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曼輕輕頷首，看了眼時間，對他說：“旁邊有間私房菜館，我們?nèi)ツ抢镒??！?/br>
    張小曼胃口欠佳，她點(diǎn)了一桌子的菜，卻只叫蘇棠吃。她說：“眉生最喜歡這里的春筍炒莧菜。你也嘗嘗，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連口味都出奇得相似。”

    蘇棠對張小曼說：“太太，若眉生在這里，她看著你這樣茶飯不思，您覺得她會吃得下這滿桌的佳肴嗎？”

    張小曼被他說服了，拿起筷子也吃了起來。

    飯后，蘇棠開口問張小曼，“太太，你心中究竟在打算什么？我今早接到周刊雜志主編電話，才知道你與他私下聯(lián)系過?！?/br>
    張小曼慢慢喝著茶，半晌，她說：“我一直很后悔，欒傾待剛回榮城的那段時間，我對他那樣冷漠?！?/br>
    “過去，我總怨恨顧鴻華，毀了我。直到他死后，我才醒悟，我也毀了欒傾待?！睆埿÷檬种篙p圈著瓷杯的邊緣，“我把眉生當(dāng)成了我軟弱和避世的借口。是我自己的左右搖擺毀了自己的一生，也毀了欒傾待?！?/br>
    蘇棠似乎聽出了她溫軟話語間的某種絕決，不禁開口，“太太，你不要沖動。你要多想想眉生。”

    張小曼搖頭，“沒用的。阿棠，顧鴻華對我再也不似從前了，他現(xiàn)在心里不知多恨我，只不過礙于城北工程，他還不能與我徹底撕破臉?！?/br>
    蘇棠心知自己大概是勸不動張小曼了，但他還是說：“您想想幾年前，白沫先與蔣梨，他們又何嘗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結(jié)果呢？白沫先依舊不停地玩著女人，而原本高傲不可一世的蔣梨，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是昨日黃花，到哪里都不再受人尊重?！?/br>
    張小曼說：“我與顧鴻華之間，沒有愛，卻有數(shù)不清的怨。縱使勉強(qiáng)湊在一起，裝著相敬如賓，假意舉案齊眉，卻終究是悔恨難平?！?/br>
    “阿棠，我意已決?？v使今天是眉生坐在這里勸我，我的決定還是一樣的?！?/br>
    *

    張小曼是多年前香港中文大學(xué)的才女。她過去寫的那些書信，如今在榮大的中文系中，早已經(jīng)變成了學(xué)子們爭相追捧的范文。

    尤其是唐朦，還特意將那些書信下載在電腦里反復(fù)地閱讀。

    很多次，她都特別氣憤地對顧鈺墨說過，“這么美的書信，那些人卻用來當(dāng)成了傷人的利器，實(shí)在太可恨了?！?/br>
    唐朦的這番言論說過沒過多久，榮城的夜間新增了一個廣播節(jié)目，名叫：流金歲月。

    主持人聲線文藝甜美，讀句似詩：“四月天，清寒乍暖。午后，榮城天氣晴過又雨。那一刻，你若恰好站在某個瓦檐下躲雨，是否曾看到不遠(yuǎn)處，那幾許繁紅柳綠，鬧得全城春色迷離?！?/br>
    “那一刻，你是否想起了某段令自己徹骨難忘的流金歲月。”

    秋波弄里，顧鴻華原本坐在書房里處理公事。聽到從張小曼房中傳來的廣播聲音，他從書房里走出，來到夜廊中，面無表情地聽起了那段格外相熟的往事。

    當(dāng)年，張小曼初嫁給顧鴻華。對于顧鴻華，她心中只有漫漫深濃的恨意。

    得知他身后還有一個何美琪。張小曼在新婚那天晚上，用一把水果刀抵住自己的小腹，她對顧鴻華說，“你今天若是碰我一下，我就割了自己的zigong?！?/br>
    她對顧鴻華說：“你不要以為我在騙人，我學(xué)過生理課，我知道女性的器官都長在什么位置?！?/br>
    顧鴻華人生中唯一的洞房花燭夜，卻是該死地刻骨銘心。

    他那時愛張小曼愛得極度沒有原則。他不忍心傷害她，更不愿看到她眼中的厭惡和恨意。

    他還想要得到張小曼的一顆真心。

    顧鴻華去了福佑公寓找何美琪。醉酒時，他一時沒有忍住心中的挫敗感，將心中所有的負(fù)面情緒都在何美琪面前發(fā)xiele出來。

    一個月后，張小曼接到張春晉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小曼，你mama出事了?！?/br>
    顧鴻華從往事回首，聽到收音機(jī)里說：“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強(qiáng)盜般只會令人覺得窒息痛苦的愛。真是令人大開眼界?！?/br>
    他突然推開門，望著窩坐在沙發(fā)間，面色清寒的張小曼。隨后，顧鴻華又邁步走到桌前，一把關(guān)掉了電腦。

    他凝著張小曼，“欒傾待一死，倒令你全然沒有了顧忌，是不是？！”

