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聲音清朗,如穿云而來,將這悶熱的空氣嘎然撕開了一道口子,外面頓了頓,才有隨護答道:“我等正是鄭府之人,不知閣下.....?” 外面卻沒人應聲。 鄭澤瑞同鄭明珠互看一眼,詫道:“外頭怎的這般安靜?看來此人是識得我鄭家標識的,jiejie,我去瞧瞧?!?/br> 鄭明珠這下沒有阻攔,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鬢發(fā),鄭澤瑞也略整衣冠,這才一挑水藍車簾,站在了車轅上。 一看之下,他不禁啞然失聲。 馬車右側,黑壓壓一片,悍將駿馬,個個身披黑色甲胄,昂首挺胸,目光如鷹,雖只有五十余人,卻有氣吞山河之勢! 鄭澤瑞大大抽了口氣,內心里卻無與倫比的激動起來,——黑騎衛(wèi)!這是活的黑騎衛(wèi)! 他猶在激動發(fā)怔,當先的一名男子已笑著朝他拱了拱手,說到:“不知是鄭家哪位公子?” 鄭澤瑞回過神來,目光在說話之人身上一掠,見他黑衣黑甲,兩肩分伏火焰麒麟頭,背后背著箭囊,幾根黑羽箭耀耀生光,心里一驚,忙掃了下袖子拱手道:“在下鄭澤瑞,在家行四,車里的是我大jiejie?!?/br> 那人點了點頭,帶著些微的笑意道:“原來是鄭四公子,在下黑騎衛(wèi)徐璟,正要到府上去拜會,不知能否煩請四公子帶個路?” 徐、徐璟? 他話音兒一落,便有四名黒\騎打馬上前,鄭澤瑞留神一望,方才這一隊黑騎奔行過來之時氣勢太足,外圍的一些村民早嚇得躲到了不遠處的樹林里,便是連自家的隨護也被沖隔在了外面,如今的情狀,竟是這一隊黑騎不動聲色地瞬時將兩輛馬車圍在中間。 鄭澤瑞手心有點兒出汗,暗想這動作也太快了些。 這當兒口,那四名黑騎已行至隊伍的最前頭,噠噠的馬蹄聲在這裹著暑熱的空氣里猶如踩在人的心里一般,坐在馬路中間的婦人和小孩兒早忘了繼續(xù)干嚎,她們望著四名黑騎頭盔后露出來的幽幽雙眼,不自禁的縮了縮脖子,那婦人一把將小孩子扯進懷里,抖抖索索聲兒也不敢出一下。 最左邊的黑騎扭頭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頭兒,見徐璟比了個手勢之后,面無表情的回過頭來,而后“唰”地一下抽出一把長劍! 所有人登時一驚,后面馬車里鄭明珠低呼一聲:“莫傷人性命!” 徐璟聞聲同鄭澤瑞側頭看了一眼,鄭明珠探出來半個身子,臉色微紅,見徐璟看過來只好出來見了個禮,徐璟笑了笑,在馬上回了一禮,沒說話便又轉頭朝前面看去。 鄭明珠蹙著眉頭四下掃了一眼,不悅地拉了下鄭澤瑞的袖子,然鄭澤瑞也正凝神瞅著前面,沒反應,她只好暫且坐回馬車里。 前面的婦人看黑騎拔了劍,下意識抱起孩子轉身就跑,那黑騎一號動了動眉毛,反手在他旁邊的黑騎二號腰間輕巧一挑,腕上微一使力,一錠銀子準確的砸在那婦人腳邊。 長劍入鞘。 “銀子”,黑騎一號面無表情的說。 “十兩”,黑騎二號狠狠盯了一眼,咬牙切齒。 黑騎三號:“.....讓路?!?/br> 黑騎四號:“快些?!?/br> 鄭澤瑞及一眾隨護:“..............” 村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上前去挪開驢子,他們對著講清譽要名聲的人可以耍混耍無賴,那是因為知道他們不屑同自己這些庶民較長短,可對于這些不知打哪冒出來的、那氣勢似乎瞬間就能踏平一個村子的兵人來說,他們是真不敢如何,油滑一些的早在剛才見情勢不對就腳底抹油了,鄭澤瑞尋了一下,先前那鬧事的頭頭已不知所蹤,剩下的只婦人居多。 前面的黑騎一二三四號齊齊咳嗽一聲,幾個身材結實的婦人也不敢再撒潑,匆匆上前,七手八腳的將那驢子挪開,徐璟在馬上坐了個請的手勢:“那就有勞四公子帶路了?!?