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永別(下)
銀杏在旁邊困地睡著了,自從自己生病之后,她與春雨兩個日夜輪流守在自己身邊,這些日子實在為難她們了,但是不管她怎么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人寸步不離地守著也沒用。 蘇錦還在想有什么事會讓春雨這么小心翼翼地避開自己跟著珠兒出去呢? 想著想著,她忽然明白了,明白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滯了,眼中淚水早已流了出來,順著臉頰沒入枕頭中,她知道是為何事了? 不知道這樣默默流了多久的淚,蘇錦終于努力坐了起來。 她剛有動作,已經(jīng)將銀杏驚醒了,銀杏拉開床簾一看,蘇錦已然淚流滿面,大吃一驚,連忙問:‘姑娘,這是怎么了?’一面手忙腳亂地找帕子替蘇錦擦淚,都怪她,竟然就這么睡著了,連發(fā)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蘇錦只彎著腰去穿鞋子,并未跟她解釋。 大概是因為身體真的太虛弱了,蘇錦彎腰的時候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頭頂如針扎一般地疼,她強忍著難受的感覺,將鞋子穿好,隨手披了一件衣服便走出了房門,任憑銀杏在身邊如何問也不回答,只往外走。 銀杏一邊叫她,一邊找春雨,卻一直不見春雨的蹤影,銀杏著急了,看著蘇錦徑直走出了院子,在門口躊躇,不知要往何處走,銀杏連忙趕上去,扶著她的胳膊問:“姑娘,您這是怎么了?” 蘇錦未回答,又開始走了起來,這次是往大門口走的,銀杏真的著急了,別說姑娘現(xiàn)在身體虛弱,不能下床走路,就是能走,穿成這樣在府中走來走去,叫人看見了,也是不成體統(tǒng)啊。 只是她現(xiàn)在顯然攔不住蘇錦,只能跟在她身側(cè),用力扶住她的肩膀,給她一點支撐,生怕她虛弱的身體下一步就會倒在地上。 蘇錦一路走一路四處看,希望能發(fā)現(xiàn)春雨的身影,但是沒有,一路上都沒有見到她也沒有見到珠兒,蘇錦越發(fā)肯定,就是與母親有關(guān),而現(xiàn)在他們可能已經(jīng)離開了趙府,她一邊走一邊落淚,春雨和珠兒怎能如此,連母親最后一面都不叫她見一見。 蘇錦就這樣一直走到大門口,大門緊閉著,趙管家看著她走過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當(dāng)初這二姑娘回來的時候自己還著實高興了一番,以為趙家終于有了希望了,誰知道自她回來之后,趙家便是波折不斷,與她訂婚的孫公子死了,大夫人死了,如今二夫人的棺材剛抬進府中,真是家門不幸啊,他現(xiàn)在都有點相信翠珠說的話了,這二姑娘還真是個喪門星,但凡跟她沾上點關(guān)系便不得善終。 蘇錦正想努力將門栓拿下來的時候,趙管家在身后輕咳了一聲:‘二姑娘,這是做什么?’ 她好歹也是趙家的姑娘,便是都傳著她與別人私通,但現(xiàn)在畢竟還是趙家的人,如今衣衫不整,一副瘋了的模樣在府中亂走也就算了,還想出門去丟人不成?那趙家的人也就真的要被她丟盡了。 蘇錦看到他連忙比劃著叫他將門栓拿下來。 銀杏明白她的意思,時間長了,許多事不必蘇錦寫字,比劃她們也大概能猜出來,但是趙管家顯然沒看懂她想做什么,蘇錦看他一臉茫然,只好轉(zhuǎn)頭去拉銀杏,指望銀杏與他說清楚。 但是銀杏有些為難,她反而去勸蘇錦:‘姑娘,您這是怎么了?便是要出門,好歹也穿得厚一些,您現(xiàn)在這樣容易受寒。’也怪她不周到,當(dāng)時見蘇錦要出門,便著急忙慌地去趕蘇錦了,也沒順手拿件披風(fēng),如今大冷的天,蘇錦身上卻只有一件深藍色的小夾襖和單薄的裙子,這寒風(fēng)一吹,只怕要病的更厲害了。 蘇錦看她并不肯幫忙,便索性轉(zhuǎn)過頭來自己去抬那門栓,本來不算重的門栓對如今十分虛弱的蘇錦來說實在有如千斤一般,便是她用盡了全身力氣,那門栓依舊牢牢待在原處紋絲不動。 蘇錦一邊哭一邊生氣,起自己沒有用,害死了母親,如今連母親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趙管家看她又哭又鬧的一番做派十分生氣:‘二姑娘,你現(xiàn)在成何體統(tǒng)?’趙家淪落成如今這般地步,在他心中是覺得與蘇錦有莫大的關(guān)系的,如今又見蘇錦這不爭氣的模樣,趙管家說話的語氣便重了一些。 