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在就在前方不遠(yuǎn)處，只是她的廬帳被士兵重重包圍，而且廬帳外有士兵看守，要沖上馬已是不易，要沖出兵群更是難上加難。月桐正在焦慮地躊躇間，就看見營地間飄起了黃煙。月桐雙眼猛然一亮，急忙叫小茹把布帛蒙上。

    不久，傳來士兵的咳嗽聲，月桐拔出匕首，小茹拿起木棍，兩人對視一眼，沖出廬帳。

    旭日沉在天邊，天色依舊昏暗。黃煙彌漫，只見眾多人影不停地在煙霧中晃動(dòng)，咳嗽聲，喧囂聲此起彼落。帳外的士兵被嗆得屈著身子，捂住口鼻。趁著一片混亂，月桐和小茹左躲右閃地向馬欄急奔向去。

    營中傳出匈奴語的吆喝：“拉尿到布上，圍住口鼻?！?/br>
    月桐和小茹才剛跑到馬欄，大部分士兵已火速圍上了面布。月桐心頭一震：果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要快逃。

    兩人跨上馬，向山林方向奔去?！白飞瞎??！币魂囘汉嚷曧懫?，月桐身后的馬蹄聲緊追不放。月桐回首，至少已有上百匹的軍馬在極速追趕自己。以疾風(fēng)的速度想要擺脫本已不易，小茹的馬就更是越落越后。

    小茹大叫：“小姐，別管我，你快跑。”

    月桐一咬牙，重下一鞭，和小茹的距離越拉越遠(yuǎn)。隱約中聽到后方傳來叫囂：“不許放箭，要活捉?！?/br>
    月桐本心中一喜，回望后赫然大驚，只見幾名士兵手中甩動(dòng)鐵鏈，向疾風(fēng)的腿猛擲而來。月桐急忙拉動(dòng)馬韁，令疾風(fēng)左轉(zhuǎn)右擺地避開鐵鏈。

    前方不遠(yuǎn)處沙塵滾滾，上百匹馬疾駛而來。嘶吼聲又響起：“放箭，射馬。不許傷公主。”

    月桐把心一橫，一個(gè)轉(zhuǎn)身，俯下身子，護(hù)住馬身。領(lǐng)頭的匈奴將士大愕，赫然叫停放箭。

    “月兒。”隆隆馬啼中傳來了朝她思暮念的聲音。

    “逸郎！逸郎！”月桐呼喚著。

    領(lǐng)頭將士眉頭一蹙，舉起弓，瞄準(zhǔn)疾風(fēng)，箭飛出，從月桐的手臂掠過，射中了疾風(fēng)。疾風(fēng)猛地舉蹄嘶叫，月桐抓不穩(wěn)韁繩，被震下馬去。月桐強(qiáng)忍著摔下馬的撞痛，翻身而起，向蕭逸之拼命奔去。

    蕭逸之單手拉住韁繩，側(cè)身向狂奔而來的月桐伸出手，月桐搭住他的手，翻身上馬，顫顫地又緊緊地環(huán)抱住蕭逸之堅(jiān)實(shí)的背。

    蕭逸之猛地扯住韁繩，止住馬向前奔馳，拉馬向后轉(zhuǎn)，混入馬群中，往山林奔去。

    “射！”匈奴語和漢語的叫嘯聲幾乎同時(shí)響起，箭雨劃破長空。箭射聲，馬蹄聲，中箭時(shí)人馬的嘶叫聲，驚破云霄。

    震天的號角聲響起，山林北處，山丘上，矮叢中，四面八方潛藏的匈奴兵突然現(xiàn)身，向蕭逸之的馬隊(duì)洶涌圍籠而來。軍臣騎在馬上，立于山丘頂，旭日的灼灼紅光在他俯瞰天下的冷傲下黯然失色。他冷銳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蕭逸之，如一頭雄鷹俯視獵物，蓄勢待發(fā)。