/br> 鄭澤瑞知道他這是有心解圍,當下不便多說,一下打馬車上跳了下來,又命隨護牽了匹馬來,棄車而騎馬,方對徐璟低低道:“郡王請!” 徐璟一樂,帶著五十名整齊劃一、黑甲黑面的黑騎衛(wèi)一路跟著鄭澤瑞往鄭府而去,后來的里正騎著一頭老黃牛氣短的在后面喊:“鄭公子、等、等等啊....”,話沒喊完,被后面的黑騎衛(wèi)瞪的噎了回去。 xxxxxxxxxxxxxx 松菊堂。 王氏心頭壓著火,臉色有些難看,龔嬤嬤當她是擔心鄭明珠和鄭澤瑞,低聲勸了幾句,見王氏沒有絲毫緩和,也不敢再多說了。 白露進了穿堂,小丫鬟遞上來的水也沒來得及喝一口,便趕著進正房回稟:“老太太,大姑娘和四少爺回來啦!” 王氏微微欠身,詫道:“怎么這般快?管家不是才帶人走了一刻多鐘?” 白露笑了下,回說:“管家?guī)е诉€沒到地方,就碰見兩位主子的馬車了,說是路上有貴人相幫呢。前院的人回說,有客到了,眼下正去往攬月樓去拜見老太爺,大老爺也在前院呢?!?/br> 王氏臉色稍稍好看了點兒,起身凈了個手,鄭明珠和鄭澤瑞便進了松菊堂。 鄭明珠臉色有些發(fā)紅,神情卻并不是個高興的樣子,鄭澤瑞兩眼放光,顯然把路上一事全當樂子了。 王氏心里愈發(fā)不舒服,看了白露白霜一眼,二人會意,立即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打發(fā)出去。 龔嬤嬤站著沒動,這幾年里她一直是最得王氏心的人,幾乎不用避忌,更何況府里的這幾個小輩都是她看著長大的,王氏訓導時她偶爾還要唱個紅臉,遂悄悄看了鄭澤瑞一眼,示意王氏方才很是擔心,要好好回話。 鄭澤瑞顯然頗熟悉龔嬤嬤的暗號,沖她眨了眨眼,王氏將銀盞重重一放,搭了龔嬤嬤一眼,道:“你也先下去。” 龔嬤嬤微楞,見王氏很有些不耐煩,未敢多言,只好先躬身退出去。 鄭澤瑞道:“祖母.....” 王氏沉著聲音道:“放著好好的官道不走,作甚要繞到小路上去!如今是遇見了幾個貪財的賤民,若是如南邊一樣,竄出來一伙子流匪該如何是好?。恳晃洞嬷澩娴男乃迹愦骿iejie的勸也不聽?是受了哪個小廝的攛掇,想要挨板子了不成!” 鄭澤瑞待下人一向寬厚,今兒帶了隨從,因此貼身的小廝就只有一個,聽王氏如此說,以為是方才龔嬤嬤一番眼色被王氏看見,遂不做多想的道:“祖母莫要生氣,都是我自己貪玩,倒不是長嶺攛掇,祖母要打板子就打我吧。” 他不袒護還好,一袒護王氏壓著的怒火“騰”一下子被點了起來,又想起前幾日焦嬤嬤說得那樁“作孽事”,登時心頭郁堵,只覺剛剛的猜想全成了真,只恨不得立時將長嶺打死。 鄭明珠在一旁瞧著王氏臉色不好,忙上前幾步,對鄭澤瑞道:“瑞哥兒,還不快同祖母認錯,這半下午定是讓祖母擔心壞了!” 她怕王氏真罰鄭澤瑞,遂又道:“你也莫要太護著自己個兒的小廝,今兒回來時若不是長嶺說走小路風景好你也沒那般犯倔。況且,同那碰瓷兒的頭頭說項時,我見那人對著他客客氣氣,回來卻只二兩銀子的面子兒情,想來還是得歷練,今兒挨幾板子得了教訓,日后你在鬧性子的時候他好記著勸著你些!” 鄭澤瑞還要再分辨,鄭明珠卻皺著眉瞪他一眼,他遂不情愿地改口道:“祖母教訓的是,孫兒曉得錯了?!鳖D了一頓,忙轉了話鋒兒說:“祖母可知道我們是遇見誰得以脫身的?” 王氏將他倆上上下下打量幾眼,隨口問:“誰?” “是黑騎!毅郡王所領的黑騎衛(wèi)!”鄭澤瑞說著又帶了點兒興奮:“方才同我們一并進的府,這會子往祖父的攬月樓去了,孫兒等下回去換了衣裳,也往前院去?!?/br> “哦?”王氏詢問的看著鄭明珠:“怎生遇上的?” 鄭明珠道:“孫女在車里,倒不大清楚。似乎只是黑騎衛(wèi)過路,剛好碰見隊伍擋路了,馬車外掛了標識,毅、毅郡王識得?!?/br> 王氏點了點頭,倒沒太當回事,看了看二人道:“罷了,都先回去梳洗梳洗。瑞哥兒莫要再胡鬧。” 鄭澤瑞樂滋滋地行了禮,暫不回院子換衣裳,得先跟著鄭明珠去鄧環(huán)娘那里報個平安。 