兒育女?” 程鈺不愿意,那晚只是看她對楚傾笑,看楚傾慈父一般護著她不被路人撞到,他都恨不得取而代之,若是誰還想對她做更親密的事,程鈺無法想象自己會做出什么。 可他怕她不懂,怕她現(xiàn)在沖動之下答應的好好的,將來后悔。 “你才十五,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等你看到旁人都當了娘親,你羨慕了怎么辦?” 含珠眼淚止住,依然低著頭,“你想要孩子,咱們可以領養(yǎng)一個,你不想要,我都聽你的。說實話,我照顧過meimei,照顧過阿洵,既當jiejie又當母親,以后有沒有自己生的,真的沒太大關系。再說了,你也說路還很長,你怎么就知道你沒有康復的機會?” 程鈺苦笑,“我請呂神醫(yī)看過,他都沒辦法。” 她說了這么多,他依然只想著他的身體,不肯給她一個承諾,含珠有再多的心疼勇氣,終究只是個面皮薄的姑娘,像是厚著臉皮求他娶她,他卻再三拒絕。心里委屈,含珠自嘲地站了起來,“我懂了,你是鐵了心不想娶我,那好,我嫁旁人,我為別人生兒育女?!?/br> 轉(zhuǎn)身就要走。 她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腳步很快。 程鈺的心就像突然被挖走一樣,那一瞬理智全忘,只知道真讓她走了,他就徹底丟了她了。 “含珠!”他急切地喊她,不顧一切從床上跳了下去,含珠聽到動靜,大驚,趕緊跑回來扶他,“你怎么起來了,你……” 卻是程鈺身子太虛,一下子朝她倒了下來,比她高出一頭的結(jié)實男人,含珠哪里扛得住,努力想把他往床上扶,偏他緊緊抱著她,一不小心兩人都倒在了床上。 “別走?!背题晧褐粗艁y的還帶著淚珠的杏眼,在她掙扎前再一次求她,“別走?!?/br> 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歡自己,只知道自己為了她一晚晚徹夜難眠,無數(shù)次想去看她,又只能苦苦忍住,像是心已經(jīng)在她身上扎了根,卻不得不將自己困在這座冰冷沒有人味兒的宅子里。而她來了,告訴他她早就傾心于他,讓他一顆心都暖了起來,他怎么能再放她走? “真的不會后悔?”他最后一次問。如果她遲疑,他再不舍也會放了她,如果她答應,將來就算她后悔,他也不管了,拼著被她罵自私小人,也要一輩子都留她在身邊。 含珠怎么會后悔? 她望著他仿佛藏了千言萬語的黑眸,輕輕搖了搖頭,“不……” 才說了一個字,看見他眼里似乎有星光乍現(xiàn),下一刻,他低頭覆了上來。 不是江邊的心無旁騖,不是竹樓上的溫柔,也不是侯府里的粗魯,像是平靜湖面下壓抑了許久的波濤,在這一瞬突然洶涌而來,欲將她吞沒。 吞沒就吞沒,含珠心甘情愿。 她乖乖地躺著,任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的喜歡,她也無比地滿足,哪怕唇有點疼了。 漸漸的,浪頭平復了下去,換成了潺潺流淌的溪水,平靜而溫柔,但這種溫柔卻更危險。 呼吸變重,兩人都變了,含珠開始緊張,想要開口喊停,舌尖都被他搶了去,帶來更多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