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秋日涼爽,桑林是經霜之木,這個時候樹葉還很茂密。秋風一吹,就發(fā)出婆娑粼粼之聲。原本在桑林折枝條編織器物的農夫農婦全都主動避開了——即使是沒見識的,看到這樣一行車隊也知道是遇到貴人了! 貴賤有別,若是不小心礙了貴人,后果哪里是平頭百姓承擔的起的。 桑林下有柔軟細密的草地,此時分散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塊,車隊的人因為身份不同,分到了不同的地方作為營地。 許盈被引到了一處既寬闊、視野又好的地方,后面就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桑樹,樹冠茂密,恰好像一個傘蓋一樣可以遮陰。 樹下鋪著菀席,菀席上安置了坐具之類。 許盈的坐具是一張三面圍屏的素柏局腳床,床前放了一張案幾。婢女仲兒扶著許盈跪坐在局腳床上,這才溫聲道:“出門在外,缺乏好飯食,郎君暫且忍耐些!” 案幾上擺了一碗牢丸葵菜湯、一碗水引餅、一盤十字開花饅頭、一碟甜脆脯、一盤炙rou,再就是一些小碟,里面裝著鹽醋醬等調味品。 許盈嘆了口氣:“太靡費了,如今時局板蕩、守土之民十不存一,正是艱難...不是已叮囑過了,一切從簡?” 這樣一份飯食,只是一個人吃的話,即使是在許盈曾經生活的現代也太浪費了!在這個時代就更別提了! 就在剛剛,許盈已經找到了絕大部分記憶。剩下的,也就是一些細節(jié)而已,說不定會慢慢想起來,但也無關痛癢了——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不是穿越,也不是什么魏晉南北朝。 或者說,也差不多。 他其實是重生的,來到這個世界是一個嬰兒,并且沒有上輩子的記憶。他作為一個普通的孩子成長,非要說有什么特別不凡的,大概是上輩子的記憶偶爾會露出零星半點,所以他表現的比一般孩子成熟,也更有專注力,搏了一個‘早慧’的名頭。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緣故,剛剛他想起了上輩子的事。大概是一時記憶錯亂,這才會想不起來這輩子的事,但現在已經恢復了。 許盈上輩子就是一個普通大男孩,母親早逝,和當了道士的父親生活在道觀里。父親只是供他長大,和他感情比較淡薄,許盈考上大學之后就離開了道觀。 許盈的學習成績不錯,考上了一所名牌師范大學,讀的是歷史系——不做老師的話,這個系真不容易找到對口工作,不過他也不在乎。一個是他對歷史感興趣,另一個就是他本來就準備做老師。 大學生活簡單又充實,許盈屬于那種大學時也會認真學習的學生,再加上平常有做平面模特的兼職,日常排的很滿——他外形條件好,所以能做報酬率高的平面模特,對于大學生來說這絕對是很好的兼職。 本來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凡地過去了,他卻在大二一次意外中被檢查出患有肌萎縮側索硬化癥,其實就是漸凍癥。 許盈看過為支持漸凍癥病人進行的‘冰桶挑戰(zhàn)’,也因此了解過這是一種怎樣的病,但從沒想過這樣的病會降落在自己身上。那樣低的患病率,怎么會那么倒霉,恰好是自己? 但事實就是這樣,突如其來、不容辯駁。 在茫然了幾天之后,許盈做出了決定,在醫(yī)院開好了藥,然后辦好休學,出門旅行去了。 獨自旅行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本來以為以后還有很長的時間去做,現在才發(fā)現時間不多了——漸凍癥不會立刻死人,如果治療得當又足夠幸運的話,待機時間是可以很長的,但這個病會讓人的行動能力逐漸喪失,他得在一切變得糟糕之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放下所有的心理壓力,不用去考慮以后,這讓這場旅行變得極為快樂,一點兒遺憾也沒有。只不過再好的旅行也有終點,在結束旅行之后許盈回到了醫(yī)院接受治療...雖然他很清楚,漸凍癥并沒有很好的治療方法,大家也只是在熬時間而已。 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熬過命運,說不定在等待的時候,就有新的、開創(chuàng)性的治療手段出現,能夠改變‘盡人事、聽天命’的現狀呢? 