王氏這里等兩位小主子出了廊下,龔嬤嬤才敢?guī)Я巳诉M來伺候,王氏深深吸了口氣,一肘支在炕桌上半闔著眼皮不動。 龔嬤嬤親自換了盞茶遞到跟前,說:“老太太,當心身子?!?/br> 王氏盯著她冷哼一聲,猛地起身一把將茶盞砸向龔嬤嬤!同時厲聲怒喝:“來人,把這謀財害主的惡奴給我叉出去!” xxxxxxxxxxxx 龔嬤嬤與王氏離得甚近,白瓷茶盞連帶著茶水結結實實砸在了她的鎖骨處,啪地一聲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龔嬤嬤冷不丁挨了這一下,心里突突地跳,也顧不得鎖骨處的悶痛,對著滿地的碎瓷就跪了下來,聲音有些發(fā)慌:“老太太,您這是.......?奴婢在您跟前也有......”, 她話未說完,王氏已鐵青著臉隨手抄起桌上盛著葡萄的果盤又擲了過來,這一下砸在了龔嬤嬤的額頭上,滲了血,王氏指著守在門口處的白霜喝道:“沒聽見我說的話么!叫人把這惡奴給我拖出去!還叫她在這戳我的眼?” 白露白霜剛也被王氏猛然間的發(fā)作嚇了一跳,不過畢竟是貼身的大丫鬟,立即反應過來,白霜看了白露一眼,絲毫不遲疑,轉身便去叫人。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自然也聽到了屋里的動靜,個個面面相覷,忍不住伸長了耳朵細聽,白霜一出來,又都立即縮到一旁。 白霜寒著一張俏臉,道:“都做好自己手里的事!個個兒的仔細你們的皮!不想好兒了的就趁早說與我,莫在這扒耳朵伸舌頭!” 丫鬟婆子們嚇得一抖,白霜轉身叫了兩名看起來很兇悍的婆子進了里間,微微一使眼色,那兩個婆子便上前架了龔嬤嬤要往外拖。 從王氏發(fā)作到此時不過片刻功夫,龔嬤嬤心里尚未完全明白王氏因何發(fā)怒,而且心里始終存有一絲不可置信,這當口被兩個婆子一架,陡然生懼,意識到這會子一旦被拖出去關起來,怕就真難翻身,遂拼了命地掙開二人拉扯,一下撲到王氏近前,死死抱住王氏一條腿,哭著辯道:“老太太?。∨驹谀八藕蛄硕嗄?,從來不敢懈怠!今兒不知是哪處犯了錯,還請 老太太您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給奴婢一個贖罪的機會吧!” 王氏一條腿搭在炕沿下,被龔嬤嬤使勁兒一抱,重心不穩(wěn),差點兒仰倒在炕上,心里膩煩之極,抬起另一腳便踹在龔嬤嬤肩頭,同時呵斥兩個婆子:“沒用的東西!要你們來做甚了!” 那兩個婆子初始之時并沒敢太用力,龔嬤嬤平日的積威尚在,她們方才進屋也并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因此先前都沒敢用全力,恐王氏只是一時發(fā)脾氣,過后龔嬤嬤來找她們秋后算賬,然見了王氏此刻的這一腳,倆婆子心里都明了了,——老太太這回是真動了怒,龔嬤嬤怕是要失勢啦。當下再不敢怠慢,一人擰著龔嬤嬤一只手臂將人打王氏腿前扯開,拖著往屋外去了。 白露白霜對看一眼,都有些不敢勸,白露看看王氏被扯得發(fā)皺的衣衫,上前道:“老太太,奴婢先伺候您換身衣裳吧?!?/br> 白霜迅速將地上茶盞的碎屑打掃了,忽地聽見外間龔嬤嬤啞著嗓子罵道:“你這克夫的東西!掃把星!你就見不得我好是不是?定是你在老太太面前調三窩四的挑撥,呸!就該叫你一輩子沒兒沒女,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王氏喘了口氣,白霜忙道:‘奴婢跟去看看......“ 王氏問:”誰在外間候著?“ 白霜道:“是焦嬤嬤,奴婢方才怕有什么顧不過來,便讓她在外間候一候?!?/br> 王氏微一頷首,抬了下胳膊對白露吩咐說:“去把她的嘴給我堵了,再要瘋言瘋語,就叫她這輩子都別說話了?!?