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3月，顧眉生剛剛成為欒亦然的妻子。他將她當(dāng)成了自己最重要的珍寶，變著法子地哄她高興，像照顧孩子一樣地照顧她的起居和三餐。

    早上眉生醒得太早，欒亦然便開始遷就她的生活作息，陪她一起早起去海邊散步。散步回來，他親自下廚準(zhǔn)備她的早餐。

    他從家中的廚師那里學(xué)會了做各種營養(yǎng)早餐，然后連哄帶騙，同時兼顧著妻子的胃口和營養(yǎng)需要。

    他開始盡量將繁重的工作壓縮，每天多抽時間陪著妻子。兩人出去購置嬰兒用品，眉生走得腰酸腿酸，速度漸漸減慢，欒先生從來不考慮場合或是地點，直接將她攔腰抱起。

    每周兩次，家中會有瑜伽老師上門教眉生練習(xí)瑜伽，欒亦然總是不放心，一定會在一旁看著眉生，深怕她閃了腰或是太累了。

    夜里睡覺前，欒先生會將小妻子擁在懷里，給她讀一些眉生平時喜歡的古籍或是散文。

    眉生側(cè)著頭安靜凝著他，男人英俊的臉在溫暖的燈光總顯得很誘人。顧眉生抬起頭，輕輕吻著他單薄又好看的雙唇，笑著道：“真把我當(dāng)成了你的女兒嗎？”

    欒亦然放下書，輕笑回吻她：“不好嗎？”

    顧眉生伸出手，拉近他的臉，俏皮而柔軟的舌頭輕輕地溜進他的唇齒之間，用他最熟悉又最難招架的方式，深深地吻著欒亦然。

    男人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眸間藏著隱忍的欲望，身體漸漸貼近，卻被妻子凸起的肚子給輕輕彈了回去。

    欒亦然瞬間瞪大了眼睛，“這小子居然敢踢老子？！”

    顧眉生一愣，隨即又摸著肚子笑出了聲。

    *

    周末天氣好的時候，欒亦然會陪著眉生去看望張春晉和鄭溫娟。

    鄭溫娟在廚房里燉了一鍋土雞湯，身上穿著米色的圍裙，銀白的發(fā)絲在滿室的香氣間染滿了人間煙火氣息。

    顧眉生能從外婆看似清冷的臉上看出那一絲溫暖。她捧著一杯水，微笑站在廚房門口，說：“記得小時候，我與阿棠哥哥也曾經(jīng)像這樣眼巴巴地站在廚房門口，等著鮮美的雞湯出鍋?！?/br>
    鄭溫娟看了她一眼：“你小時候可要比阿棠頑皮得多。”

    眉生走過去，親昵地挽著外婆的手臂：“外婆，阿棠哥今年都30了，總這么單著可真讓人擔(dān)心呢?！?/br>
    鄭溫娟輕輕摩挲著眉生的發(fā)辮，道：“阿棠從小最疼你，你勸勸他，或許他能聽得進去?！?/br>
    她說著，輕聲嘆了口氣，“時間過得真是快啊。一轉(zhuǎn)眼，我的外孫女都到了要當(dāng)mama的年紀(jì)了?！?/br>
    在認(rèn)識欒亦然之前，眉生最依賴外婆，懼怕也是有的，但那種懼怕也來自依賴。鄭溫娟從小對她就很嚴(yán)苛，但眉生知道，這種嚴(yán)苛來自于最最深濃的骨rou親情。

    眉生像小時候那樣，輕輕蹲下身，將臉貼在鄭溫娟的肩膀上，語氣是有些孩子氣的：“外婆，你不要老。”

    “嗯。”鄭溫娟微笑握著她的手：“外婆以后還要給我們小眉生帶孩子?！?/br>
    蘇棠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這樣的一幕。他手里拿著公文包，眼中彌漫著深深的柔軟。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如水一般的從前。

    鄭溫娟還不曾老，他與眉生還不曾長大。

    張家的一切猶如舊事依舊。身為孤兒的蘇棠常常會感嘆自己的好運，他在這個家里也曾經(jīng)體嘗到了親人的關(guān)懷，家人的呵護，還有眉生的信賴和陪伴。

    他微笑著走進廚房：“外婆?！?/br>
    鄭溫娟放開眉生，抬頭看著蘇棠，玩笑了一句：“咦，我們家阿棠好像又長高了些嘛?！?/br>
    眉生站在外婆身旁失了笑，她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好像是。阿棠哥哥現(xiàn)在看著，有兩米了吧?！?/br>
    蘇棠沒好氣，“你就欺負(fù)我吧?！?/br>
    顧眉生笑嘻嘻，突然走過去趴在蘇棠的背上，雙手箍住他的脖子，口中還小聲警告道：“我可是個孕婦哦……”