    張小曼抬眸看著顧鴻華，“這只是其一。你現(xiàn)在那么看重城北項(xiàng)目，那么需要我阿爸的支持，你又怎么舍得與我撕破臉呢？”

    顧鴻華覺得眼前的女人很陌生，他微微瞇眸，“張小曼，你還是張小曼嗎？”

    張小曼輕輕哼笑，“云卿，我當(dāng)然是張小曼。那個被你逼著愛了十多年的張小曼?！?/br>
    “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呢？是不是覺得一顆心被我肆意地放在掌心間狠狠地揉搓著，很疼呢？”

    “疼就對了。”張小曼垂眸，“我已經(jīng)疼了這么多年，也該輪到你了?！?/br>
    “欒傾待的命，我mama被無情斬斷的三根手指，董秀雅被截肢的右手，還有我被你毀掉的人生。”

    “你欠張家這么多，總要一一還給我?！?/br>
    顧鴻華雙手背于身后，眼中有三兩冷意，“好啊。來，你且說說看，你準(zhǔn)備讓我怎么還？”

    臥室里陷入地獄般的沉寂，明明是四月的天氣，卻冷得好似冰窖。

    許久之后，顧鴻華才又輕聲開口，“張小曼，你也活了43年。你可曾想過，你所以為的一切從來不是你以為的樣子?！?/br>
    “你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也未必如你臆想中的那樣完美無缺?！?/br>
    “是，我顧鴻華不是什么好人。商場上，年輕時，我也曾經(jīng)為了達(dá)到目的不計手段。所有俗世間污濁骯臟的事我也做過不少。但你摸著你自己的良心問一問。從你嫁進(jìn)秋波弄，我可曾虧待過你半分？”

    “愛上你時，我身邊已經(jīng)有何美琪。你可曾想過：我因?yàn)檫@件事心中對你始終充滿了愧疚？所以這么多年來，我明知何美琪救過我的命，我卻待她絕情絕然?！?/br>
    你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長大，我了解你的脾氣秉性，人前溫婉，心中卻是受不得半點(diǎn)委屈的。“

    ”何美琪并不是每次都得理不饒人。很多時候，故意挑起事端的人都是你。是的，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張小曼出身于書香世家，你樣貌美麗，你畢業(yè)于名校，你心高氣傲。你看不起何美琪這樣甘愿做小的女人?！?/br>
    ”事實(shí)上，這么多年，除了你們張家的人，除了欒傾待，你何曾看高過任何人？“

    ”你常說我狠。張小曼，你換個角度想想，這整個秋波弄里，最心狠絕決的人究竟是誰？！“

    *

    榮城里，眾人各懷心事，將心中的愛恨情仇都粉飾在平靜和繁華之下。

    英國，顧眉生在劍橋的第二學(xué)年遇到了一個極難纏的教授。

    他像是故意針對顧眉生，每次上課必點(diǎn)名讓她回答問題。下了課，除了正常的報告和論文之外，他會另外給顧眉生單獨(dú)布置額外的功課。

    從9月到12月，顧眉生被他折騰得簡直是身心疲憊。

    京安琪有時會忍不住與顧眉生開玩笑，”李森教授一定是垂涎上了你的美貌?！?/br>
    顧眉生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匆匆整理著剛剛寫完的報告，接著又開始準(zhǔn)備第二天的課程。

    果然，第二天，李森在上完課后又叫住了顧眉生，”你隨我去下辦公室?！?/br>
    辦公室里，李森不似上課時那樣嚴(yán)謹(jǐn)，他微笑，對顧眉生說，”請坐?！?/br>
    他說著，又從抽屜里取出100英鎊，放到她面前，”我知道，你已經(jīng)將我這個老頭子完全忘記?！?/br>
    顧眉生這才想起來他是誰。緊張的情緒終于和緩，她笑著道，”教授，原來是您?！?/br>
    李森為女孩倒了一杯咖啡，他說：”我已經(jīng)觀察你數(shù)月。華裔學(xué)生在我們學(xué)校里個個都能勤勉，你并不是最刻苦的一個。但你卻是我見過少有的天賦和眼光兼?zhèn)涞膶W(xué)生?！?/br>
    顧眉生聽李森的夸贊，心中不覺喜悅，只覺心酸。辛苦數(shù)月，終于得到李森的肯定，實(shí)在是太不容易。

    李森有雙格外精明的眼睛。他看著顧眉生，氣質(zhì)淡然，寵辱不驚，心中實(shí)在是覺得很滿意。

    他輕輕翻開顧眉生的檔案，”你是鴻云集團(tuán)顧先生的獨(dú)生女，將來是要回國的吧？“

    顧眉生輕輕點(diǎn)頭，”是的?！?/br>
    李森又問她，”回去后會繼承家族生意？“

    ”是?！?/br>
    李森若有所思地頷首，又道：”你這樣年輕，如何服眾？“

    顧眉生心中不解，沉默看著眼前這位頭發(fā)雖然花白，卻矍鑠精明的老人。

    李森終于從包中取出自己的名片，遞到她面前，”來幫我吧。兩年時間，或者更快，我會幫助你成為一流的金融人才?！?/br>
    顧眉生看了眼名片：西萊克銀行董事長。她恍然大悟，終于將前因后事完整地拼湊在了一起。

