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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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是燭火不明,可她右邊高高腫起的臉頰還是看著很明顯。 添福吃了一驚,忙問道:“你這臉怎么了?” 周秀蘭還未開口,眼圈兒就先紅了。 她慢慢的將剛剛在廚房中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待說到吳家嫂子打了她這一巴掌的時候,那眼淚珠子就止不住的滾了下來。 添福聽了,心內(nèi)也自不得意,但他還是嘆了口氣,勸道:”吳家嫂子在這林宅里可算是個老人了,見著現(xiàn)如今又是在太太身邊伺候著,你我拿了什么去跟她比?雖說今夜你是挨了她這一巴掌的,也只能是打落的牙齒和血吞了。我勸你,還是忍了吧。早晚見著她的時候,還是要笑言軟語的,不然只怕你我往后在這宅子里更沒有好果子吃了?!?/br> 周秀蘭不聽他說這番話還好,一聽他說了這番話,心內(nèi)的委屈霎時就全都出來了。于是她一面哭,一面就道:“你也是個男人?當(dāng)初對我父母說的什么,跟了你來,神仙府里過日子,活兒不重,又吃香的,又喝辣的,有的是好日子過。哪知隨了你來,卻是讓奴家上灶燒飯頓茶,沒事的時候還要做些針指,日夜不得閑。若只是這些倒也罷了,勞累些,好歹也能平穩(wěn)度日。不想今日卻被人家這一巴掌扇了下來,往后可還是要怎么做人?枉你還自稱是個男子漢,不說與自家婆娘出了這口氣,卻還是勸著自家婆娘忍了這口氣?可要怎么忍?往后人家騎到你脖子上來屙屎撒尿,也要忍?早知你是這么個軟骨蛋,奴家當(dāng)初就不該聽信你的花言巧語,隨了你來這里?!?/br> 話畢,扭過身,脫了身上的襖子,忿忿的鉆進(jìn)了被中,卻把一個背兒對著添福,再是不言語了。 添福見狀,也沒得辦法。只得自己洗了腳,倒了洗腳水,而后脫了衣服上床。 雖然他是軟言溫語的說了大半夜,但周秀蘭卻是都沒有翻過身來,只是自顧自的將手枕在頭下,闔著一雙眼兒裝睡。 但又哪里能睡得著了?右邊臉頰且是痛著呢,心中也還是氣著呢。 做什么就這么看低了她,欺辱了她?俗語說的好,二十年河?xùn)|,二十年河西,不定將來就有求她的日子呢。 周秀蘭當(dāng)下就打定了主意,添福這個軟蛋,看來是指靠不上了。而自己生的這么一副好顏色,就是拼著被人取笑罷,也必得靠著自己的這臉蛋兒給自己掙了個好的前程來。 ☆、第3章 丫鬟彩云 卻說吳家嫂子因著在廚房里耽擱了那么長的功夫兒,當(dāng)下也就顧不得腳底積雪濕滑,急急的就端了一銅盆guntang的熱水往后面上房來了。 門前自然是掛著厚厚的夾棉門簾。吳家嫂子因著兩只手都端著銅盆,又不敢高聲叫得里面的誰來給她打簾子,當(dāng)下也只能用一側(cè)身子拱開那層厚厚的門簾子,然后端著銅盆進(jìn)來了。 比及剛進(jìn)來,只覺得一陣暖氣撲面而來,半個身子都暖和了。 屋子正中正攏著一盆旺旺的火盆兒呢。就這,丫鬟彩云還嫌不夠似的,半蹲在火盆面前,一手使了火箸子,正在來回的撥弄著里面的銀絲炭。 吳家嫂子見狀,忙將手中的銅盆放到了屋角的木架子上,而后巴巴的湊了上前來,搓著雙手討好的笑道:“彩云姑娘仔細(xì)火盆里的炭火濺了出來,燙到了你的裙子。往后這般的事只管教給我這個老婆子來做就是,又何須勞煩彩云姑娘親自來呢?!?/br> 說罷,伸手就要來接她手中的火箸子。 其實(shí)自打吳家嫂子進(jìn)屋的那一刻起,彩云就看到了。只是她素來就不大待見這個吳家嫂子,嫌她沒事的時候總愛在太太面前搬弄一些是非,倒恨不得太太每日的都去與那鄭姨娘合氣一般,偏沒個安寧的時候。 因此上她此時見著了吳家嫂子用了這般諂媚的神色和語氣來與她說話,不知怎的,就跟吃菜的時候吃出了一只蒼蠅似的犯惡心。 