    他赫然一鞭，向蕭逸之飛馳而來。蕭逸之臉色一沉，在馬盜的環(huán)護(hù)下，繼續(xù)向山林奔去。

    又一陣萬馬喧囂，昊楓與哲安的大月氏軍隊(duì)從山林南方?jīng)_出，向圍困蕭逸之的匈奴兵揮刀而至。

    短兵相接，震天的叫嘯中，閃動(dòng)的刀光漸漸由銀白變成了朱紅。血與rou橫飛而起，整片天空與大地都籠在一片冷酷的赤紅與噬骨的血腥中。

    匈奴兵一浪一浪地涌出，密密麻麻地把通往北嶺的路全封鎖住。

    蕭逸之策馬狂奔，月桐拿起馬鞍旁的弓箭，左右開弓。更急促的號角聲再響起。蕭逸之心頭一震，他一定要在第二批匈奴大軍趕來前沖上山去。

    突然，“嗖”的三箭從前方向蕭逸之射來，蕭逸之急忙拉馬閃避，兩箭疾飛而過，第三箭卻深深地射入他的右肩。

    “逸郎！”月桐驚呼。

    “沒事?！笔捯葜芭尽币宦暟鸭^折斷，繼續(xù)向山林奔去。

    軍臣緩緩地放下手中弓弩，唇角泛起淡淡冷笑。

    他身后的弓箭手向蕭逸之的馬怒射而去。馬中箭，兩人應(yīng)聲落地。

    林淵和馬盜急忙策馬奔向蕭逸之和月桐。林淵把蕭逸之拉上馬時(shí)，嗖嗖而至的箭把想拉月桐上馬的馬盜射中。片刻間，幾名匈奴前鋒沖到了月桐身旁，把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

    “月兒?！笔捯葜窈?。

    月桐知道他們不敢傷她，拔出匕首向他們的馬刺去，想逼出一條路。此時(shí)，軍臣已奔至，他跳下馬，向月桐走去。月桐舉起匕首指向他，怒目以對。

    “你認(rèn)為你逃得過嗎？”軍臣從容卻執(zhí)拗地步步逼近。

    “你不要過來?！痹峦┘贝厮缓稹Ｍ蝗凰氖直郾皇訐糁?，手一抖，匕首被震落。

    軍臣急步向前，一手把她拽入懷中，雙手把她緊緊地環(huán)抱住，強(qiáng)壓下她的反抗。月桐動(dòng)彈不得，雙目浮起了絕望。

    軍臣冷冷地看了蕭逸之一眼，低下頭向月桐的唇吻去。月桐雙目怒瞪，全身麻顫，卻無力無助地忍受他火熱的唇。

    月桐灼熱的淚不斷地滴落在軍臣的唇上，軍臣終于松開了怒吻，深深地凝視她的淚眼，字字堅(jiān)決，句句鏗鏘：“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一樣會(huì)把你抓回來。你永遠(yuǎn)都是我的女人，你這輩子只屬于我一人?！?/br>
    他強(qiáng)行把她推上馬，不屑地橫掃蕭逸之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出一個(gè)字：“殺！”

    “不要！”月桐掙扎地回望，向蕭逸之嘶吼“逸郎，你快走，你快走！”

    林淵又悲又急：“少莊主，這次救不了夫人，留下性命，才能再去營救。少莊主，我們快走吧！”

    蕭逸之癡癡地望著月桐遠(yuǎn)離的淚眸。誰都清楚，這是唯一可以營救的機(jī)會(huì)，錯(cuò)過了，便可能是此生永別。

    月桐嘶吼聲，飄散在空中，在高升的旭日下，化成簇簇烈火，把他的心熊熊燃起。月桐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眸中的那一刻，他的心徹底地被燒毀了。一股濃重的腥甜自胸口涌上，奪腔而出。血滴漫天飛揚(yáng)，是被焚毀的心的碎片。