    顧眉生覺得自己運(yùn)氣實(shí)在是不差的。出門遇貴人，眼前的捷克李森，是英國富豪榜上排名前五的人物。他居然注意到了像她普通的留學(xué)生，并且還愿意提拔她。

    顧眉生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絕這樣誘人的工作邀請。

    20歲那一年，蘇棠為顧眉生核算過一次她個人名下的財產(chǎn)，心中大驚。愕然過后，蘇棠又難免為顧眉生感到心疼，”這么多錢，你在英國該有多忙啊?！?/br>
    很忙。這一年半，顧眉生忙的平均每天只能睡4個小時的覺。若是遇到陪李森出差公干，她還試過連著兩天兩晚都沒合過眼，坐在李森身邊，聽他如何雷厲風(fēng)行地與客戶談判。

    李森讓顧眉生跟著自己學(xué)了兩個月。第三個月，他推薦顧眉生西萊克做見習(xí)投資經(jīng)理。

    顧眉生在應(yīng)付大學(xué)的繁重功課之余，還要自己安排時間出去見客。

    有一次她去見一個事業(yè)有成的地產(chǎn)商。那商人第一眼見顧眉生，就為她的樣貌所吸引，他用一筆巨額的投資為餌，想要讓顧眉生做他的情人。

    殊不知顧眉生早已經(jīng)有準(zhǔn)備，將藏于袋里的錄音放出來給他聽，又將他過去與情婦偷情的照片悉數(shù)擺到他眼前，

    她對這位地產(chǎn)商說，”這筆投資金于我不過是份工作。但我若把這段錄音發(fā)給貴夫人和媒體，按照英國的婚姻法，只怕會令您一無所有吧?！?/br>
    地產(chǎn)商看起來心中有糾結(jié)和顧慮。顧眉生索性站起身，將他桌上的支票薄放到他面前，”不過是一筆五千萬的小投資，在這上面簽個名，你可以保住10多億。相信我，這筆買賣于您，絕對是值的。“

    地產(chǎn)商白白被她刮去幾千萬，心中難免覺得憋屈，忍不住用英文罵了她一句：”小娼婦！“

    顧眉生拿著支票直接走人，完全不理會他口中風(fēng)度盡失的謾罵。

    幾日后，這位地產(chǎn)商的風(fēng)流軼事被媒體踢爆，許多不雅的照片流傳于網(wǎng)上，他的妻子在一氣之下將他告上了法庭。

    因?yàn)楦鞣N偷情和外遇的證據(jù)實(shí)在太齊全，他被法院判凈身出戶，數(shù)日之間從一個受人敬重的富豪變成了普通人。

    他氣匆匆去銀行找顧眉生。顧眉生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率先開了口，”你該感謝我，讓你事先在銀行投資了五千萬。不過，金融市場風(fēng)險這樣大，萬一我眼光有偏差，您很有可能真的就此破產(chǎn)哦?！?/br>
    這位地產(chǎn)商怎么也想不到，因?yàn)樗粫r的見色起意和語言粗暴，竟令自己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從天堂掉落到了地獄。

    顧眉生遠(yuǎn)赴英國長達(dá)三年。再次出現(xiàn)在榮城人的視線，是因?yàn)樗?0歲那一年的年末，登上了英國著名金融類雜志《銀行》的封面。

    標(biāo)題是這樣寫的：顧眉生，華裔女性，捷克李森現(xiàn)在最得意的愛徒，西克萊銀行史上最年輕的金牌投資顧問。

    20歲，顧眉生從英國學(xué)成歸國。在公眾眼中，她就是上帝的寵兒。

    這一年，西克萊銀行在榮城設(shè)立分行。顧眉生從英國帶回榮城的，除了劍橋的畢業(yè)證書，還有李森給她的一份條件極優(yōu)渥的聘用書。

    她回國的前夕，李森真是舍不得放顧眉生走啊。他將聘用書交到她手中，又對顧眉生說，”雖然知道你早晚要回中國，但失去你，我就像少了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顧眉生上前緊緊地?fù)肀Ю钌?。她很嘴甜地對李森說：“在我們中國有句古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李森爸爸，我會非常想念你的?！?/br>
    李森心中大悅，望著顧眉生，像個老頑童，笑問她說，“我有三個兒子，你要不要拋棄你的男友，考慮一下他們？”

    顧眉生臉上笑容格外甜美真摯，令窗外優(yōu)美春色都顯得黯然失色。

    那一刻，顧眉生心中對她人生的第一個伯樂充滿了不舍和感恩。

    ☆、演戲：旁若無人說他是非

    國際上對銀行的定義是：依法成立的經(jīng)營貨幣信貸業(yè)務(wù)的金融機(jī)構(g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