銀杏自然聽了出來,當(dāng)下便要與他理論一番,只是看著蘇錦還在與那門栓較勁,銀杏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說什么。 趙管家卻已經(jīng)上前一步一把將蘇錦推開了:‘二姑娘,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樣,可還有一點體面?’ 蘇錦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本就是虛弱的很,又是用了全身力氣去抬門栓的,所以他一推蘇錦便一下倒在了地上,趙管家顯然也沒料到自己輕輕一推,人就倒在地上了,當(dāng)即也慌了神。 銀杏看他將蘇錦推倒了,當(dāng)即便要發(fā)作,只是礙于蘇錦還在地上倒著只能先將蘇錦扶起來,仔細檢查一番,擔(dān)心地問蘇錦:‘姑娘,你沒事吧?’ 蘇錦勉強搖了搖頭。 銀杏抬頭看那趙管家就要發(fā)火:‘我說趙管家,這可是二姑娘,你竟敢動手?’ “我怎么知道這輕輕一碰,人就倒在地上了?!壁w管家頗有些不服氣,覺得蘇錦大概是故意叫自己為難。 銀杏正要再與他理論,蘇錦拉了她一把,趙管家是趙家的老人,往日對自己還算是不錯的,只是自己回來之后,趙家接二連三的出事,他怪到自己身上也是難免,畢竟這府里的人這么覺得的也不只是他一個。 “既然知道自己還是趙家的姑娘,就不該這樣到處亂跑給趙家丟臉?!壁w管家倒是還破覺得不服氣。 銀杏一聽便惱了:‘便是姑娘不對,你就能動手了不成?’ 趙管家瞧著她氣勢洶洶的樣子不敢真與她吵,卻也并不心服口服,瞥她一眼沒有說話,卻顯然是不服氣的樣子。 銀杏顧忌蘇錦還在場,不好真的與他爭吵起來才假裝沒有看到他的神色,只過去連忙扶著蘇錦勸道:‘姑娘,您這是怎么了?為何忽然非要出門不成,天這么冷,咱們快回去吧,有什么事你告訴我,我替你去做。’ 蘇錦搖頭,用口型對她說;“母親。” “夫人?”銀杏有些不明白。 蘇錦點頭。 “夫人怎么了?”銀杏還是不太懂。 “剛才二夫人的棺材抬進來了,你們還不知道?”趙管家在一旁說道。 ‘你說什么?’銀杏吃驚地問道。 蘇錦聽了便要往回走。 “二夫人的棺材剛抬進府,你們就在這里大鬧,成什么體統(tǒng)!”趙管家頗有些不屑地說道。 銀杏已經(jīng)懶得再與他理論了,因為眼看著蘇錦已經(jīng)走遠了。 銀杏瞪他一眼連忙趕上蘇錦:“姑娘?!币宦暪媚锝谐鰜恚y杏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她也終于知道姑娘方才為何那樣著急了,原來是二夫人已經(jīng)走了,只是姑娘是何時知道的呢,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怎么自己就不知道,而且這么長時間也沒有見到春雨,她知不知道呢? 銀杏一面糾結(jié)一面連忙扶住蘇錦,生怕她傷心過度再次倒下。 好在在沒有見到母親的棺材之前,蘇錦一直硬撐著。 銀杏在路上碰到小丫頭拉著她問:‘方才進府的棺材抬去哪里了?’ “二夫人院子里?!眲倧哪沁呥^來的小丫頭說道。 蘇錦聽到回答連忙往母親的院子跑去,銀杏看她忽然跑了起來也連忙跟上去,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當(dāng)蘇錦一路跑到母親院門前的時候,她終于停了下來,站在門前,看著里面,庭院深深,母親喜愛花草,小小的院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母親親自侍弄的花草,可惜現(xiàn)在是冬季,半點顏色也沒有了,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光禿禿的枝丫,卻依然擋住了蘇錦的視線,站在院門口,她并沒有瞧見母親的棺材,蘇錦在心中自欺欺人,想著也許母親并沒有死,她就好好地坐在房中,可能正在繡花,也可能在描著花樣,準備給自己做一件漂亮的衣裙,等著自己跑來見她的時候,會拿出好看的裙子讓自己換上,然后叫自己在她面前轉(zhuǎn)一圈,看看是不是合身,母親做事精細,但凡有一點不滿意便要拆了重改,一直都那么有耐心。也許還會為自己準備了好吃的點心,還有特地叫人悄悄買的桂花糖,要藏起來,只拿出幾顆,怕自己貪吃,自己會依偎在母親身邊喂她也吃一顆桂花糖,母親會一邊嫌棄這東西太甜一邊乖乖吃下她送到嘴邊的糖。 