于是她便略略的偏了一偏手,躲開了吳家嫂子伸過來的那只手不想與吳家嫂子的手碰觸到。 而后她便一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將另一只手上拿著的火箸子隨手放到了桌上。 吳家嫂子的見狀,站在當(dāng)?shù)?,臉上訕訕的,沒有說話。 這若是其他的丫鬟兒吧,先不說她哪里會討好的說出那般的話來,只說若是這般的對她,她早就是一個老大的耳刮子扇了下去,又哪里由得自己這般不尷不尬的站在這里了?只是這個彩云性子卻不是一般的直率急躁,嘴不饒人,且又是太太最倚重的一個人,如此一來,吳家嫂子如何敢輕舉妄動?當(dāng)下也只能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站在那里不言語了。 而彩云此時已經(jīng)是走到了墻角的銅盆前,伸了兩根手指就去試水的溫度。 一試之下,怒氣就上了臉。 “吳家嫂子,”她轉(zhuǎn)過身來,冷笑著,“我記得先時我是吩咐你去打熱水的吧?” 吳家嫂子連忙的上前兩步,陪著笑道:“可不是。我記得真真兒的。姑娘說了,要端了熱水來給太太凈面呢。這不,我還怕廚房里的那些下人燒的水不干凈,巴巴兒的自己舀了水燒了,然后打了guntang的水一路緊趕慢趕的趕了來呢?!?/br> 實(shí)則她這話倒也不是說給彩云一個人聽的。太太正在里間睡覺呢。想來自己這說話的聲音也是不低,若是將太太給弄醒了,聽了她的這話,可不是會在心里感念她一二。 她這番心思,彩云如何會不知?當(dāng)即她冷笑一聲,便道:“吳家嫂子,說話這么大的聲音做什么?悄聲些罷,太太正在睡覺呢。只是我現(xiàn)下要是挑你些什么錯,想來你也是不服的。你且過來?!?/br> 吳家嫂子的不明所以,但也只能上前幾步,到了她跟前。 “你自己將手伸到盆里,試試水的冷熱。” 彩云的目光跟冰刀似的,倒比外面屋檐上掛著的冰棱子還要冷上幾分。吳家嫂子不敢違抗她的意思,當(dāng)下也只得伸了兩指到盆里去。 這一試之下,她的面上也就變了色。 而此時彩云已經(jīng)是追問道:“如何?” 這大冷的天,但吳家嫂子還是硬生生的驚出了一身冷汗來。她吶吶的解釋著:“舀了水到盆里的時候,確實(shí)是guntang的。想來是這一路上風(fēng)吹雪下的緣故,因此上就將這一盆guntang的熱水給吹的冷了?!?/br> 彩云此時已經(jīng)是氣的說不出話來了。 “虧你還好意思滿宅子的去說自己是伺候過太夫人的人?你就是這么伺候太夫人的?你就不知曉這大冷的天,你端了一銅盆的水過來,縱然是guntang的,那一路上風(fēng)吹吹的,也能將水給吹冷了?這么簡單的事你都做不來,往后還能指望你做什么事呢?成日間的倒只會在太太面前搬弄是非。我可趁早知會你了,我們太太是個好性兒的,我可不是。少將外面的那些閑言碎語學(xué)來給太太聽,沒的惹的我們太太心下不痛快。尤其是現(xiàn)下太太還在坐月子期間,你且給我安分些罷?!?/br> 說罷,憤憤的掀開簾子,叫了一聲:“彩霞?!?/br> 卻不見彩霞進(jìn)來,反倒是一個十二三歲,生的圓圓臉的姑娘進(jìn)了來。 那姑娘鼻尖已然是凍的紅紅的。跑了進(jìn)來,說話的時候口中還一陣一陣的往外呵白氣。 “彩云姐,”那丫頭說話的聲音糯糯的,仔細(xì)聽來,尚且還有些咬字不清,“彩霞姐方才說怕太太醒來的時候餓,又說是這么冷的天,需得吃些guntang的東西才好,所以就去小廚房里準(zhǔn)備一些湯湯水水的去了。她離開的時候囑咐我,若是彩云姐有什么事,盡管使喚我就是了。” 彩云一聽便笑了。 她伸手?jǐn)Q了擰她的鼻尖,笑道:“小蹄子,你才多大?倒一口一個的使喚,使喚。能使喚你做什么?只是這么冷的天,你做什么不在屋里待著,只在外面亂走?仔細(xì)凍到了你這張小臉蛋兒,到那時我可是會心疼的。