但就在去見醫(yī)生的路上,他轉眼之間世界翻覆,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不是魏晉南北朝,但類似魏晉南北朝——這是一個和原本世界極其類似的世界,所有的歷史和他所知的歷史在東漢以前是一模一樣的!但在東漢開始,就有了細微的變動,一開始只是一點點,然而在蝴蝶效應下,終于于東漢末年形成轟隆雪崩,建立起了完全不一樣的局面。 沒有了三國演義,取而代之的是更混亂的七國爭霸! 七國爭霸的最終結果是夏侯家建立的‘大夏’得了天下,只不過不知道是世界線收束,還是巧合,夏侯家的‘夏’,就和歷史上曹家的‘魏’一樣都不長命,都被自己的臣屬所代。只不過這個世界做這件事的不是司馬家,而是羊氏。 不過性質上也沒什么不同,司馬家本就是世家大族的領袖,透過這層力量建立了晉朝,這也為后來的發(fā)展埋下了隱患。羊氏就是泰山羊氏,也是名聲顯赫的世家大族,同樣是聯合了許多世家大族這才建立如今的‘大周’。 至于許盈這輩子,倒是‘命好’,沒有成為亂世之中草芥一般的小民,而是世家大族的公子。 汝南許氏,先祖為許由,在堯時就是部落首領之類的人物了,據說十分賢明,堯曾經主動要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他——這樣的祖宗倒是不用多說,基本上哪一姓的始祖來頭都不會小。 重點是兩漢時期汝南許氏混的不錯,出了許多公卿官吏和有名的學者,而許盈家這一脈還是汝南的平輿許氏...這也是如今許氏之中最為風光的。他們這一支許氏以西漢名儒許商為一世祖,許商位至九卿,又著有《五行論》這樣的重要學術作品,無論是官場還是學界,都是出彩人物! 中間出過的人物不提,只說東漢時期許敬、許訓、許相三代連續(xù)成為司徒,就知道顯赫了!東漢的三公就是太尉、司徒、司空,位至三公不可以說是不高了!而且這還是三世三公。 東漢之后的許氏也發(fā)展的很好,和皇室聯系緊密。許盈這輩子的父親許勛正是尚書右仆射兼祠部尚書,這個職位類似于明朝時的禮部尚書,絕對是高官了。 除了許盈的父親,他家為官者還有不少。至于說那些散官、勛官就更是一大堆了,許盈剛剛出生的時候就掛了一個給事郎的散官,官職不算高,但這已經是很多人一生奮斗的巔峰了。 還是許盈的父親謹慎,推卻再三這才免了。 當然,許盈這樣的待遇也不是所有許氏子弟都有的,他這輩子的父親許勛是他們這支許氏的家主,他也是許氏嫡子,這才能如此——散官是不算值錢,但也要看對誰說。 汝南許氏在他們這一脈,不敢說和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弘農楊氏相比,但比其他中原勢族,還是一點兒都不墮名頭的! 但他個人‘命好’始終只能是個人而已,此時朝廷孱弱,胡人入侵,不管世家大族的日子如何花團錦簇,外面也是處處烽煙、年年災荒的神州陸沉之勢。 許盈在記憶沒恢復的時候就因為和普通小兒不同的早慧對這些事十分敏感,知道自己日常所用不知道是普通小民的多少倍。那個時候他說不出什么道理來,就是覺得不忍...自己多用一些,有些人就要少用一些,這些人或許正食不果腹。 所以他的生活對比自己的兄弟姐妹一直是相對簡樸的那個,這還是因為他年紀小,很多事做不了主!若是他能做主,恐怕就更儉省了。 仲兒原來是許盈母親的婢女,許盈出生就開始照顧他,十分懂得他的脾氣。勸道:“郎君,這已極其儉省了!本來這炙rou也無,是大王那邊庖廚烤rou,這才送來?!?/br> 見許盈用飯,她又道:“郎君原不必擔心這些,飯食哪有靡費,郎君不食,奴子婢子亦可食?!?/br> 這個時候可不講究不吃別人的剩飯剩菜!主人的飯食都十分精細,能吃上只會當成是優(yōu)待。特別是對比此時外面饑民遍地,就更沒的說了。 許盈也知道這一點,嘆了一口氣,沒說什么。只是在吃東西的時候很注意,不會亂夾亂動。 經歷了半天多的顛簸,許盈其實也沒什么胃口,所以在慢慢吃完那份水引餅后,其他的食物動的也不多。而用餐之后旁邊捧著銅盆、巾帕之類的婢女又過來了,許盈按照許家用餐的規(guī)矩漱口、洗手、擦臉。 正要回安車的時候,許盈想起了安車的環(huán)境,道:“此行有無并車?” 仲兒連忙道:“有!郎君要換車嗎?” 許盈自然是要換車的,并車和安車差不多大,但是車壁不是用的木材,而是從傘蓋垂下來的帷帳,所以相比之下透氣性、透光性都要好一些。 許盈只是不想呆在太過幽暗、不通風的環(huán)境里而已,這才要換車,卻沒有想到過會兒并車沒有等到,而是等到了幾個穿明光鎧的兵士,他們身后是幾個健仆挽著一輛朱漆臥輦。 “小郎君,這是我家大王臥輦,特令送來,小郎君盡可自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