蘇錦站在院門外,想著往日與母親相處的情形,忍不住無聲笑了笑,銀杏在一旁看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也不敢出聲打擾她。 終于蘇錦進了院門,看到了停在房中的棺材,黑色的棺材真是突兀啊,讓人根本不能忽視。 春雨和珠兒正在商量這件事該如何告訴她的時候,忽然看到了站在院子中的蘇錦,大吃一驚,春雨立馬反應(yīng)過來,這件事她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但是人都說母女連心,也說不定姑娘已經(jīng)感受到了,她連忙出來扶住蘇錦,低聲安慰她:‘姑娘,夫人已經(jīng)走了,您要節(jié)哀。’ 蘇錦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就盯著那幅棺材,然后朝著棺材走過去,她輕輕將手放在棺材上,就像放在母親的臉上一般,只是棺材是冰冷的,真冷啊,冷得她想趕快把手拿開,跟母親一點都不像,母親永遠都是暖的,母親的手是溫?zé)岬?,臉是溫柔的,一點都不像這冰冷冷的東西。 蘇錦摸著棺材,將頭靠在上面,感受著母親存留在這世界上的最后一縷氣息。 春雨和銀杏,珠兒只能在一旁站著,不敢說話,也不敢發(fā)出任何動靜,不知蘇錦想做什么。 但是她在棺材上趴了一會兒,又用手摸著棺材笑了笑,后退了兩步跪了下來,認認真真地磕了幾個頭,然后就一直在地上跪著。 時間有點長了,春雨瞧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叫銀杏去拿了蒲團過來,將蒲團放在蘇錦旁邊勸道:“姑娘,天冷,地上涼的很,您好歹跪在蒲團上?!?/br> 蘇錦沒有動。 她覺得這樣挺好的,膝蓋足夠疼的話,就會分散她的精神,心就不會那么難受了。 春雨回頭去看珠兒,珠兒也微微搖頭,現(xiàn)在蘇錦不哭不鬧,他也不知該如何辦。 母親活著的時候,她那么任性,說離開就離開,幾年不回家,叫母親為她擔(dān)心,哭傷了眼睛,好容易等到她回來了,母親那么高興,那么輕易就原諒了自己當(dāng)初的不告而別,但是偏偏自己又連累了她,她為自己進了大牢,如今連性命也丟掉了,母親一生都是為自己,自己卻總是叫母親擔(dān)心受累,甚至連她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 蘇錦跪在地上,慢慢地甚至感覺不到膝蓋上傳來的涼意了,她這一生對不起母親,欠她良多,希望母親下一世不要再遇見自己這個不孝的女兒,她應(yīng)該有一個更懂事,更孝順,不必她跟著擔(dān)心受苦的女兒在她跟前盡孝。 雖然擔(dān)心她的身體,但是現(xiàn)在誰也不敢勸,只能讓蘇錦就這么跪著,拿來的蒲團就在旁邊放著,蘇錦沒有要用的意思,春雨也沒敢再勸。 他們其實都想著蘇錦這樣虛弱,說不定跪一會兒便要暈倒了,到時候正好趁她睡著的時候?qū)⑷税苍崃?,她也算是送過一程了,免得再見了傷心,誰知蘇錦這一跪就是一天,沒有暈倒,也沒有站起來。 春雨越想越覺得不能這樣下去,這么冷的天,這么涼的地,這么個跪法,便是人沒有暈倒,膝蓋也要廢了。 想了想春雨過去勸她:“姑娘,夫人向來最疼你了,如今若是看見你這樣,定然走也走的不安心,我知道您要盡孝,但也跪了一天了,跪出毛病來,夫人在天上看著也心疼?!?/br> 蘇錦沒有動,她就這么看著棺材,想著母親,想著年輕時候的母親,年少時候的自己,那個時候,她還是天真爛漫的孩子,母親也是弱柳扶風(fēng)的美人,雖然大夫人不待見他們,爹爹也并不怎么見她們,但是母親給了她足夠的愛,小時候的她過的依舊很快樂,再想起那樣美好的時光令人唏噓,造化弄人,誰也不曾想過人生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之所以會發(fā)生今天這一切,都怪她自己,若不是她喜歡上了李玉書,就不會有后來這些事了,大夫人不會為給大jiejie報仇想要勒死自己,自己不會失語,母親也不會為了救自己失手殺死大夫人從而入獄,若不是入獄,也不會病重慘死獄中,說到底都是怪自己,是自己太任性,她本來就不應(yīng)該跟李玉書在一起,為什么最后還是經(jīng)不住誘惑。她現(xiàn)在還并不知道其實是因為李玉書在西南斬殺了楊大人的舅舅母親才會慘死獄中,若是知道了這件事,只怕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李玉書。 她心里明白李玉書從來沒有錯,他只是