也罷,現(xiàn)下我去廚房中提些熱水來,你便在這屋中看著太太和二姑娘。” 說畢,轉(zhuǎn)身到屋角提了一只錚亮的銅壺來,又笑道:“彩衣,你也餓了吧?果盒中還有些點(diǎn)心,你自己拿了吃就是?!?/br> 彩衣答應(yīng)了一聲,殷勤的跑過去給她打起了簾子,眼瞅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了穿廊轉(zhuǎn)角處,然后方才放下了簾子,轉(zhuǎn)過了身來。 一時屋中就只剩得彩衣和吳家嫂子了。以及里間的林家太太趙素琴和她剛生的女兒了。 趙素琴倒也罷了,生產(chǎn)的時候有些動了根本,因此上最近只是覺得身體乏力,一日之間倒有多數(shù)是在沉睡。只是她那生下來才剛剛二十天的女兒,此時被一張紅綾被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包著,卻是睜著一雙眼,只顧傻傻的望著那青紗帳頂。 而外間此時又有說話聲音傳來。 原來吳家嫂子見彩云離開了,只剩得彩衣在屋里,不過就是一個十三四的丫鬟,又哪里將她放在眼里了? 她便旁若無人的走到了桌子旁,彎腰伸手揭開了果盒的蓋子,然后便拈了其中的一塊碧玉糕吃了起來。 彩衣立時便道:“吳家嫂子你放著。彩云jiejie并未說讓你吃呢?!?/br> 但吳家嫂子卻是一口將手中的碧玉糕給塞到了口中,再是又伸手拈了一塊酥蜜卷塞到了口中,而后才得空斜瞅了彩衣一眼。 彩衣畢竟年歲不大,又是個面皮薄的人,當(dāng)下見吳家嫂子這樣,待要說上幾句,可一張口,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么。一時著急,便不由的就哭了出來。 吳家嫂子卻是不管她。只想著老娘這忙了一晚上的,方才竟然是被彩云那小yin婦兒給訓(xùn)的跟孫子似的。怎么的,現(xiàn)下她便連彩衣這個小丫鬟也制不了不成?小丫鬟不叫我吃,我便偏要吃。 于是更又伸手去拿果盒里的其他點(diǎn)心去了,壓根就不去管彩衣在那哭的聲音愈來愈大。 左右太太睡的沉,一時半會兒的也醒不來。便是醒了,她也有的是應(yīng)對的話兒。 那彩衣這般一哭,見著吳家嫂子依然是自顧自的吃著食盒里的點(diǎn)心。眼瞅著果盒里的點(diǎn)心都快要見底了,她一時又是氣又是急,重重的跺了一腳之后,轉(zhuǎn)身便掀開簾子去找彩云了。 而吳家嫂子方才心中其實(shí)也是堵著一股氣。想著自己是不能在彩云面前怎么樣的,那便在這彩衣小丫鬟面前耍耍威風(fēng)威風(fēng),好歹也算是能略略的舒了心中的那股悶氣。只是現(xiàn)下見彩衣摔了簾子去找彩云,她心中又是害怕起來,趕忙的放下了手中的合歡餅,想著就要開溜。 只是還沒行得兩步,猛可的聽到里間里有聲音在問道:“是誰在外邊?” 懶散的聲音,想來是剛剛才睡醒來。 吳家嫂子瞬間心中亮了一亮。 想彩云在時,她等閑的近不得太太的身。便是心中有什么話,貓爪撓似的要去對太太說了也不能,這現(xiàn)下彩云是不在的,屋中又沒有他人。此時不將心中的那些話對太太說了,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因此上,她立即止住了腳步,轉(zhuǎn)過了身來,幾步上前撩開了紗帳,笑道:“太太,可有什么吩咐?” ☆、第4章 林家太太 林太太趙素琴,為人持重寡言,最是好性兒。她現(xiàn)年二十八歲,嫁來林宅倒有十年。只是這十年間,肚皮總是不見動靜。好不容易臘八那日拼死拼活的生了個孩子下來罷,偏生又是個女兒。 林太太對現(xiàn)下躺在她身側(cè)的這個女兒說不上是什么心情。 說不喜歡罷,可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扇粽f是喜歡罷,她又是個女兒。 女兒頂什么用呢?