    ☆、第84章 單于王庭

    月桐像個(gè)沒有靈魂的軀殼呆呆地坐在馬車?yán)?，不吃不喝，不說不睡，不笑不哭。

    軍臣掀開車簾注視她半晌，劍眉緊蹙，向陪嫁的侍女仆人道：“公主不吃不喝不睡，你們所有人也陪著一起都不吃不喝不睡。剛才有吃東西的人拖下去，斬！”

    一個(gè)‘?dāng)亍秩绻椿炅?，把月桐的魂?qiáng)勾回來。吃過東西的侍女仆人面色慘白地跪在一旁，全身發(fā)抖地不斷磕頭求饒。

    月桐狠狠在盯著他，一手拿起放在她身旁的饅頭往嘴里塞，再端起奶槳往嘴里灌。

    軍臣淡淡一笑：“既然公主吃了東西，就饒你們不死?！?/br>
    將士匆匆前來回報(bào)：“回殿下，元陵王等人從北嶺逃走，左大將軍請殿下下旨追或不追？”

    月桐眼眸一震，軍臣逼視她的燃火的雙眼：“公主說呢？”

    月桐眼中的怒火驀然燒起，卻傾刻間被沉重的無助澆滅，她垂首凄凄道：“請殿下放過我哥哥。”

    軍臣嘴角笑意涌動(dòng)：“收兵，趕回王庭?！?/br>
    再前行六日，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出現(xiàn)了零落的帳營。越前行，帳營就越多，越氣派。

    車簾掀起，小茹扶月桐下馬車，眼前所見是一個(gè)偌大的營地。華麗的帳營錯(cuò)落有致。帳營前圈養(yǎng)或多或少的牛羊馬只。有匈奴勇士在營中的賽場騎馬比斗，站滿一旁的男女孩童叫聲震天，笑逐顏開。這里的匈奴人沒有了月桐印像中的兇猛殘酷，竟讓她想起月氏子民燦爛的笑容。

    匈奴人群看見月桐，赫然停下了吆喝，在賽馬場上的勇士看見月桐，都驚愕地忘了比斗。

    月桐緩緩走過，裙擺獵獵飛揚(yáng)，長發(fā)風(fēng)中輕舞。凝肌如雪，星眸似水，讓人看得目眩神迷。孩童看得有點(diǎn)呆了，怔怔地問大人：“她是不是天上來的仙女？”

    侍女把月桐帶到一個(gè)廬帳，寬衣沐浴。再穿上匈奴人的衣裙，戴上冠帽。

    “公主要去拜見單于?！?/br>
    月桐眼眸一緊，冷冷一笑，滿懷凄愴卻無畏無懼。

    走到單于的廬帳前，已梳洗更衣的軍臣與劉莫寒在帳前等候。軍臣一身匈奴華服，英挺俊傲，氣度攝人。劉莫寒半胡半漢，既有胡人的豪邁威武，又有漢人的俊逸瀟灑。

    軍臣看見穿上匈奴服的月桐，眼前一亮，比起穿漢服時(shí)的飄逸靈動(dòng)，匈奴服的華貴讓月桐更見綽約嫵媚。

    三人步入廬帳，月桐看見在榻上半躺著一個(gè)年約五十，滿臉病容的男人。他的臉容透出痛苦之色，身旁一位艷麗的婦人在為他輕拭汗水。

    “兒臣拜見父王。”軍臣垂首向男人行禮。

    “莫寒拜見單于?！?/br>
    月桐愣愣地看著眼前這瘦弱憔悴的男人，這就是讓她恨得咬牙切齒，發(fā)誓要把他千刀萬剮的匈奴單于？

    老上的目光掠過月桐，詫異地凝視她，脫口而出：“是你？”

    月桐狠狠道：“我叫昭武月桐，是月氏王的女兒，是你四年前沒殺死的漏網(wǎng)之魚。”