    蘇棠：“……”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吧，公主殿下，這是要我背著你去哪里玩呀？”

    眉生笑得開心道：“咱們?nèi)リ柵_找外公，讓他講一個阿凡提的故事吧?！?/br>
    蘇棠背著她往陽臺走去，嘴里卻是不饒她：“對，你是你阿凡提，我是帥驢。”

    陽臺上，欒亦然又在幫張春晉搬弄他最心愛的花花草草，余光瞥到趴在蘇棠背上的妻子，倒是吃了一驚，起身上前將眉生抱著攬進了自己的懷里。

    張春晉卻道：“你不用擔(dān)心，阿棠不知多疼愛這個meimei。他自己摔倒，也絕不會讓眉生受一點點傷的?！?/br>
    蘇棠朝著欒亦然微笑打了個招呼，然后脫下外套，卷起衣袖，繼續(xù)替張春晉打理著花草。

    張春晉走到一旁坐下來喝茶，他看了眼蘇棠，說：“阿棠，我們局里新來了幾個年輕的女工程師，我見過，模樣都很不錯。我安排你們見個面？”

    蘇棠頭也不抬，對張春晉說：“您的好外孫女，每天丟給我處理的工作那么多，我哪里有時間去見女孩子?！?/br>
    欒亦然遞了一杯溫水給顧眉生，對蘇棠道：“我給你批假?！?/br>
    在場的三個人都輕輕笑了起來。

    蘇棠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回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也好。”

    晚上吃過飯，蘇棠與他們夫妻二人一起離開張家。趁著欒亦然取車的時間，顧眉生對蘇棠說：“阿棠哥哥，有兩件事需要你幫我去做?！?/br>
    蘇棠輕輕頷首：“你說?！?/br>
    “你找時間去見一見彭青，史文云還在他那里?！?/br>
    “好的?！?/br>
    顧眉生又道：“再調(diào)查一下欒氏實業(yè)的底?！?/br>
    蘇棠這下倒是有些意外了，他轉(zhuǎn)過頭看著眉生：“你懷疑欒先生什么嗎？”

    眉生淡淡搖頭：“我已經(jīng)與欒亦然領(lǐng)了證，早晚都是要面對他的家人的。我爸爸的某些顧慮未必沒有道理，在嫁進欒家之前，我總要清楚欒家的一切家底?！?/br>
    蘇棠說：“你完全可以問他本人。眉生，你們一路走來不容易，可別因為彼此的猜忌而影響了這么多年的感情?！?/br>
    眉生輕輕搖頭：“你歸你去查，我也會與欒亦然說?！?/br>
    蘇棠這才安了心，上了車：“我知道了?！?/br>
    *

    3月中旬的一天，蘇棠趁著傍晚吃晚飯的時間，從鴻云去了一趟彭青的家。

    兩人事先有約，彭青見他來，便將一疊蔣平南的資料都交給了蘇棠：“張春晉最近在鐵路局的日子怕是不好過，蔣平南是打算利用顧眉生在榮城的金融地位來反策他了?！?/br>
    難怪眉生催促著他來找彭青。蘇棠將資料放進公文包里，又道：“史文云呢？”

    彭青眼中劃過絲絲冷意，語氣卻是極平靜的：“我會看著他?！?/br>
    蘇棠舉目四望，公寓并不大，每個房間的門都大開著，卻哪里都見不到史文云的身影。彭青淡淡瞥了蘇棠一眼：“蘇先生，好奇心殺死貓。”

    蘇棠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他又看了彭青一眼，起身離去。

    蘇棠不知道，公寓的盡頭有一間很小的儲物間，里面漆黑一片，是個封閉幽暗的空間。蘇棠離開之后，彭青慢慢起身，走到儲物室的門口，打開門。一個襤褸的身影就這樣倒在了他眼前。

    一旁的高臺上供著關(guān)羽像，彭青隨手拿了幾根檀香，然后把燃燒著的那一頭，一根根插在史文云眼球上。

    痛得地上的男人悶聲呼疼。

    史文云話語凄凄，總似嘆息：“你怎么能這樣對我，我到底是你的……”

    彭青皺起了眉頭。電話卻在這時響起，他走到客廳去接，史文云忍著疼痛坐在地上，心中松了一口氣。

    電話那頭是將悅?cè)唬骸巴砩弦黄鸪詡€飯，你有時間嗎？”