她嫁來不久就知曉自己不得丈夫的喜愛,等閑都不到她的房中來。原本是指望著生了個男孩子下來,不說母憑子貴,好歹下半輩子也能指靠著他,但偏生最后還是生了個女兒。 因此林太太這當(dāng)會望著躺在紅錦被中的女兒,愣是都沒有給她一個好臉色。 可這錦被中的小人兒也是奇怪的很。這些時日以來,竟是不哭不鬧,且是乖巧著,仿似她竟然是知曉自己不得母親喜愛一般。 如此一想,林太太心中又涌上了幾絲愧疚來,忍不住的就伸手輕輕的拍著自家女兒,口中輕聲的哄著她入睡。 而此時吳家嫂子已經(jīng)是揭開了床外側(cè)的紗帳,抬腳跨了進(jìn)來,笑著問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林太太抬頭一見是吳家嫂子,倒也沒說什么,只是問道:“彩云哪里去了?” “彩云姑娘去提熱水,預(yù)備給太太凈面。太太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是一樣的。” “也沒有什么。不過方才我恍惚里似是聽到有誰在外面哭,問上一問罷了?!?/br> 吳家嫂子心中一驚。 她可不想將剛剛的事鬧了出來??v然是林太太好性子,可保不齊真惱了起來,到時將她給攆出了這里,這林宅里,她還能依附誰呢??偛荒苋ム嵰棠锬牵盏穆犕跞┑淖I笑罷。 因此上她急忙的就道:“太太聽岔了。哪里來的哭聲?莫不是屋外的風(fēng)大,吹的樹枝嗚嗚響的,倒教太太聽成了哭聲?!?/br> 林太太對此也不置可否。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依舊低著頭,伸手輕輕的拍著自己的女兒。 且是奇怪。這么小的一個小人兒,統(tǒng)共還沒有滿月的,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卻甚是靈動。在吳家嫂子剛剛說話的那當(dāng)會,只是盯著她瞧,仔細(xì)看來,那神色間分明還有還有一種鄙夷的意思。 吳家嫂子此時見林太太只是低著頭哄孩子,不與她說話,她又不好突兀的開口說些什么。于是她便也低了頭去看那孩子,打算從這孩子身上找到突破口。 “太太,”片刻之后她開口,稱贊著說道,“看姐兒這脆生生的眉眼,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將來大了必然會是個大美人兒。” 縱然是林太太一開始心中再不喜女兒,可這當(dāng)會聽到別人夸贊自家女兒是個美人坯子,那心中還是很高興的。 由不得拍著她的動作便輕緩了幾分,口中也是溫聲的說道:“美人不美人的,我倒也不計較。只盼著她將來大了,能找到個疼她的夫婿,那才是做女子一生最幸福的事呢?!?/br> 似是錯覺,但手下的女兒似是抖動了一下? 而吳家嫂子聞言,連忙的就道:“太太多慮了。想我們林家這般富貴,姐兒又是太太生的,豈是那些姨娘生的能相比的?所以太太放心罷,將來我們姐兒定然是能嫁了個貴人的。指不定到時能做個官太太也說不定。” 她這番話一說,林太太心中自然是歡喜的,面上不自禁的就露出一絲笑容來。 抬頭見吳家嫂子依然是那般躬身的站在床前跟她說話,她便微抬下巴指了指床前的腳踏,道:“你坐下說罷?!?/br> 吳家嫂子道了聲謝太□□典,隨即也不客氣的就一屁股坐在了腳踏上。 “太太,”剛一坐下,她便又道,“不知道姐兒的芳名是什么?老爺可是遣人來說了?” 林太太聞言,拍著女兒的手便一滯。 片刻,她才緩緩的說著:“還沒有呢。想來年下老爺忙,不得空去取名字。也罷,索性再等幾日也就是了。” 吳家嫂子做了一副很吃驚的模樣,佯裝失口,飛快的道:“可是我前幾日便聽說老爺已是給鄭姨娘的孩子都取了名了。哥兒叫林承祖,姐兒叫林瓊芳。那時我還以為太太生的姐兒定然也是有名字了的,怎么到現(xiàn)下老爺還是沒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