/br> 白露暗暗心驚,若是一碗藥灌下去......王氏竟是不打算再給龔嬤嬤絲毫辯解的機會了,白露心下有了底,轉身出了正房。 王氏道:“讓焦嬤嬤進來伺候吧?!?/br> 白霜應聲去外間將人叫進來,王氏一瞥之下,見焦嬤嬤臉色蒼白,手背上有幾道要冒血的印子,應該是方才龔嬤嬤出去抓住她一陣撕扯抓撓留下的,王氏皺了下眉,道:“白霜,你去前院吩咐人將長嶺那刁奴也關了,給我狠狠打那個貪財背主的東西!莫要驚動了前院的客人和四少爺?!?/br> 白霜先前得王氏吩咐暗暗查聽過長嶺,心里隱約猜到會有這么一日,因而下午的事情一出她便悄悄吩咐人待四少爺一回來先將長嶺支出去,這會子只等著王氏這道令呢,二話不說的便去了。 王氏疲憊地出了一口氣,道:“我這些年太縱著她了,如今竟敢打起瑞哥兒的主意了......”。 焦嬤嬤張嘴要說什么,王氏擺手道:“我知曉你與她是同鄉(xiāng),莫要說了,今兒誰求情都沒用?!?/br> 焦嬤嬤眼眶紅了紅,上前將王氏掉落平頭軟鞋撿起幫她穿上,說:“那奴婢伺候您更衣整理吧,您莫要再氣此事了,前院還有客人在吶,二夫人得了信兒估摸也要來請示您是怎生個招待法兒呢?!?/br> 王氏提了提精神,差了個小丫鬟往攬月樓探情況,自己則由焦嬤嬤伺候著梳洗、換衣。 ☆、第33章 打算 二房的院子里。 二夫人林氏的臉上漾著笑,一面幫二老爺更衣一面道:“老爺往前院去,我便去母親那里,聽說還有幾十名黑騎衛(wèi)呢,我問問母親是不是叫人去德茂齋訂幾桌席面送過來?” 二老爺張著手臂低頭看她一眼,低聲道:“你這般高興做甚?今兒毅郡王替明珠、瑞哥兒解圍怕是湊巧的,就算郡王自己真有心思,父親與母親也未必會同意的,過段時日,崔家不是有人要來做客么?” 林氏微一揚眉,帶著點酸意說:“清河崔家在如今這‘五姓七家’的世家里是排在首位的,在老太太眼里,當然比皇家還清貴!不僅有著百年的名望,更有權勢,不若其他許多世家一般的日益沒落,母親給明珠選親事當真是往拔尖里選!就不知到我們明薇時有沒有這般周全?我這個做母親的不趁早替她cao心,到時能靠誰去?” 二老爺已換好了衣衫,聞言便轉回里間對林氏快言道:“你既知道崔家的聲望還說這作甚?母親給明珠選一門好親事日后對明薇也是有好處的。 上次打聽的裴家公子,雖不在這‘五姓七家’之列,但其祖父是以勇猛名世的將領,其父如今駐守洛陽,官職雖不多高,但在洛陽卻是可以說一不二的,裴家小公子幾年前便在洛陽因文武全才而小有名氣。我托了人側面問詢,裴家倒并未顯露拒絕之意,本是打算晚上與你細說的,你眼下可莫要再生出其他枝節(jié),毅郡王的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要打!明薇那羸弱的身子,怎能嫁與身有頑疾之人.....” 他說到此處攸地意識到自己失言,登時皺眉不語。 林氏一怔,知道丈夫誤會了,卻不先解釋,忙抓著他的話尾好奇地問:“毅郡王.....身體有疾?那怎的還能領兵打仗?上次偶然一見卻是生龍活虎的呀?!?/br> 二老爺神情有點嚴肅,沉吟了下才低低道:“幾個月至半年才發(fā)作一次,平日無礙。據說幼時便得了這病,十幾年了,陛下為此廣征天下名醫(yī)仍是無果,曾有人斷言他命不過二十五載,大道可惜了?!?/br> 林氏張著嘴,“喲”了一聲,一時吃驚地沒說出其他話來。 二老爺默了默,正色交代道:“此事你曉得便是了,千萬莫要再同旁人提起?!?/br> 林氏唏噓了下趕緊應聲,轉而又笑起來,喃喃道: “好在老爺這當爹的還是知道心疼自己女兒的,我原也是在刺史府上見毅郡王同裴家似乎識得,想著若老太太有這個意,裴家沒準自己就上門來了,倒真沒有往毅郡王身上想,咱們明薇的身子不好,日后是不能太cao心,這一項上我還是想的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