    彭青將手插在褲袋中，語氣是柔軟的：“好，我來接你?！?/br>
    史文云坐在不遠(yuǎn)處靜靜看著他，心中的情緒很復(fù)雜。

    那樣溫柔的神情，他曾經(jīng)在何美琪的臉上見過，彭青的五官與何美琪實在是有五六分相像的。

    遺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彭青不知道，何美琪也曾經(jīng)用這樣的一份虛偽的溫情對待過史文云。

    這一年，彭青還很年輕，但他掌控情緒的本領(lǐng)，卻像一個在俗世中已經(jīng)掙扎了許久的人。

    他拿起車鑰匙準(zhǔn)備出門，史文云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輕聲道：“你連自己的感情也拿來交易？”

    彭青置若罔聞，頭也不曾轉(zhuǎn)一下，就徑直出了門。

    車子在高架上走走停停，在這座悲喜城里，彭青是個鮮少能感受到自己真實情緒的男人。

    他生活在一片片麻木的日子里。

    春節(jié)，他初次見到史文云，就已經(jīng)知道這個男人十有八九是他的父親，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造假，唯有他們之間如此相似的五官，無法偽裝掩蓋。

    境況不同了。

    彭青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精神殘缺，處事極端又隨性的男孩。

    痛恨一個人的時候，他不會再面露一絲猙獰。

    顧眉生對他說：“史文云暫時還不能死?！?/br>
    彭青便不殺他。他將史文云關(guān)在漆黑逼仄的儲物間里，他用guntang的煙蒂或是香灰灼傷史文云的身體和眼睛。他總是喜歡將最殘忍的手段用在史文云最脆弱的地方。

    心情不錯的時候，彭青也會與史文云說上幾句話：“你也不必覺得我殘忍嗜血。我請你嘗試的這些招式，都是我曾經(jīng)體驗過得特別美好的一些經(jīng)驗?！?/br>
    彭青生來懂得毀滅。在他還沒學(xué)會如何去愛人的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用什么樣的方法可以去摧毀一個人生存的意志和勇氣。

    史文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蔣悅?cè)灰膊皇恰?/br>
    蔣悅?cè)蝗缃裨跇s城的地位很尷尬，在法律上，她是白沫先的妻子，每個月可以從律師那里領(lǐng)取頗為豐厚的生活費，但在上流社交圈里，蔣悅?cè)皇莻€不受歡迎的人。

    家人利用她，世人不齒她。蔣悅?cè)簧钪形ㄒ坏囊唤z期盼就是彭青對她的感情。

    經(jīng)過了數(shù)月的相處和歡愛，此刻的蔣悅?cè)灰呀?jīng)儼然是彭青手中的扯線木偶。

    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落在蔣悅?cè)谎壑?，都是美好的?/br>
    這一年的3月，城中關(guān)于蔣悅?cè)缓团砬嘀g的流言越傳越兇。蔣平南數(shù)次警告女兒：“悅?cè)?，你昏了頭！你怎么能與那樣的男人湊在一起？！”

    蔣悅?cè)徊灰詾槿?，冷聲對父親道：“彭青哪里不好？他總要比死了白沫先好上千百倍吧。蔣局長，你在鐵路局管人管慣了吧？您可別忘了，我早已經(jīng)在你的安排下成了個寡婦！”

    蔣平南氣得半死，直接一個巴掌甩在了女兒的臉上：“你懂不懂事！你就算要瘋，也等到我在白氏掌了權(quán)。到時候，無論你想與誰在一起，爸爸都不會阻攔你?！?/br>
    蔣悅?cè)焕淅涿约簾崂崩钡拿骖a，輕哼了一聲，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家里，我們每個人都是你手里的工具。先是姑姑，然后是我。你如果真的有本事，這么多年為什么總是被別人壓著呢。鐵路局里，你被張春晉壓著；家里，你被爺爺壓著；現(xiàn)在你想掌權(quán)，卻又被欒亦然壓著。”

    蔣平南聽不得這樣的話，他揚起手又想打蔣悅?cè)?，這次卻被她抓住了手腕：“爸，野心是要用實力去支撐的。你不如收手吧?！?/br>
    父女倆何其地相像。

    蔣平南讓蔣悅?cè)慌c彭青劃清界限，蔣悅?cè)徊豢稀?/br>
    她勸父親放棄心中的深濃欲望，蔣平南不甘。

    他們都不肯認(rèn)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