    老上愣了愣，突然咳嗽起來，婦人忙喂他喝口水，為他拍背，過了好一會(huì)兒他才緩過來。

    月桐突然看到掛在榻前屏風(fēng)上的“萬馬奔騰”繡圖。她怔怔地注視著，此刻再見，心中凄愴難宣。

    老上氣喘吁吁：“你，喜歡，這繡圖？”

    月桐苦苦一笑：“這領(lǐng)頭的馬叫疾風(fēng)，它是我第一匹騎的馬，也是哲安將軍的戰(zhàn)馬，就是它把我從昭武城救出來。它身后的馬全都是月氏將士們英勇的戰(zhàn)馬，它們與將士們一起抵御匈奴，奮戰(zhàn)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氣?！?/br>
    眾人驚愕。軍臣注視她：“這幅圖是你繡的？”

    月桐冷冷道：“為了繡這幅圖，我?guī)缀跖沽穗p眼。老上，這些全是被你害死的戰(zhàn)馬。如今它們就看著你一日一日的萎靡，一步一步地走向閻王府。”

    “放肆！”婦人怒喝。

    月桐話鋒冷銳：“你殺了那么多人，搶了那么多土地，最終你還是會(huì)躺在如榻般大小之地。你搶來的一切東西都帶不走，但你身上的血腥味就一直隨你去地府。被你殺死的人會(huì)在天上看著你在地府回受你在世上所犯下的一切惡行。”

    “住口！”軍臣冷視她，重喝道。

    月桐眉頭一揚(yáng)：“你們可以封住我的嘴，卻封不了閻王府的門。老上，我無數(shù)次念想把你千刀萬剮，但不用了，你去到地府，閻王爺自會(huì)凌遲你千年萬年。”

    婦人沖到月桐面前，揮手重重地打了月桐一記耳光，怒喝：“住口，你再敢胡言亂語，就把你拖出去五馬分尸?！?/br>
    軍臣劍眉一緊，冷冷地瞪向婦人：“她的事，閼氏不必cao心！”

    婦人被他冷銳的目光震住，面色微怯，走回老上榻前。

    老上呵呵一笑：“你，果真，是，昭武伊存，的女兒。我，喜歡?？上?，四年前，沒抓到你?！?/br>
    月桐冷哼：“你應(yīng)該慶幸多活了四年，可惜也讓你多作了四年的孽?！?/br>
    “夠了！”軍臣冷喝“來人，把公主的貼身侍女拖出去鞭笞四十?！?/br>
    月桐大驚：“話是我說的，你要打就打我?！?/br>
    軍臣冷冷一笑：“父王先休息，兒臣告退。”說完一手抓住月桐的手臂把她拉出廬帳。

    廬帳外不遠(yuǎn)處傳來了小茹的慘叫聲。她被綁在兩根木柱中間，被衛(wèi)兵狠狠地鞭打，背上已是鮮紅一片。

    月桐想沖過去，卻被軍臣緊緊地拽住她：“從今以后，你說的話，就受在她身上?！?/br>
    在小茹身上的每一鞭仿佛是鞭在她的心上，月桐的淚水滾滾而下，腳一軟，跪在軍臣面前，哀求：“求求你，放了小茹?！?/br>
    軍臣嘴角揚(yáng)起笑意，輕描淡寫地?fù)]了揮手：“放了她?！?/br>
    “你記住我說的話了？”

    月桐抬頭看向他，淚眼中盡是怒火與凄楚。

    小茹虛脫地俯在榻上，她整個(gè)背部已被一條條鞭痕割裂得血rou模糊。

    “對不起！”月桐為她上藥時(shí)，淚水潸潸而下“不應(yīng)該跟我一起來受苦?！?/br>
    小茹虛弱地道：“奴婢不后悔。奴婢不怕?！?/br>
    兩名匈奴女子走入帳中，向月桐行禮：“奴婢桑苗，奴婢白雁，拜見公主?！?/br>
    月桐沒有理會(huì)，擦了擦淚，小心冀冀地為小茹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